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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杀人之门-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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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箱子里抽签,打开一看,竟是中奖的签,以示里头真的有中奖的签,不是骗人的。
    “骗人的啦。”仓持偷偷地在我耳边说。
    “大叔把手伸进箱子之前,就把中奖的签藏在手指间了。箱子里哪有放什么中奖的签。”
    “那得跟大家说才行。”我说。
    “不用了啦。”他皱起眉头。
    “别理那群笨蛋。反正他们有的是钱,随他们去吧。”
    我想仓持应该不讨厌江湖卖艺的人,因为每当他们出现,他就会在一旁观看,直到孩子们离去为止,但他自己本身却绝对不出钱。现在回想起来,那对他而言或许是上了一课,如何骗人钱财的一课。
    仓持家是卖豆腐的,身为长男的他照理说将来应该会继承家业,但他却说他绝对不干。
    “夏天也就算了,碰水的感觉还蛮舒服的。可是问题就出在冬天了。冬天就算什么都不做也好像会冻伤,我才不想将手伸进水里哩。”
    他接着补充说道:“而且一块豆腐才几十元,这种买卖要做到哪一年啊。做生意最好就是要一口气大赚一笔。”
    “卖大的东西?像是房子或飞机什么的?”
    “那也行啦,不过也有方法可以一口气大量卖掉小商品。除此之外,还可以卖无形的商品。”
    “无形商品?那是什么?那种东西怎么能卖?”我笑着说。仓持露出一脸不屑的表情。
    “你真是无知,这个世上多的是在做买空卖空的人。”
    过一阵子之后,我才知道他是从哪里获得这些想法的。当时,我只觉得这家伙讲的话很奇怪。
    第一次带我到电动游戏场的也是仓持。当时还没有什么电玩中心,只有百货公司楼顶上的游乐场的部分场地会架设游戏机。当然,那个时候还没有像今天的电视游乐器这种东西,最常见的就是弹子台和射击游戏了。
    仓持几乎没花过自己的钱。首先,他会带我到游戏机前,告诉我那多有趣。当时他说得口沫横飞,而他的话也有股吸引我的魔力。
    等到看准了我有那个意思之后,他便说:“如何?要不要玩一次看看?”
    我立即答要,接着掏出钱包。
    然而,当我把钱投入机器的时候,他却说:“先让我示范给你看吧。”
    反正我想要个范本,也就答应了他。于是,就由他展开了第一回合的游戏。
    有些机器只要得分高就可以再玩一次。像这样的游戏,几乎都是由他先玩,而将硬币投入机器的则是我。实际上,他的分数都打得很高,所以我不用再投钱就可以玩,但即使他失手没有打出高分,他也不会说要付钱。他只是不高兴地八气迁怒在机器上,我也就说不出口要他还钱了。
    仓持还常常带我去捞金鱼和弹珠台的店家。我从来没有在初一、十五之外的日子看过这样的店,第一次去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
    仓持在这里也完全不花钱按,只不过他也不会打算用我的钱去玩。他只会在我玩的时候,从一旁观看,有时也给我一些指示。我问过几次仓持为什么不玩,他的回答总是一样。
    “我不用了,玩太多次,已经玩腻了。而且我喜欢这样看人家玩。”
    跟着仓持玩,我的零用钱不断地减少,但我却不曾想要跟他断绝来往,因为只要跟他在一起,就会接连不断地遇上新奇有趣的事情。这股新鲜味,对于快要失去在家中立足之地的我而言,成了一种慰藉。


    没和仓持约要去玩的时候,我常常会跑到别舍去。祖母会一边握我的手或摸我的头,状似愉悦地听我说在学校的事。
    但事实上,我讨厌祖母。
    第一,我讨厌祖母身上发出来的臭味,混杂着馊味、灰尘霉味,还有药膏和樟脑丸的臭味。祖母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洗澡,帮她擦澡也是小富的工作,但我几乎没看过小富为祖母擦身体。
    再者,祖母皮肤的触感也令我感到不快。每当她用皱巴巴、干瘪瘪的手摸我的时候,我总觉得背脊发凉。老实说,看她的脸也不太好受。眼睛和脸颊凹陷、头发掉尽、宽阔的额头突出,看起来就像在尸骨上覆上一层薄皮。
    既然这么讨厌,为什么还要去祖母的房间呢?因为我别有居心。只要一股劲儿地跟祖母讲在学校的事,她一定会这么说。“啊……对了。不给你零用钱怎么行。”
    祖母在棉被里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掏出一个布制的钱包,从中取出零钱给我,叫我不能跟爸爸说。
    我老实地收下,道了声谢。卧病在床却持有金钱,这对小孩子而言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不过这件事我当然没跟父母提过。我家应该比其他人家还富裕,但我的父母对花钱却精打细算,只要我的通途不清,就连一角也拿不到。要是跟他们说祖母给我钱的话,一定会马上被他们没收。
    不过,母亲确实很讨厌祖母,我经常听她在电话里说祖母的坏话。
    “真没想到那样的年纪就卧病在床了。真够烦的。不过啊,幸好因为这样不用跟她碰面,照料的事交给女佣去做就好,我反而乐得轻松。有本事起来走动走动嘛!要是像之前那样碎碎念,我可受不了。什么?嗯,那倒是,要是她早点那个就好了。呵呵。”
    母亲在谈话之间不时把声音压到最低,时而流露另有它意的笑,让我感到了她对祖母深不见底的憎恶。我也知道“早点那个就好了”的含义,事后我听亲戚说,母亲自从嫁过来之后,就因饱受婆婆的欺凌所苦。
    我不太清楚父亲怎么看待自己的母亲,因为我几乎不记得父亲提过祖母什么。然而,夹在老母和好胜的妻子之间,父亲想必也有他的难处吧。我知道父亲时常趁母亲不注意的时候,跑去别舍。那时父亲的背影,看来格外地渺小、伛偻。
    但是只要我一想起在柜子里听到小富的喘息声,就会感到些许的迷惘。父亲竟然在家里金屋藏娇,还让情妇去照料老母的日常起居。直到今日,他的心境终究是一个谜。
    总之,我家人的心就像是以睡在别舍的老太婆为轴心,彻底地扭曲了。说不定扭曲的程度已经达到极限。
    那个老太婆死在一个冬日的早晨,而发现她的不是别人,就是我。




    当时,我的手头很紧。
    这简直不像是个小学生说话的语气,但这既不是在开玩笑,也不夸张,事实就是如此。事实上,我迷上了一种东西,把仅有的一点零用钱几乎全用在那上头。拜其所害,我甚至连糖果店都逛不起。
    让我沉迷其中的是五子棋,我记得那也是仓持修邀我去玩的游戏。当然,五子棋的玩法是我知道的,而他教我的则是如何靠它来增加零用钱。
    他带我去一处位在河畔的住宅区,里头聚拢着许多铁皮屋顶的小房子。我们的目的地是其中的一间,一个称之为玄关却又显得粗糙的入口处镶嵌了一扇铰链坏掉的大门。门很矮,连我们这样的小学生要进去都得留心头顶。
    一进门就是水泥地,地上放了一张小桌子,桌子的两旁各有一张椅子。桌上放有五子棋盘,墙上则贴了一张五子棋游戏规则的纸。
    当仓持一吆喝,旁边的纸门马上打开,出现一个男人。男人身穿工作裤、衬衫,上身套了一件肮脏的日式短外套。在我看来那男人应该一把年纪了,但现在回想起来,说不定才三十五岁上下。他原本应是剃成五分头的头发长长了不少。
    仓持递出两个一百元铜板之后,男人将那放在桌上,在对面的椅子坐下,接着从桌子底下拿出棋子。
    仓持坐在我跟前的椅子上,双方并无交谈就下起了五子棋。仓持起手先下,我站在他的斜后方观战。
    仓持在途中犯了个重大的失误,所以第一局由男人轻松获胜。虽然我发现了仓持的失误,却不能告诉他,因为墙上贴了一张“旁人出口  罚钱一百”的纸条。
    第二局势均力敌,仓持和男人都无失误,最后仓持下了一手妙招取胜。男人低叫了一声输了。下棋过程中,他只有这个时候发出了声音。
    紧接着第三局上场,又是一场胶着战,但最后赢的是男人。
    “田岛也试试嘛。你应该会赢。”仓持乍舌地说。
    据他所说,只要拿出两百元,跟男人三战两胜,赢了的话就可以得到五百元。此外,如果连赢两局的话,还可以得到一千元。对当时的小学生来说,一千元可是个一大笔数目。
    我有些犹豫,但还是决定挑战。我付给男人两百元,坐到仓持坐的座位上。我对五子棋很有自信,看了仓持刚才下的模样,我暗忖这个男人不会强到哪儿去。
    第一局由我取胜,竟然赢得如此轻而易举,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还真有点扫兴。
    “耶!可以拿到一千元啰!”仓持拍手叫好。
    我也有些得意忘形。这下胜券在握,我甚至已经开始思考一千元的用途。
    不过男人在第二局开始稍微改变了作战方式,困惑的我因而不小心犯了个错,无法连胜。
    “就差一点,你好好下!”仓持跺脚,大呼可惜。
    不用他说,我自然小心谨慎地向第三局挑战,要是这一局输了的话,别说一千元了,就连两百元也飞了。
    然而,我却看错了对方的棋路,无法拿下第二场胜利。我并不觉得这男人有多强,但这反而让我更加感到懊恼。
    那天,我一共花了六百元,也就是在那之后我又挑战了两次。可是结果还是一样,总是在棋到酣处时,男人在最后扭转形势获胜。连我自己搞不清楚为什么赢不了。
    在那之后,每隔两、三天我就会跑去下五子棋。要是我不堪一击也就算了,偏偏有好几次就快赢了。实际上,我几乎没有直接输棋过,因此总觉得获胜是迟早的事。此外,二连胜可以获得一千元也很吸引我。虽然电玩中心或捞金鱼也很有趣,不过那种东西再厉害也赚不了钱,热衷的程度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因此,我想要零用钱。话虽如此,我又不能说出钱的用途,所以也不能向父母要钱。这么一来,我能指望的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我趁还没有人起床的时候,跑到祖母睡觉的别舍,拉开留有印渍的纸门,唱歌似地叫了声“婆……婆”。
    祖母闭着眼,半张着嘴。室内依旧有些霉味儿,室温比平常更冷。在我拉开之门之前,室内的空气仿佛完全静止。
    “婆婆。”我小小声地又叫了一声。要是叫太大声被人听到可就糟了,何况我特别不想让母亲听见。
    祖母没有反应。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动一动的迹象。我合上纸门,爬进睡铺,闻到一股老人惯有的臭味。
    我想祖母大概睡着了,于是隔着棉被摇了摇她的身体。祖母像只玩偶般晃了晃,她的身体有如石头般冰冷、僵硬。
    祖母平常总是鼾声雷动,但现在别说是鼾声了,从他半开的嘴里甚至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呼吸声。
    我想,可能死掉了吧?
    在那之前,我从来没见过人类的尸体,所以无法确定这究竟是否就是死亡的状态。猫狗或虫子的尸体倒是看过几次,但它们的死对我而言,不过就像是玩具坏掉的程度。理论上我能够了解同样的事情也会发生在人类身上,但就是无法体会。
    我决定不再进一步思考祖母是否已经死亡。重点是祖母好像不会动了,也就是说现在是将零用钱据为己有的绝佳良机。
    要是手脚不快一点的话,可就要被母亲发现了……
    我心怀忐忑地揭开棉被,看见祖母瘦骨嶙峋的身体。祖母的睡袍胸前部分敞开,露出皮包肋骨的胸部。而我讨厌的气味变得更加浓烈。
    接着我将棉被全部翻开,马上发现放在肚子上的手正紧握着我的目标,从她枯枝般的指缝间可见钱包上小槌形状的装饰。
    我将目光从祖母的脸上移开,试着取出钱包。但她的双手却紧紧地抓住钱包,我稍加使力拉扯亦是纹风不动。由于完全不能动之分毫,这甚至让我联想到祖母是不是还活着,而且不打算把钱包交给我。
    不过事到如今,我可不会打退堂鼓。只有蛮横硬抢了。我用双手将祖母抓住钱包的手指一根根扳开,她的手指全无弹性,而且冰冷,那种触感就像是在玩干掉的粘土工艺。
    我确认了一下总算抢来的钱包,里头除了有几张印有伊藤博文和岩仓具视人头的钞票(* 分别为一千日元、五百日元的旧版纸钞。),居然还有圣德太子的大钞(* 五千日元和一万日元的旧版纸钞。)。我在心里欢呼呐喊,自从过年从亲戚收到红包之后,就没有再拿过大笔的金钱了。
    既然目的达成,在祖母的房间多留无益。我将棉被恢复原状,站起身来,原本打算不看祖母的脸,但她的脸还是在一瞬间映入眼角,让我打了个哆嗦。
    我感觉祖母死不瞑目,不光如此,仿佛还在瞪着抢她钱包的逆孙。
    我没有勇气去确认这件事。突然,恐惧感向我袭来,我就像个齿轮坏掉的机器人,动作僵硬地离开了睡铺。我觉得祖母仿佛随时都会开口对我讲话。我小心地不发出声响,出了房间之后,逃也似地离开了现场。
    约莫一个小时之后,有人发现祖母去世,引起了一阵骚动。

    父亲的麻将牌友——一位住在附近名叫西山的医生来检查祖母的遗体,原本我也想去看看情况,却被小富阻止而无法进入房内。
    尽管确定祖母已经死亡,西山医生还是迟迟不从房里出来。父母都在房间里,好像在与西山医生讨论什么。
    当天夜里举行了守灵仪式,整天弄得大家鸡飞狗跳的。从下午起,除了亲戚之外,附近的邻居也蜂拥而来,并且着手将我家布置成简便的守灵会场。他们在佛堂里设祭坛,放置棺材。
    最后没有人告诉我祖母是怎么死的。不过我从亲戚的对话中,听到了“寿终正寝”这个字眼。
    我问舅舅什么叫做寿终正寝,舅舅以一种让我较容易理解的说法告诉我:“和幸你也有利用马达驱动的塑胶模型对吧?是不是最后就停住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是不是因为没电了?”
    “没错。人终究和那模型一样,就算没有故障,总有一天也会因为没电而停止动作。这就叫做寿终正寝。人跟模型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人不能够更换电池。”
    这么说来,人终究也不过是机器嘛。医生看病就跟修理机器一样。这么一想,我才发现原来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坏掉了,无法复原罢了。
    守灵与其说是追悼故人,倒更像一场宴会。家里放了几张不知从哪运来的长条茶几,上头摆着附近外卖餐馆送来的菜肴。许多人进进出出,轮番下箸夹菜。此外,现场也准备了很多日本清酒和啤酒,吊唁客人当中甚至有人一屁股坐在客厅,喝酒喝到讲话含糊不清。有几个人则在背后说他坏话,损他老是如此。
    身为丧主的父亲自是不在话下,母亲也忙着应付吊唁客人而忙得团团转。客人们表示同情与哀悼,而父母则一脸打从心里哀戚难过地回礼。话虽如此,母亲却对娘家的人眨眼表示:“这下总算安心了。”对方也一副心领神会地点头。
    隔天举行了葬礼,来的人比守灵的时候更多。
    对我而言,这是个无趣的仪式,虽然不用上学是唯一值得高兴的事,但是当我忍着哈欠听和尚诵经的时候,我心想与其这样倒不如去上课。
    出殡之前,身穿黑衣的男子请大家做最后的告别。我并不认识这个男人,他应该是葬仪社的人吧。
    大家将花朵放入棺材里,其中有好几个人还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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