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雪中来-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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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我裴怀懿的好儿子!联合了外人将哀家锁在永宁宫,却不舍得你的命,宁愿放你到赵纯身边!”
“纵虎归山,无异于自困一子,我儿既不舍得断腕,便由哀家来了结你!”
她伸手扼住了沈羡的喉咙,凑近她的面庞,见她姿容并不绮丽,只是恬淡又安宁,令她忽然想起了从前的大秦氏,不由厌恶道,
“区区姿色,却祸国殃我大盛,该杀!”
她的眼中越发浸出森罗的杀意,“凭什么与哀家比,该杀!”
轻微的机括声音响动,一支锋利的银簪贴在了太后的颈边,抵住她微微跳动的脉搏。
“太后。”
裴太后的手一松,沈羡顺势后退了几步,拉开了与她的距离,她将碧玉簪握在手中,指向身前的裴太后,向来温和的声音如同浸了寒冬的冰雪,
“在太后眼中,旁人的性命只要伸手便可予夺吗?”
这些位高权重的贵胄皇亲,仅为一己之私,翻手便以千万人为筹码,践踏无辜的性命如同蝼蚁。
沈羡眼底发冷,“蝼蚁尚且敬畏生命,太后心中,从未有愧吗?”
裴太后似乎觉得荒诞,她冷冷瞧着沈羡手中的碧玉簪,一点寒芒从其上闪过,映出她一点晦暗的面容。
“沈羡,你竟敢行刺哀家?”裴太后不由大声笑了起来,似乎是觉得她太过蠢笨,“来人,女官沈羡意图行刺哀家,还不进来拿下!”
也未等人进来,沈羡便向前靠近了裴太后几步,她面上毫无畏惧,反有绝地而起的气势,连带着向来柔和的眉眼,也淬炼出许多艳绝的姿态。
“陵州案,是太后为了我父亲手中东西,指使了谢家行事,害死了沈府与老狱卒一家二十一条性命,陵州灾民一万余人!”
“云州瘟疫,是太后为了宣王的性命,不惜用无辜百姓垒起杀局!”
“甚至,凉城半城屠杀,谢真私吞军饷等等事端,皆是太后有意包庇!”
她一步步靠近裴太后的面前,站定了方才冷淡说道,“沈羡不过是瓦砾,太后是玉器,当真无惧与我生死相搏吗?”
当真无惧与我生死相搏吗?
裴怀懿眼底一惊,诧异地看着方才还恭顺柔婉的女子,此时如同一枝蓄势待发的利箭,拉满了长弓,要同她共碎!
她忽然间有些迟疑,“来人!来人!”
殿门应声而开,进来的却不是那两个守门的侍卫,而是提剑的盛华长公主,剑身蜿蜒的纹路淌着滴答的血珠。
空中凭风而来冷冽的问候。
“裴怀懿。”
“赵纯。”
裴太后忽地拉直了身子,她缓缓转身,走向凤座,站定后方才回身看向阶下一明艳一素淡的两个女子,竟莫名瞧见了一丝相似的坚毅气质。
她重新恢复了尊贵又雍容的模样,冷冷笑道,“长公主今日提剑入永宁宫,是想谋反不成?”
盛华抬手剑指,寒声道,“你杀了本宫的绿川。”
裴太后怒极反笑,“绿川算什么东西,也配哀家动手!”
盛华半垂着眼眸,缓缓抬起头,眼底忽然迸发出汹涌的杀意,如同嗜血的恶鬼,令沈羡不由心头一跳!
她对裴太后一字一句道,“你杀了本宫的阿衡。”
阿衡?
沈羡怔了怔,是卫衡?
盛华提着长剑,一步步走向阶前,来到裴太后的面前,忽然笑了起来,艳丽得令人不由屏息。
“裴怀懿,你杀了我的阿衡,夺了我的余生,你凭什么,在这个繁花似锦的永宁宫安度你的下半生!”
“裴怀懿,”她语气渐渐阴沉,殷红的唇边吐出极为怨毒的言语,“该死的人是你!”
“长公主!”沈羡眼见她杀意愈重,不由心惊。
“赵纯!”裴太后纵横后宫这样多的年月,心性也非常人,她不退反进,狠狠盯着盛华的眼睛,“败将就是败将,你怨得了谁?”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赵纯,你今日恨我,不过是因了输给了我,你那卫衡,他为什么携诏出逃也不愿意带你远走高飞!输的人是你!到最后要孤家寡人的也是你!”
“裴怀懿!”盛华手腕一转,将长剑贴着她的鬓发狠狠钉入裴太后身后的鎏金铜墙,发出一声迫人的震响。
裴太后愈发笑了起来,“赵纯,你这辈子,赢不了哀家!”
“都给孤住手。”冷淡的天子之声自门外响起,身后跟着的杜义正在指挥几个宫人将门外那两个侍卫淌血的尸身拖下去掩埋起来。
玉拂和碧桃皆是垂着头侍立在门外不远处,不曾抬头望向殿内模样。
赵缨着了十二章龙袍,自门外缓缓踏进永宁宫内殿,打量过沈羡的面容,最后落定在阶上那道艳绝的身影。
“皇姐,你逾矩了。”
作者有话要说: 局面要渐渐明朗了,渣作者发起一轮竞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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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旧事
“来人; 送长公主回重芳宫。”
赵缨向着杜义吩咐了一声,转而瞧了一眼沈羡手中握着的碧玉簪; 淡淡道,“沈女官的发簪不慎掉了地上; 如今既然捡起了; 便戴上罢。”
沈羡低声道; “臣领旨。”
盛华自阶上缓缓踏下; 走近赵缨身边时; 便听得他淡声向她道,“皇姐,这是孤最后纵你一次; 往后,好自为之。”
盛华冷冷一笑; 也未应声,挥开了杜义招来的几个侍卫; 斥道,“你们算什么东西,本宫也是你们碰得的?”
杜义瞧向了赵缨的方向; 见他点了点头,便向那些侍卫吩咐道; “还不退下。”
盛华拂袖而去,只留下殿内面如寒霜的裴太后,立在高阶之上,瞧着立在下头的天子。
“当断不断; 必受其乱!”
赵缨负手瞧着这个生养了自己许多年的母亲,许久未见,她似乎苍老了许多,向来挺拔又高贵的姿态里,渐有些老态显出来,只有那双眼睛,依然盛满了明亮的野心。
他开口,仍是纯孝的模样,“母亲累了,这些事情,便不必操心了。”
裴太后指着默立在一旁的沈羡,缓缓道,“此女不可留。”
赵缨顺着她的手指望向沈羡的面容,见她已然将碧玉镂花的簪子重新插回了鬓边,垂手而立,面容安静一如往日,不喧不躁,又不退不惧。
他也不知怎的,心里凭空想到,沈羡与赵绪,真是像啊。
他轻声笑了笑,淡淡吩咐道,“沈女官去殿外候着罢。”
“是。”沈羡行过礼,垂首退出了永宁宫内殿。
裴太后居高看着赵缨,半晌也未再发一言,她长叹了一口气,缓缓坐在凤头椅之上,沉声道,“你与先帝,这样像。”
从前她身后站着裴家,何止是权倾后宫,若说一句权倾朝野,也不为过。
她一介女流,要这天下又有何用?不过是想要赵衍片刻驻足的目光。
出身裴氏女,姿容姝丽,才思亦不俗,这天下,谁家儿郎都配不上她,只有赵衍,天子贵重,才与她是这人世间最好的一对璧人。
她最瞧不得秦氏的那对姐妹柔婉温和的模样,那小秦氏也便罢了,那大秦氏,如此命薄,区区一个死人,竟占了赵衍心头方寸之地如此之久!
凭什么?
她裴怀懿艳绝天下,贵极皇家,区区秦氏,算得什么东西!
裴太后眼底重新聚起冷意,赵衍把心给了秦氏,她就要将他们的江山握在她裴怀懿的手中。
她抬起头,瞧着底下长身而立的赵缨,眼中忽然生出光来,“你瞧见了吗,你手中握着的,是大盛的江山。”
她大声笑了起来,“是淌着我裴怀懿血脉的大盛江山!”
赵缨的视线始终落在裴太后的面上,见她笑容之中带有哀色,不由有些动容,他低声道,“母亲累了,大盛的江山,就交给孩儿罢。”
裴太后不动,瞧着他不说话。
赵缨淡淡回道,“不过是一道遗诏,不在孤的眼里。”
他抬眼瞧了瞧永宁宫壁画上金色兑彩的牡丹花,忽地笑了笑,“赵绪若身死,有遗诏又如何?”
裴太后无声地打量过面前这个儿子的面庞,似乎是惊异于他出乎自己意料的野心和手段,低声道,“好,真好啊。”
赵缨微微点了点头,也不再瞧裴太后,转身缓缓步出了永宁宫,向着杜义吩咐道,“传孤的旨意,照看好太后,至于往后,不准永宁宫的人再出宫门一步。”
杜义低头应了声是。
沈羡垂立在一旁,平和又安静,仿佛大殿内几番生变,都未曾能够真正惊扰到她。
赵缨忽然间觉得世事有些玄妙之感,他初初加封沈羡殿前女官一职的时候,也曾像这样来到永宁宫,那个时候,是赵绪领兵去北境灵川之时。
那时候她是怎么回答他的?
她说,不需送,只需迎。
而如今,她仍然是这样平静地立在他的面前,而赵绪,他轻声笑了笑,赵绪要输了。
“沈女官陪孤走走罢,重芳宫离得远。”
“是。”
沈羡跟在赵缨的身后,徐徐跟着他的步伐,她方才听见赵缨吩咐了杜内侍,不许太后的人再出永宁宫。
盛华提剑而来,赵缨闻讯便赶来救下太后,不管是谢真一事,还是云州瘟疫,赵缨都不想谢家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牵扯到太后的身上。
她从前想过,赵缨保全太后,便是保全他自己的声名,可是她方才瞧见赵缨赶来的时候,面色虽未动,眼底却有担忧。
既然心底是在意裴太后的,又为何会走到这样一步?
与裴家站在赵缨一方有关吗?
她心底乍然亮过一道光,莫非是先帝之死。
又想起赵绪命宋唯私下里查先帝之死一事,然而春狩以来,一直未再见到宋唯。
不由脚步顿住,忍不住皱了皱眉,宋唯去哪里了。
赵缨见她停住,问道,“沈女官想到了什么。”
沈羡应道,“臣只是觉得,陛下待长公主,宽厚仁慈,臣觉得羡慕。”
赵缨停下了脚步,回身瞧着她,“羡慕?”
“臣已经没有父母兄长可以相见了。”
原来是担心长公主,有心说情。
赵缨淡淡道,“从前皇姐待我们兄弟几个,很好。”
沈羡静静听着,赵缨笑了笑,元后大秦氏早逝,盛华公主又生而异象,先帝很疼她,几乎是倾尽了全部的关爱,将她教养在自己的身边,事事仔细,诗书骑射,皆是先帝亲手教导。
“余下的皇子,不过是去了青鹿书院,与氏族的子弟一道开蒙念书罢了。”
赵缨神色有些淡漠,“那时候的先生,还不是顾丛。”
沈羡听到他忽然提到顾丛,愣了愣,一时竟无话可接。
赵缨也不在意,淡淡道,“有一回,父皇召了众皇子去承明殿考校功课,那时候我与宣王年纪尚且幼,更遑论老五与老七。”
“皇姐也在。”
赵缨说起来的时候,眼底有些浅浅的感叹,落在沈羡的眼中,令她想起了从前,赵绪思及往事的模样。
赵绪想起从前,也总是带着许多浅淡的感叹。
这一点上,赵氏的兄弟二人,竟有些相像。
“父皇命皇姐与宣王,和孤一道留在承明殿,他问道,北戎该如何平。”
北戎如何平。
沈羡心中一叹,平北戎,果然是先帝心中第一憾事。
“沈女官,不如你猜猜,孤三人,是如何回答的。”
沈羡低头道,“臣无能。”
赵缨笑了笑,“沈女官第一次跪在承明殿的时候,可还记得,曾对孤说过什么。”
他看着沈羡,“说宣王,天下知其英勇,怎得到了今日,却不敢在孤的面前再说说话。”
沈羡沉默了片刻,抬头望向赵缨,“北戎游牧善战,部落聚而不凝,陛下善用人,想来答的是以骁将,杀贼首,分而击破,残局取胜。”
赵缨眼中明亮,又问道,“那宣王又会如何答?”
沈羡思索片刻后问道,“不知是长公主先答了先帝,还是宣王殿下。”
赵缨朗声笑了起来,他少有这样愉悦的时候,他越发觉得,沈羡和赵绪,果真是如出一辙。
既然有此一问,沈羡心中已然是知道答案。
他缓缓道,“是皇姐。”
沈羡便应道,“长公主年少而卓绝,想来回答的是,她可领兵出征,先帝若用她,便可胜。”
赵缨点了点头,淡声道,“那时候孤瞧见了父皇眼睛里头的神采,仿佛是得到了人世间最珍贵的明珠。”
沈羡低声道,“宣王殿下想来没有回答先帝罢。”
她从前问过赵绪,新帝登位那年,他于帝京脚下三拜而归时,想的是什么。
他说,大盛。
若是他先来回答先帝,大约说出的也不过是与长公主同样的一番话罢。
大盛用他,则可胜。
她甚至可以想象到,即使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少年,一定也是面容镇定,气势巍然,所见处,是大盛的安定与强盛。
然而长公主珠玉在前,赵绪一定是收回了自己的答案,大盛已有良将,一将得功成,二将败相争。
长公主说过,小秦氏秉性不争,赵绪养在她的身边,心性多少也随了母亲。
“三弟不肯回答,父皇发了怒,打了他一巴掌,罚他跪在承明殿外头,想清楚了该如何答再起身。”
先帝察人于微,明知赵绪秉性,却要逼他至此。
这是赵缨第一次在她面前称呼赵绪为三弟,沈羡垂着眼睛没有说话,心底里思绪复杂。
赵缨微微眯起眼睛,淡淡道,“孤向父皇求了情,不料父皇却斥责了孤,父皇斥孤,未亲临之,先思用之,学而不致用,纸上谈兵耳。”
“父皇命孤与三弟一道跪在外头,没有他的旨意,不准起身。”
沈羡低低劝慰道,“先帝爱之深,责愈切。”
赵缨笑了笑,也不知是不是将沈羡的客套话听进了心里。
“那时候正值初冬,地面结霜寒冷,孤与三弟跪在外头,须臾便要将人冻成冰块,旁人皆不敢触怒天颜,是皇姐,亲手端了许多的炭盆,围在孤与三弟的身边取暖,又握住了孤与三弟的手呵气取暖,想要替我们驱散一些寒冷。”
沈羡静静听着,心里头莫名涌上一阵心酸之感。
“父皇瞧见皇姐与我们一道在外头的天寒地冻里,一边强作发怒,一边命人将皇姐送进承明殿后头的暖阁里头。”
“孤记得父皇斥责皇姐胆大包天,皇姐笑着攀住父皇的衣袖,说道父皇只是下令不准求情,没说道不允旁人陪着一道跪。”
赵缨缓缓背过身,“孤瞧得很清楚,父皇那时候的面上,毫无欣慰之情,竟然只有悲意。”
“那时候孤便明白了,天家的亲情,要不得。”
这一声要不得实在是冷淡,却又令人无法反驳,沈羡低垂着眼睛,没有应声。
谁又会想到,到了如今,赵绪与赵绎,盛华与赵缨,竟走到了这样一步。
她轻轻摇了摇头,先帝那时候,也许已经瞧见了有朝一日的结局。
“那是崇武十四年,次年的时候,父皇果然带了皇姐去了北境灵川,崇武十八年,皇姐封了征北将军。”
赵缨回过身来笑了笑,眼底也瞧不出是骄傲还是惆怅。
他缓缓道,“我大盛的女儿,天下知其英勇。”
沈羡亦是缓缓道,“陛下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