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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西域往事-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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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库车一战,非同小可,以雅尔哈善为靖逆将军恐有不妥,微臣以为还是兆惠将军更加合适……” 
  乾隆“唔”了一声,没有接茬,就又扯起别的话题:“朕估计,大小和卓在库车所投兵力至多不过五千。朕将以万人对阵——大兵压境,先声夺人;务必拿获首恶,首战告捷,这样才可挫敌锐气。你说要用两年方可平定南疆,是不是过于谨慎了一点?” 
  “禀皇上,微臣的‘两年’,是把民情的一面算在里面。微臣记得兵书《尉缭子》云:‘兵者,以武为植,以文为种。武为表,文为里。能审此二者,知胜败矣。’我大清将士马上征服天下,战场拼杀的勇气是不缺少的,可是深入西域作战,光靠拼杀还是不够的,西域民情可说是这场战争胜败的关要所在!” 
  “那么,你对民情把握多少?”乾隆饶有兴趣地问。   
  赵东来密奏(3)   
  “微臣以为,南疆维吾尔人并非全都跟着和卓兄弟作恶。黑山派穆斯林自始至终反对大小和卓,像阿克苏、拜城和库车三城的阿奇木伯克鄂对、乌什伯克霍集斯和他的儿子色提巴尔第、喀什噶尔伯克噶岱默特、和田哈喇哈什伯克阿什默特等等,这些人一直跟大小和卓并非一条心。鄂对伯克公开驳斥大小和卓,博罗尼都和霍集占软硬兼施,鄂对伯克誓不相从。就是白山派穆斯林,也多有良知不泯者,很多人不愿意与我大清为敌。像霍卓氏这样的世袭名门,他父亲阿里和卓,是回教圣裔,世居叶尔羌,在南疆维吾尔人中间有很高的威望。霍卓氏的哥哥图尔都就非常不满大小和卓兄弟所为,他的五叔额色伊曾经竭力反对大小和卓谋反,当初额色伊力劝不从,硬是从和卓兄弟的队伍上,把自己的两个儿子拉回去了。图尔都为了不参与大小和卓谋乱,还举家离开了南疆,迁到天山北麓定居下来……这样的和卓、伯克对南疆百姓也有相当的影响。” 
  “唔,好!朕要奖掖库车伯克和霍卓氏和卓他们。朕用兵回部,实在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大小和卓当初投顺时,朕本来是要召大和卓博罗尼都进京觐见,后来让他去南疆招服维吾尔族人,没想到他竟然背叛了朕!朕前后已有多次谕旨,劝说回部各和卓、伯克来归,论功行赏,封以爵职。朕用兵只为讨伐乱逆,南疆维吾尔穆斯林,有一时糊涂附逆者,悔改就好,不予追究。你回去可得把朕的意思跟他们好好说清楚了……”乾隆郑重地对赵东来说。 
  赵东来赶紧离座跪倒:“微臣明白,微臣当竭尽全力效犬马之劳。” 
  乾隆有些感动,想起了另外一些事,略微沉吟后,说:“顺子啊,你为朕也蒙受了不白之冤,待新疆的事儿完了之后,朕会还你一个公道。不过眼下,朕要你依旧隐姓埋名,好生把持着你手下的那几百人,为朕的统一大业出力!” 
  “臣蒙圣恩,万死不辞!”赵东来以头点地。 
  “起来吧!”乾隆微笑着说,“你跟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办事,朕是一百个放心。顺便问一句,紫琪姑娘可好?” 
  “禀皇上,她已经生了三个孩子,眼下又有身孕……我们还收养了两个汉族的孩子,一男一女。” 
  “唔……”,乾隆露出啧啧称羡的神色,过了一会儿,龙颜暗了下来,只见他喃喃自语道,“孝贤皇后在天之灵若是有知……唉,朕要是当面能向她解释一下,该有多好……她会保佑紫琪姑娘的……好了,西域遥远,你早些启程吧。” 
  赵东来跪在地上并没有拜别的意思,他心里还憋着一句话没有上奏。他犹豫着,心想,再不讲就没机会了,于是心一横,还是说了:“谢主隆恩,微臣还有一件事……” 
  “不必拘礼,讲吧。”乾隆随意地一摆手。 
  赵东来起身,弓着腰环视左右,见帘外有人影晃动,不禁面带难色:“这……这个……” 
  乾隆见状,也不说什么,只是会意地向赵东来招招手,示意他靠得近一些禀报。赵东来急趋几步,贴到乾隆面前,手掩着嘴凑近皇帝的耳朵,压低了声音说:“那回部霍卓氏门下有一位奇女,年二十有余,貌似天仙不说,且遍体散发出奇异的香气……”   
  库车城下(1)   
  就在赵东来密见乾隆皇帝之后不久,达吾提的祖先鄂对父子,便跟随着新任靖逆将军雅尔哈善率领的万人大军,从吐鲁番出发,浩浩荡荡沿着塔里木河,直奔南疆的前哨城市库车。 
  就快五月的天气了,将士们都开始脱掉棉衣,队伍轻装上阵,个个透着精气神儿。鄂对伯克和儿子鄂斯满更是如此。他们逃出库车城一年多来,跟随伊犁将军兆惠讨伐叛贼阿睦尔撒纳后,便返回伊犁小住了一段。经过整训,父子俩更像个精悍的军士了。紧接着,他们又随军开赴吐鲁番……漫长的等待中,父子俩几乎夜夜梦想着回到家乡库车,梦想着与吉凶难卜的热依姆、吾麦尔、尤素甫和古丽巴哈尔团聚。今天,这个日子总算盼来了,鄂对父子有种抑制不住的兴奋。 
  从上路开始,鄂斯满就贴在父亲身边,喜滋滋地问这问那。父子俩满怀着天花乱坠的希望,心里堆砌着说不尽的畅想,而把那份不言而喻的担忧悄悄地收藏着,尽量压缩到某个角落,谁也不去触及。 
  因为琳莎就要生产的缘故,或者还有父亲霍集斯的原因,色提巴尔第没有如约去往伊犁,仍然留在老家乌什。阿什默特或许也有一些小原因,同样失约了。只有噶岱默特伯克,按照朋友们当初在库车分手时的约定,赶到了伊犁,始终与鄂对父子相伴。他们与额敏和卓、哈宁阿、顺德讷、爱隆阿及玉素甫等这些在军中担任要职的将领们一样,都是雅尔哈善将军谋略中心的重要人物。当然,在雅尔哈善看来,这个谋略中心无论多么庞大,军事决策还是他个人说了算;所谓“智囊团”,不过是一群七嘴八舌的黄鹂,围着高贵的雄鹰,发表悦耳动听的歌声罢了。所以,雅尔哈善在他的军事“御前会议”上,总习惯于以“咱就这么定啦”这样一句口头禅开局,而后便是轻松收获各种颂词。在几乎一边倒的意见中,不和谐的声音往往只有一个,那就是鄂对伯克。 
  噶岱默特是个善于站在暗处静观的角色。从伊犁到吐鲁番这一路过来,他早就看出军中许多蹊跷,行军途中便对鄂对说:“老弟呀,我看这位‘靖逆将军’都有点害怕见到你了,你是不是在无足轻重的事情上,给他来几句好听的。别总是呛着劲儿,弄得人家连好话也听不到。那咱劳心费神跟着队伍从北疆到南疆,还不都成了白搭?” 
  “咱不是为了给他说好话才跟着他来的,咱是兆惠将军派来为大军当向导的。咱就得有啥说啥。汉族人说‘军中无戏言’,那就是‘军中无假话’嘛!他不爱听咱也得说……”鄂对伯克是个认真得有点教条的人,他从来都是心里怎么想嘴上怎么说,这在将军麾下,常常显得不大合群。而在朋友中间,恰恰又是魅力所在。 
  噶岱默特伯克为此很看重与鄂对的友情,因为鄂对总是敢于在人前说出他想说而不敢说的话。当然,这种话说出来往往是要冒险的。所以,噶岱默特也就把时不时为鄂对伯克补个台之类,当作自己的职责。可贵的是,他又从不限制鄂对,有些善意的提醒反而成为他对鄂对的一种鼓励。鄂对在噶岱默特这里得到的永远是鼓励——这让鄂对感到,跟噶岱默特在一起,总是很安全的;同时,又总是很振奋、很自在的,仿佛自己的翅膀变得更轻巧、更有力了。或许,这就是朋友的好处。它的确让你觉得拥有一件很有质量的衣裳,对外可以装饰,让你显出体面;对内可以御寒,让你感到温暖。 
  雅尔哈善是享受不到这份感觉的。从吐鲁番到库车,一路上他趾高气扬地骑着马,时不时眺望前方根本看不见的目标,或者回顾身后一望无际的队伍。但是,无论他有多么高渺的盛气和威仪,也隐藏不住那颗悬在半空的孤零零的心。 
  达吾提的故乡库车对于雅尔哈善将军,是个深不可测的未知。清军队伍抵达城下的时候,差不多已是酉时。昏暗中的城市并没有因为大兵压境而惶惶不可终日,恰恰相反,它照样在月光下优哉游哉。雅尔哈善不顾行军的劳累,立马带着达吾提的祖先鄂对等人,徒步来到离城门不远的一片开阔地上。远远地,他们看到城里的灯火依然闪烁,城门下有团昏暗的灯光,一个老人——后来他知道那是个看不见世界的盲人歌手,总在那里弹拨着他那把不怎么着调的都塔尔。老人的歌喉是沙哑的,像戈壁滩上的沙子,永远找不到滋润的感觉,但那支曲子却包含着一种撩人的缠绵:   
  库车城下(2)   
  高高的天空没有柱子撑, 
  流淌的大河没有桥通行; 
  除了你我没有别的情人, 
  整个世界都可为我作证。 
  …… 
  这歌声对于雅尔哈善攻城的决心是种干扰,而对于鄂对伯克却是无比尖锐的挑逗。他和儿子眼巴巴地望着熟悉的城墙,恨不能插上翅膀立刻飞进城去,飞到热依姆和吾麦尔他们身边。鄂对反复猜想着妻子和孩子们目前的处境,是逃离了库车?是在坐牢受刑?还是……他不敢作出太多的假设,惟一的愿望就是希望清军马上攻城。只要能够攻克库车,让他做什么都决没有二话! 
  雅尔哈善何尝不这样想。将军的营帐还没完全架好,帐前的军事会议就开始了。雅尔哈善咳嗽一声,让大家安静下来。经过几个时辰的视察,库车的形势在他心中愈加清晰,他似乎已有自己攻城的主意,所以一上来就大谈“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古训。接着,雅尔哈善点了鄂对的名:“我决定,明天就派你到城下喊话,告诉博罗尼都和霍集占,本将军不想无辜生灵遭受涂炭,让他们替穆斯林信徒着想,只要速速投降,保证不杀他们……” 
  “好!”鄂对答应得十分干脆。此刻,他已被一股旺盛的热情燃烧着,全然没看到老友噶岱默特对他悄悄递来的眼色。他急切地回答雅尔哈善说:“将军放心,我巴不得今晚就去城门外喊话!” 
  雅尔哈善嘉许地点点头:“很好,明天喊它一天,我就不信大小和卓他们会不怕死!” 
  这时噶岱默特实在憋不住了,站出来大声说:“将军大人,千万不可让鄂对伯克去城下喊阵!将军您对大小和卓还不十分了解,这两个人,尤其是小和卓霍集占,毫无人性,喊话是根本不管用的。眼下惟一的办法,就是趁大小和卓防备还不十分牢靠,马不停蹄攻进城去……” 
  “攻城不是目的,擒贼才是目的。要是只为进城,今晚我就可以进去。”雅尔哈善高深莫测地说,“我就不信他霍集占能有这么大的能耐,敢和我大清的万人大军对抗!” 
  帐前又出现了一片附和声,噶岱默特环顾左右,显得很孤立。雅尔哈善轻轻敲了敲几案,示意大家安静,然后不由分说,就把大事定下来了。 
  帐前军事会议一散,噶岱默特就把达吾提的祖先鄂对拉到一边使劲儿数落道:“你可不能喊阵啊,热依姆和巴郎子们很有可能就在大小和卓手中。霍集占是个什么东西,雅尔哈善他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一旦你出面喊话,激怒了霍集占,这家伙肯定要在热依姆和巴郎子身上撒气。那个王八蛋可啥事都能干得出来的呀!” 
  鄂对伯克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只想早点结束这场噩梦。再说,大兵压境,博罗尼都和霍集占不至于乱来吧?” 
  “你咋这么想啊?他们要是害怕清军,要是不敢乱来,还会谋反作乱吗?既已举兵起事,他们还怕什么呢……这样吧,听我的,将军如果坚持要派人到城下喊话,明天由我来喊,你不要出头露面。”噶岱默特觉得这是个万全之策。 
  鄂对坚决不同意:“你喊哪能代替得了我啊!霍集占的人很多都认得我,我喊话多少有点面子。再说,我已在将军面前承诺下来,不能说话不算话嘛,你不用担心,就是天大的危险我也要喊!” 
  于是,第二天大清早,鄂对伯克真的在城门前亮起嗓子喊话。奇怪的是,不管清军如何叫喊,城里始终毫无动静。倒是城门上那个弹弦唱曲的瞎眼老汉,听到有人喊话,停止了他的歌唱。晌午时分,鄂对伯克喊话的效果出来了,陆续有群众跑出城来投奔清军,许多人拖儿带女,用马车拉着家当,做了长久的逃亡准备……这情形让雅尔哈善觉得自己的决策得到了印证,心中很是受用。鄂对伯克嘴对着卷筒喇叭喊得也更起劲儿了。 
  约莫太阳当顶的时分,鄂对正在喊着话,忽见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躬着腰从城门里钻出来,直奔鄂对飞跑过来,到了面前,不由分说扑通跪倒在地:“大叔,你还认得俺姊妹俩吗……”   
  库车城下(3)   
  鄂对仔细端详他们,原来一个是小伙一个是姑娘,小伙的头发很长,姑娘的头发很短,两人看上去都像是男孩子。鄂对觉得两个孩子有点面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是谁家的。库车城里认识伯克的人很多,可伯克要想一一认出对方来却很不容易,何况又是年轻的孩子们,一日三窜,鄂对实在记不清楚。 
  “你们的阿塔是谁呀?”鄂对亲切地问道。 
  两个年轻人突然哇一声哭起来:“大叔,你忘啦,我大大(爸爸)叫关大良,俺们是玉川、玉红啊!” 
  “啊呀!”鄂对一拍脑袋,惊叫一声,泪水夺眶而出,“是你们啊!这么些年,你们……鄂斯满,快过来,快过来看看哥哥姐姐……”他赶忙拉过儿子跟玉川、玉红见面。 
  两个孩子来不及细说悲喜经历,急匆匆地告诉鄂对,热依姆和吾麦尔、尤素甫、古丽巴哈尔都被关在城东,虽然遭了些罪,但目前还活着。另外还说,大小和卓守城的兵力不多,只有一千多人,霍集占正在调集人马准备增援。 
  这消息给了雅尔哈善很大的刺激,他赶紧嘱咐鄂对,暂时不用喊话了,传令:午后开始,全军展开攻城。但是为时已晚,就在雅尔哈善发起攻城令的两个时辰左右,霍集占调集的五千人马陆续赶到了库车。 
  又一个令人不安的黄昏来临了,雅尔哈善将军登上高高的观阵台,举目一看,不禁有些震动。这时候的库车城才是他想像中的模样,城上城下布满林立的枪手,黄泥垒起来的城墙,也仿佛变得高不可攀,只有城门旁边的那个盲人歌手,还在原地故作深情地歌唱: 
  没有情人我将一生虚度, 
  活得再长也没一日快乐; 
  一旦我面对情火的烧灼, 
  地狱之火又算得了什么? 
  …… 
  清军将士们的浴血拼杀,在库车城的四周全面展开。这次,雅尔哈善听从了达吾提的祖先鄂对的建议,命各营屯兵城外,轮番出击;架设云梯和施放火箭相配合,扼守要道与断绝水路相配合。有的营伍攻得格外猛烈,居然已经将城墙挖开了窟窿,勇士们一拨一拨挥刀上阵,与守城的霍集占兵丁展开了殊死相搏。短短几个时辰,杀敌就达到一两千人,而清军也有约莫有几百人的尸体扔在了库车城下。 
  夜幕降临了,攻城仍没有实质性进展,只好下令停了下来。这时候,清军将士各路人马的情绪都有些低落,雅尔哈善差人把鄂对叫过去,说:“看来,光靠死打硬攻肯定是不行了,还是得往城里喊话,今天喊话的效果就很不错嘛,投顺的百姓相当不少,明天你给我接着喊,声音再大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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