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之门-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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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你说的是真的吗?那可就糟了。”
“存款超过一定金额的人就会被这条法律所规范。冒昧一问,请问您现在的存款金额大概多少呢?”
“这个嘛,有多少呢?不看存折我也不知道。”
“请您查一下,我等您。”
“是嘛。那我去查一下好了。”老人开门,仓持跟在老人身后迅速进屋。他招手要我也进去,我不得以只好跟着进去。
十几分钟后,这个名叫牧场喜久夫的老人将手伸进装有三角签的信封袋里。这位老先生拥有的存款加起来将近一千万,虽然还不至于毫无戒心地向素不相识的推销员买黄金,但却是个相信可能获得精美礼品这种鬼话的好好先生。当他看到“中奖”二字时,就像个孩子似地,乐得欢天喜地。
“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从来没有抽签中奖过。天真是要下红雨了。”
于是当仓持提起等一下要去兑奖处的时候,老人也不疑有他。看来他对于中奖感到相当高兴。
当牧场老爷爷拿着印章和我们一起走出屋子时,一个女孩子对他说:“咦?牧场爷爷,你要去哪?”
那个女孩子看起来年约二十岁,五官端正秀丽,皓肤如玉,有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他一身运动衫牛仔裤的搭配,手上拿着一个塑胶保鲜盒。
“噢,由希。爷爷抽签中奖了,现在正要去领奖品。”老人眯着眼睛回答。
“是哦,抽签中奖。真是太好了呢。”名叫由希的女孩子用一种略带警戒的眼神,看着我们说。
“这是烤鸡肉串。”
“烤鸡肉串啊?那个好。那么我回来的时候去找你拿。”
“嗯,好。慢走。要小心哦。”
在由希的目送之下,我们往车子的方向走去。
“她是住在附近的女孩子,从以前就对我很好,经常拿吃的来给我。”
“真是个美女呢。”仓持说。
“嗯,女大十八变。”仿佛自家人被夸奖似地,老人笑了。
上车之前,我回头一看,她还在看我们。
“要小心哦”这句话仍然不绝于耳,挥之不去。
二十一
我心想要尽快辞掉这份工作不可,却又拖拖拉拉地过了一天又一天。老实说,我的确舍不得按时发薪的生活,不过,我还是应该早点下决定。
东西商事的做法,怎么想都很可疑。卖出黄金却不将食物交给客人,只塞给客人一张作为收据的纸,会被认为是诈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受害者却不会立刻到处声张,这是因为前一、两次的利息确实会汇进受害者的账户,而个性温和的老人们看到那些数字,也就完全地放心了。
我几乎都和仓持一起行动,只有一次他感冒请假的时候,和别的推销员一组。那个男人叫做石原,总是扳着一张扑克脸。他看到我的时候,这么对我说:“你就是田岛啊?原来如此,果真和仓持说的一模一样。”
我偏头不解他指的是什么。石原嘴角略为上扬笑道:“他说你有一种可以让老人放心的特质。就算没有特别可取之处,这种特质就是你最大的武器。你今天就待在我身边,不管我说什么,你就拼命点头称是,知道了吗?”
我不知道自己在他们的眼中是那样的一个人。这句话听起来不像是赞美。我怀着复杂的心情和石原走出公司。
我们的目的地是一个独居老太婆的家,而且是一个耳背的老太婆。当然,石原很清楚这点。
“买、黄金、比较好哦!”石原在老婆婆耳边大吼。“要是、有很多存款、就领不到、年金了。”
然而,老婆婆却陷入沉思,看起来似乎没有打算要买黄金。
石原再度大吼:“你有、存折、和寿险的保险单吧?有的话、请你、拿到、这里来!我会帮你看。”
老婆婆说不定是对自己听得见感到高兴,也可能是平常没有说话的对象,他竟然按照石原所说的将存折和保险单拿了来。
“印章呢?”石原问。不过,这句话的音量比刚才小了些。
“咦?”老婆婆反问。石原用手指比出印章的形状,又问了一次:“印章呢?”他的声音依旧不大。老婆婆焦急地将耳朵凑近他。
“印章!”石原这下总算提高了音量。老婆婆会意地点头,走进屋子里去。
这是一种巧妙的作战方式。要是石原一开始就要求老婆婆同时拿出存折和印章的话,她一定会有所怀疑。然而,石原却分别要求她拿出来,而且故意花时间让她明白他要的是印章,以防止老婆婆思考。
在她回来之前,石原检查了存折和保险单。
“银行存款没多少钱。没必要冒险。”石原看着数字,喃喃自语。
当老婆婆一拿着印章出现,石原立即将存折还给她,然后从她手中接过印章,确认和盖在保险单上的章是否相同。老婆婆大概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吧。
石原将保险单和印章交给我。“你回公司将这个交给黑泽小姐,然后照她的话去做。”石原小声而且快速地说。老婆婆大概听不见。
“咦?带这个回公司吗?”
“对啦!动作快!她会起疑的。离开的时候别忘了对老婆婆微笑!”
我不明就里地按照石原的吩咐做。当然,老婆婆神色慌张地不知道对石原说了什么。我听见他安慰老婆婆说:“没事的。”于是我离开了老婆婆家。
黑泽小姐也是推销员,但实际上我很少看她跑业务。她大多时候都是对着共用的办公室桌吞云吐雾。五十开外的她,看起来是女推销员的头头。
我一回到公司,她果然抽着烟在看女性周刊。我将保险单和印章交给她,同时传达石原的话。她以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听我说完后,看着保险单低声地说:“七十岁啊?嗯,应该有办法吧。”
接着,她开始在嘴里反复背诵保险单上的地址、姓名、出生年月日等个人资料,同时一面从椅子上起身,往厕所去。
几分钟后,我看到回来的她,大吃一惊。从她卸妆的脸,蓬松凌乱的头发看来,完全感觉不出之前的精明干练,好像突然老了十几岁,就连举手投足也有微妙的变化,而且她身上还穿着不知道哪来的朴素毛衣。
“好,走吧。”她的声音也变了。
“去哪里?”
“当然是保险公司啊。快点,别拖拖拉拉的。”
在我们前往保险公司的路上,黑泽小姐要我扮演她的亲戚。她一样叫我“静静坐着就好。”
大楼一楼是接待柜台。黑泽小姐出示保险单和印章,说要解约。柜台小姐脸上笑容可掬,好像在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非节约不可呢?”
黑泽小姐驼着背,开口说道:“因为啊,我最近需要一笔钱,可是有还不至于要解除其他较高额的保单,所以不好意思,我想解掉你们公司的约,对不起啦。”
我吓了一跳。不管是缓慢的语调或是有气无力的声音,完全就是七十岁老太婆的说话方式。柜台小姐毫不起疑地说:“那就没办法了。”开始进行解约手续。首先要在解约书上填写地址、姓名、出生年月日等,黑泽小姐除了对填写的栏位装出迟疑的模样外,流畅地运笔填写个人资料。当她填到汇款账户的栏位时,还边看便条纸填上某家公司的账户,说:“这是我儿子的公司。”
手续不到三十分就完成了。一出保险公司,黑泽小姐递给我一张文件。那是购买黄金的收据。
“你拿着这个,回到石原先生那里去,告诉他剩下的手续我会处理。”黑泽小姐已经恢复成了中年女子的声音。
我按照她的吩咐回到石原那里,他还是坐在老婆婆家的大门边。老婆婆不安地坐着。不过,看到石原身旁放着一个茶杯,我想老婆婆应该没有吵闹。当然,这一定是因为石原靠他那张嘴安抚她的缘故。
“辛苦啦!”石原满意地从我手中接过收据。
“那个……保险呢?”老婆婆问。
“对不起啦。”石原在她的耳边说,“他也误以为你要买金子,把保险解约了。不过,你瞧,他带来了购买黄金的收据,这样就没差了吧?这比保险还有利呢。”
“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没问题,请放心。”石原站起身来,对我使了个眼色,要我闪人。
老婆婆还在嚷嚷什么,但石原无视于她的举动,离开了她家。他的表情又恢复成了一张扑克脸。
回家后,我对仓持提起这件事。稍微退烧的他听我说完后,贼贼地笑了。“那是石原先生惯用的伎俩。许多老人都有耳背的毛病,就算做法有点强硬,只要说自己误会他们的意思就没事了。”
“可是,我不知道公司还有替身这一招。”
“黑泽大姐是公司专门雇来当替身的。她的变身术很厉害吧?她以前老是讲她扮过八十五岁老太婆的事拿出来说说嘴。”
“与其说这是欺诈,倒比较接近是小偷的行为。”
“我们又没有偷东西,而是在卖金子,所以应该不是小偷吧?不过,如果你要说这是强行推销的话,我也无话可说。我也没办法那么硬干。”
仓持裹在棉被里动了动脖子。我在心里怒吼:“你还不是一丘之貉!”
仓持的确不会使用蛮横的伎俩,但从另一个观点来看他的手段更加卑劣。明显的例子就是川本房江那件事。
川本房江是仓持带我去见的第一个客人。他在去之前叮咛我绝对不能提起工作的事,至于理由,他只字未提。
在那之后,我们也经常造访她家。仓持每次去都会准备伴手礼,大多是日式糕点,偶尔也会带蛋糕或水果。我们总是一起吃他带去的东西,一起闲话家常。一聊下来我才知道,原来她有个和我们同年纪的孙子。她孙子在国中三年级的夏天,和坏朋友无照骑车撞上了电线杆去世。她责怪媳妇没有尽到为人母的责任,放任儿子的不当行为,后来才知道死去的孙子讨厌待在家里是因为她们婆媳不睦。在那之前,房江和长男夫妇一直住在一起。
知道真相的长男决定和母亲分居。因为他还没有乐观到期待妻子和母亲的关系会因为儿子的死而有所改善。
因为这件事,川本房江和长男一家几乎不再来往。她的自尊心似乎不允许她主动去看长男一家人,更妨碍了与原本就不甚往来的邻居之间的互动。
很明显地她每天过着孤单且无趣的生活。每次我和仓持到她家造访,她总是用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说:“我不会买黄金唷!”拒绝之后,再用一种像是在哼着歌的愉快表情招呼我们入内。她打从心底期待我们来访。
不用说,这一切都在仓持的计算之中。真要问他的话,他一定会说:“我只是按山下先生教的做而已。”换句话说,这也是东西商事传授的技巧之一。
进入梅雨季后不久的某一天,外面依旧下着绵绵细雨。那天仓持没有买伴手礼,相反地他对我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今天和平常不一样,你今天绝对不能笑!另外,你也别吃她拿出来的点心或饮料。知道了吗?”
“你想做什么?”
“你在一旁听了就会知道。你只要配合我的话就行了。听到了没?”
我点头。不知怎么着我似乎知道他想做什么。我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一直以来,我都很期待到川本房江家做客,但是今后将有所不同。
川本房江从对讲机听到仓持的声音,像少女似地欢天喜地跑出来,但一看到我们的模样,脸色马上暗了下来。
“怎么了吗?”她问仓持。
“嗯,老实说,今天来是有点事想对您说。”仓持抓抓后颈。
“是哦……别站在那里,先进来再说。你们都淋湿了。两个人怎么都不打伞呢?”
“不好意思,因为我们急着过来。”仓持说谎。车子里明明放了两把伞,是他要我别撑伞的。
她想要带我们到客厅去,但仓持却不打算脱鞋。他站在脱鞋的地方说:“我们在这里就好。”
“为什么?至少把外套弄干比较好呀。”
“不了,弄不弄干没关系。”
“到底怎么了?田岛也一脸郁卒的表情。”
我可不是在演戏。一想到仓持等会儿要做的事,我真的觉得很郁卒。
“川本女士,我必须跟您说件不太愉快的事。”仓持开口说道。
“不太愉快的事……?”
“今天是我和田岛最后一次来找您了。”
川本房江一脸摸不着头绪的样子,发出“咦”地一声。她手足无措地将脸转向我。
“真的吗?”
我不愿做任何回答,看着仓持。他斜眼要我按照计划行事。
“是真的。”我不得已只好那么回答。
“为什么?”她将视线拉回仓持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调职?”
“不,不是那样,”仓持抿了抿唇。“上头的人谴责我们,为什么在上班时间定期出入非客户的家……”
“咦,可是……”川本房江不知所措,呼吸变得急促。“基本上,你们不也算是来要我签约的吗?”
“话是没错,该怎么说呢?老实说,公司派人对我们进行了突击检查。”
“突击检查?”
“也就是说,公司派人偷偷监视我们,看我们有没有认真地在工作。结果公司发现我们经常出入您家,却完全没签到契约,觉得很可疑……”仓持边说边地头,一副非常难以启齿的样子。我真佩服他高超的演技。
我从没听说公司有突击检查。对于没有签到契约的员工,公司会以不支薪作为处罚,因此没必要突击检查。
然而,川本房江对于仓持的说词却不疑有他。“原来是这样啊……”她双眉下垂,低下头。“毕竟,我连一件契约也没让你们签成。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
“不,没有关系。那笔存款对川本女士很重要,我认为没有必要用在您不认同的地方。反正,我们又不会被炒鱿鱼。只不过从今以后我们不能像之前一样拜访您而已。”
“可是,公司也不可能一天到晚派人监视你们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们已经不能随心所欲自由行动了。公司将我和田岛拆开,各自和别人搭档。我们必须遵照对方的指示,而且负责的地区也会改变。”
“那放假的时候呢?”
“这个嘛,我想放假的时候应该可以,只是我跟田岛都会帮得不可开交……”
“那么忙啊?”她皱起眉头。
“因为我们两个都还是菜鸟。”仓持苦笑,抓抓头。
川本房江并膝端坐,陷入沉思。我感觉到她的心在动摇。
“所以,我想今天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来找您了。虽然相处短暂,不过受到您很多照顾。”仓持发出开朗的声音,成功地酝酿出故作开朗的气氛,连他挤出来的笑容都很高竿。
“那么,我们走吧。”他对我说。“嗯。”我点头。
“等一下。”川本房江说。那一瞬间,仓持的目光闪了一下,但六十七岁的她却没有发现,继续说道:“那么,只要我签约就行了吧?我买黄金就可以了吧?”
“不,那怎么行。”仓持挥挥手。
“为什么?”
“因为,川本女士之前不是一直说您不会买这种东西吗?”
“此一时彼一时。既然知道公司会那样责怪你们,我也不能坐视不理。若是我签约了,那个处分是不是就会撤销?”
“这个嘛,大概吧……”
“你们等一下。”
看着川本房江消失在屋里之后,仓持微微向我点个头。我叹了一口气,以示心中的不快。他不知道将我的叹气误解成什么意思,低声对我说:“就差一点点,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