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配-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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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冻鱼。许家这原是处四进宅院,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如今许家老爷也没什么营生,就指着赁院子的银钱过日子。许太太见着魏银陈萱过来,连忙自厨下出来,热情的招呼俩人进屋。
许家也是旧式人家,不过,同魏家做生意的人家不同,许家祖上说是念书的。一进他家堂屋,迎面而来的就是正堂墙上挂的一幅花卉卷轴,卷轴两侧是相宜的对联,至于写了什么,陈萱就不认得了。许太太在上首坐了,请魏家这对姑嫂也坐,许家的那位姨太太已是洗手端了热滚滚的茶来,许太太笑看向陈萱,“今年府上添了人口,我一直想过去同你家老太太说话呐,偏生不是这事儿就是那事儿,倒是你们先过来了。”同陈萱魏银问了好。
二人递上礼物,许太太直说客气。
魏银又送上明年的租金,许太太笑接了,同那位姨太太道,“咱们新蒸的高梁红枣的粘窝窝,这会儿正是好吃,拿两个给阿银和二少奶奶尝尝。”
陈萱见许太太穿的是一身洗的发白的棉旗袍,身上的首饰不过耳朵上一对细细的银耳圈,倒与自己戴的有些相似。魏家赁的是许家三进宅院,许家自己住的,反就是这一处截开的大院子,院子虽大,也不过十来间房,可见许家生活并不宽裕。而且,据陈萱上辈子知道的,许家六个孩子,不论儿女都要去学堂念书,每年又是一笔不小开销。许家不是富裕人家,就是他家的粘窝窝,怕也只有在过年时才会蒸上一些,陈萱觉着不大好意思留下吃,魏银同许太太很熟,已是笑眯眯的应承了,“唉哟,我年年冬天就盼着许婶婶你蒸的粘窝窝。”
许太太笑,“阿银你是常来的,二少奶奶是头一遭,二少奶奶莫拘束,我家老爷同府上老太爷是极好交情,只当自家就是。”
陈萱连忙应了。
许姨太太端着个黑漆茶盘进来,茶盘上两个粗瓷小碗两双木筷,一碗里放了一个新出锅热气腾腾的高梁米和了红枣蒸的窝头,因高梁米发黏,故而叫粘窝窝。别看北京城里许多高档饭食陈萱不一定见过,但这粘窝窝,以前在老家过年时,婶婶也要蒸的。见魏银接过碗吃了,陈萱也没推却,接过尝了尝,的确好吃,高梁面好,枣也甜。陈萱道,“这窝窝蒸得好吃。”
许太太笑,“这是我们院里的老枣树结的枣,这树也有两三百年了,每年八月十五打了枣,我都晒了存起来,年下使着蒸粘窝窝吃。高梁面是我们乡下的一位族叔给的,我尝着,以往年在面铺子里买的要好些。”
对米面,陈萱再熟悉不过,说,“这是今年的新面。”
许太太越发高兴,“是。”
魏银问,“许婶婶,二妹三妹不在家么?”这问的是许太太家的两个闺女。
许太太道,“她们今天学校放假,估计是学里的先生有课业交待,一会儿就回来了。”
因着许家两位姑娘不在,而且,过年家家都忙,所以,吃过许家的粘窝窝,魏银陈萱就告辞回家了。许太太很客气的让家里姨太太装了一大青花碗的粘窝窝,请魏银带回去给魏家老太太、老太爷尝尝。
魏银也没客气,谢过许太太,就与陈萱回家去了。
俩人回家时,魏老太太果然已经吃过炖肉了。这倒不是陈萱神机妙算,是年下这肉炖的咸,魏老太太一上午就喝了三茶缸子水,却茅房数次。
上午炖肉,下午炸鱼。
除了要过油的大鲤鱼,还有就是一瓦盆的小银鱼,这种鱼极小,不过寸许大,收拾好了裹上面糊炸个酥透,是极下饭的。魏家人都爱吃这口,魏银也跟着一起在厨下忙,她时不时的就要拈一只来吃。魏银一向讨人喜欢,她不是只自己吃,一时还要喂大嫂、二嫂吃,叫魏老太太瞧见,难免念叨一回,“年还没过,就都叫你们吃没了。”
“炸出来还不就是叫人吃的。”魏银道,“妈,我给你在小灶上热了馒头,就着这刚炸好的小鱼,你跟阿云吃两口吧。”
魏老太太顿时没意见了。
后半晌的时候,许家两位姑娘过来找魏银玩儿。
魏银拿了点心,三人去魏银屋里说话,待许家两位姑娘走时,陈萱把洗好的大青花碗拿出来,笑道,“正好一道带回去。”
魏银一拍脑门儿,笑,“看我,都忘了,省得我再跑一趟了。”把碗给许家两位姑娘带了回去。
其实,陈萱有些事挺想不通的,她私下同魏银说,“阿银,你比我聪明,你帮我想想。说实在的,我看,许家家境一般,你说,怎么许家这么多孩子还要念书呢?我听说,念书挺贵的,北京城的学堂更贵,要是许家孩子不念书,出去寻些营生,日子肯定比现在好过。”
“许家跟咱家不一样,他家是书香人家,祖上就是念书的。你看,家里都穷成那样了,我同二嫂说,咱家虽不算有钱的,可平日里吃穿总不愁。许家一天三顿,平日里就是咸菜大酱窝窝头,可就这样,许家叔叔连家里女孩子都要供着念书。”说着,魏银将手一摊,无奈道,“咱家就不成,咱们家,就男人念书,女人都不识字,人家现在都管这叫睁眼瞎。阿云这么大了,也不叫她念呢。要我说,这都是旧观念。”
“许家,我看也是旧派人家,他家还有姨太太呐。”陈萱说。
“人家娶媳妇上旧,念书上可不旧。”魏银快人快语。
陈萱才知道,原来,世上的人家也不都是一样的。
陈萱又说,“阿银你不识字么,我看你识字的啊?”
“那都是二哥以前念书,我偶尔学的。念书有什么难的啊,爹是不叫我念,要是叫我念,我一准儿能考上那个叫大学的学堂。”魏银很是同二嫂嘀咕了一回。
第8章 借钱
陈萱虽则上辈子就知道许家,也与许家认识,只是,她性子沉闷,不讨喜,什么事都爱憋在心里,再加上上辈子一颗心就在魏年身上,自己过的煎熬,岁月亦是蹉跎。如今重来,放开魏年,陈萱发现,身边许多事是值得自己多想一想的。
陈萱两辈子头一遭发现,原来,世上还有许家这样的人家,穷到吃大酱咸菜窝窝头,也要供家里孩子念书。而且,不只是男孩子念,女孩子也一样到学堂念书。
这样的人家,叫书香门第。
书香门第。
陈萱在唇齿间无声的咀嚼两遍,心中有些难言滋味。
陈萱给魏年收拾西配间越发用心,就是那张魏家人除非算账时才用的有些陈旧的书桌,都被陈萱一遍又一遍的擦到光可鉴人。连带着西配间的窗帘,椅子上的坐垫,都被陈萱拆洗的崭崭新,魏老太太瞧见她把西配间的地砖缝都打扫的纤尘不染,嘀咕一句,“对阿年的事倒挺上心。”
陈萱其实不是对魏年的事上心,她就是觉着,念书这事,当真是一件极了不得的事。
魏银虽然说自己识的字也不多,不过,魏银却是能帮着魏老太太记一记账的。大嫂李氏在娘家也是学过认字的,所以,平日里采买菜蔬的事,都是大嫂李氏来办。陈萱并不是眼红大嫂这采买的差使,她就是觉着,认字当真是一件极有用处的事。
不像她,一个字都不认得。
像魏银说的,现下都管这种人叫睁眼瞎。
睁眼瞎。
年三十的时候,后邻许家送来许家老爷写的对联,魏老太太让魏杰魏明两个孙子贴在门口,魏云跟着哥哥们一道贴对联。魏银则去了西配间裁红纸,陈萱把炭盆给她端过去,又给她倒了一碗热茶水,说,“西配间儿没个火,怪冷的,老太太屋里裁也一样啊。”
“以前也想不起来西配间,二嫂你把西配间收拾的这么好,这里宽敞,妈屋里东西多,太挤了,就过来裁了。”魏银俐落的把红纸铺好,陈萱帮她比对齐了,随口问,“这红纸裁来做什么?”
魏银道,“做红包啊,过年了,咱们做长辈子,初一阿杰他们要拜年的。”
陈萱心里一阵发慌,继而脸上有些火辣,就听魏银说,“二嫂,我一起帮你做了吧。”
陈萱忙不迭的应了一声,心里却是愁的要死,她怎么把这事忘了呢。是啊,明天是大年初一,孩子们拜年,做长辈的,都是要给压岁钱的啊!
可是,她嫁过来时,除了这几件嫁妆,婶子没再多给一文钱,几个侄子侄女的红包要怎么办?上辈子,上辈子……上辈子在魏家的第一个新年,她那时刚进魏家门,魏年不喜,婆婆刁钻,再加上过年各有各的忙,也没人提醒她,她自己也没想到。那一年的初一清晨,陈萱窘迫的恨不得钻地缝里去。到后来在魏家的十几年新年,她一样没钱,都是给侄子侄女的做件新衣做双新鞋什么的。
这可如何是好呢?
现做衣裳做鞋也来不及了啊。
哎,就是现做衣裳鞋袜来得及,她也没料子给侄子侄女的做衣裳鞋袜的。
陈萱愁的,对着一桌子鸡鱼肘肉的年夜饭都没吃几筷子。
好在,魏老太太对媳妇的要求一向是干得多吃得少,见陈萱吃饭克制,魏老太太很满意。
陈萱愁的紧,想着早些回屋想个法子,偏生年三十要守岁,魏老太太张罗着打牌,陈萱虽不会打牌,也被魏老太太留在一畔服侍着添茶水、拢炭盆,还要兼给魏老太太纳鞋底,这是魏老太太明年春天要穿的单鞋。
陈萱低头纳着鞋底,一直愁到守完岁。十二点钟时,魏家男人们在院子里放了代表“高升”的二踢脚,魏老太太的牌局也散了,大家各回各屋。
陈萱随着魏年回屋,二人洗漱后,魏年被子一蒙头就要睡了。年三十这夜,屋里的灯是不灭的,院里的灯也亮着,整个北京城都沉浸在新春的喜庆中。听着窗外此起彼伏的鞭炮声,陈萱终于拿定了主意。
陈萱看着蒙头的魏年,两只手扭在一处,扭了半日方说,“阿年哥,能跟你借一块五毛钱不?”
魏年听陈萱这话就露出头来,他头枕双臂,一张面孔雪白漂亮,衬得那极村气的鸳鸯戏水的被面都显得没那么艳俗了。魏年好奇,“你用钱做什么呀?”大过年的,陈萱竟然找他借钱。
陈萱因为自身的贫困,窘的脸都红了,她一向喜欢魏年的漂亮,这个时候,却是根本没顾得上看魏年一眼,低头小声说,“明儿大年初一,今儿下晌我同阿银糊红包时才想起来,得给孩子们准备压岁钱,我没钱,想着,先借你一块五,一个孩子五毛钱,等以后我想法子挣了钱,再还你,成不?”因事情有些丢脸,一开口,陈萱索性一股恼都说了出来。她绝不想再重复前世孩子们给她拜年时,那种两手空空的羞愧与窘迫。
魏年听竟是这样,又是想笑又是无奈,支起身子道,“你去衣柜里我大衣里袋的钱包拿就是了,每个月爹也会给我发一份工钱,虽然不多,就算零花,我都放里头的。前几天我放钱你不还见着了,至于愁一大晚上。”
陈萱一见魏年肯借钱给她,心下很是高兴,又极感激魏年,想着,得说几句魏年爱听的话让魏年高兴才好。陈萱便道,“你也知道咱俩早晚要分开的,我虽见了,却不好用的。阿年哥,我如今在你家吃在你家住,都是极大情分了。就是这钱,也是我借的,等我想到挣钱的差使,挣了钱就还你。”
陈萱这样客气,魏年倒有些不好意思。他这人,只是不愿意这桩亲事,陈萱在亲事上明理,魏年就觉着陈萱是个好人了。听陈萱这样说,魏年笑,“也不用这样,咱们就是不做亲,原也是亲戚。”是的,魏陈两家,原是远亲。
陈萱笑笑,过去衣柜里取出魏年的钱包放到小炕桌上,又拿出下午新糊的红包,取出三张五毛的各红包里都放一份。魏年提醒陈萱一句,“你再多放两个红包,年初二大姐就带着阿丰阿裕回来了。”
陈萱想着,这钱是她借魏年的,以后她是要还的。她同大姑姐关系又不好,干嘛要费这个钱,陈萱便说,“大姐也知道我是从乡下过来的,没什么钱。”
“你可别这样,你要是不给她家孩子压岁钱,她还不得吃了你啊!咱娘还不知要怎样念叨。”魏年连忙又从钱包里拿出两张五毛钱的票子给陈萱,说她,“再装两份,就当买个清静。”
陈萱把丑话说在前头,“那这个算你的,可不是我借的。”
魏年忍笑,“成成,算我的,算我的。”
陈萱却是没红包了,就把这两张票子先收起来,道,“到时直接给吧,没红包了。”
魏年无所谓,估计他大姐只要见着钱,也不在意有没有用红包装。
把红包收好,陈萱给魏年将钱包放回衣柜的大衣里袋,想着,虽是借的钱,好在明天能支应过去,陈萱终于放下心,睡了个安稳觉。
待第二日,孩子们拜年,长辈给发红包的事也很顺利。只是红包发了出去,欠魏年的一块五毛钱可怎么还呢?陈萱发现,借钱的时候觉着很不好意思,很窘迫,可是,这想法子挣钱的事,比借钱还要难一百倍不止。
陈萱唯一安慰的便是,魏年一向大方,倒是没催她还钱。
可这样一笔巨款压在陈萱心头,陈萱是个老实人,老实人借了人钱,那是要当天大事的。
陈萱简直未有一日能忘。
于是,从大年初一始,陈萱就开始发愁还钱的事了。
第9章 我的名字
陈萱的心事,魏家人是全然不知的。
就是“债主”魏年,估计也不晓得,陈萱为着还他钱的事又愁上了。
倒是大姑姐魏金年初二回娘家后私下同她娘说,“我怎么瞧着,二弟妹好像有什么心事?”
“她能有什么心事啊,有吃有喝,大过年的,能有什么心事?”魏老太太掰了一块大闺女带回的洋点心,觉着入口绵软,就是有点酸味儿,就说了,“这怎么有点儿酸啊,是不是面没发好。”
魏金笑,“妈,面包这东西就是这个味儿,不酸不正宗。”
“你说这洋人,长的怪,吃东西更怪,像咱们吃的馒头、包子、面饼、窝头,那真是,该发面的发面,该筋道的筋道,要我说,这些洋人,也不会吃。”魏老太太盘着腿点评,“这洋馒头,可没咱们自家蒸的馒头好吃。”
“人家这叫面包,可不是什么洋馒头。”
“不差不多么,宣腾倒是挺宣腾,瞧着也大,就是不实惠,还是咱家蒸的馒头好,实惠还顶饱。”魏老太太说大闺女,“以后别给我弄这些个洋事儿,还不如去稻香村给我买上二斤黄油枣泥饼实惠哪。”
“哎,要我说也是,我也觉着味儿有些怪,是你女婿,说现下北京城都吃这个,想着您老人家没吃过洋点心,一大早赶去买的,还是新出炉的。”魏金说着丈夫的孝心。
魏银指着个奶黄餐包,说,“这个奶黄包还好。”
魏老太太觉着洋人吃食味儿怪,不再吃了,把剩下的面包递给闺女,“你爱吃,你把这个吃了吧。”
“我都吃过奶黄包了。”魏银不吃。
魏老太太就递给了云姐儿,云姐儿说,“我想吃小姑吃的奶黄包。”
“就知道挑嘴。”魏老太太说一句,还是挑了个奶黄包给她,就把大半个面包给了李氏,说陈萱,“阿萱乡下来的,定也吃不惯这怪味儿。”
陈萱也没太想吃这些个洋点心,只是一笑,没说话。
李氏却是个厚道的,那面包不小,魏老太太只是掰了一块尝,还剩下大半个,李氏只是撕了一半,剩下的悄留给了陈萱,陈萱尝了尝,觉着,她可能就是跟魏老太太一个口味儿,她觉着这种叫面包的包子,不如家里蒸的白菜肉包好吃。
年下是不能动针线的,于是,陈萱和李氏的活计就是给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