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桐-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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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位大夫每个人都诊了两三遍脉,眉头拧成了大疙瘩,嘀嘀咕咕商量了三四回,年纪最大的孙太医这才捻着胡须发话道:“大奶奶头部受损,脑髓震动,以至于气机逆乱、气行不畅,化热化火,症见头痛眩晕、烦躁不眠,所谓头者,精明之府……”
“先生这些医经我听不懂,您只说要不要紧,能不能治好。”张太太打断孙太医的长篇大论。
姜焕璋眉头紧蹙,看着闭目后仰的李桐,眼睛里笼上了一层阴郁,印象中,她好象是跌过一跤,可是很快就好了,难道他记错了?还是,不一样了?
“要紧!当然要紧!大奶奶伤在头上,头,精明之府!怎么能不要紧?”孙太医一脸凝重。
张太太心都快碎了,“能治好吗?”
“大奶奶这病以调理气机为主,先用丹栀逍遥散吃几副看看,此病须得静养,平心静气,少思少虑,若能听听佛经佛法就更好了,一旦气机平复畅通了,也就好了。”
孙太医回头看向赵大夫和胡大夫,两人一起冲他点头,表示和他意见完全一致。
“孙先生这意思,我姑娘这病能治好?不会有事?”
“大奶奶还年青,正是生机勃勃的时候,只要能平心静气,少思少虑,那就不会有事。只是,一定要平心静气,少思少虑。”
孙太医的话里打了埋伏,他人老成精,见过的腌臜污秽事儿太多了。这头能磕成这样,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钱太多了最易招祸,李家又只有这孤女寡母……唉,能平心静气肯定能好,可要平心静气……只怕不容易吧。
姜焕璋陪几位大夫往外间开药方,张太太看着女儿,心疼的如刀割一般。
“阿娘,你多陪我一会儿,吃了午饭再走,好不好?”李桐真想再搬回李家,和阿娘在一起,再不分开。
“好!”张太太喉咙哽住了。
送走大夫,姜焕璋进来,将药方递给张太太,叫过水莲,仔细询问跌倒时流的血多不多,是当时就晕过去了,还是过一会儿才晕过去的,什么时候醒的,醒的时候大奶奶神志可清醒,这几天都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只问的李桐心惊胆寒、如披冰水,姜焕璋粗通医术她是知道的。
水莲度着李桐的意思,只要没有人可以对质的地方,就往重了说:“……刚清醒的时候,大奶奶呆呆的,象傻子一样,叫她她也不理,好象听不见一样,指着东西,张着嘴却说不出话,要想半天才能说出名字……
不一样的地方……跟从前比,大奶奶有点呆,常常两眼发直,眼里空空的,很吓人……
有一点点动静都能吓着她,还有,大奶奶这几天几乎没笑过,经常木木的发呆,发呆的时候,看着不象活人,象个空壳子……”
姜焕璋紧盯着水莲的神色一句接一句追问,张太太眯眼看着姜焕璋,眼角嘴边一丝丝都是冷厉,当着她的面,就敢这样放肆的审问水莲,他不相信囡囡,也没把她放眼里。
姜焕璋的审问让她心里寒意渐起,水莲的话,又让她一颗心抽抽的疼,疼的眼泪都下来了。
姜焕璋越问,脸上的神情越难堪尴尬,垂下头,跪到张太太面前,痛心疾首道:“阿娘,是我没照顾好阿桐,我对不起阿桐,更对不起您!阿娘,我这心里……疼的难受,只恨自己不能替阿桐受这场大罪。我……”
姜焕璋难过的泪水涟涟,说不下去了。
“人有旦夕祸福,这怎么能怪你?你是好孩子,阿娘知道,快起来。”张太太脸上洋溢的都是感动,伸手去扶姜焕璋,姜焕璋顺势站起来。
李桐垂着眼帘,不敢看姜焕璋,她眼里肯定全是鄙夷和愤怒,她不敢抬眼,她怕他看到。
“这一阵子请阿娘多来陪陪阿桐,只要阿桐能好,只要阿桐高兴,我……让我做什么都行,”
姜焕璋垂手侍立,恭谨诚恳,张太太一脸疼爱的拍了拍他的胳膊,“好孩子,你去忙吧,阿桐这里有我呢,阿桐肯定没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你去吧。”
姜焕璋出了屋,李桐暗暗舒了口气,她在他面前卑微了几十年,现在面对他,她还是象对着一座山,只是,这一回,无论如何,她不能再让这座山压到她和阿娘头上,她一定要把这座山从她和阿娘面前铲走,扔的远远的!
“昨天东厢谁当值?”没等张太太说话,李桐有气无力的问了水莲一句,张太太一怔,“东厢?”
“我病成这样,”李桐声气断续,边说边看向水莲,“他这几天……都歇在东厢,谁当值?”
“是秋媚和春妍当值。”水莲不知道她家姑娘打的什么主意,却极其配合的答道。
张太太脸色变了,直直的看着李桐。
“阿娘,是我让她们去侍候的。”李桐声音软弱。
张太太呆了片刻,才勉强笑道:“你这傻孩子,这还要你说?不是你安排,就算他想,那几个妮子也不敢!”
☆、第九章 两只姨娘
“阿娘,”李桐伸手抱住张太太的胳膊,“您先前跟我说的那些话,我都想通了,从前我傻,现在我不傻了,他总是要纳妾的,与其纳别人,不如让他收了秋媚她们,象阿娘说的,不管他以后纳谁宠谁,有秋媚她们顶着,我也有回旋的余地,还有他屋里的青书,我也想找个机会把她过到明路上。”
李桐语调轻缓随意,好象在说别人的事,或者是在点评今年的茶叶不如去年清香。
张太太脸上由震惊而悲痛,“囡囡!你告诉我,告诉阿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出了什么事?我的囡囡!你这样……这样……”
阿囡一心一意要嫁给姜焕璋,是因为她爱姜焕璋!
她从前也爱过,她知道爱是什么,不爱了又是什么样,是什么事,发生了什么?让她的囡囡一夜之间一腔爱恋死寂成灰?
“阿娘,我就是……看透他了。”李桐泪水潸潸,“看透了他的心、他的人,阿娘,我是您的女儿,我不傻,我在他心里,在他们家人眼里,就是块能说会动的阿堵物,他们家,最看不上的,就是阿堵物。”
“囡囡,你才成亲一个月……言之过早。”张太太心痛如裂。姜焕璋刚才紧盯着水莲的凌厉眼神,那一句紧一句刁钻的审问,比阿桐这些话更加刺痛了她,她隐隐觉得,阿桐说的,都是真是。
“我懂阿娘的意思,”李桐打断了阿娘的话,“我也盼着是我看错了,可错不错,多看一看就知道了,阿娘,你也帮我看一看,看清楚,好不好?”
“好!”张太太很快就冷静下来,姜焕璋还年青,正是冲动的时候,刚才,也许只是一时意气……
“阿囡安心养伤,有阿娘呢,阿娘一定替你看清楚。”
“嗯!”李桐心里酸极又甜极,想笑却哭起来,又有阿娘替她支撑一切了,真好。
送走张太太,李桐闭着眼睛想了好一会儿,吩咐水莲,“叫文竹。”
文竹两个字,李桐吐的无比生疏。
从她刚刚学会走路起,阿娘就开始替她挑丫头,挑了三四年,选出来的四个大丫头:水莲、清菊、文竹和绿梅,在她嫁进姜家之后,三五年里都没了,文竹是难产死的,一尸两命,她奔过去时,文竹只剩一口气,直直看着她,眼泪一直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一直到咽气,她就那么大睁着眼睛看着她,好象有无数的话要告诉她!
“大奶奶。”文竹掀帘进来。
李桐看着不笑也象在笑,眼如月牙,圆脸上两只酒窝时隐时现、一团喜气的文竹,心里的酸软让她忍不住眼角湿润。
“大奶****又痛了?”文竹等人侍候李桐多年,她情绪上一丝儿变化,她们都能觉察得到。
“没事了,你过来,夫人身边的捧云,你认得吧?”
文竹点头。
“我看她好象有心事,”李桐斟酌着言词,姜焕璋十有**和她一样,谁知道回来的还有谁呢,她必须万分谨慎。
“我摔倒前,偶尔听到了一句,好象她娘病了,你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若能结交上她,夫人身边,咱们也能有个耳目了。”
“嗯!我知道了,大奶奶放心。”文竹脸上的酒窝时隐时现,满眼喜气,姑娘又开始操心家务了,这是好事!
“等等!”李桐刚想交待一句在府里要时刻留心,话到嘴边却又改了,“如今不比从前,你们要出这院子,一定得先禀了我,我点了头才能出去。”
这一回,她绝不能再让她们莫名横死。
车子出了绥宁伯府,张太太端坐在车厢里,神情冷峻。
她错看了姜焕璋?还是……他只是年青气盛,一时不懂事?
不管哪一种,她都得动一动,真要错看了……张太太痛苦的闭了闭眼,真要错看了,囡囡这一辈子可怎么过?她才十几岁,半开的花儿一样,都怪自己……
先别想到最坏,张太太揉着额头,姜焕璋还年青,年青时,谁没犯过傻做过混帐事儿呢,她和阿桐孤儿寡母,不过防患于未然……
午后,顾娘子过来看望李桐,一进屋,就看到青书手里拿了一把丝线,坐在李桐床前脚榻上,将丝线一股股放在一只扇套上比划给李桐看。
看到顾娘子进来,李桐示意青书收了丝线,“一会儿再挑线吧。”
“要打络子?”顾娘子亲热的接话,“让我也看看。”
“这是我们世子爷要用的,怎么好让大娘子看?”青书利落的收了扇袋丝线,顾娘子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
“大嫂今天气色好多了。”顾娘子转头和李桐说话。
“是吗?”李桐神情倦惫,透着虚弱,“头还是晕的厉害,听青书说,大娘子比我还大一岁呢。”
“是一岁十个月,得算两岁了。”青书话里带笑,“大娘子只比咱们大爷小一个月,我记得清清楚楚。”
顾娘子脸色有点白。
“定了哪家?摔了这一跤,我好象忘了好些事。”李桐一脸歉意。
“不是大奶奶忘了,是大娘子还没说亲呢,前儿个夫人还说呢,大娘子这是占了生在正月里的便宜,说虚岁十九,其实虚岁就是实岁,正正经经实足十九了。”
青书连说带笑,顾娘子一张脸青红不定。
李桐极轻的‘喔’了一声,眉头一点点蹙起,“那是该赶紧说亲了,我的头又疼起来了,青书,替我送送大娘子,再去厨房交待一声,备些醒酒汤,世子爷今天必定又要酒多。”
“是!”青书几乎是欢快的答应一声,赶着顾娘子往外走。
青书将顾娘子赶出清晖院大门,转身去了厨房。
走了几步,玉墨紧两步跟上顾娘子,压低声音道:“大娘子,刚才我站在廊下,听水莲吩咐月钱的事,说是大奶奶说了,从这个月起,从她的份例里拿二两银子一吊钱给青书,水莲还说,也就贴补这一两个月,等大奶奶略好些,就转到公帐上去,不用再从大奶奶份例里匀了。”
顾娘子听到一半,就脸色煞白,踉跄几步,跌坐在石凳上,二两银子一吊钱,这是姨娘的月例!略好些就转到公帐上……是要给青书名份了?
顾娘子心里油煎一般,她不能再犹豫了,她不能等到一年半载后,等到个全无着落!
☆、第十章 厨娘的闲话
清晖院,文竹脚步轻悄的进来,见了礼,侧身坐到床前脚踏上,低声闲话。
“真让大奶奶说着了,捧云的娘确实病得重。
咱们院子里粗使小丫头小瑞,有个姑姑跟捧云家住在一个院子里,小瑞这个姑姑,就是王嫂子,在厨房当差,,我就去厨房找王嫂子,给了她一百钱,说大奶奶嘴里没味,请她多费心做几样有味的菜。王嫂子接了一百钱,塞给我一把花生,让我坐着说会儿话再走。”
文竹说话慢声细语,散发着一股推心置腹的真诚。
“王嫂子说:这是这府里头一回拿着钱来吩咐事,大奶奶进门就派利市,她就知道大奶奶懂礼大度,往后这府里有大奶奶当家,她们的苦日子就算熬到头了。”
李桐似有似无的‘嗯’了一声,从前,她每个月放的赏,是不比她们的月钱少,她们的苦日子是熬到头了,可她的苦日子开始了。
“王嫂子一肚皮全是怨气,说老爷夫人这些正主儿一顿饭吩咐好几趟也就算了,顾娘子这样的,也好意思甩着俩空爪子过来说:要是有云腿,用蜜汁蒸一碟就好。”
文竹学着王嫂子的语气,“瞧这话说的,蒸一碟就好!好象她是位常年吃龙肝凤胆的公主,驾临到咱们府上,委委屈屈蜜汁蒸一碟云腿就好,呸,好大的脸,我就跟她那个丫头说,还云腿呢,没有!只有一碟子老爷吃剩的鸡脚子!”
水莲在旁边噗的笑出了声。“王嫂子怎么能这么说话?真是。”
“这府里,她能发作的,也就顾家娘子了。”文竹也笑了,“王嫂子还说,顾娘子和她那丫头最要吃大油大肉,偏偏还要装模作样,有一回,夫人嫌她鸡汤炖的油腻了,把她叫过去训斥,顾娘子在旁边跟着说她:鸡汤不过吃个鲜甜味儿,别说这么一层油,就是有个一星半星,看着就让人腻歪的胃口全无了。”
李桐听的出神,从前她主持中馈的时候,别说姨娘,就是稍有点脸面的丫头婆子,都是想吃什么就让厨房做什么的,她从来不在吃上苛刻,对谁都不苛刻,吃,能吃几个钱呢?
“……后来就说到月钱,王嫂子说,这府里已经欠了她一年零两个月的月钱了,大奶奶刚定亲的时候,她们发过一回月钱,一气儿发了整一年的钱。”
李桐眼帘微垂,那次月钱是她亲手核算的,那时候她一边核算一边心疼,心疼她热爱的、谪仙般的少年竟如此窘迫……
“王嫂子好一通数落大娘子和二娘子。”文竹一边说,一边瞄着李桐的脸色,依她们的标准来看,这姜府和府里所有下人,都极其混乱而没有规矩,比如王嫂子,竟敢这样放肆的说主人家的闲话。
“说要不是大娘子和二娘子害了大奶奶,大奶奶这会儿肯定接手管家,早就该把月钱给大家补齐了,还说大娘子和二娘子是一对搅屎棍子祸事精,不管什么事,但凡让她俩沾了手,那就指定好不了了。”
“从月钱就说到捧云阿娘的病,王嫂子说,捧云的娘病了有四五年了,是生捧云的弟弟时,月子里没钱买炭,屋里太冷,冻着了才落下的病根,那时候捧云已经在夫人屋里做了一等丫头,照理说,单凭捧云一个月八百个大钱,也不至于买不起炭,可那时候姜家已经穷了,夫人头一项俭省,就是把下人们的月钱全扣了。”
李桐静静听着,她太知道陈夫人的脾气了,在陈夫人眼里,只要是她的奴仆,浑身上下就只有一颗对她矢志不渝的忠心,其它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统统不存在,她就算活活饿死她们,她们也一样对她忠心耿耿,毫无二心。
所以她才敢先从下人们的月钱省起。
“捧云一家子都是这府里的奴儿,全靠着月钱,这病就一年年耽误下来了,看过的几个大夫都说,捧云她娘这病根子在亏损的太厉害上,要想治好,就得吃独参汤。
去年府里补月钱时,捧云她爹算着一家子一年的月钱,够买一根参了,谁知道捧云只拿到了二两银子,余下的,说是夫人拿去给二娘子添了条新裙子。
前儿夜里,捧云她娘一口气差点上不来,捧云急的什么似的,天天找王嫂子问她娘怎么样了。”
李桐面无表情的听着。
上一回,因为姜焕璋一句话,她强撑着‘好了’,接手了这府里的中馈,头一件事,就是下人们被拖欠的月钱,可这姜家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全是糊涂烂帐,总帐上每个月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