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女-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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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玉写道:叶拦马告凌。
这件事情大家都知道的,叶勤是高阳郡王的旧仆,拦了卢会的马,一状告翻了凌庆。酷吏,不是你不愿意扯他进来,他就会甘于寂寞的。总有个事情会把他扯进去,不扯,他自己削尖了头也要往里钻。
宋义拍案而起:“想到一起去了!大哥也是这么说的!大哥命我来见梁翁与三娘,就是要提醒此事,万不可招惹酷吏。纵然对杜氏不满,对德妃的憾事有怒,也不可给酷吏提供借口。”
梁满仓急忙说:“不敢不敢,我叫他们都许瞎说!谁惹事儿,就都赶出家门,别跟我的姓了。”
梁玉也写道:我未安排。
宋义道:“我这便去告诉大哥好叫他放心。如今纪公不得不扑在谋逆案上,京兆的事情千头百绪,我大哥也忙得紧。”
梁玉做了个请的手势,心里却非常的不安——宋奇说过,酷吏是没有“停止”这个选项的。他们就像一匹疯马,遇谁踩谁,直到口吐白沫疯死倒地,又或者被壮士中途截杀。如果不及时制止,他们一定会奔向太子。
梁玉站了起来,梁满仓道:“你要干啥?别猴!”
梁玉写道:见三郎。让他别生气。
梁满仓道:“哦,那这样也成。”
梁玉笑笑,先去见南氏。南氏认了常用的一、二百字,个个认得,写出来却缺胳膊少腿儿,只能靠字型去猜。一个个写得拳头一般大,复杂一点的笔画糊成个黑团。好在她只要认字就行了,会不会写都没关系。
梁玉写道:我见三郎去,阿娘有话要带么?
南氏连认带猜,认得个“我”“三”“娘”,急出一头汗:“你要娘干啥?”
黄娘子低声读了,南氏说:“嗳,那好,你……”她本想叫女儿照顾外孙,一想女儿也哑了,这怎么个照顾法呢?最后憋出一句来:“那跟他说,好好孝顺圣人。药人的不吃,违法的不干。”
梁玉心头像被人拿大锤捶了一记,半晌没喘过气来,憋着气点点头,抖着手写:我去了。
第82章 不如人愿
东方未明; 梁玉起了个大早。现在却不是出行的时候; 一则坊门未开,二则最早出门的一拨人里是官员居多的——他们得上早朝。在乡下的时候; 穷人天天早起干活; 最大的愿望是当个大大的地主; 每天可以睡到日上三竿; 到了京城才知道; 越大的官儿起得越早; 真是闻者伤心。
慢悠悠地去吃早饭,梁家的三餐都是聚在一起吃的。踏进门槛,梁玉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头; 一看南氏,正正经经的出门打扮。南氏看到她; 先说:“你坐下,我跟你一道去宫里。”
【对哦; 阿娘也有门籍的。】
南氏经过了仔细的思考,认为还是得亲自看着闺女点儿。她如今对于离开自己视线的儿女都有一种焦虑感; 尤其是梁玉; 三个闺女就剩下这一个了,还成了个哑巴; 不担心的就不是亲娘了。
梁玉点点头; 示意:好。
梁满仓敲敲盘子:“开饭吧。”
杜家的遭遇梁家已经知道了; 无论主仆心里都不免有些大仇得报的快意。活该!谋逆!可不得好好杀一杀吗?谁家亲人被害死了; 听到仇人遭了报应不开心呢?好在梁家进京之后遇到的打击不少; 心里高兴,也没有将这份快意说出来。
梁满仓心道,偷着乐就得了,现在可不是得意的时候。啥时候杜家真完了,啥时再杀鸡宰羊也不迟。
默默吃完一顿早饭,南氏与梁玉同车往东宫去。南氏低声问道:“玉啊,你想去干啥?金的仇现在就能报吗?”她是想给闺女壮声势,又不想女儿太鲁莽。
梁玉摇摇头,她这一去,落在旁人眼里,一定是去提醒太子不要忘记了杀母之仇的。但是不去又不行,大姐叫杜家人给害了,现在杜家人倒霉了,梁家没有点表示,岂不太诡异?为了安所有人的心,也得有人跑这一趟。
再者,她也想去看看桓嶷、给桓嶷定定神。她本心并不想催促这件事情。催得太急根本是在帮倒忙,万一皇帝不耐烦了,换了卢会上场怎么办?!还嫌死的人不够多吗?她只是希望在这种时候能够陪一陪桓嶷,给桓嶷稳一稳神。桓嶷现在有什么人陪呢?他可能会有许多的属官,但总不会如一个哑巴姨母能够提供足够安静的陪伴,让他冷静思考。太子一旦冷静下来,这事就稳了。
南氏识字不多,梁玉便在吕娘子手上写了几个字,由吕娘子代为翻译。
南氏听了,叹了一口气,说:“也对,三郎能安稳了比什么都强。金也得是这么想的,当娘的人啊。”
【那是当然,他虽为太子,但是朝中的博弈他很难插手。一个太子,闹得太凶那是找死。】对这一点梁玉是非常有经验的,进京前后,梁满仓从很听她的意见到将她闪在一边,其中的变化就能说明一切了。固然有“疼闺女就把她娇养在家里不要操心”的想法,也未尝没有“你老子还是你老子”的底线。
让桓嶷稳住吧,对仇人的痛恨稍有表示就可以了,不要太锋芒毕露了。皇帝肯定还是需要稳定的,不然就不会派萧司空他们出面,宋奇也不至于着急把宋义派过来通气了。千万不能把皇帝给逼急了。
君臣在朝会,母女二人便进了东宫。她二人都有门籍,入宫是没有阻拦的,守门的军士、迎接陪同的宦官宫人都有些侧目——这二位怕不是来催促太子为母报仇的吧?
说她们不恨杜皇后,谁信呐?
母女两个还就能沉得住气,在东宫直等到下午也不见有什么焦虑。梁玉在东宫熟门熟路,还扯过了纸来,教了南氏两个字。午饭是在东宫吃的,上菜之前,先有宦官拿银匙银箸将每道菜都尝了一口才献上。
两人无声地吃完饭,消化得差不多了桓嶷才回来。
见到外祖母和姨母,桓嶷略带疲惫的脸色重又振奋了起来:“外婆!三姨!”
南氏颤抖着起身:“三郎啊!哎,累了吧?吃了吗?”
三人让了一回,重又坐到了一起,桓嶷瞄了眼纸,上面工整的是梁玉的笔迹这个他认识,另一个歪歪斜斜不成体的就是南氏的字了。桓嶷用力捏一下鼻子:“看来是都知道了。没那么快有结果的。”
南氏忙说:“我跟她过来不是催你,知道你们都难。”不难能把一件明明白白的事儿拖到现在?
【还是外家懂事。】桓嶷道:“事关重大,审案子嘛,总要理个前因后果,讲求个证据的。”更要命的是,李淑妃设法给桓嶷传了一个消息——丰邑公主是真的有身孕了。这事便与杜云说的“公主面养挑衅驸马”合上了,眼看谋逆案里又得掺进一桩皇室丑闻,桓嶷糟心得无以复加。
【朝上还得掰扯个十天半个月的,】梁玉心里翻了个白眼,【这都算快的了。圣人还想废后,估摸着这事儿更麻烦。毕竟杜皇后一直以来口碑还不错。】
南氏道:“我们在家的时候就说好了,不是来催你的。就是来看看你,叫你别心慌。你的心定了,该怎么干咱们都听你的。”
她老年人说话缓慢,桓嶷耐心地听完,答道:“是,我明白的。”
梁玉慢慢地写道:国家大事,不要冲动。
桓嶷看了一眼,答道:“我有耐心。”道理他都明白,他等就是了。
梁玉拉过他的手,在手心里写字:你有心事。
两个少男少女说这个话题,桓嶷苦笑了一声,脸上一红,低声道:“这个么……三姨,淑妃娘娘的消息,大姐有孕了。”
梁玉写道:外间有传闻。
桓嶷道:“我知道,只是没想到竟是真的。这事是没办法瞒下去的,到时候又是一场官司。三姨,你可以为阿姨喊冤,绝不能再与大姐交往过密了。”
梁玉写道:我曾劝她离婚。
桓嶷道:“这个无妨。”
梁玉将写过的纸都留给桓嶷,最后写了一张:这些你拿着,不要让人胡说我们来迫你。那对你不好。
等他看完,梁玉将最后一张纸就手扔进炭盆里烧了。
上好的纸被木炭引燃,火苗往上一蹿,在熏笼上舔了一口又伏了下去。
南氏道:“那我们得走了啊。”
桓嶷犹豫了一下,他很想让这两位亲人多留一会儿,终于忍痛道:“路上小心,近来什么事都不要参与。”
“哎。”南氏沉沉地答应了。
梁玉心道,但愿不要再横生枝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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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却又并不如人所愿。
事发当天。
崔颖向桓琚呈上了杜云的口供,桓琚大怒,大骂杜云:“污蔑公主、全无心肝!”又嫌弃崔颖糊涂,居然纠缠细枝末节,不去审谋逆案。
桓琚训斥崔颖,将萧、黄、纪三人惊出一身冷汗,崔颖都不行了,难道要上卢会?黄赞抢先说:“圣人息怒,崔颖就是太直白了,有什么事都不知道瞒一下。”
桓琚骂道:“他年轻直白,你也是吗?还有你们,我是让你们查杜云有什么冤屈的吗?”
皇帝公然撕破了脸皮,毫不掩饰他宁愿不要脸也要置杜氏于死地的决心。萧、黄、纪不再争执,一齐跪倒:“臣惶恐,臣领旨。”
三人挟崔颖、萧礼回了政事堂,萧司空道:“事已至此,谁都不要躲懒了,开始吧!”
直到此时崔颖才发现这些平日里慢慢吞吞、养尊处优,一副成竹在胸好人样的“前辈”们,真的是“前辈”。
萧司空发令,台狱与大理寺狱都清出专门的地方来关押人犯。将两杜府的人员分门别类的关押,彼此不能相见。周明都与崔颖抄家的本领是不错,所有文字材料都带回来,一页一页的找。
萧司空交给崔颖一个任务:“崔中丞,你来审杜府的管事,问出徐国夫人的侍婢现在都在哪里了,从下往上审。品评皇子这样的事情,她干得出来!”都不用问别人,大长公主曾经抱怨过,徐国夫人不大像话,居然说皇子不好。那都是大长公主的娘家侄孙,她自己埋汰就算了,断不许别人胡说八道。
崔颖肃然:“是。”
黄赞主动请缨,表示他要去审杜皇后的父亲,纪申也挺身而出,亲自跟杜皇后的伯父打交道。
萧司空道:“既然如此,我便与两府的姻亲们交涉问询。”说完,看了萧礼一眼。
萧礼道:“我去丰邑公主府。”说不得,还要动用一点大长公主的影响力,把丰邑公主的府邸、别庄、属官、面首都给控制了,不能让他们胡说八道。
几人分好工,各自行事,本以为可以将事情很快地办妥。甚而至于,萧司空连废后诏书的稿子都在肚子里起好了,派谁去收了皇后的玺绶也都有了预案。不想却遇到了意外。
崔颖那边进行得非常顺利,萧司空既是“前辈”,办法就很有用。士人、贵妇们行事,绝少能瞒得到心腹的侍从,昭阳殿的宫女被处决了,徐国夫人的侍女从桓琚的忽视里逃出一命来,被崔颖顺利地抄到了。
当年仁孝太子过世之后,杜皇后作为一个皇后,对谁继任太子至少是有评论的权利的。萧司空等人在前朝忙着,一力主张“立长”,虽有私心,却也不失礼法公允。赵侍中、杜尚书、杜皇后等人则更多的考虑杜皇后的利益,将皇子们讨论了个遍。
这种讨论本是人之常情,追究起来的时候却是“不应该”。
崔颖拿到了侍婢的供词,不用萧司空再教,便以供词为突破口,连夜审讯杜家的子侄。从最年轻的开始拷问,年轻人里也有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崔颖又将隐约听过的人的口供也给取了。期间自然有负隅顽抗者,崔颖也不跟他客气,一顿暴打,哪怕问不出口供,也打一顿杀杀威风。
时间快要来不及了。
崔颖完成了他的任务,黄赞、纪申两人先后碰了壁。无论是杜皇后的父亲还是她的伯父,两人在分别与黄、纪二人打了照面之后就知道,杜氏危矣!
【这个时候要怎么办呢?】两兄弟不假思索地做出了相同的选择——坚决否认。
开玩笑!谋逆是个什么罪名?认了就是一个死!他们并不很担心家族,杜氏繁衍至今,姓杜而出了五服的显贵也不少,按谋逆论不要说砍头、流放都流不到这些人。所以,家族无忧,我为什么还要认罪?
扛住了,哪怕受刑,哪怕被无理流放,朝中有人还是有翻身的一天。相反,一旦自己认罪了,谋逆罪要怎么翻案?怕不是要愁秃了!
傻子才认!
黄赞晓之以情、纪申动之以理,统统都没有用。
更何况,若说“母后临朝”还有一点影子的话,他们确实没有弑君之心。
杜皇后的伯父对黄赞冷笑道:“休要说什么保全宗族,难道这二年来杜氏无辜受刑的事情还少吗?认与不认,又有何关系?你们只管定罪,我要是认了就算我输!”
杜皇后的父亲对纪申又是另一种说法:“纪公,我也放过地方,也审过案子。你这是诱供呐!酷吏?难道我们现在经受的就不是酷吏了吗?那就大家一起来吧。”
劝降没用啊!
几个老头子熬了个大半夜,几乎是一无所获的。萧司空见杜氏的几家姻亲,他们倒是答应得好好的,然而,第二天朝会,几位因为熬夜险些打瞌睡、御前失仪的老臣又遇到了另一件事情——答应得好好的赵侍中,他反悔了!
赵侍中是杜皇后的亲舅舅,徐国夫人的亲哥哥。徐国夫人既为杜氏谋福利,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娘家,他知道自己与杜皇后拆不开。
【别人可以袖手旁观,我却是不能。所谓唇亡齿寒,杜家要是倒了,下一个受损的就是我了。你当我傻?】赵侍中实在是一个明白人。
是以第二天朝会上,赵侍中听完了早已知道的“案件”,便出列发难了。
因为供词是从奴婢口中取得的,这奴婢告主本来就不占理。赵侍中还把握了其中一点:“酷吏。”酷吏是所有人都厌恶的,崔颖是本朝第一个有个酷吏招牌的人,他拿到的口供,能信吗?
赵侍中申请自己去审一审这个奴婢,看看两下的供词准不准。虽然不少人已经看出了苗头,但是当赵侍中抬出“酷吏”这张牌的时候,还是有许多人本能地点头,嗡嗡声响了好一阵儿,惹得桓琚心烦不已。
赵侍中昨天被找上门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来不及串连,所以是自己跳了出来。
朝上没有争到一个审案的权利之后,赵侍中散朝之后就与死党约定了一定要顽抗到底。
次日、即梁玉母女去东宫的这一天,赵侍中抢先出列,他讲的是:“丰邑公主私蓄面首,为与面首私聚而陷驸马于谋逆大案,请陛下明察。”当众打了桓琚的脸。
这也是桓嶷回到东宫时一脸疲惫的主要原因。
杜、赵不肯认罪,纵然他们的家族与他们进行切割,这件案子还是结不了。更加棘手的是,丰邑公主告的是杜家谋逆,她没有告赵侍中,而断案的几个人,没有一个人把赵侍中也给拉到案子里面去——这毕竟违反了他们的原则。
在没有被定罪之前,赵侍中暂时不需要为一个已经嫁人生子的妹妹陪绑,他还是侍中、还有资格继续在朝上闹。
幸尔萧司空已经撕破了脸,便不再有所顾忌,指使了自己的门生:“找个御史,参他!”
哪怕是宰相,被御史一参,他也得避嫌歇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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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萧司空布置了议题,打算拿赵侍中的儿子贪污的把柄来开刀的时候,桓琚的案头摆上了另一个人弹劾赵侍中的弹章。
赵侍中这般闹,在不大明白的人的眼里反倒是是顾全大局的。被酷吏扰得不得安宁的人们希望皇帝不要再办什么大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