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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西域往事-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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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那两个孩子找回来!”她说这句话时,情绪很激昂,因为她心里积蓄了太多的怨愤。可是,热依姆怎么会想到,她这一辈子再也没有机会责备哥哥了,就像伊玛木再也没有机会当面向妹妹道歉一样,许多近乎于宿命的东西,早已经在冥冥之中主宰着这兄妹俩,使他们这辈子注定要抱憾终身。 
  太阳出山后,鄂对伯克雇佣的马车上了路。他们在路上行走了五天,由天山北麓的一条古道,翻过崇山峻岭,来到天山南麓。从此他们回到库车老家,在刚刚打扫过的老房子里,开始了另一种生活。 
  鄂斯满出生四十天时,按照民族传统习俗,鄂对和母亲一起到热依姆的娘家,把他们母子接回家去。在维吾尔族的习俗中,把这一天称作是“开脸日”,从今往后,热依姆头上很多根小辫子,就要变成一根粗辫子了,穿衣戴帽也都和姑娘时代要有所分别,因为从这一天开始,她才真正成了鄂对家的儿媳妇。 
  那段日子是热依姆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他们实实在在地恋着、爱着,忽而骑马射猎,忽而琴挑歌舞,每一个时辰都在愉快的笑声中度过。日子像蜜一样黏稠起来,那时节风是甜的,云是香的,连戈壁上的烟尘也缠绵悱恻。月光下,篝火旁、草原深处、塔里木河畔、杏树林里的淙淙清流与夕阳古道上通透的胡杨,无一不在诵唱龟兹古韵,甚至清晨每一片绿叶上颤动的露珠,似乎都在诉说男欢女爱的别样情调。 
  他们生养了一大群巴郎子。鄂斯满刚刚过了割礼的年纪,这个维吾尔家庭就又添了两男一女三个孩子。他们有了四个巴郎子,大儿子鄂斯满的个头差不多超过了父亲的腰刀,而最小的女儿古丽巴哈尔,还在襁褓中嗷嗷待哺。 
  那几年光景,热依姆好像一直都在摇床旁边度过的,在摇床的晃悠中哼唱着眠曲,是天下女人无人不想的快乐。这快乐使热依姆多了一份女人的自信,品味着这种自信,热依姆一步一步将岁月的流舟悄然驶向了中年。 
  鄂斯满长大了。那是个乖顺的孩子,到清真寺做乃玛孜时同做礼拜的乡亲,人见人夸,连清真寺主持伊玛目,也断言这个巴郎子将来必有大出息。这让鄂对伯克和热依姆觉得光彩——他们的巴郎子长大了!   
  两路大军追杀达瓦齐(1)   
  伊玛木一直没有消息。鄂斯满11岁那年,热依姆终于耐不住对哥哥的思念,央求丈夫说,“去趟哈密吧,帮我把伊玛木找回来……”这句话在达吾提的女先祖热依姆心里,一直憋了10年。 
  1755年哈密城里人山人海的场面,把准噶尔的败象印证到了极致。这个不起眼的小城,已经成为众多无路可走的人的惟一选择,是他们冒死追求的天堂。 
  哈密都统府的主人几经辗转,已经轮到了吕西坤。刚上任不久的吕西坤踌躇满志。他情绪高涨地骑马从大街上走过时,路边有无数穆斯林向他抚胸行礼,有老人、有青年、甚至还有妇女,这使吕西坤时时感到热血沸腾,他的脑袋昂得更高了。 
  乾隆皇帝的决策果然精彩,本着“以厄鲁特攻厄鲁特”的精神,他已经为准部的达瓦齐汗选择了好几个冤家对头,阿睦尔撒纳、萨赖尔、三车棱、班珠尔……这都是跟达瓦齐唱对台戏、有野心想谋反的人,比方说阿睦尔撒纳这个人,早先靠冒充身份,当上辉特部的台吉。辉特部当时是卫拉特四部之一,不论政治还是经济,都有点本钱。阿睦尔撒纳做梦都想由自己来统治整个卫拉特四部。他本来是达瓦齐的患难朋友,曾为达瓦齐当上准噶尔的汗卖过不少力气。可是没想到闹了半天,只当了个小小台吉,特别是他用杀人越货的手段,夺取了别的台吉的牧地,他的哥哥班珠尔和硕特台吉,又表示愿意听他的节制之后,他的势力大增,野心也就更加膨胀起来,立刻领兵和达瓦齐翻脸。结果,不是达瓦齐的对手,在招架不住的情况下,阿睦尔撒纳只好拉着哥哥班珠尔,一道投奔了清朝。这还是1754年秋天的事,大半年来,阿睦尔撒纳每天睁开眼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在班第和永常面前,没完没了地絮叨达瓦齐的不是,达瓦齐如何暴虐荒淫,如何不堪一击,恨不得清朝大军立刻出动讨伐达瓦齐,旗开得胜,他好早日成为卫拉特四部的头领。 
  这年2月,乾隆决定派出北路、西路两支大军,从哈密出发,齐头并进向伊犁攻杀。北路军由班第和阿睦尔撒纳率领,出乌里雅苏台,班第被任命为定北将军,阿睦尔撒纳任命为副将军;西路军由永常和五年前归顺投降的萨赖尔率领,出巴里坤,直接讨伐达瓦齐;永常为定西将军,萨赖尔为副将军。两路兵马各带两个月的粮草,计划用两个月时间打到博尔塔拉会师,然后合在一处,一鼓作气拿下伊犁。 
  受命之后,定北将军班第和定西将军永常,分别坐镇营帐。由陕甘总督调拨过来的数万兵马,一夕之间填满沟沟壑壑。这给阿睦尔撒纳和萨赖尔两位副将,平添了几多豪情,他们骑着高头大马,各人领兵三千为前锋,一路招摇八面,战局出奇地顺利。准噶尔部望风而降,整个进攻过程几乎是兵不血刃。两军按计划在四月底到达了博尔塔拉,会师后,不久就把战旗插到了伊犁。 
  班第也是个爱虚张声势的人。每到一地,他都要下令将营帐弄得旌旗飞舞,摆出一副大戏开台的架势。那些穿梭的战马所激起的团团尘土,就在彩旗周围纷纷扬扬。战斗间隙,远远近近的营地,时不时发一声炮响,众多士卒在操刀搏杀,铁器撞击叮当清脆,战马嘶鸣此起彼伏,单看这情形就可以闻到浓重的血腥味。而永常则不然,埋头行军埋头打仗,占了地方默默安营扎寨,没有多大动静。所以,沿途投顺的百姓,大多冲着定北将军班第而来。 
  作为执掌一个方面的将军,班第当然不能事必躬亲,接待投奔百姓的事,主要是定边左副将军喀尔喀亲王成衮扎布在管着,具体事务就统统交给了都统府随军处理。左副将军要求吕西坤始终要在相距将军营帐十公里的地方,设立接待站,专门接待和收容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投奔者。 
  毫无疑问,这是大清乾隆皇帝那个著名战略思想的具体体现,也是这块土地上将要上演的一切最直接的缘由。 
  收容这个差事是个很琐屑的事情。吕西坤把手下几百人编成了若干队伍,每一伍有每一伍的差调,有专管笔录的,有专管问话的,有专管吃喝拉撒睡的,还有专门负责往后方运送安置的。所有人各负其责,各项事务忙而不乱。   
  两路大军追杀达瓦齐(2)   
  吕西坤自己超然在具体事务之外。他四平八稳地靠在都统营帐,仔细地品着江南名茶,读《诸葛亮集》和宋人洪迈的《夷坚志》。没有特别棘手的情况,下面的人是不会来惊动都统大人的。 
  四月初八这天,队伍打到昌吉附近扎营。晌午时分,一伙投顺的人马过来了,领头的两个家伙有些奇怪,非得要见官说话,小校小尉磨破嘴皮他们都不搭理。吕西坤听到禀报,觉得蹊跷,就让下面的人把这两个人带到都统营帐。只见两人都戴着阿拉伯式白帽,一个愁容满面,一个横眉立目,见了吕西坤,两人抚胸施礼之后,就跪倒在地。 
  高个子说话:“本人博罗尼都和弟弟霍集占,情愿带领属下三十余户投顺清朝……” 
  “投顺就投顺罢了,为什么非要见到本都统不可?”吕西坤感到这两个人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所以说出话来多少带点小情绪。 
  “大人有所不知,”博罗尼都站起来说,“我们并不是准噶尔人,我是叶尔羌、喀什噶尔的和卓,我们的父亲是被他们抓到这里来当人质的,那时准噶尔的汗是策妄阿拉布坦,他们打败了我们叶尔羌汗国……” 
  这一下吕西坤明白过来了,赶忙放下手中的书卷,从靠椅上起身,吩咐妥善安排茶饭之后,赶忙差人向定边左副将军喀尔咯亲王成衮扎布报告。 
  其时,西、北两路大军进攻达瓦齐的势头正劲,计划会师地点博尔塔拉已经遥遥在望。将军营帐每晚都是灯火通明,班第时时刻刻被捷报包围着,兴奋得难以入眠,一晚上睡觉差不多只有两个来时辰。但是,他一点也不觉得累,精神特别好。 
  这天晚上也是如此,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营帐的火把已经点起来了。班第刚吃了两个大馒头,正喝着一碗汤,定边左副将军喀尔咯亲王成衮扎布的快马就赶到了。 
  将军笑呵呵地放了汤碗,拉着成衮扎布坐下说话。 
  “将军,这架势,嗨,真叫人舒坦啊!”成衮扎布屁股没有落座,就大声地叫嚷开了,“你想都想不到啊将军,那么多叶尔羌、喀什噶尔的和卓给囚禁在准部,都几十年啦!现在都赶来投顺咱大清,这些人对准噶尔,那是真恨啊,恨得要命啊,下一步攻取南疆,咱还发什么愁啊,有的是前锋!” 
  成衮扎布说的都是实在话。除了博罗尼都、霍集占兄弟之外,新近投顺清朝的还有巴喇特和卓,是喀什噶尔人。他们投降准噶尔已经有五十多年了。巴喇特的父亲咱里特在世的时候,就被噶尔丹策零交给阿巴噶斯鄂拓克看守起来了。咱里特去世后,他的小儿子巴喇特和大儿子毕尔干,一直都在准噶尔当囚犯,至今还被看守着。这与博罗尼都、霍集占兄弟十分相似,说明当时类似的情况是很多的。跟博罗尼都、霍集占兄弟一样,巴喇特、毕尔干兄弟也一再表示,愿意为清朝出力,将来要是能够返回故乡叶尔羌和喀什噶尔,一定要招服那里的百姓归顺清朝。 
  这时候,清朝的将领们处在胜利的浪尖上,当然不会有人去掂量投顺者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更不会去想像最动人的表白中埋藏着恐怖的杀机。 
  “不战而屈人之兵”是古来战事的最高境界。面对成千上万的投顺者,清朝将领有理由兴奋。 
  “这些消息,比前线的捷报还要强啊!”大将军班第乐不可支地说,“看来,战局比圣上估计的还要好,秋天拿下库车,再战叶尔羌、喀什噶尔……绰绰有余!” 
  正说着话,侍卫报告:右副将军兆惠和参赞大臣舒赫德来了。兆惠言语不多,比较耿直,但也刚愎自用,最大的毛病就是鸡毛大的事都挂在脸上。这让他的下属每每不敢造次,而班第倒很觉得这一点可喜。一见面,班第就看出蹊跷,问:“说吧,前方战局如何?” 
  舒赫德眼睛看着兆惠,而兆惠则用嘴角示意,让舒赫德禀报。班第指着兆惠说:“不,我今儿个偏要听你说。” 
  兆惠无奈地叹了口气:“战局倒没什么不利,只是那位副将……”   
  两路大军追杀达瓦齐(3)   
  班第平时对部属要求是很严格的,从来不许他们互相之间背后有什么微词,尤其在战场上,这就更是忌讳的事。今天的情况似乎例外,他低头想了想,对兆惠扬了扬下巴:“接着说,有啥说啥,别吞吞吐吐的。” 
  “好,痛快说吧,我看阿睦尔撒纳靠不住,从出兵到现在,他就一直把自己当作卫拉特四部总汗,我大清的副将军印,他压根儿就没有用过,始终用的是他那块台吉的菊形篆印。在跟卫拉特各部落接触中,从来不承认他投顺了大清,说什么,他是率领满、汉、蒙古军队来平定达瓦齐的,今天他还擅自调用健锐营五百人马,根本就没有向将军报告!”兆惠显然是积压了很久,一张口就不可收拾。 
  舒赫德也憋不住了:“还有哪,昨天他在行进途中,还闯进一个小村子,抢了几十只羊,百姓不愿意,他居然动手杀人!他好像已经知道皇上要设四个卫拉特汗的谕旨,一路上牢骚满腹,让哈萨克和布鲁特人放风,说要是不让他当卫拉特四部总汗,将来的边境就永无宁日……” 
  “行了,”班第威严地打断了舒赫德,“此事到此为止,战场不比官场,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副将有何不妥,当由本将军发落,你们各各听命就是了。左副将军还有什么要禀报的吗?” 
  成衮扎布连忙站起来说话:“我看是否赶紧请下谕旨,也好及早发落那几个叶尔羌、喀什噶尔的和卓。” 
  班第的脸上露出笑容:“皇上早有预料,三天前就下来啦,让博罗尼都、巴喇特和卓进京朝觐,霍集占军人留下来照管他们的部属。” 
  兆惠、舒赫德和成衮扎布三人惊疑地面面相觑,心里隐隐约约落下一个底。 
  事实上这只是一个自我安慰罢了。接下来的变故、或者还称不上变故的那些情况,不但把乾隆皇帝的谕旨消化得无影无踪,连和卓们自己振振有词所表示的虔诚,也都成了过时的梦呓。   
  在战乱中寻找伊玛木(1)   
  达吾提的祖先鄂对伯克和他的朋友们到达阿尔夏这天,清军西、北两路大军已经顺利会师博尔塔拉。 
  这次外出是鄂对伯克经过近三个月的筹划,专门从库车赶到乌什,征求了色提巴尔第的父亲霍集斯的意见,来来回回跑了无数趟,才勉强成行的。期间,色提巴尔第和琳莎结了婚,光是等他俩的婚期,就耗掉差不多一个多月的时间。为此,阿什默特伯克差点儿都变了卦。最后,噶岱默特伯克出来说话,让鄂对陪阿什默特练了半个月的拳术,才算把阿什默特伯克的心稳住了,四个人凑成了伴,决心去到哈密探一点外面的世界,当然主要还是寻找伊玛木。 
  那时候,他们对清军出动的详情,并不十分了解,四个人只顾打马上路,晓行夜宿,跑了三天才翻过天山。一看,这才吓了一跳,大路上到处都是清朝的队伍,从南往北,浩浩荡荡。足智多谋的噶岱默特伯克说,算了,不用再去哈密了,去了也是白去,仗一打起来,伊玛木还能四平八稳地呆在哈密吗?这下可让鄂对伯克犯了难,自己分明答应了热依姆,要去哈密帮她寻找哥哥,可现在半途而废不去哈密,万一……不去哈密能找到伊玛木的线索吗? 
  还是色提巴尔第伯克脑子来得快,说:“大家跟我去阿尔夏吧,只要找到我的朋友赵东来,就不愁没有伊玛木的下落。赵大哥的朋友天南地北,他曾经告诉过我,他和伊玛木是相识的!” 
  这个主意的确不错,一说出来大家全都赞同。于是,四个朋友掉转了方向,打马直奔天山南麓的偏僻小镇阿尔夏。上了这条道,色提巴尔第伯克轻车熟路,一马当先,四个人顺顺溜溜来到赵东来的小屋前,全都傻了眼,早已人去屋空,哪里还有赵东来的影子! 
  这瓢冷水将大家的心里泼得凉了半截,大家垂头丧气地回到小镇子上,只见家家户户闭着门窗,不要说是人,连条狗都看不到,整个村子死一般的寂静,让人根根毛孔倒竖起来。四个人挨家挨户敲了几间屋子,终于有一间屋子里发出声响,好说歹说门被叫开了,一个瘦骨嶙峋的老汉站在门口,惊恐地盯着面前四个陌生人:“你们……我们没吃的了……没吃的啦……” 
  鄂对伯克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说:“老大爷你误会了,我们是过路的,不问你要吃的,就想问问你,镇子里的人都去哪儿啦?” 
  老人也是穆斯林,见鄂对伯克行礼,也哈着腰抚胸还礼,情绪稍微平静了些,仔细打量了大家后,小声告诉说:“清朝的队伍打过来了,准噶尔大汗把人都拉走啦,说是要充军,又说是要修筑营围子,大人孩子一个也不许留,妇女也不许留,连牲口都得带上……” 
  这些话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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