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客的娇养日常-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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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潋身体一颤,睖睁之间,她抓住了小皇帝的一截衣袖,“你说什么?”
赵清摸了摸鼻子,沉稳老练地扣住了手指,“你家的先生曾经对朕说过一句话,有些事,是太后做不了的,你也做不了的,但是朕能做。朕从来不会瞻前顾后、顾此而失彼,一出手就一定得拿得下才行。”
第38章
赵潋被小皇帝眼底自负而骄矜的光一炫; 头晕了一会,没来得及数落这自作主张的弟弟; 倏地一声; 一只烛箭蹿上了黑夜,犹如轻捷的雀鹰直窜上空中; 继而从箭头砰然炸裂,散落成千朵万朵星点的光火碎花。
赵潋拉住了弟弟的手腕; 随着这一声落地之后; 不出片刻,东南角黯淡无光的漆黑夜里; 爆发出了一阵火光; 熊熊燃烧了起来; 红得让人眼欲滴血; 赵潋沉声道:“你放火烧人,那里的百姓呢?”
赵清摸了摸鼻子,笑道:“朕只能保证让别人不进去; 不能将里面的百姓赶出来,皇姐,不能打草惊蛇这个道理你是比朕要明白的,更何况; 朕只让人烧了地下场; 地下场上面的人谁又知道是什么货色。”
她攥着幼弟的手轻轻一抖。赵清自出生以来,身体羸弱,时常大病小病的; 母后将他看得娇,他病了时都几乎衣不解带地跟在身旁照料,连贴身伺候的嬷嬷太后也挑了最心细如发的,最温柔的,可不知是谁,一来二往的将她的弟弟惯坏了。他能表面人畜无害,背后杀伐果决了。
太后还政于皇帝是迟早的事儿,赵潋以为,至少再等上五六年,等赵清到了真正知事的年纪,届时即便母后不说,朝中大臣也自会上书奏表,让太后退位。赵潋对太后恋栈权位之心有所觉察,可她毕竟是自己的亲娘,赵潋又只是个徒有封号的公主,她不想干预朝政,只愿家里和睦顺遂,年年都有天伦之乐可享。
那火势愈来愈大,如地崩山摧无可阻及之势席卷如黑夜,将坠着疏星的天幕喷上紫烟,映红成火海。
赵潋松开了他的手,喃喃道:“于济楚说人手不够,不能问太后要私兵,原来暗中支持他的人是你。”
只是,赵潋想不明白于济楚为何不瞒着她。
小皇帝在朝中若要培植势力,当然要择后起之秀,于济楚锋芒大盛,又深得太后信任,可这个人,实际上却是效忠于小皇帝的。
赵清道:“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人人都说于济楚是个端方君子,非阿谀小人,朕便要他做朕的箭术教头,且与他密谈过。
他轻轻扭头,看向错愕之间的皇姐,眉目之间虽有未脱的稚气,可也已棱角锋利冷冽,“宝剑在手,当及锋而试。”
赵潋是彻底傻了。
她千方百计要调和的太后和皇帝之间摇摇欲坠的母子亲情,恐怕要塌陷了。
她低声道:“皇上千金买骨,不知道能不能告诉我,你还看中了谁?”
赵清不傻,怕赵潋套自己的话,故此眯了眯眼睛,随即他伸手在赵潋的胳膊上拍了一下,“别人不说,还有君瑕。”
“你——”赵潋瞪眼睛,要打他屁股了,这弟弟实在是欠揍得不行,“你敢惦记我的人?”
赵清耸了耸肩膀,“母后不是为了你要把他赶出汴梁么。朕是想帮你,他身份不高,出身贫贱,朕看他脑子好使,不是想给他安排一个差事么。”说罢还特委屈地看了眼赵潋,“朕还不是为了你。再说了,母后不让留的人,除了朕,谁能保下来。”
臭小子还得意上了,赵潋道:“他可未必能如你愿。”
赵清叹气,“也是。”
东南城隅的火势总算是控制住了,赵潋油星子似的乱溅的心才算岑寂下来,问道:“你安排了多少人马?”
“耿直与于济楚合力,八百人手。”赵清想了想,道,“朕不会滥杀无辜。皇姐,这件事你不用管了,太后那边也自有朕去交代,你早点回宫睡觉。”
赵潋心道这哪能不管,一个是我娘,一个是我弟弟,你们俩现在要互相打脸啊,我能看着你们反目成仇么?
她闷闷不乐地踱回寝殿,夜色迷离地倒入水底,浮光如银,婢女脚步急促地从灌木丛后头窜出来,吓了没设防的赵潋一跳,她板起了脸道:“鬼追你了?”
婢女匆匆站定,身后还跟着一人,体力没她好,正扶着围栏大口喘气,赵潋疑惑道:“怎么了?”
跟前的婢女长长地出了口气,施礼,“公主,两名太医说有要紧事找你。”
“什么要紧事。”赵潋困倦得不行,打了个哈欠,眼下已没什么耐心应付劳什子御医了,“我没病没灾,让他们回去。”
赵潋绕过婢女,走了两步,猛又回头,震惊道:“是哪两位太医?”
“是王太医和葛太医。”
赵潋一时睡意全无,“人在哪?”
“在前头,假山后面。”
纵然是太医院的人,夜里入宫来见公主也不合礼法,赵潋只是嘱托过让他们一旦有消息一定要立即、马上向她禀报。相信他们也不是故意深夜来扰人——是不是,君瑕那毒,他们查出来了?
赵潋听到自己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一连串地灌入耳中,她几乎是用上了轻功,才如燕子掠水似的,冲到了假山后头,两人背着药箱,一见到赵潋便围了过来,赵潋停下来,朝身后道:“不用跟过来了。”
她不想教嘴碎的宫人听到关于君瑕的任何消息,因为那毫无疑问会传入太后耳中。
身后没了动静,赵潋才将吓得不轻的王老头一把抓了过来,“你告诉我,是不是查到那是什么毒了?”
王老头迫于公主淫威,花白胡子差点给她摇落了,可不敢有丝毫含糊。“依照公主所言,君公子常年肤无二色,不发汗,毒性发作犹如骨骼尽碎,而脉象却平平如无事,这只有一种毒了。老夫翻阅典籍,找了三天三夜,才找到三十几年前的一例。”
这王老头说话忒不干脆,赵潋松开他,换问葛太医,“到底是什么?”
葛太医亦是冷汗涔涔,往额头上抹了一把,甩开一行汗珠子,颤巍巍道:“是销骨。”
赵潋对毒物没研究,虽说这毒名字唬人,但还是抱着一线希冀,以为并不妨碍大事,就像君瑕说的那般。可倘若是这样,这俩见多识广的太医不至于此。
不知不觉,她的声音有了一丝颤抖,“那是……什么?”
葛太医又瞅了眼王太医,王老头只看地,不敢抬头,解释道:“要说这是天下第一奇毒也不为过了。几十年都未必能有一例,下毒者若非对君公子有深仇大恨,绝不至于用这种东西来折磨他。”
听得赵潋心肝颤抖,那王老头偏没眼力见,嘴里还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此毒发作时,犹如百骨俱碎,万蚁噬心,不但能摧残身体,让人常年虚弱疲惫,更能摧毁心智,若意志不坚者,恐怕会被此毒所驱控,最后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疯子。”
“你……你在骗我?”赵潋的心狠狠地沉入了谷底。
王老头吓得给公主跪下了,“公主,老臣上有老下有小的,哪敢骗您?”
葛太医又上前一步,“中此毒者,最好是断绝亲缘,修得六根清净,方能延年。少年人血气方刚的,最不能陷入情爱,若时常心情大动,能伤肝脉、动心经。”
两个太医对公主的心思都心照不宣,这是在告诉她,为什么那君公子总是若即若离,像镜中花,水底月似的令人捉摸不清。赵潋咬住了嘴唇,想到他总是那漫不经意,什么事都不过心、不放在眼底的疏懒姿态,那如浮云无意、好像从来不为尘世羁留的清湛眼眸,胸口蓦地一痛,她皱眉道:“你们俩专程趁夜前来往本公主心口捅刀子的。”
“老臣不敢,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见公主那一掌拍在假山上,冷峭的山石都为之一颤,两个太医吓得默契地异口同声。
赵潋捏紧了手,拍在假山上的手,被突兀的棱角一刺,刺破了,血一滴一滴地溅落在草丛里,俩太医差点没自打嘴巴,赵潋忽然道:“你们告诉我得倒真及时,明日他就要离开汴梁了。”
赵潋的声音很冷静,葛太医愣了一会,听到她问:“有没有解药?”
葛太医将头伏得更低,“暂时,未曾听说过解法。而且,此毒在君公子身体里太久了。中毒者最初每日都会发作,后来便三日一发作,五日一发作,再后来便一个月一发作,有时几个月都不发作,但每次发作都只会更剧烈、更……催命,要是间隔时间太久,恐怕就……”
“没得治了”“一命呜呼”“魂归西天”“一觉不醒”……葛太医在想哪个说法公主比较能接受。
赵潋揉了揉眉心。她知道葛太医后头想说不敢说的话是什么。
她竟然,竟然没有相信,君瑕其实……赵潋逼迫自己冷静,清醒,不能乱,她的舌尖已经紧紧地抵住了下颚,好像被施了术定在那儿,一动不能动。星夜冷寂,风拂过草尖,带起一波凉意,赵潋忽然觉得手足冰冷,她缓慢地垂下眼睑,盯着趴在地上的两个太医,“你们,这件事,半个字都不能泄露,倘若太后知晓了,你们明白。”
“明白,明白。”
在一串告饶声中,赵潋忽想到君瑕曾问她要的人参,“那毒,用人参能克制得住么?”
王老头怀疑自己耳朵坏了,愣着道:“公主您在说笑话,正如您所说,那人参也不过就是长了须的萝卜罢了,若这么容易对付过去,那还叫什么销骨,那能销肌蚀骨之毒岂是儿戏。”
她错愕了一会,渐渐地心口一紧。果然,君瑕来公主府压根不是为了什么人参,他是别有所求的——他求什么呢?
赵潋屏住了呼吸,手上的伤口已不再渗血,她冷静地长声道:“你们走吧。”
葛太医不多话,王老头在那眼珠子飞转,在葛太医拉着他就走时,朝赵潋那千疮百孔万箭扎成刺猬的心补了一刀:“公主,中了销骨之毒的都活不过二十五岁。”
赵潋一怔,猛地抬起头,葛太医差点将怀里的人打晕了,可是王老头不服输,一记手肘将人挥开,做太医的要有点操守,话没朝病人家眷交代完不能走,于是他又愉快地给赵潋补了几记狠手,“我看君公子……大限将至。”
“滚!”赵潋怒火攻心,跳起来一脚踹过去。
吓得葛太医心魂悸动,托着胁下的人便赶紧溜了。王老头还有一大堆话没说完,嘴里呜呜地要补充,但赵潋哪里听得进去。
人走了,赵潋更睡不着了,她飞快地跑到马厩去牵了自己的枣红马,这辈子没有这么急切过,唯恐赶不上——他、他应该不会半夜就离开公主府的。
赵潋的马到了宫门口教人拦下来了,禁卫军也为难,“公主,过了宵禁了,这个时辰您要出宫,恐怕不太……”
赵潋叱道:“让开!”
文昭公主那匹汗血宝马是辽国抓来的千里良驹,珍贵无匹,它那前蹄子一扬,竟无人敢阻拦,均被这气势喝倒。赵潋懒得与人周旋,“开门!”
已宵禁之后,汴梁终于安静下来的广门大街上,只剩下赵潋如飓风过境的马蹄声……
第39章
赵潋解鞍下马; 牵着马随意拴在前院的树上,掠过了浮桥; 此时她已跑了一路; 呼吸渐渐不匀。两岸花树雪海被抛在耳后,赵潋过了桥直右拐入粼竹阁。
小院楼阁; 在幽暗的月色底下影影绰绰地沉默着,赵潋迎头撞上出门换水的杀墨;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都是一惊; 杀墨来不及说完,“公主你怎么……”
“突然回来”四字伴随着破门声; 赵潋已经闯入了寝房。
回来之前; 赵潋路上脑子都是一团岩浆。王太医和葛太医都是宫中行医多年的老太医了; 给她皇弟看过无数回病; 断然是不会没有把握就轻浮地妄加论断,但赵潋还是没想到,从宫里回来; 竟会正好撞见他毒发。
杀墨端着水又回来,“公主不能进去了,先生……”
他才放下水盆,赵潋已经屏住呼吸走了过去。蹑手蹑脚地; 唯恐惊扰了竹床上的人。
竹床上君瑕的四肢都被粗黑的铁链拴得严严实实; 绑在四角,他人安静地躺在床上,脸颊上全是汗; 好像许久不出的汗要在毒发时一次流尽,然后再在身体中进行漫长地存蓄,周而复始。
他的肤色本来极白,此刻几乎透明。赵潋敛住心神,缓缓地坐了下来,手指捏了捏拴住他手腕的铁链,看见他手腕上摩擦的深红的伤口,心疼得像一团火在炙烤。
杀墨也无奈了,“公主,我们本来明日就走了,只是毒发突然。好容易才将先生打昏了,他等下醒过来,又会很疼的。”
赵潋猛然回头,杀墨耷拉着脑袋,为难地将手里的湿毛巾拧干了,“以往先生毒发的时候都不喜旁人在他身边,看到他可怕的模样,公主要不然还是……”
“不知道,”杀墨语气迟疑,“公主能不能宽限我们一日再走?”
赵潋怒极,“难道他都这样了,我会赶人走?当我是什么人!”
赵潋手里握着君瑕的手,在她低吼出这一句,吓得杀墨瞳孔往里一缩时,掌心也传来了细微的动静,赵潋忙回头,抢过杀墨手里的毛巾替他按压在额头上。君瑕的脸这个时候比以往要烫上许多,毛巾是冷的,在她贴上去的那瞬间,君瑕的手指颤抖着收紧了,捏得赵潋指骨生疼。
杀墨怔了怔,“不好,先生又醒了。”
赵潋也忙探向他的脸,君瑕人未醒,可赵潋知道他很疼,疼得四条铁链又瞬间绷紧,赵潋怎么拽都不松,疼得他脸色惨白,额角暴出几条深色青筋,嘴唇和牙关都在颤抖。
她手忙脚乱顾此失彼,“杀墨,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少疼点?”
身后的杀墨失语了片刻,公主既然连夜从宫里追出来,一定是有所觉察的,更何况公主早和先生有了肌肤之亲了,杀墨没有隐瞒:“已经喂先生用了药,但没用,还是疼。老先生说,非要他自己捱过来,否则谁也救不了。”
葛太医说,中销骨之毒的人,每次毒发都只会更剧烈,更要命,那如同把全身的骨骼打散了再重聚,复又打散的痛苦非常人能经受。倘若不是有着什么必须活下去的信念,恐怕很难找到支撑。
四条铁链拴着他的手脚,在被绷紧之间,赵潋看见他的右手腕落下来几滴惨红的血,吓了一跳,忙用手去掰他的右手腕,“别使劲。”
可这点摩擦伤比起身体里总无限次的重创和折磨,犹如蚊子痒罢了,赵潋被血液的深红呛得眼眶湿润,徒劳无功地松了手,“君瑕,疼就咬我的手,别折磨自己好不好。”
赵潋将手背又送过来。
杀墨也眼眶红肿,端着水盆又出去找水了,赵潋的匆匆看了眼杀墨的背影,右手背传来一阵刺痛,赵潋“嘶”一声,她飞快地回头,君瑕咬住了她手背上的肉。很疼。
君瑕是下了狠口的,赵潋想忍耐,想和他一起疼,但是只咬了一口,骤然一松。
他朦胧地睁开眼,“公主?”
嗓子也哑了,再不复清润。明明也低沉动人,可赵潋只剩下心疼了。
她撑着手俯下身,在他的嘴唇上浅浅地吻了下来。
君瑕挣动了一下,可是四肢都被铁链拴着,骨骼里又是熟悉的一阵捣碎的痛,他捏紧了手,想说的话,想问的事,再也说不出来一个字。恨自己无能?在离别前夕,身心都像被情魔囚禁,容不得一分宣泄,一旦开了那道闸,痛就像四面八方江河入海,绵延无尽地侵袭而来。
赵潋从来没见过谁,疼成这样却一声不吭,她支起脑袋,将他咬的那只右手又递了上去,“疼就咬一口。”
汗珠滚下来,落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