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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掌珠-第1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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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令人侧目的,则是他的唇角,似乎天然带着微微的笑弧,瞧着分外讨人喜欢。
    但陆相看着看着,不由觉得有些头痛。
    世上有生得相像的人,却鲜有这般凑巧的事。
    他向来不信巧合,今次也没有例外。
    进到里头后,太子少沔招呼了他,请他入座,他便坐下了。那内侍研成了墨,便来奉茶,一盏送到他跟前,恭恭敬敬地说了句:“相爷请用。”
    陆相不动声色地看着他,闻言双目一敛。
    没错!就是他!
    尽管面相阴柔了几分,尽管声音轻了、细了,但的确就是他。
    少顷,这内侍叫太子少沔给打发了下去。陆相低头轻啜一口茶水,抬起头来看向太子少沔,话音平平地道:“方才那位公公,可是瞧着既眼生又眼熟呀。”
    太子少沔挑起眉:“哦?这说法倒是新鲜。”
    言罢,他将手中茶盏往边上稳稳一顿,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说:“也罢,人你也见过了,说不说也无甚分别。这人原唤玉寅,是云甄夫人身边的人,而今留在我手下,改了个名儿叫卫麟。”
    陆相不想他就这么一点不遮不掩地将卫麟的来历说了,不觉有些惊讶。
    他略微沉思了片刻后道:“殿下,此人……怕是不一定可信。”
    小人小人,多半居心叵测,做事不可能全无目的。
    玉寅逃离连家后便音讯全无,再未联络过他,而今一见,其却已是太子身边的内官,怎不叫人疑心。
    然而太子闻言却道,是他多虑。
    “卫麟有个哥哥死在了连家,他一心一意想要报仇雪恨,一心一意想要连家覆灭,一心一意想要云甄夫人的命,正是与本宫不谋而合呀!”
    太子少沔将话一气说完,低头去吃茶,心里隐隐有些不痛快——陆立展以为他是不知事的小孩儿吗?
    他早便命人去一一打听过。
    那卫麟的确有个兄长,也的确死在了连家。
    卫麟言及兄长时伤心的口气,也不似作伪。
    更何况,他想要云甄夫人不好过。
    仅凭这一点,太子少沔就忍不住要夸一夸他。
    云甄那个女人,死有余辜!
    可奈何父皇宠信她,连家又富贵滔天,她不仅活着,还一直活得好好的。
    太子少沔咬着牙,切齿般一字一顿道:“既是云甄想要弄死的人,那本宫便偏要保!”
    陆相心头莫名一跳,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他一直十分不解,为何太子这般厌恶云甄夫人,有时说起,那口气简直犹如杀父仇人。
    ……论说,不应当呀。
    陆相思来想去,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闻言,太子少沔转过脸来定定看了他一会,眼神有些迷离,仿佛反问一般轻轻呢喃了句:“为何?”
  
  第317章 为何

    于他而言,任凭岁月如何绵长,往事如何远去,都无法磨灭他对云甄夫人的厌恶。
    十二岁那年的事,他至今仍然记得清清楚楚,云甄夫人说过的话,他每个字都能背诵出来——
    生母莞贵妃去世的时候他尚且年幼,父皇膝下又远不止他一个皇子,他既非嫡,又非长,没了母亲后,更是举步维艰,在宫中处处小心,生怕一着不慎碍了谁的眼便要遭殃。
    那时候,太子之位还是他三哥长孙少藻的,虽然一样没了母亲,但身份不同,处境也是大不相同。
    他自觉孤立无援,恨不得事事争个先,好叫父皇对自己另眼相看,但没想到,他百般努力,落在云甄夫人眼里却成了坏事。
    那日万里无云,天清气朗,是阴雨连绵的春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他一早去上课,得了老师的夸赞,便想将自己写的文章拿给父皇看,不想到了地方却见父皇屏退了众人,正和云甄夫人坐在那下棋。他候在一旁,等着他们一局下完这才随内侍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将手中文章递给了父皇。
    父皇粗粗看罢,忽然将文章递给了对面坐着的云甄夫人。
    他眼也不眨地看着,心下十分不以为然,一个女人,一个满身铜臭嫁不出去的女人能懂什么?
    他的锦绣文章,真论起来,她应当还不配看。
    可是他没有想到,云甄夫人不但看了,看明白了,还笑着同父皇说了那样一句话。
    她说,殿下这篇文章好是好,只是可惜了……
    可惜了什么?
    他心里咯噔一下,转瞬便听见云甄夫人口气淡淡地道,急躁了些。
    还是个半大孩子的他听见这话后,下意识急急地朝她看了过去。
    映入眼帘的那张脸保养得宜,肤白薄透,不过就是个寻常美貌妇人罢了。
    她算什么东西?她也配点评他的文章?她也配说他急躁?
    她也配么!
    她不过就是个仗着父皇宠信的蠢女人罢了!
    他恼火至极,实在忍不住,面上便带了出来。
    云甄夫人却还是神色不变地看着他,眼里丁点波动也不见。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女人不怕自己!
    自己在她眼里什么也不是,根本不值得她费心去怕去生气去在意。
    她连轻视的眼神都懒得给他一个。
    年少的长孙少沔何尝被人这般对待过,他贵为皇子,母妃在世时又是深得皇帝喜爱的宠妃,他自幼纵不算是众星捧月般长大的,也是时时有人敬着小心伺候着的。即便母妃去世后,他的处境大不如从前,那也从来没有人敢向云甄夫人这般视他为寻常。
    他越想越恼怒,什么文章不文章的,早已抛之脑后,满心满眼只有云甄夫人和她的那一句“可惜急躁了些”。
    然而父皇对她的话却很是赞同。
    虽然面上带笑,但父皇口中所言绝非他满怀期待想听的。
    他往日同兄弟们争,同兄弟们夺,费尽心机拿来的一切,在云甄夫人那一句“急躁”映衬下,皆成了急功近利的象征。
    他不服,他不承认!
    但他知道云甄夫人没有说错。
    正因为她没错,他才更生气。
    那怒气里混着一种被人看破后的惶恐,是真真切切的恼羞成怒。
    可那又怎么样?
    他如今还不是抢到了兄长的太子之位,还不是一步步逼近了连家?
    等到了时候,且看她云甄怕是不怕他!
    ……
    太子少沔阴沉着脸,低低地冷笑了两声。
    而一旁听完了原委的陆立展,却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这不过只是桩小事罢了。
    可太子少沔一记就是这么多年,还念念不忘要摧毁整个连家来报复云甄夫人昔年那句点评……
    真真是睚眦必报的性子。
    陆立展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个深深的川字烙印在了他眉间,平白增添了几分老相。他压低了声音,缓缓说道:“殿下可知,您口中的卫麟原是微臣想方设法送到云甄夫人身边去的。”
    太子少沔神色古怪地笑了一下:“本宫早已知晓。”
    陆立展闻言,刚要舒展开来的眉头再一次皱得紧紧的,他沉默了片刻后问道:“算一算,这人该是去岁到您身边的?”
    太子少沔说了个是。
    陆立展的眼神变了变,继续问道:“既如此,不知殿下为何一直不曾告知下官?”
    若非他今日来问,只怕还要继续被蒙在鼓里。
    陆立展口中未说,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
    “他不过就是一条狗。”太子少沔十分不屑地道,“养着便养着了,这等小事难不成还非得通报你么?相爷事务繁忙,何必要在一条狗身上浪费时间?连家的任务砸了,那狗胆小怕事,生恐你会杀他灭口,只是不敢回你身边罢了。”
    言罢换了个口气,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陆立展道:“你若是觉得本宫这事办得不地道,那本宫便向你赔个不是如何?”
    陆立展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僵。
    他果然……果然还是在记恨自己当年爱慕他娘莞贵妃的事……
    陆立展心中百转千回,明明在看着太子少沔,却觉得自己眼前仿佛有无数画面正走马灯般涌现出来。
    他想起了那个自己年少时爱慕的姑娘,也想起了那份打从一开始便遥不可及的喜欢,想起了那个身份卑微,连官话也说不像样的少年郎,想起了那贫困潦倒的童年时光。
    如今他不说,怕是没有人会想得到,现如今这个权相是在极其偏远的边塞小镇上长大的。
    自他有记忆以来,他便没有父亲。
    不论日子如何艰难,都只有他和母亲两个人相依为命。
    可这世道下,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妇人要怎么才能养活自己和年幼的儿子?
    他小的时候,曾无数次问过母亲,为什么旁人都有爹,只有他没有。
    后来大抵是叫他问烦了,母亲便说他爹在他出世之前就死了。
    他又问,是怎么死的。
    可母亲不是避而不谈便是信口胡诌,有时说是吃酒吃多醉死了,有时说是失足落水溺死了……
    说得多了,破绽漏洞也就都多了。
    长至七八岁,他渐渐不再相信,母亲便也索性不说,只回回有人上门便朝他手里塞块饼推他出门。有一回,他拿着饼走到外头,碰见了邻居家的大小子,那孩子比他大两岁,生得却又高又壮像头小牛犊,一见他就上来抢饼,又哈哈大笑说:“哎哟哟,你娘又接客呢!”
   
  第318章 记忆

    他一愣,旋即红着眼睛手脚并用地扑了上去,发了狠地去揍对方,鼻子眼睛,专挑脸打。
    可他生得瘦小,手脚细长,拳头握得再紧也没有多少力气。反倒是邻居家的小子,手掌一挥便像蒲扇,五指一握就像生铁,一拳头砸在他脑袋上,打得他两眼冒金星,站都站不稳。
    邻居家的小子嘴里叼着他的饼,又一拳头把他打倒在地,脚一抬,就踩上了他的脸,然后得意洋洋的用含糊的声音讥笑道:“暗娼家的小子吃土喽!暗娼家的小子吃土喽!”
    那声音听着要多高兴便有多高兴,要多嘚瑟便有多嘚瑟。
    混着他耳边的嗡嗡声,响了一天又一天,终于彻底刻进了他的血肉里。
    直到现在,偶尔午夜梦回,他仍然会听见那个声音,像是小镇上空掠过的鹰隼,尖利地鸣叫着,盘旋在人耳边不肯迟迟不肯离去。
    那日过后,他终于知道了母亲在靠什么养活他。
    ——靠她的姿色。
    ——靠她的皮肉。
    ——靠她的泪水。
    她是个暗娼,是个做暗门子生意的寡妇!
    当他灰头土脸,鼻青眼肿地从地上爬起来时,这句话不断地从他脑海里冒出来。
    一遍,又一遍。
    比方才那些打在他身上的拳头更叫他痛苦难受。
    天色渐渐昏暗,他衣衫褴褛地一步步往家走,拐过一个弯后,母亲先瞧见了他,提着裙子飞奔过来,急切地问道:“这是怎么了?同谁打架了?伤在哪儿了?”
    她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
    但他一个也没答。
    他只是站在那,神色木呆呆地望着远处房舍的朦胧影子,任凭她发问、查看伤口,始终一言不发。
    母亲急得要哭。
    夜风袭来,她面上的脂粉散发出浓烈又劣质的香气。
    像是盛夏过后凋零的花瓣,烂在泥地里的气味。
    他定定地看着她,良久吐出三个字来:“我恨你。”
    咬牙切齿的三个字,伴随着泪水奔涌而出。
    母亲一震,僵住了身体。
    他越过她,大步朝前跑去,再也没有回过头。
    他那样爱她,又那样得恨她。
    在外徘徊至深夜,他带着一身潮漉走进了家门。屋子里没有点灯,但窗户半开着,有月光笔直地照耀进来。冰冷的银白色下,他看见了母亲的脚。
    穿着很旧的绣鞋,上头是一朵褪了色的并蒂莲。
    再往上,是被寒夜的风吹得不断飞舞的裙摆,一扬一落,像是翻飞的蝴蝶。
    他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想哭,眼睛却干巴巴的,想叫她,嘴里也是干巴巴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月色隐去,比深夜更加浓重的黑暗来临,然后一点点变白,有日光从外照了进来。
    风停了。
    母亲的裙子垂在那,一动也不动。
    她僵硬的身体比冰还冷。
    他试图站起来,但双腿早已麻木。
    这时候,“咿呀——”一声。
    有人推开了门。
    他目光呆滞地转头去看,瞧见了一个肥胖的中年妇人。她逆着光走进来,用帕子捂着鼻子,一边走一边喊:“郑娘子可在家?”走到近旁,眼睛一瞪,帕子从手里掉了下去,她连滚带爬地往外跑,哭天喊地地尖叫起来:“死人了——死人了——”
    他想叫住她,可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发出来。
    ……
    那一天,他没了母亲,却有了父亲。
    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在母亲嘴里听说过的父亲。
    胖妇人说,他爹是个大好人,在京里当大官,知道他流落在外,派了许多人来找他。如今终于找着了,实在太好了。
    她眉飞色舞,看上去比他这个做儿子的还要高兴。
    可陆立展心知肚明,若非他爹唯一的儿子死了,他又被大夫断言今后再无法诞育子嗣,只怕他根本不会想到自己。
    不过是个他早弃之如敝屐的女人所生的私生子罢了,没名没分,远在天边,如果不是真的一丁点办法也没有了,谁会想要找他?
    当年的陆立展年纪小小的,一夜之间却突然像是长大了。
    他被带回了京城,有了父亲,也有了母亲,却再不许管自己的生母叫娘。
    那个死去的女人,在他们眼里什么都不是。
    他浑浑噩噩,行尸走肉般的活着。
    直到十四岁那年,他在花朝节上遇见了同样年少的莞贵妃。
    他未娶,她未嫁,青春正年少。
    可他只是个六品官的庶子,她却是侯府嫡长女。
    身份、地位,皆远远不足以匹配,天上地下,云泥之别。
    他只敢远远地看着她。
    可后来,她入宫了,他连远远看着她都无法再做到。
    于是他开始渴望权力,野心勃勃,甚至最终为此同授业多年的老师决裂也在所不惜。
    ……
    但经年累月至此,突然思及师长,陆立展心头还是不由得变得五味杂陈了。
    他暗暗叹息了一声,重新将目光落在了太子少沔身上。
    不论如何,莞贵妃只此一条血脉。
    他望着太子少沔,恢复了平日的泰然镇定,慢慢说道:“殿下言之有理,不过这卫麟就是一条狗,也是条凶猛的恶犬,殿下若当真有意养着他,那终究还是不可掉以轻心。”
    不管他是叫玉寅还是卫麟,那都是一个能狠下心肠的人。
    而一个能对自己下狠手的人,对付起旁的人来,其中狠绝可想而知。
    毕竟净身这种事,纵然是他,细想一想,也忍不住要退缩。
    但陆立展不知道,太子少沔看中的原就是卫麟这一点,够狠,够果决。
    难得的很。
    当日初见,太子少沔自然是不信任卫麟的,故而他漫然开口,说若想要获取自己的信任,便到自己身边做个内侍吧。结果卫麟二话不说,就去刀儿匠那净身了。
    是以这会陆立展的话只让他觉得不耐烦得紧。
    他敷衍了几句,立马将话头带到了如何对付自家兄弟上。
    在他眼里,云甄夫人是站在他的对立面的。
    他的对手,眼下又舍昱王其谁?
    那么,云甄夫人就是同昱王一伙儿的。
    而定国公府,才同连家联了姻,这一贯的中立也就该不作数了。
    太子少沔别开脸望向窗外,不无可惜地道:“倒叫老七捡了个大便宜,那苏五可不一般呀。”

  第319章 山雨欲来

    听见苏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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