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桐-第1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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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殿殿内,早到的命妇,内侍宫人,挺立的侍卫,鸦雀无声的看着昂着头,神情淡然的宁皇后,和紧绷着一张小脸,迈着大步努力跟上宁皇后步伐的五皇子。
常太监一路小跑迎出来,离宁皇后和五皇子四五步,停步跪倒,三磕九拜行大礼。
宁皇后牵着五皇子,笔直站着,看着他磕好了最后一个头,示意五皇子,“常太监在你父亲身边侍候多年,有才有德,你去扶他起来。”
“是!”五皇子郑重答是,往前几步,去扶常太监,常太监刚要起来,听到宁皇后的话,似起非起的等到五皇子伸出手,才急忙站起来,冲五皇子躬身却步,连声不敢。
“娘娘一路上辛苦了,皇上在后殿,娘娘,五爷,请这边走。”常太监引着宁皇后和五皇子,进了文德殿后殿。
文德殿后殿内,皇上神情憔悴的歪在榻上,四皇子……现在已经算是太子了,太子端坐在榻前扶手椅上,太子对面,离榻稍远些的锦凳上,坐着两眼红肿的赵老夫人。
常太监引着宁皇后和五皇子进来,赵老夫人两只手撑着膝盖,站了下,没站起来,常太监急忙给旁边的小内侍使了个眼色,小内侍上前一步,扶起了赵老夫人。
宁皇后牵着五皇子走到榻前,曲膝见礼,五皇子跪在榻前,行三磕九拜的大礼。
这是他头一回见到自己的皇帝父亲。
皇上的注意力都在五皇子身上,愣愣的看着五皇子,这个他几乎完全忘记的儿子。太子端坐在扶手椅上,居高临下瞄着五皇子,一脸厌恶,这厌恶他并不打算掩饰,他觉得,他用不着掩饰。
五皇子行完大礼,皇上声短气弱的招呼他,“过来,让朕瞧瞧。”
五皇子往前走了几步,紧挨榻沿站住,好奇的打量着皇上,皇上迎着五皇子清澈的目光,看着他那张和宁远有几分相似的、极其漂亮的脸,心里软软的生出几分亲近和暖意,“坐到这里。”皇上露出丝微笑,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
五皇子规规矩矩的坐在榻沿上,迎着皇上的微笑,露出笑容。
“你一生下来,病的厉害,现在总算好了。”皇上伸手握住五皇子的小手,拉了拉,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开始念书没有?”
“开始了,就一点点。”五皇子很努力的要象个大人那样,皇上脸上的笑容比刚才又浓了一些,“你身子弱,念不念书不要紧,养好身体就行了,路上累了吧?先下去歇着吧。”
“是,谢父亲关爱。”五皇子站起来,拱手长揖,退了两步,小心的看向宁皇后,宁皇后微笑示意,“让素心带你去好好歇着,这几天好些,别再累病了。”
“是。”五皇子这一句是里,声气有些上扬,透着股子压不住的愉快。
太子一直斜着和皇上一答一句说话的五皇子,听到皇上说念不念书不要紧,不自觉的心里一松。
“老夫人只管坐着,都不是外人。”皇上才发觉赵老夫人一直站着,忙抬手示意她坐,赵老夫人先谢了皇上,“……有小十年没见娘娘了。”赵老夫人一边说,一边往下跪,宁皇后急忙上前,伸手托起赵老夫人,“老夫人是长辈,又有了年纪,不必行这样的大礼。”
宁皇后一边说着,一边托着赵老夫人坐回锦凳上,皇上满意的嗯了一声,宁氏一向懂事,这一条最让他满意。
“皇上,娘娘,时辰到了。”看到外头司礼官示意,常太监上前一步提醒道。
常太监的提醒瞬间让皇上回到了周贵妃死了的悲痛中,眼泪几乎冲出来,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抬手示意太子,“扶我起来。”
太子上前一步,伸手扶着皇上,扶着他往前殿过去,宁皇后递了个眼色给素白,素白一步上前,伸手胳膊,宁皇后扶着素白,以和皇上差不多的悲痛程度,往前殿过去。
前殿,巨大的棺木前,分了两边,已经黑压压跪满了人。
内外命妇这边,福安长公主最靠前,一身麻灰缁衣,头发都在脑后,用一根木簪绾住,盘膝坐在蒲团上,双手合什,昂头看着一身悲痛,柔柔弱弱进来的宁皇后。在一片跪伏在地上的命妇中,如同鹤立鸡群。
宁皇后迎着她的目光,松开素白,手往下滑头往下微垂,似有似无的见了个礼。
福安长公主眉梢微抬,移开了目光。
在福安长公主侧前,有只锦凳,宁皇后扫了眼锦凳,低声吩咐小内侍,“换只蒲团吧。”
小内侍目光瞟来瞟去,迟迟疑疑不敢答话,福安长公主垂下眼皮,专心的念起了不知道什么经。
“去问问常太监,哪儿有蒲团。”宁皇后气定神闲,仿佛压根没觉察到小内侍的迟疑不敢应,小内侍暗暗舒了口气,急忙出去请常太监的示下。
片刻,小内侍抱了只蒲团,一路小跑进来,挪开锦凳,放下蒲团,冲宁皇后躬了躬身,再抱着锦凳退下去了。
☆、第四百五十章 灵前
隔了一道麻布帘子,帘子那边的皇上哭的肝肠寸断。宁皇后松开素白,到灵前上了柱香,福安长公主不念经了,瞄着宁皇后,看着她上了香就转身走到蒲团前坐下,和她一样,盘膝坐着,默然看着黑沉的棺椁,不随司礼官的喊声哭拜起伏。
福安长公主眉毛抬起又落下,嘴角往上勾了勾。
几乎并排的福安长公主和宁皇后身后,是太子妃郑氏,以及侧妃孙氏,两人后面,是赵老夫人,以及和赵老夫人并排的晋王妃秦氏。
太子妃郑氏哭的声音响亮,拿着帕子不停的抹眼,直抹的两眼通红、泪水横流,一边响亮痛哭,一边不停的一眼一眼的盯着宁皇后,对这位宁皇后,她知道的不多,从前是没关心过,嫁给四皇子之后虽说打听了,却没放在心上,她的注意力都在‘婆婆’周贵妃身上。
没想到周贵妃说死就死了,接着四爷立了太子,原本她以为从此以后自己就是这后宫之主了,没想到现在简直就是凭空冒出来一个皇后,她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总之有些腻歪。
侧妃孙氏哭的十分伤心,大爷府上的赵氏说死死了,周贵妃说没也没了,赵氏也就算了,连兔死狐悲都算不上,可周贵妃没了,她这个大靠山没有了,以后她的日子得多艰难?从昨天起,她就觉得好些不对,早知道这样,她就不该不把郑氏放眼里……
孙氏伤心担忧自己还来不及,顾不上前面突然冒出来的宁皇后。
赵老夫人是所有人中,哭的最凄惨痛苦的,听起来比皇上的哭声更让人伤心、更让人揪心。赵老夫人哭的泪眼模糊,人几乎都有点不清醒了,她最疼爱的孩子,就这么走了,死的那样惨,从那天晚上她看到七窍流血的女儿,一直到现在,她都恨不能一口气上不来,跟着女儿走了算了。
晋王妃秦氏帕子掩着半边脸,肩膀时不时抖动几下,哭的很努力。虽然她这位置不好,和赵老夫人并排,好在赵老夫人看样子已经哭晕了,她哭的真真假假,大约她也看不出来了。
秦氏的眼珠转来转去四下打量,她进宫的次数极少,平时也大出门,周围这些人,对她来说,几乎都是陌生人,她是头一次见福安长公主,更是头一次见宁皇后,同样端直坐着的两人,象有魔力般吸引着她的目光,她的目光在两个背影之间看个不停,福安长公主的背影象一杆修竹,宁皇后的背影……象一把剑!
不知道五爷是个什么样儿,王爷说宁皇后和五爷都病弱的出不了门,可眼前的宁皇后,她怎么看怎么不象病弱的样子,她总觉得她象一把剑,站起来就能杀人。
四爷立了太子,好象王爷已经息了心思了……
心不在焉的秦氏后面,跪着白老夫人,白老夫人磕拜的规规矩矩,却连一滴眼泪也欠奉,不光没有眼泪,她脸上也没有悲痛伤心之类的感情,板着张脸,面无表情。磕头起身之间,不时瞄着盘膝端坐的宁皇后和福安长公主,刚刚长公主那话,言下之意,她要长住宝箓宫了么?要是长住宝箓宫,那她和宁皇后……白老夫人磕头直身,再瞄一眼看起来同样硬直的福安长公主和宁皇后,这两尊神,都是硬脾气,只怕难处得来……
不时瞄着宁皇后和福安长公主的,还有钱老夫人,不过她想的却是另一件事,五爷过了年就八岁了吧,过了年,就该挑先生了,如今宫里年幼的皇子就五爷一个,皇孙一个没有,这先生,可就是五爷一个人的先生,这挑先生,还不知道怎么明争暗斗、惊心动魄……
跪在钱老夫人侧后的吕相嫡长媳袁夫人,从起起伏伏的人缝里,时不时看一眼宁皇后,儿子说,老太爷提出接宁皇后回宫主持大局,只是公事公办,让她别多想,可儿子是她亲生的,看他那张脸,她就知道他没说实话!
墨夫人和袁夫人并排跪着,心思不宁的时不时看一眼前面的母亲钱老夫人,昨天岚哥儿和小七出城给岚哥儿他姑姑上香这事,她还没敢跟母亲说,一想到这事,她心里一阵哀叹,上香就上香了,偏偏遇上了随国公,真是祸不单行……
墨夫人头抵着地,哀号了几声,这事怎么跟阿娘说?阿娘刚刚交待过她,岚哥儿一向懂事,偏偏这一回,是岚哥儿出的主意……
一轮举哀结束,除了赵老夫人还在哀哀痛哭,众人或高或矮的跪在地上,等着下一轮举哀。
宁皇后站起来,走到赵老夫人面前,弯腰去扶她,“老夫人,且请节哀,您上了年纪,伤痛太过,万一伤了身体,病倒了,岂不是让周娘娘牵挂不安?”
赵老夫人哭的说不出话,宁皇后扶了几下没扶起来,回身吩咐内侍,“来人,把老夫人扶起来,去搬个凳子。”
这一回,内侍很听使唤,两个小内侍几步上前,一边一个架起赵老夫人,把她架到另一个小内侍搬出来锦凳上。
福安长公主端坐不动,看看宁皇后的蒲团,再再哭的发晕的赵老夫人坐的锦凳。嗯,她也做的一手上好的表面功夫。
宁皇后扶起赵老夫人,又上前去扶白老夫人,“老夫人,您也起来歇一歇,地上寒冷,钱老夫人也请起来歇一歇。”白老夫人和钱老夫人顺势起来,宁皇后回头看向跪在太子妃郑氏旁边的侧妃孙氏,“你怀了身子,也起来吧。”
孙氏呆了下,没敢动,只看向旁边的郑氏,郑氏狠狠瞪了她一眼,这会儿她摆出这幅样子,给谁看呢?
“是郑氏吧?”宁皇后吩咐一句,不再理会孙氏起来还是不起来,调头转向郑氏说话,郑氏微微欠身,答了一个是字就卡住了,她该说什么?
好在没用她说话,宁皇后接着道:“你去寻一趟太子,跟他说,如今正是腊月里,天寒地冻,滴水成冰,请他和皇上求一求,第一,这芦棚外头要再罩一层,省得寒风钻进来;第二,多添些炭盆;第三,一人给一只厚垫子,一个时辰歇一刻钟,让厨房送些热汤水来,;第四,上了年纪的夫人,老夫人,免了她们跪灵,也是给周娘娘积福。”
☆、第四百五一章 长子
太子妃郑氏瞪着宁皇后,听呆了,她这是使唤她呢?好象她真能使唤她,这些是什么意思?让她去和太子说?这是她和太子管的事?
“快去吧,一会儿又要举哀了。”见她呆了没动,宁皇后不客气的催了句,郑氏噢了一声,急忙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抬眼一看错了,急忙转个身,出了芦棚,往隔壁找太子传宁皇后吩咐的那一长串、她已经忘了一半的话。
福安长公主看着宁皇后,再微微侧头斜着跪了满地的内外命妇,嘴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这就要示好买人心了。
宁皇后环顾四周,仔细看了一遍,皱起眉头,招手叫过一个内侍问道:“杨娘娘呢?”
内侍呆了呆,“回娘娘,小人不……不知道。”
“你去寻常太监,请他问一问皇上,怎么没看到杨娘娘。”宁皇后脸色微沉,内侍垂手答应,急忙出去寻常太监。
宁皇后看了眼靠着个小内侍,还在痛哭的赵老夫人,再招手叫了个小内侍,“你去寻常太监,请他请皇上示下,是不是请两位太医到这边守着,赵老夫人伤心太过,只怕伤了心脉,还有别的老夫人,要是病了一个两个,只怕要伤了周娘娘的福德。”
小内侍答应了,赶紧再跑出去。
福安长公主看着跑出去两个内侍,眼里闪过丝丝亮光,嘴角勾起,笑意隐隐,眼角余光斜着芦棚入口,只等着常太监过来。
果然,没多大会儿,常太监一路碎步小跑进来,到宁皇后面前,腰背挺直,“皇上口谕:宁娘娘身为皇后,乃后宫之主,所言炭盆、太医等一应诸事,请宁娘娘自行安排调度,不可事事烦劳朕。”
宁皇后欠身恭敬答是。
常太监传了话,身子立刻弯下去,长揖到底,退后几步,半躬着身子转身又是一路小碎跑走了。
宁皇后暗暗舒了口气,抬眼正迎上福安长公主似笑非笑的目光,两人的目光对上,片刻,各自若无其事的调转开来。
有了常太监传来的口谕,宁皇后的话再吩咐下去,使女内侍等没有犹豫迟疑,令出而行了。
白老夫人盯着宁皇后看了一会儿,慢慢移开目光,有些失神的看着空无一物的芦棚,她的女儿,也是这样心计和手段都有,可惜她忍不得,也没有象宁皇后这样的时运。
…………
周贵妃的丧礼隆重而沉闷,连带的整个京城都象是笼着一层厚厚的阴云,晋王和晋王妃要在宫里守灵一个月,绥宁伯府虽然是伯爵府,品级够得上守灵的级别,可绥宁伯府一边两三代人都没领过差使,早就败落的只存在于礼部的册子上,守灵的事轮不到绥宁伯府头上。
姜焕璋那天在后湖边的亭子里呆坐半夜后,好象一夜之间就老了,晋王和晋王妃守灵不在府里,他也和往常一样,准时到晋王府,打理好几乎没有什么事的事务之后,就坐在窗户前发呆,一遍遍思前想后。
小年晚上,姜焕璋看着几个书办封了印,回到绥宁伯府,刚进正院,守门的婆子看着他笑着恭喜:“恭喜大爷,添丁之喜。”
“顾氏生了?”姜焕璋一个怔神,早上还没听到动静,这么快就生了?他记得上一回,顾氏半夜发动,足足折腾到第三天凌晨,才生下他的长子,这次怎么这么快?
“不是顾姨娘,是墨兰姑娘,给爷生了个儿子。”婆子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笑容里带着说不出的……好象是鄙夷一样的味儿。
姜焕璋呆了,“谁?你说谁?”
“墨兰姑娘,夫人高兴坏了。”守门婆子往垂花门里努了努嘴,一句话不想多说了,她就知道报什么喜都没有赏钱,果然是这样,早知道就不说了,自己这张破嘴,多事!
姜焕璋一头雾水,急急忙忙,大步流星奔进上房,也顾不上见礼了,盯着陈夫人劈头问道:“谁生了?”
“是墨兰。”陈夫人笑哈哈一脸喜色,“是个儿子,我和你妹妹正想着取个什么小名好,大名得等你阿爹起,这可是你的长子。”
“哪个墨兰?”姜焕璋心里涌起股强烈的不安,难道还有什么更不好的事在这里等他?难道李氏……
“还有哪个墨兰,不就是原来侍候顾氏的墨兰,你也真是,收用就收用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墨兰都五六个月了,我才知道,幸亏你妹妹手脚快,墨兰那妮子也机灵,要不然,咱们姜家这个长子,差点坏在顾氏手里,顾氏这一点可不好,大哥儿,我跟你说……”
陈夫人欢喜不已的说个不停,姜焕璋脑子嗡嗡作响,墨兰?五六个月?她怀的是谁的孩子?
“谁说的是我的?到底是怎么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