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为后-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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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鸾竟置若罔闻,并不做声。
宝福皱皱眉,却也没说别的,迈步往外而行。
薛翃突然道:“公主。”
宝福止步回头:“什么事?”
薛翃说道:“小道有一事不解,如果真的是手足友爱,昨日在雪台宫,公主为什么会把宝鸾殿下喂猫吃丹药的事告诉康妃?难道不知,康妃不会原谅此事吗?”
宝福轻描淡写地说:“康妃娘娘的性子当然不会原谅此事,不过,这又怎么样呢?”
薛翃眉头一蹙:“宝鸾殿下因此受惊,或会影响到病情。”
“不是有你在嘛,”宝福突然一笑,她看着薛翃道:“女冠子曾经在这里向着曾经的丽嫔保证,一定会治好妹妹的。而且昨儿的事已经过了,妹妹的病有损吗?如今宫内可是人尽皆知,损失最大的,是雪台宫。”
她竟把话挑明了。
薛翃走前一步:“公主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公主自己的意思,还是有人……”
宝福眼中掠过一丝诧异,然后微笑道:“这个你就不用管了。”她深深看了薛翃一眼,翩翩离去。
薛翃目送宝福的身影消失眼前,五味杂陈于心。
直到耳畔响起宝鸾的咳嗽声。
绿云忙去倒水,薛翃走到床边:“殿下觉着如何?”
宝鸾垂头咳了会儿,忽然说道:“你不用怪我姐姐。”
“哦?”
“不管是谁的意思,雪台宫落到现在这步田地,也很合我的意思。”
薛翃意外。
宝鸾慢慢抬头,她看向薛翃道:“那只猫以前经常往这里来,第一次就抓伤了我的手,我的宫女阿朱忠心于我,便打了它一下,谁知回头就给夏英露找了个由头,把她拉出去活活打死了。夏英露曾经当着我的面儿咒骂我是短命鬼,为什么还不死之类,还说我母妃……”
薛翃屏住呼吸,才能把这些话一句一句听进耳中去。
宝鸾声音颤抖着,没有继续说下去,苍白的脸上却露出笑容:“她是活该。”
薛翃无法按捺,张开双臂,将宝鸾紧紧地拥入怀中。
宝鸾受惊,挣了挣,无法挣开,正绿云捧水而回,见状不知如何,忙止步站住。
薛翃把女孩子紧紧地搂在怀中,眼中的泪凌乱地落在她的头上。
过了好一会儿,薛翃才强忍着心头悲感,将宝鸾放开。
宝鸾吃惊地仰头看着她,大眼睛里是惊悸跟不解。
薛翃仓促一笑,道:“让公主受惊了,只是看着公主,不由想起以前的我自己。”
宝鸾眨了眨眼,疑惑地问:“你的俗家是高府,难道你小时候在高府过的也不如意?”
薛翃道:“假如我是个受宠的女孩子,家里怎么舍得让我出家修道呢?”
绿云听到这里,才上前道:“小师姑,水来了。”
薛翃接了过来,让宝鸾喝了两口。又给她切脉。
宝鸾一反常态地安静下来,等薛翃交代了绿云调整的药方,宝鸾才说道:“昨儿在雪台宫,我该多谢你。”
薛翃摇头。
宝鸾看她两眼,鼓足勇气般说道:“我、我能相信你吗?”
薛翃一怔,宝鸾道:“自打母妃去后,我本来谁都不敢相信了。先前你说要给我治病,我还怀疑你是别有居心,或者想害我。可是,我觉着你是真心的对我好……不然的话,昨儿你也不会在康妃面前竭力保着我了,谢谢你,和玉道长。”
女孩子的声音柔柔弱弱,说的这几句话,却似掏心掏肺。
她伸出小手,主动握住了薛翃的手。
一时引得薛翃的眼眶又湿润起来。
薛翃本还有些话要跟宝鸾说,但心绪难以平静,只略坐了一会儿,便又出了宁康宫。
门口处,小全子正拉着一个小太监,神神秘秘地不知说什么,见薛翃出来,才忙撒手跑了过来。
薛翃并没留意这些,直到小全子忍不住说道:“仙长知不知道,宫内出事儿了。”
“嗯?”薛翃转头。
小全子拢着嘴说道:“听在终康宫当差的公公们说,冷宫里的张贵人突然上吊死了,门缝里塞了一封血写的遗书出来,先前田丰公公拿了,飞也似送到养心殿去了。”
第25章
薛翃本是要往太医院去的; 走到半路,见陈院首、刘太医等人迎面而来,见了她均都止步。
他们当然也都知道了昨儿薛翃给皇帝按摩一节。
陈院首道:“本来昨天该去找和玉道长说这件事儿的; 毕竟皇帝的龙首不愿给别人碰触; 做臣等的也不敢过分规劝,幸好有道长在,解决了眼下的难题。”
这倒不是恭维的话; 毕竟皇帝的性子阴情难测; 病治不好的话,难免迁怒于太医院。
如今有了“和玉”,皇上龙颜大悦,虽然太医院无大功; 但也无大过; 总比给责罚的好。
刘太医也笑说:“方才我去看过了公主殿下; 殿下的身体比先前大有起色,可见仙长的方子的确是灵验有效的。贵侍女交代的药方的添加之类也都记下了; 一定万无一失; 按照这种情势的话,公主殿下应该会很快痊愈。”
刘太医成功地把宝鸾公主这烫手山芋甩给了薛翃; 心里也是乐滋滋。
陈院首正要带人去养心殿给皇帝看诊; 正好遇上了薛翃; 便邀她同去。
薛翃想起昨日皇帝特意问询要几次才能除去病根; 便也欣然前往。
不多会儿众人来至甘泉宫; 却见门口的内侍们个个脸色惶惶; 陈院首询问何事,却也说不清楚。
于是几个人进门,将到养心殿的时候,隐隐听到里头传来一句:“混账东西,她这是无法无天了!”正是皇帝盛怒的声音。
大家大吃一惊,悚然不敢前行,站在殿前的腾龙之下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
刘太医脸色发白,对陈院首道:“看样子不是好时机,大人,咱们不如待会儿再来。”
陈院首也颇有此意,正要答应,突然心头一动,看向旁边的薛翃。
却见女冠子倒是脸色平静如常,恍若未闻。
这一瞬间,就听里头正嘉又说了一句什么,却听不清。
半晌有一个人从殿内跑了出来,正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田丰。
田丰微微弓着腰,脸上有一种受惊后的惶惶,可也隐隐透出几分难以描述的窃喜似的,才欲下台阶,突然看见底下肃立的这些人,便飞快地换了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
陈院首硬着头皮,迎着田丰道:“公公,里间是怎么了?皇上像是发了脾气?”
田丰说道:“可不是呢,龙颜大怒。”
陈院首道:“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还能为了什么,还不是……”田丰满面不耐烦,才要回答,突然看向薛翃,见她站在三位或粗壮或虚朽的太医身后,果然是清丽纤袅,令人耳目一新。
田丰忙一转身,哈腰笑道:“和玉仙长也来了?是给皇上诊治头疼的吗?这会儿皇上正不高兴,不过仙长自然不同别人,只怕看见您,皇上的气就消了。这来的正是时候。”
薛翃道:“公公说笑了,公公是要往哪里去?”
田丰小声道:“终康宫那边出了事儿,奴婢是奉旨前去料理的。”见身后无人,田丰特意上前一步,带着一丝谄媚,低头道:“其实说起来,都是雪台宫那位闹的,仙长且等着吧,有那位的好儿呢。”
田丰说完,便急急地又去了。陈院首只听见“终康宫出事”,便道:“听说是之前被废的张贵人自杀身亡,留下血书,皇上发怒自然是这个引起的。唉,皇上的头疼才好了些,这样盛怒的话,恐怕……”
刘太医小声:“院首,那咱们还进去吗?”
陈院首道:“按例请脉是咱们的职责,罢了,就算冲撞了皇上不喜,总也是为了皇上龙体着想。”说着看向薛翃,“道长以为呢?”
薛翃正也在想田丰临去的那两句话,听他的口吻,张贵人的死跟雪台宫康妃有关,可不知到底怎么样?于是点头道:“院首忠心体国,令人钦佩,小道自然陪同。”
陈院首听她肯一起,这才放心拾级而上,门口的小太监便往内通禀。
顷刻,里头才有内侍通传,众人鱼贯而入,行礼拜见。
正嘉坐在养心殿正中的龙椅上,因为才发过脾气,脸色更是沉郁肃杀的令人不敢直视。冷冽的目光在面前扫来扫去,落在薛翃身上的时候,才总算有些定神的迹象。
陈院首禀明来意,要给皇帝请脉。
正嘉哼道:“诊吧诊吧,这边给朕诊着,私底下却筹谋着怎么早早地气死朕。”
陈太医等忙跪地请罪。
正嘉道:“不是说你。赶紧的,朕只给你半刻钟时间。”
当下陈院首上前,亲自给正嘉听了脉,道:“皇上的脉象已疏通了不少,原先是自下冲上,如今已经和顺了很多,可见先前的针灸跟按摩之法甚是得当,只要再按照这双管齐下的法子,不出三次应该便大有起色。”
正嘉斜睨他一眼,不言语。
陈院首又唯唯诺诺道:“只是、如今皇上还是要以龙体为重,尽量的不要动真气,免得……”
“知道了。”正嘉不耐烦地扔下一句,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又一摆衣袖,“难道是朕自个儿愿意找气受?”
陈院首不敢多言,跪地道:“是。”
正嘉道:“该开药方的开药方,做好你们本分的事。诊过了的话就先退下。”
陈院首记得还要给皇帝针灸的,只是听皇帝这样语气,便不敢再撩虎须,躬身而退。
正嘉特又看向薛翃:“和玉,你留下。”
这会儿太医们都已经退了出去,薛翃道:“万岁为何没有留陈太医为您针灸?”
薛翃早说过自己针灸一般,所以不管是为宝鸾公主请针,还是给俞莲臣,都是另请他人代劳。
正嘉道:“这会儿不想。稍后再说吧。头疼的厉害,你先给朕按按头。”说着回头,“郝宜,打水来。”
薛翃在龙洗里净了手,按照昨日所做,给皇帝除去了玉冠,散开长发。又问道:“昨日之后,圣上觉着如何?”
正嘉的脸上露出罕见的一抹笑意:“朕正要跟你说,昨儿你给朕按摩了之后,朕甚是受用,昨晚上睡的十分香甜,这还是近年来的头一次。”
薛翃道:“方才太医所说的话,万岁也该记得,大怒伤身。”
“朕岂会不知,只是有些人太不安生。”
薛翃犹豫:“万岁因何而动怒?”
正嘉唇角一动:“你总该听说了,终康宫里有人上吊死了,留了一封血书给朕。”
“好好的,为何要寻死?”
正嘉一笑:“你啊,不知道终康宫是何地方吧,那是冷宫,冷宫里有几个是正常的。不过这死的人,倒是可惜了。”
“小道不懂。”
头皮上传来的温柔的触感,让正嘉皇帝身心舒泰。
就像是前一刻还磨牙吮血想择人而噬的狮虎,这会儿给人拿捏住了痒处,便心甘情愿地眯起眼睛,抬起下颌,享受着愉悦的揉按。
于是,之前令人恨怒的事也变得不那么难出口了,正嘉皇帝道:“那封血书,是来诉说冤屈的。张贵人临死,写了那血书给朕,说当初是有人故意陷害她,才导致她触怒朕被废冷宫的。”
薛翃听着“陷害”“冤屈”,心中恍惚。定了定神:“这是真的吗?是什么人这么大胆?”话虽如此问,心里却已经知道了答案,毕竟田丰说过“雪台宫得不了好”。
果然,正嘉说道:“还能是谁,是雪台宫。当初朕太宠夏英露了,让她不知天高地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也做得出来。”一提起这个,皇帝忍不住又暗中咬牙。
他牙关一动,引得头上也动了动。薛翃道:“康妃娘娘做了什么,引得您如此不喜?”
正嘉睁开眼睛,深邃的眸子里有暗淡的火光闪烁:“她就算当面打死张贵人,朕也不会这样生气。她做了最不该做的。竟敢敢利用……”
皇帝说到这里顿了顿:“朕不肯去各宫里,就是怕多生事端,没想到仍旧这样事多烦乱,天下的大事还不够操心的,还要去管这些。”
薛翃见他并未继续说下去,便也不言语。
正嘉道:“怎么,你为何不说话?”
薛翃道:“这是万岁爷的家事,小道又是方外之人,不宜插嘴。”
正嘉笑:“朕并未特意避开你,反而把种种详细尽数告知,这份用意你还不知道吗?”
薛翃道:“万岁是信任小道,小道自然更该谨言慎行,别辜负了万岁的仁心厚意。”
正嘉叹了口气:“这宫内但凡有个人像是你这般体察朕意,朕也不至于这样心烦头疼。”
薛翃才回答:“小道虽是方外之人,却也知道,六宫的事都是皇后在料理,万岁自然可以把这些事都交给皇后处置。”
正嘉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厌恶:“皇后吗?她要是能为,就不会纵容康妃做出那些事了。”
薛翃对何雅语心存猜忌,自然不会为她说话。
但是皇帝这种话,却显然也有失公允。
这一切的源头,不过是皇帝宠爱康妃,所以其他人都敢怒不敢言,甚至康妃的猫都比人高贵。
何雅语老好人的性格,虽然心里不免有想法,却要维持皇后的贤良宽仁,绝不会以皇后的身份去压康妃。
何况康妃出身夏家,家世显赫,又是一重加持呢。
皇后绝不会主动为自己树敌。
薛翃若有所思。
正嘉却嗅到一股淡淡地清香,却非寻常熏香或者花香,犹如草木的香气跟清晨的鲜露交融,随着呼吸,慢慢地渗透进五脏六腑。
没来由的,皇帝觉着,这样很是有益于身心,甚至有益于他的修行。
那柔嫩和软的手指在自己的发间,力道适中地揉过,正嘉浑身渐渐放松,先前因为血书带来的盛怒,也给一寸寸地揉散消失了似的。
皇帝突然很想握一握这双手,不知这手给自己拘在掌心会是什么感觉。
但只是想一想,便已经飘飘然。
正嘉缓缓调息,刹那竟似百感交集,不禁说道:“昨日朕说你像是一个化鹤乘风而去的人,唉,近来朕越发想念她了,倘若有她在朕的身边,也不至于像是现在这样……”
薛翃听见耳畔嗡地响动:“万岁说的是、何人?”
正嘉道:“你难道不知道吗?”
这话意义难明。
薛翃突然感觉到心悸:“小道怎么敢妄自揣测圣意。”
“你太拘谨了,”正嘉笑道,“这有点不像你的性子了。”
手指又有酸麻脱力感。薛翃缄默不语。
正嘉道:“但是这份性子,却更像她了。”
薛翃无法忍受:“她到底是谁?”
“是端妃啊,”正嘉眉心微蹙,口吻透出几许惜悯,长叹说道:“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是端妃啊。”
皇帝的声音,像是在巨大的钟磬内响起,有重重叠叠的回响,会把人的魂魄都寸寸击碎。
恰好在这时候,外间郝宜入内,跪地道:“主子,江指挥使求见。”
正嘉察觉薛翃的手指暂离,还以为她是要避嫌退后,便道:“不关你的事,你继续,不要停。是朕传他来的。”
第26章
薛翃的异样; 当然不是因为江恒的进殿朝见,相反的是,她几乎没有发现江恒的到来。
果然皇帝所说的那个“乘风化鹤”而去的人; 是昔日的薛端妃。
只可惜; 薛翃并没有化鹤那样的自在简单。
在一瞬间,有一种莫名的冲动,让薛翃很想大声地告诉正嘉:薛端妃没有化鹤; 也没有乘风而去; 她曾经遭受过酷刑,如今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