长命女-第1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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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满仓整个人瘫在了地上:“可算得救了!宋郎!在这里!”
一家人重见天日,恍如隔世。
郎中抓紧时间给梁九郎、梁滔诊治,细细地清洗伤口,除去腐肉,挑破水泡,敷以创药,用细麻布裹好伤,放到担架上抬出去。梁满仓便问宋奇:“宋郎,这究竟是咋回事哩?”
宋奇道:“已经无事了。”
“太子也平安了吗?这起狗娘养的贼子,还要坑害太子哩!圣人呀!可不能信这群杀千刀的东西!”
梁大郎灌了半碗凉水,放下碗一抹嘴:“爹,你喝口水再说。宋大人,我家里她们娘儿们咋样了?”
宋奇根本还没去梁府呢,只好说:“我已派人去捉拿钟贼的爪牙了。”
“抓了他们好!”
南氏则说:“宋郎君呀,我家三娘咋样了?”
宋奇顿了一顿:“她么……她将‘四凶’杀了,所以我才能从‘四凶’家里抄出他们与军士往来的信函报与执政,得了命令将诸位释放呀。”
“杀、杀人了?”听起来就是梁玉能干出来的事啊!
梁家人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却知道一条:杀了“四凶”就不会再有人对他们动刑,也不会有人构陷太子,这一关算是过了。
可是……南氏眼前一黑:“杀、杀人,要偿命吗?我们冤啊!凭啥咱们被冤枉还得赔进三娘一条命进去呀?!”她一说,全家跟着喊冤。
萧礼仔细看了梁九郎、梁滔的伤情,此时才对宋奇道:“少尹好生护送他们回家,告诉梁翁、梁媪该怎么说话。我去释放其余被构陷的人。”
宋奇道:“好!请!”
萧礼扳鞍上马,风一样刮了出去。宋奇对南氏说:“三娘如今还好好的,您先别这样,咱们先回家,我跟您好好说。还有些事要您去做,咱们还要理一理,有些话您得学一学。”
说话时,他的心腹来递了一叠纸:“大人,都在这里了。这起贼子,先写好了‘供词’,就等犯人画押。”宋奇接了来看了一看,记好要抽掉哪几张不能递上去,便将所有的“供词”都袖了。然后骑上马,将梁府诸人送上车,一路护送回府。
南氏与梁满仓一车,两人手握着手,南氏不停地说:“玉也不知道咋样了,三个闺女,统共只剩这一个了,可不敢再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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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玉现在挺好的,御史台本来是一个斯文的地方,崔颖来了之后卫生也变得非常的好。裴喻一个老好人,容忍得了年轻的中丞包揽了所有政务而不怒,脾气好得不得了。
梁玉都没有进牢房,被裴喻请到一间静室里:“这是他们歇息的时候用的,请炼师暂时容忍。”
【小先生歇息的时候也在这里了?那是挺好的。】梁玉好奇地打量了一眼屋子,客气地说:“我是来投案的,您这对我也太好了。”
裴喻说请喝茶就请喝茶,他的茶叶是今年新出的,味道也不差。沏好了茶,裴喻道:“炼师好胆色!”他终于吐露了一点心迹,世人谁不厌“四凶”呢?且认为梁玉诣阙请罪也做得很得体。
梁玉道:“是我鲁莽。”
裴喻慢条厮理地向梁玉透露消息:“‘四凶’与方令勾结,有不轨之意,如今执政已下令彻查了。对了,圣人不豫,所以是执政暂时代理,太子在侍疾,他们都很好。府上的人现在应该已经被接回家了。”
梁玉笑道:“那也不枉父母养育我这么大了。”
裴喻因今日之事对她颇有好感,兼御史台冷冷清清没个说话的人,与她多唠了两句:“这五个人,胸无点墨,也想纵横捭阖,真是可笑。合该遇到炼师果断!”那个方令,跟什么人结交不好,结交个酷吏!简直是败类!肯定也不是好东西!御史台实际做事的是崔颖,名义上还是他裴喻的地盘,把他老巢都抄了,老好人也要生气。
梁玉笑了:“刘项原来不读书。”【1】
梁玉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从此不再说一句与“四凶”、案情有关的话,也不问自己会怎么样。只是说:“我有一事想请教大夫。”
“炼师请讲。”
“我有一个侄女,原本要定亲的,可是这两天家里遭了事,她去求救,那家人并不开门。这门亲事可以就这样作罢吗?要是我家不想要这门亲事,该怎么办?”搁乡下,闹掰了算完,不把对方家里锅捣漏了不算。不过在京城,还是斯文一点的好。
裴喻怒道:“是哪家人,这般无信无义?这样的人家岂可再结为婚姻呢?”
“我只担心家父吓破了胆子,要息事宁人,岂不可惜?”
裴喻看了看天色,道:“炼师知道六礼吗?”今天不是他当值,省事儿,等会儿出宫就去给梁府把这事给了结了。
梁玉听裴喻讲完半天《户婚篇》,外面又送来饭来。裴喻便招呼梁玉一起吃他们的工作餐,本该“会食”,现在御史台空了差不多,也没几个人跟裴喻“会”,执政们各有事忙,这一波也“会”不上。裴喻跟梁玉就一道吃了。
第一顿囚饭,规格还挺高的。
饭摆到一半,外面程祥的声音:“裴大夫,裴大夫。”
裴喻放下筷子,出去问什么事。程祥到:“奴婢奉命,给三姨送几个宫女来。公主们与淑妃娘娘商议,三姨一个姑娘家在这里多有不便的。”
裴喻道:“人留下吧,我自有安排。”
这些人不但送来了宫女,连妆镜、铺盖、屏风、帐子、衣服……都准备好了,统统是宫里的用品,一般官员家嫁女儿都没有这般豪气的嫁妆。
又有几个从程为一从内侍省里选的精壮宦官,代替了狱史台里的小吏做看守。除了行动不大自由,梁玉的生活水准一点也没有降低。
裴喻临走前还问:“炼师还有什么要求没有?”
梁玉道:“请给家里报个平安,叫什么别慌,该怎么着还怎么着,不要给我喊冤。再有……能给捎两本书吗?”
裴喻很喜欢她这份从容,捋须而笑:“好。”心道,不必担心她接下来会犯什么错了。
至此,一切都准备就绪,就等着桓琚苏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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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琚醒在凶案发生后的第二天早上,发了一天的汗,睡了个饱,早上起来身体一轻,精神尚好。
抻了个懒腰,桓琚推被而起,却见卧榻前太子盖着件毯子,正蜷在那里。听到声音,桓嶷打了个挺,毯子滑落在地上,桓嶷迷瞪着眼抬起头:“阿爹?阿爹!阿爹醒了!人呢?”
桓琚口里说着:“多么大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心里其实挺受用,还要呵道,“看你这衣衫凌乱的样子,还不去好好歇歇?不要仗着年轻,就使劲地熬身体,老了有你好受的。”
桓嶷用手拢拢头发,低头道:“等御医看过了儿再走。您是前夜有所不适的,昨天的事务是执政共同参酌。”
“唔。”
御医把脉的时候,执政也都到了,得知桓琚算是痊愈,众人都放下心来。桓琚更衣,桓嶷给他捧茶。桓琚自嘲地对众人道:“我素来身体强健,没想到还是病了一场。真是老了。”
桓嶷低声道:“才没有。”
“你们听听,这是孩子话!”
黄赞正色道:“臣以为太子说得对,陛下这是另有原因。”
“哦。”
黄赞说:“陛下是天子,天下万物都应在您的身上,您病了,就是哪出事了。”
“哦?哪里出事了?”
黄赞毫不犹豫地说:“‘四凶’为祸!”
桓琚知道“四凶”是怎么回事儿,他家姑妈妹妹闺女不停给他叨叨什么“四凶”。眼下正用他们查“逾制”,查完就让他们滚吧,也差不离了,只要叫人知道别他娘的把皇帝给惹急了,也就可以了。
“逾制”还没查完,桓琚不能现在就对黄赞松口,反而戏言道:“现在我痊愈了,是他们变好了吗?”
外面,裴喻匆匆过来,口气急切地说:“圣人,有女道士号无尘者,击杀卢会、何源、王道安、钟肖四人,自诣阙下请罪。”
“啪!”桓嶷手里的茶盏应景落地,洇湿了好大一块地毯。
新戏,开锣了。
第93章 剑胆琴心
自己不过是睡了一天两夜; 京城就有了这么大的动静; 哪个皇帝都不会觉得愉快。桓琚沉下了脸,桓嶷抢先说:“三姨?怎么可能?她为什么呀?”
梁玉进了御史台就什么话也没说,甚至没有说一句很长人气的“我为天下除此贼”,她平平淡淡地投案; 老老实实地喝茶。裴喻也就回道:“未请旨,不敢擅问。”
桓琚用得最顺手的审案的人就是“四凶”; 现在这哥四个被梁玉一勺烩了; 他再想快点审个案子,也就只有……“崔颖呢?”
【来了!】所有老奸巨滑齐齐精神一振,萧司空道:“臣等令崔颖会同大理、京兆先控制局势。”
“叫他回来; 外面的事情让萧礼、宋奇先办着!”
老奸巨滑们齐声道:“是!”
使者飞快地派了出去; 桓嶷作欲言又止状,桓琚扔给他一句话:“你还不去整理仪容?”
桓嶷跪下道:“请阿爹暂息雷霆之怒; 您病才好,等崔颖问出案子再生气也不迟的。”
这话在理; 桓琚勉强道:“知道了,你去歇息吧。”
桓嶷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崔颖被找到的时候; 已经审出了许多卢会的不法之事。使者见到他的形容也是吃了一惊:“中丞这是怎么了?”
崔颖获救之后先洗沐更衣裹伤,他伤的不是地方,脸上这道伤不大好裹。他的表情没有问题——日常没表情; 不怕牵动肌肉再流血——有问题的是上好的药粉洒上去; 细布一覆; 怎么才能贴在脸上不掉下来呢?
郎中最后用了个坑爹的办法; 将他眼以下、唇以上,咣咣缠满了,崔颖一颗英俊的脑袋被缠成了个纺锤模样。
崔颖口唇微动:“无妨!何事?”
“圣人宣中丞入宫见驾。”
桓琚醒了!崔颖拎起一叠**的口供,对袁樵等人道:“这里暂且交给你们,加紧办!卢会家中仆役还没拘拿到吗?”
袁樵也是洗换一新,亢奋地道:“在与宋少尹做交割了,下官亲自去提!”
两人一同出门,崔颖去宫里,袁樵看着他的背影出了一会儿神。袁樵知道梁玉现在在宫里,就在狱史台,可是他现在回去未必就能见得着她,也没有什么可以值得告诉她的。【只有将“四凶”彻底踩死,才能帮得到她。一个人不是死了才算完的,要盖棺定论!就让中丞先去面圣吧,只要圣人见了中丞一面,卢会才是真的开始死了。】
袁樵想得不错,崔大纺锤进了两仪殿,桓琚目瞪口呆:“你这是怎么了?!”
崔颖撩衣一跪:“臣愧对圣人,臣自以为精明,为卢会所诈,囚于斗室,刑讯逼供。”说着,将脑袋上的绷带一层一层的解开,道是卢会让他构陷满朝文武皆反。顺手将口供也递了上去。
程为一小跑着接了过来,转呈桓琚。擅抓御史本来就是一桩罪,这笔账留着慢慢算。桓琚不急看口供,先看崔颖,崔颖一张大好的俊脸,犹如一张名画,现在名画被人撕破了一道口子。桓琚一看即怒:“卢会这个狗才毫无人性!卿且起来!御医呢?来给崔卿诊治!”
桓琚天生爱美人,大臣里也要相貌好的更讨他喜欢一些。且卢会行事太猥琐太小气,哪怕他把崔颖两条腿都打断了,桓琚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生气。毁容,这得多大的怨多大的仇?崔颖与卢会有什么怨仇呢?必然是卢会嫉妒!桓琚知道酷吏的这种嫉妒之心,也善于利用嫉妒之心驱使下人。卢会嫉妒偏了道就可恨了。
气着看口供,内分两种,一种是卢会写好的,就差让御史们签字的;另一种是崔颖新审出来的,标有实物旁证的。何者可信一目了然,桓琚越看越气:“这个狗才,就是这样办案的吗?”
御医以为桓琚又出事了,一头撞进来跪倒在地才发现人不对,擦一把汗,给崔颖诊脉:“这……中丞是不是还有暗伤呀?”
崔颖道:“哦,被卢会打了几十棍吧。”
桓琚恨恨地道:“他还敢打吗?”
黄赞在他的背后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多新鲜呐!酷吏打人,那是新闻吗?您没见过呀?
桓琚是真没见过,当场把崔颖衣服一扒,身前背后惨不忍睹。桓琚看直了眼:“竟如此残忍!”
崔颖倒平静:“陛下,臣审案也是先打的,就是没他花样多罢了。”
“你闭嘴!御医,你轻点……”
“咣!”门上一声巨响,桓琚眯起眼睛一道冷光杀过去,却见他的亲儿子桓嶷梳头洗脸回来了,正抱着门框一脸惊疑:“这!这是他们干的?!阿爹!阿爹!外祖年事已高……我、我……”
桓琚的冷光收了回来,目光重带上了怜悯:“程为一,派个人去看看。”如果把梁满仓也祸害成这样,那就是不听他的命令,梁玉杀了酷吏,那是情有可原的。为人子女的,看到父母被伤成这样,她要不难受,那才怪了。
崔颖道:“萧、宋二人已去释放梁氏了。”
程为一道:“程祥,你去梁府!”
程祥飞一样的跑去了梁府,梁家除了两个伤员,其他人惊魂未定,倒是没受什么皮肉伤。梁满仓与南氏虽是庄户人出身,性情还算坚毅,也都没有被吓死、气死,只是担心梁玉。程祥将两个伤员看了,又告知:“三姨由裴大人请去喝茶,淑妃娘娘和公主们派了宫人去侍候,一应起居都有人照应。”
梁府诸人早得了宋奇的指点,回说:“圣人英明。”
程祥再问刑讯情状,梁满仓与南氏道:“我们要面见圣人诉冤呐!哪有当着亲娘的面打儿子,逼人招供的呢?”
“这也太不是人了!”程祥义愤填膺。
回来复命时便挟带了梁满仓夫妇二人,老两口进了宫门就哭,想起大女儿就死在这儿,小女儿就关在这儿,如今全家头上还顶着雷,富贵日子也他娘的太难过了!
两人一气哭到了两仪殿,在桓琚面前已经没有力气行礼了,两人扑倒在桓琚脚前。桓琚命人将他们扶起,问道:“程祥,这是怎么一回事?”
程祥一脸的愤怒状:“圣人!钟肖毫无人性啊!他当着二老的面拷打梁氏子弟,逼他们承认谋反!”
谋反?梁家?桓琚险些被气笑了,哪里是梁家谋反呢?分明是要扯到太子身上。太子是个什么人呢?太子要是有谋反的本事,老子还用这么着急给他拔刺吗?!!!
南氏缓过一口气来就哭诉:“我不肯认,他们就当着我的面打我的儿子呀,那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呀。他们就拿烧红的烙铁烙……我自己都没动过一个指头的儿子呀!”
这种缺德冒烟儿的主意,殿里除了他们老两口谁都能想得出来。但是事情落在了梁家人身上,还是一个老妇人哭诉,几个极富缺德潜力的人就都愤懑至极了。
桓琚道:“毫无人性!毫无人性!宋奇呢?他在做什么?还不查了这些有负朕托的狗才!”
萧司空叹了一口气:“圣人,您先息怒,臣等本想稍等再奏……他去查卢会等与方令勾结一案。”
“方令?”桓琚对这个人是有印象的,方令长得好,弓马娴熟,应答也不错,做事也还算可以,否则桓琚也不可能让他离这么近守宫门。
“是。”萧司空这才从容将宋奇如何担心“四凶”家遇了变故怕被人冲击故而带人去“保护”,发现走水去救火,抢出一些证据来等等细说了。
一听“四凶”居然与守宫门的军士有勾连,桓琚冷静了下来:“宣宋奇。”
宋奇很快也来了,天气算来已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