媵妾-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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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里,庭院中忽然升起明亮的灯光。
琳琅匆匆打开门,“是王爷回来了,我先走了,三小姐保重。”
枝枝轻点了一下头。
这一夜,正房里的声音都没有停,进进出出要水要人的声音,像针尖一样,密密麻麻扎在枝枝身上。
她躺在床上,咬着自己的手背,眼前如同是一片迷雾,看不清前路如何。
天空中泛起鱼肚白的时候,院门一声巨响,枝枝知道,宁王终于离开了。
枝枝掀起被子起床,只觉得胸口闷的难受,便想透透气打开了后墙的窗子,清新的气息卷杂着泥土味扑面而来。
枝枝一脸惊喜,没成想这屋子后面竟然种了一大片九节菖蒲。
九节菖蒲安神助眠,用量大了之后,人闻见便会昏昏欲睡,只是生的神似兰花草,根茎芳香,连气味都与兰花有三分相似,想来是王府的园丁们以次充好,将兰花换了这东西。
枝枝的姨娘擅制香料,常在香料中加入菖蒲用以安神,她见的多了才能分辨出来,像旁人自然是不懂的,真正懂的人,也不会到她这三间抱厦后面观赏。
枝枝也不在意王府的园丁如何,这宁王府乱象迭生,早在闺中就有所耳闻,园丁贪腐也是情理之中。
她只想若是拿这些东西制成香料,姐姐每日燃着,每晚宁王过来的都睡了……姐姐自然就安生了。
出嫁之前,姨娘给了很多张香料方子,届时想办法遮掩住菖蒲的气味,混在姐姐常用的香料里,保管看不出问题。
枝枝摸了摸手腕上的碧玉镯子,盯着那片菖蒲,神情终于轻松了几分。
回头打开衣柜,枝枝瞟了一眼,一溜淡粉鹅黄,全是极为清淡的颜色,她年纪小,又是给人做妾,倒是合适,既不轻佻也不显得沉重。
可这活泼娇俏的色泽,亦半分不留正妻的大气。
枝枝叹息一声,拿了件鹅黄色绣兰花的抹胸襦裙,穿了浅粉外衫,坐在铜镜前,十六岁的少女,嫩的能掐出水来。
桃木梳梳上妇人髻,枝枝插上最后一只簪子,固定住头发,这才款款踏出门,去了正房。
正房跟她想象的不一样,宁王离开,她们该趁机歇会儿才是,这会儿却忙忙碌碌的,一群人进进出出,手里端着的水盆上,甚至还沾了血污。
枝枝心头一惊,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下意识提起裙摆,快步跑进顾宁平的卧室。
顾宁平躺在床上,琳琅眼皮红通通的,别的丫鬟同样满脸悲伤,年迈的嬷嬷坐在床边,手里还拿着药膏。
枝枝颤着脚走过去,看到顾宁平的时候,猛然捂住了嘴唇。
顾宁平身上,青青紫紫,如同被凌。虐过,有的地方还肿了老高,整个人都了无生气。
枝枝呆呆看着她:“姐姐……”
话未出口,便已经泪如雨下。
顾宁平转头,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丝笑容:“枝枝怎么过来了,我只是看着严重,其实没事的。”
枝枝哭着摇头。
这浑身的伤口,顾宁平怎么说的出口。
琳琅拉着枝枝后退两步,轻泣道:“大小姐……大小姐太苦了。”
往日只知道宁王风流浪荡,后院里女人无数,却从不曾听说过……他竟还有凌。虐人的嗜好。
不过一夜罢了,今天早上宁王离开,她们进门伺候,不料大小姐如同丧失了生机一样,直挺挺躺在床上,身上的伤痕,让所有人都忍不住落泪。
琳琅心里生出一丝怨恨来,老爷和夫人,为何答应这门亲事,难道所谓的裙带关系,比亲生女儿的性命还重要吗?
第3章
枝枝口中苦涩难当,纤长的指甲扣进肉里,细嫩的掌心留下月牙痕的伤口,一双妩媚的眼睛也变的迷茫起来。
为人。妻当真比妾好吗?
枝枝头一次陷入了困境,像如今的场景,她尚且能躲避,王府的妾室成千上万,多一个少一个不算什么,可姐姐却根本没有办法,只能忍受宁王的虐待。
琳琅轻泣,“宁王走前还说让大小姐早点起床,待会儿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她……她已经这幅模样了,怎么走得动路。”
何况宫中规矩森严,动不动就要下跪行礼,大小姐满身的伤,还不知道会吃多大的苦头。
琳琅是真恨,恨顾老爷和顾夫人的无情,更恨宫里的皇帝和皇后,只想给宁王娶妻,却不管别人家女儿的死活,这样无德无能的人竟然也配待在皇位上。
枝枝的牙齿顶在上颚上面,堵住要出口的哽咽声,在床榻边握住顾宁平的手:“姐姐,枝枝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
顾宁平惨淡一笑:“傻丫头,这都是命。”
枝枝一个无权无势的柔弱女子,宁王却是天潢贵胄,她能有什么办法呢。
这全是命,命运让天子挑中了她做宁王妃,让她的父母决定把她嫁入这虎狼窝里。
枝枝没有说话,只是握着顾宁平的手用力了几分,昭示了她的决心。
顾宁平只当她是说胡话,也没有当回事,仰头看着床顶,慢腾腾道:“枝枝,以后你不要来我这个屋里了,待在你自己的屋子里不要出来,不要见到宁王。”
枝枝生的这样美貌,宁王看见了,一定不会放过她。
枝枝闻言,眼泪便不由自主地落下来,心里苦涩的像是吃了半斤黄莲,“姐姐……”
你何必对我这么好,分明我最初只是为了自己,可是姐姐,你对我好,我就一定会救你。
枝枝本来只想着在王府里寂寂无名一辈子,可如今,再也不行了。
枝枝松开顾宁平的手,慢慢站起身:“姐姐,我先回去了。”
顾宁平微微怔忪,“枝枝……”
枝枝没有听她说什么,提着裙摆面无表情出了门,看着东方一片绯红,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
顾枝,你一无所有,除了你的美貌。
她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里面欺霜赛雪的肌肤,眼泪便顺着眼角,一滴一滴落到桌面上,啪嗒啪嗒的声音敲在心口上,枝枝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枝枝素来看不上以色侍人的行为,她觉得那是作践自己,可是一脚踏入宁王府,从此便身不由己,除了美色她再也没有别的武器。
只是以色侍人,也不能侍宁王这样的人。
枝枝眼神凛冽,满朝当中,比宁王身份尊贵的有几个?当今圣上是宁王的亲哥哥,如今已到知天命之年,几位皇子倒是正当壮年,可……未必敢得罪宁王。
枝枝食指微微蜷曲,有些忧惧,前路未卜的恐惧令人寝食难安。
这辈子再苦,也不会比现在更苦了。
若是继续留在宁王府,除非宁王暴毙,否则顾宁平便活不下去了,就是她顾枝,恐怕也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为了活命,我什么都敢做。
枝枝从衣柜里拿出自己随身的包袱,里面满满当当塞着纸张,全是香料方子,她从中抽出一张,清荔香香味浓郁,沉心静气,辅之菖蒲,遇酒则眠。
宁王嗜酒好美色,日日欢饮达旦,这方子给他用,自然效果最好,能暂且遏制他施暴的行为,就已经算是不错了。
“砰砰砰”敲门声响起来。
枝枝一愣,将包袱重又放回柜子里,又整理了一下的衣衫发髻,这才含笑打开门。
刘妈妈脸色很不好,“姨娘这会儿才起?”
“刘妈妈有事吗?”分明是这老婆子起的晚,竟也能理直气壮问出这样的话,当真是不要脸。
“姨娘是王妃的陪媵,今日王妃进宫谢恩,皇后娘娘恩典,允准姨娘陪侍在侧,姨娘打扮打扮,别妖妖调调的,让皇后娘娘见了不喜。”
“好。”
枝枝心里惊恐,若是跟顾宁平一起进宫,势必要遇见宁王,这可如何是好?
刘妈妈轻咳一声:“顾姨娘,进了宫您可别乱说话,否则王妃也救不了你,那宫里头是规矩最森严的地方,动不动就要掉脑袋,可不是闹着玩的。”
枝枝道:“还望妈妈教我。”
刘妈妈满意地点头:“主子不问就别说话,问了也要斟酌着回答。”
枝枝心里鄙夷不已,这老婆子,不就是害怕她玉石俱焚,在皇后面前告状吗,竟然也说的如此冠冕堂皇。
“谢刘妈妈,枝枝记着了,不知我们几时出发,我也好打扮打扮。”
“还有半个时辰,待会儿院门口等着。”
“好。”
刘妈妈只通知了这件事便离开了,枝枝快速回到梳妆镜前,从妆奁中扣出一片暗黄的胭脂,快速扑在脸上,莹白如玉的肌肤便暗沉了许多,只是明眸善睐却无法遮掩,眉眼间的风华依然过人。
枝枝拿起画眉的青黛,手下不留一点情面,直接点在了眼角鼻尖,活活给自己脸上画了几颗小雀斑,红艳艳的樱唇涂上抹脸的粉底,显得苍白病弱。
如此一看,除了明媚的眼睛还是美的,别处都暗淡了许多,虽是美人,却不至于令人见之惊叹。
枝枝微微低眉,去柜子里挑了件交领襦裙,遮掩住胸前腻白的肌肤,交领襦裙式样正经,粉色便显得轻佻了几分,枝枝很满意上身的效果,
一个肌肤黑黄,浓妆艳抹的艳俗女人,哪怕生的有几分姿色,想来历经花丛的宁王应该也看不上眼。
枝枝走出门,站在院子门口等着顾宁平出来,刘妈妈看见她的打扮,很是轻蔑的皱眉。
果然是小家子出身的庶女,一听说要进宫,就涂脂抹粉的,还以为多好看,结果就把自己搞成这幅鬼样子。
庶女就是庶女,没人教养,自然不懂怎么样的梳妆打扮才是最合适,最讨人的喜欢的。
枝枝昨日得罪了刘妈妈,刘妈妈自然不会好心提醒她,就看着她弄巧成拙。
王爷喜欢清新淡雅的女人,这样涂脂抹粉的邀宠,只会让王爷厌恶,何况还打扮的轻佻丑陋,竟还不及晨起时的三分姿色。
旁的人自然也这样想。
满王府里,哪怕是青楼出身的姬妾,也没这般艳俗的。
商家庶女一身铜臭,果然不是假的。
又过了半柱香时间,顾宁平穿着高领深衣,被人簇拥着出来,枝枝上去扶着她,谄媚笑道:“姐姐,先上车吧。”
陈妈妈上前,想挥开枝枝的手,枝枝紧紧扶着顾宁平的腰,“陈妈妈,王妃有我伺候着,就不劳烦您了,您劳苦功高,还是暂且歇着吧。”
顾宁平身上有伤,这群老妖婆又不知轻重,枝枝可不舍得让她伤上加伤。
陈妈妈冷哼一声。
昨晚上王爷在正院里折腾一整夜,送了无数次水,想来是对新王妃的身子很是满意,她才想献个殷勤,讨好一下王妃。
只这顾姨娘心里太没有成算了,更没有眼力劲儿,就她今儿的打扮,在王妃跟前像个丫鬟似的,就算跟王妃坐在一起,王爷也不会多看她一眼的。
陈妈妈松开手,乐的清闲。
她是王爷的奶娘,就算得罪了王妃又怎么样,王妃还能杀了她不成。
顾宁平看了看枝枝的打扮,笑了笑,柔声道:“你今儿这身很好看。”
她拉着枝枝的手坐进轿子里,曼声道:“走吧。”
枝枝低声问:“不等宁王了?”
“他已经走了。”顾宁平道,“我们两个一起去皇后宫里,他不去。”
枝枝松了口气。
顾宁平握住她的手,低眉时眼神寂寥,枝枝,我还能护着你多久呢,我要是死了,你自己待在王府该怎么办。
顾宁平心里越发难受,像是溺水般的窒息感,萦绕在心里,挥之不去。
轿子晃晃悠悠到了宫城外,陈妈妈上前一步,“请王妃下轿。”
枝枝晓得宫里的规矩。
不管是什么样的皇亲贵胄,文武大臣,到了宫门口,都要下马下轿,步行入宫。
可顾宁平身上的伤……枝枝先探出头,问道:“陈妈妈,王妃也不可以坐轿子吗?”
“自然不可。”陈妈妈傲然仰头,“除了宫里的皇后娘娘和四妃,太子妃娘娘以外,别的女人都不成。”
顾宁平声音柔和:“枝枝,扶我下来。”
皇家制度在此,枝枝也没有办法,只能扶着她下来,满眼担忧,跟着陈妈妈往宫里走去。
顾宁平只觉得一步一步,身上的伤痕便如同被火辣辣地辫子抽着,疼的无法呼吸,可身为宁王妃,在这深宫里却要保持住端庄温婉。
枝枝扶着她,低声道:“姐姐,你疼的厉害,就掐我吧。”
顾宁平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我不疼,你别担心。”
若不是她额上都疼的冒了汗,说不准枝枝已经信了她的话,可明知道她疼,却没有丝毫办法,枝枝心里难受极了。
只盼着赶紧到皇后宫里,让她坐下歇歇。
第4章
陈妈妈回头瞥了她们一眼,冷声嘲讽:“王妃娘娘在咱们王府里头矫情也就算了,您是主子,可宫里都是贵主子,这幅病秧子的模样,可别冲撞了贵人。”
枝枝怒极,想要反驳,却被顾宁平紧紧攥住手臂拦了下来。
顾宁平脸色苍白无力,说话时气息都紊乱了,“多谢陈妈妈提点。”
枝枝咽下这口恶气,只觉得心里堵的难受,这是宫廷,进了皇家,她们姐妹再也不是顾家天真无邪的千金小姐。
面对至高无上的皇权,除却屈服,根本没有反抗的权力。
陈妈妈的话虽然很难听,但字字句句都是实实在在的真话,不管是枝枝还是顾宁平,在这威严的皇城中,都渺小如蝼蚁,没有哪个天潢贵胄会在意两个飞上枝头的商户女。
士农工商,她们本就是底层。
皇后所住的懿德宫在皇城的正中,左右分布着东西六宫,昭示着中宫的不凡地位。
几人穿过游廊曲折花楼遍布的御花园,便看见一座奢华大气的宫殿,红墙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金光,九阶汉白玉的台阶贴了精致的金箔,富贵尊荣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门前拿着拂尘的太监迎上来,态度趾高气昂,漫不经心地问:“这位便是宁王妃吧?”
顾宁平不语,陈妈妈代为回答:“是我们宁王妃,劳烦王公公通报一声,王妃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并谢恩了。”
“等着吧。”王公公拂尘一挥,手上翘着兰花指,扭着腰进了宫殿。
陈妈妈笑着点头哈腰,“多谢公公。”
枝枝拿手支撑着顾宁平虚弱的身体,低声道:“陈妈妈,这位王公公是什么人?”
枝枝和顾宁平关乎王府体面,陈妈妈翻了个白眼,虽然语气不耐烦,倒也回答了。
“王公公是当今皇后在东宫做良娣的时候就跟着的大太监,他现在是懿德宫的总管,皇后身边的大红人,说起话来管用的很,多少文武大臣都想巴结他呢,你们可别得罪了他。”
“多谢陈妈妈。”枝枝低眉问:“王公公可是讳全志?”
陈妈妈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枝枝便不言语了。
王全志的名号,没有哪家商人不知道。这人借着皇后名义,在各地威胁富商们给钱,否则便毁了别人的家业。
顾家年年都一大把一大把地送钱,这才勉强满足他的胃口,让他不针对顾家的生意。
受父亲影响,枝枝和顾宁平对这个人打心眼里惧怕。
过了半柱香时间,王全志慢吞吞走回来,拂尘抛在手臂上,一本正经地喊:“皇后娘娘宣王妃和顾姨娘。”
陈妈妈躬身,手上做出请的动作,“王妃请。”
枝枝便扶着顾宁平踏上台阶。
王全志这才注意到枝枝,他看了眼枝枝,声音尖细,带着嘲笑:“怎么地,顾家就找了个这样的姑娘陪嫁,是看不起我们宁王?”
顾宁平扶着枝枝,含笑道:“王公公多虑了,实在是我们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