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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册子到了手里,若生翻了两页仔细看了,名字有几个倒还有些印象,可想要同人对上号,却是怎么想都想不出究竟哪个是哪个。
皱着眉想了片刻,她合上册子叹了口气。
管家这事上,有没有天份她不知,但她前世没有用心学过,可算得上是一窍不通,而今也照旧什么都不懂。
连家还好好的时候,她没在上头花过心思。连家倒了后,她连想要花心思去学的机会也无,以至于眼下看着名册有心无力,不知从何整顿起。感慨着,她便想起了朱氏来,至少如今她重新有了机会。
只要肯花工夫去学,总会学会的。
这样想着,若生蹙着的眉头就舒展了开去。
她重新翻开了册子,先将上头的人过了一遍。
看到一半,绿蕉从外头进来,禀道:“姑娘,红樱回来了。”
“是吗?”她神色如常,镇定自若地将名册合上搁在一旁,说道,“让她进来说话。”
红樱能说会道,惯会同人打交道,娘老子就是连家的家生子,祖辈们就跟着连家过活,从运河边上一直跟到了运河尽头的京都,在府里的人脉,远不是绿蕉这样的能比。故而让她去打听消息,只要真下了力气的,这会也的确该有回话了。
绿蕉应了“是”,转身去将人放了进来。
若生同白日里一样,吩咐绿蕉搬了条绣凳来让红樱坐下,这才徐徐问道:“怎么样了?”
“奴婢只打听到了一点零碎。”红樱轻声说着,嘴边却挂上了笑。
若生看得分明,也不揭穿她,只道:“哦?都有什么?”
“人是夫人从晋州带回来的。”
若生睨她一眼,漫不经心地点头:“我知道。”
红樱抿着嘴笑,继续说:“听说新来的那几个,都是林家的家奴。”
“哪个林家?”若生挑起一道眉,低声问道。
红樱笑的得意,“就是四太太的娘家。”
若生闻言,蓦地一怔,有些神思恍惚起来。红樱没注意,还在说:“不过倒也不是本家的,是林家在晋州别院里的人。”
第014章 往事
“奴婢听说那别院里旁的没有,偏就养了这么几个人……”话匣子一开,红樱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一会工夫便从林家的晋州别院说到了四太太林氏身上去,再一会便又攀扯上了四房。
若生点点头,神色如常地听着,似乎十分专注,可其实心思早已飞去了旁的地方。
连家在她爹这辈,拢共只得一个姑娘并四个小子。这里头,只有三叔则远是姨娘所出,其余几位皆是若生的祖母十月怀胎生下的。但五个孩子里,跟着他们长大的,真计较起来却只有云甄夫人一个。祖父母去世时,她爹跟几位叔伯都还年幼,为人处事尚且懵懂,更不消说支撑门庭了。姑姑身为长女,只得先行接下重担。
然而她一面忙着接手连家祖业,一面又要分心来教导弱弟,着实不易。
连三爷跟连四爷当时年岁更小,泰半时间都是跟着乳母长大的,同她不至生疏,却远谈不上亲近。
不过几位兄弟的感情,倒一直不错。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又小时便失去了父母,自然互相依赖得紧。便是若生她爹如今没半点大人模样,底下几个小的也都拿他当哥哥敬着,见了面“二哥,二哥”地喊,从没有胡来的时候。
若生也记得很清楚,同她爹走得最近的,是四叔连则宁。
四叔是连家的老幺,小她爹不过三岁,生得一张笑面孔,又是舌灿莲花能说会道的人,十分讨人喜欢。若生前世便极为喜欢这位四叔,每每瞧见四叔家的五妹妹扬着脑袋笑言我爹今儿在殿前得了皇上的赞赏,又或是我爹说明儿个要带我去游船……她便艳羡得很。
游船也好,放风筝也罢,她都无所谓,但随着年岁渐长她就愈发觉得这才是父女相处之道。
不像二房,她是一天天长大了,她爹却还是一团孩子气。
所以她便总往四房去,借口寻了五妹妹玩,却只为顺带着得四叔一句夸赞,似乎这样五妹妹的日子她也就能过得了。
真真是个傻子……
回忆着那些原本早该湮没在岁月长河中的往事,若生嗤笑了声。
红樱却正说到畅快处,突然听到她嗤笑,不由哑了声,踟蹰问道:“姑娘……可是奴婢有哪说的不对?”
若生垂眸,轻笑着,道:“我让你打听四房的事了吗?”
红樱一怔。
“你还真是没有半点分寸了。”少女的神色陡然间变得不可捉摸,浓密纤长的眼睫像把小扇子,在她眼下落下了一片阴影。
红樱看着,心剧烈跳动起来。
“怦怦——怦怦怦——”
寂寂夜幕下,她的心跳声万分响亮。
她小声辩驳:“奴婢并没有刻意打听四房的事。”
姿势闲适慵懒地坐在那听她说话的少女,却像是洞悉了她的心思一般,抬眼看了她一眼,嘴角上翘,并不言语。一双杏眼,明澈干净,却似深不见底。只看一眼,人就好像要生生陷进去。
被这样的眼神望着,红樱的呼吸声渐渐重了起来。
四周极安静,她不敢再开口申辩。
若生也不开口。
红樱的脑袋便慢慢低了下去,坐在绣凳上的身子跟着瑟缩了下。
责罚打骂都并不可怕,真正叫人害怕的,往往是这样冷冰冰的安静。
时间过得愈久,这安静就越是叫人胆战心惊。
良久,角落里燃着的灯,突然“噼啪”炸开了一朵灯花。
红樱一惊,差点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好容易才按捺住,逼着自己僵着身子坐定。可身下柔软舒适的垫子此刻却好像又冷又硬,令人如坐针毡。她坐立难安,坐在热炕上的若生却慢悠悠打了个哈欠,终于道:“下去吧。”
“是。”红樱长长松了一口气,起身告退。
正要走,她却又被叫住了。
若生依旧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口中道:“等到三月,你便及笄了吧?”
能叫主子记挂着自己的生辰,是颇有脸的事。红樱听她这般问起,心下愈松,笑着应是。
若生微微一颔首,没有再开口,只笑着摆摆手示意她出去。
等到人影消失在了帘后,她面上笑意便敛了,转头吩咐绿蕉道:“明儿天亮了便去将红樱她娘找来。”
绿蕉不解,但主子不说她也就不问,只好生应下退了出去。
若生望着她的背影,却无声叹了口气。
绿蕉忠诚有余,却可惜了不是个聪明能干的。若非当年她身边正缺人使唤,乳娘又觉得外头新进的人不如在木犀苑呆惯了的,这大丫鬟的位子只怕也不会有绿蕉的份。
她胡乱想着,也无心再翻书,只命人将灯吹灭,躺下闭上了眼睛。
然而方才一阖眼,她便想起了四叔来。
几个兄弟里,四叔同她爹长得最像。但她爹一笑,两颊酒涡便灿烂得令人也不由跟着一块高兴起来,四叔脸上却没有酒涡。
大抵人的性子如何,同样貌也是有几分干系的。
她爹跟四叔都是爱笑的人,可一个那般真,一个那般假。
暗无天日的时光里,她偶尔也会想,如果不是四叔,连家是不是就不会倒得这般快?
躺在用汤婆子暖过的被窝里,若生却突然觉得有些冷,遂将身子蜷缩成了一团,将头往胸前埋了埋。
外头夜风吹拂,飒飒一片轻响,她听着,深深吸了一口气。
最后一次见四叔时,他面上神情如何,若生已全然想不起,但他说过的那些话,她都还记得牢牢的。
那天,他就高高站在台矶上,穿着连家人用惯的上等料子,逆着光,面目陌生。
若生跟继母并幼弟若陵,则站在台矶下。她手里抱着父亲的牌位,簇新的,连漆都还未上过。
她紧紧扣着那块木头,几乎要将它嵌入身体里。
盛夏时节的风,热得人浑身冒汗。
她掌心里,却是一片冰冷。
四叔站在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云淡风轻地将刻薄又无耻的话一句句抛掷在他们面上——
“阿九,你不要怪四叔。”
“识时务者为俊杰,四叔我只是选了对的那条路。”
“你若要怪,便怪自己生为连家人吧……”
风那样大,将他的袖子吹得猎猎作响,却到底也没能将他的话给吹散了。
被风吹得扬起的散乱发丝遮住了她的视线,若生半点也看不清站在上头的人,却知道他绝不是自己昔年缠着叫四叔的男人,更不是她心中父亲的模样。
她浑身颤栗,咬破了唇,口中一片腥甜,而后蓦地将手中牌位掷了出去,笔直砸在了他额上。
头破血流不过一瞬间的事,衣冠楚楚的连四爷哎哟一声捂住脑袋,低下头去。
若陵吓着了,在朱氏怀里哇哇大哭起来,她却只冷眼看着台矶上的人大笑了两声。
她爹拿四叔当了一辈子的好兄弟,一辈子也没对他动过手,委实便宜了他。
但笑着笑着,她又哭了,咬着牙把眼泪往肚子里咽。走出连家的那一刻起,她便知道,自己再不能像若陵一般,放声大哭了。
想起那一日自己做的事,若生蜷在被窝里的身子动了动,幽幽叹了声。
她爹倒也不曾说错,她的确是个不孝女。
他活着时没有好好待他,他去了,她竟还将牌位都砸了。
不过她爹要是能瞧见她往四叔头上砸出的那道大口子,想必也会高兴的吧?
若生嗅着被子上的淡淡香气,阖眼想着父亲,想着继母,想着年幼的弟弟……
不由得,泪水涟涟。
第015章 脾气
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翌日醒来时,面上还带着湿冷的水汽。
绿蕉送了浸过热水拧干的帕子上来,她接了仔细敷在脸上,好半天才算是缓了过来,但镜子里的那张面孔瞧着还是浮肿的,倒像是吃胖了两分。她惯不喜涂脂抹粉,木犀苑里也几乎没有这些物件,是以想掩一掩也没法子。
日头高升,她去了明月堂用饭。
她爹正坐在那琢磨着昨儿个的翡翠烧卖不错,念着要厨房赶明儿继续做,抬头就瞅见她走了进来,顿时瞪大了眼睛,疑惑道:“你怎么过了一夜就跟团发面似的,发起来了!”
“……”若生顶着张肿脸大步走过去,径直在已摆好了早膳的桌前落座,夹了块千层油糕吃,斜睨他一眼,含糊嘟囔道,“您赶紧用了饭回去练字去。”
连二爷撇撇嘴,抢着也去夹了块油糕。
三太太说话算话,前儿个才说起要请朱氏上她那去尝尝家乡菜,这转头就索性将厨子直接送到明月堂来了。
江南来的师傅,又是在京里呆了段日子的,这一手好菜南北结合,倒是别有风味,不光是朱氏的家乡味了。不仅如此,这位新来明月堂的大厨,白案上很有火候,只随手拣了几道拿手的做了让连二爷尝过,连二爷便再舍不得人走了。
光是此刻摆在他们跟前的这道千层油糕,便甜糯柔韧,令人垂涎三尺。一层层薄如纸,色呈半透明,恍若璞玉。
若生好吃,连二爷也好吃,父女俩埋头吃着东西,倒也不说话了。
朱氏进门时,俩人正抢着最后一只灌汤包子。
连二爷一面想吃,一面又想着不能同闺女抢食,急得筷子都要握不住。若生笑得眉眼弯弯,故意闹他,说:“爹爹想吃吗?”
“不想!”连二爷耷拉着脑袋。
若生乐得不行,筷子尖上挂着的那只灌汤包直晃荡,摇摇欲坠。
连二爷赶忙拿了碟子去下头接,“等会掉桌上了看你还怎么吃!”
“我不吃,这就是给您的。”若生将灌汤包轻轻落在了连二爷手里的瓷碟上,笑得话音都在颤,“别凉了。”
连二爷眨巴着眼睛看她,跟着笑了起来,两颊酒涡隐现:“阿九真孝顺,好孩子得赏,还是给你吃。”
一旁伺候着的丫鬟婆子俱都面面相觑。
这府里金山银山堆着,还能短了这两位主子的吃食?就一包子,谁爱吃就吃了吧,快别让了。
但主子在座,也没人真敢将这心思说出来。
若生原也就是故意逗他,哪里就非吃不可,眼瞧着东西都要凉了,就催道:“我这都成发面了,还是不吃了。”
连二爷一怔,瞅瞅包子再瞅瞅她,而后郑重点头道:“这倒是真的!”
“凉了就搁着吧,吃新鲜的。”
突然,朱氏端了笼热气腾腾的灌汤包上来,不偏不倚搁在了桌子中央。
刚进门见着那一幕,她扭头便吩咐了下去让厨房再送一笼屉来,这会正热着。
连二爷凑近看了两眼,感慨道:“这就对了,早就该让再上一笼的!”
若生跟朱氏对视一眼,皆笑着摇了摇头。
少顷,早膳用罢,若生带着绿蕉告退先回木犀苑去。明月堂距离木犀苑并不远,以若生的脚程,也花不了多少时间。但若生回程的路上,却是走走停停,慢吞吞得很。
多练了几日,她的路已经走得很稳,哪怕小跑几步也毫无问题。
陈太医照旧隔几日就来看她一回,仔细看过她走路后,也说不像是有问题的,腿脚稳健,已是好全了,这才不再来。
是以她如今慢悠悠不肯走快,却是另有原因。
抄手回廊外头栽着的花木,已隐约可见翠色。
不过几日,这春日的气息就渐渐浓郁了起来。真是风一吹,春意便蔓延开了去。
她走一会停下看两眼,等回到木犀苑时一算,这短短一段路竟走了近半个时辰。
然则她磨蹭,也没人敢催她。
红樱的娘老子是一大早便来见她的,可人不在,只得候着。本以为既是主子唤自己来的,必不会久等,谁知这一等就足足等了大半天,分明是故意被干晾着了。
若生进了木犀苑,却也没有立即传红樱她娘来说话,只慢条斯理地更衣换鞋,一派悠然自得。
又过一刻钟,红樱她娘耐不住了,支使木犀苑侍奉茶水的小丫鬟来探一探。
这茶一沏,小丫鬟笑着道:“姑娘,崔妈妈候了好一阵了。”
话没错,语气也没错。
正端了茶盏要吃茶的若生却“哐当”一声将杯子摔了出去,发火道:“怎么,我还不配叫她等一等了?”
声音拔得高高的,窗外路过的下人们皆听了个清楚。
“都说崔妈妈在四婶跟前得脸,权当半个主子待着,连四叔见了她也得毕恭毕敬叫一声妈妈,真是好大威风!”若生又摔了只杯子,摔得沏茶的小丫鬟尖叫一声躲开了去,“成,她是主子我是奴才,我不配叫她候着,我就该跪着去请她才是!”
在场的几个丫鬟都吓糊涂了,半响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上前去扶她坐下,安抚道:“姑娘快别恼,仔细这碎片割了手。”
说话间又有人匆匆去地上将碎瓷收拾了,半刻不敢延误。
若生一张小脸上却全是气,瞪着双杏眼气鼓鼓看着一地狼藉不言语。
绿蕉急得手足无措,跺脚道:“奴婢去叫崔妈妈来!”
“我不见她!”若生眼眶里霎时蓄满了泪水,扭头就扑在炕上闷声大哭起来,“我哪配见她啊!”
这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门外偷听着动静的丫鬟原是同红樱交好的,闻言立马撒丫子跑去通知了红樱。
红樱一听就懵了,提了裙子就飞奔去找她娘,进门就问:“您都干什么了?”
崔妈妈一头雾水,我这等了一早上胳膊腿都要等僵了,还能干什么?倒是姑娘叫她来做什么?
可红樱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飞快将方才的事说了一遍。
她娘骇然:“哭了?”
红樱跳脚:“您赶紧去瞧瞧赔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