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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三张牌 (单文档版)-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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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医院还有六个路口时,她却发出粗嘎的呻吟声。
  “我们再给她一针吧,医生。”一个助理医生说。
  乔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这是第一次一个助理医生居然屈尊纡贵地叫他医生,而不是叫他乔治,或者更随便地叫他乔杰。“你疯了吗?我要是背个让病人送到医院就死或是过量使用麻醉剂的罪名,你也推卸不了责任。”
  助理医生不做声了。
  乔治回头看了看这黑人姑娘,却见她醒着,睁大着眼睛也在看看他。
  “我怎么啦?”她问。
  乔治想起有人对旁边的人提到这女人说过的话,(她如何地想要追杀那个操他娘的狗东西,要干了那头蠢驴一类的话,)说这话的人是个白人。乔治觉得,这一方面很可能是由于当时的情况乱成一团,人们自然而然会产生某些不合情理的推测和反应,另一方面也表明这种不合情理的判断只能是种族偏见。眼前明明是个教养良好很有理性的女性嘛。
  “你遭遇了一场事故,”他说。“你被——”
  她的眼睛眨了几下又合上了,他还以为她又要睡过去了。好,让别人去告诉她丢了腿的事儿吧。让那些年薪超过七千六百美元的人来对她说这事吧。他稍微向左边挪了挪,想再检查一下她的心跳脉搏,这时她的眼睛又张开了,乔治·谢弗这时看到的是一个神态迥异的女人。
  “他娘的我的腿杆儿不见了,我就知道它们不在了。这不就西救护车吗?”
  “是一是一是的,”乔治说。突然他感觉自己需要润润嗓子。倒不是非得酒精饮料。只消喝点什么就行。他的声音是那么干涩。就像是观看斯潘塞·屈赛(美国电影演员,曾两次获得奥斯卡金像奖。这里提到的《化身博士》是他一九三一年和弗里德里克·马奇联手主演的影)在《化身博士》中那个角色,只不过现在这事儿发生在现实之中。
  “他们逮到他妈的那黑手了吗?”
  “没有,”乔治说,心想,那人说的没错,该死的,那人真的是说对了。
  “好吧。不管怎么也不能叫他妈的那家伙给溜了。我得逮到
  他。把他娘的鸡巴给剁下来。狗娘养的!我告诉你我不会放过那狗娘养的!我告诉你这个,你这个狗娘养的东西,我得告诉你……
  告诉……“
  她的眼睛再次眨动起来,乔治就想,对了,快睡觉吧,求你快睡觉吧,我可没有拿那份心理医生的钱,我不理解这个,他们讲过关于休克的症状,却没人告诉我们精神分裂症会有这样的——
  眼睛又张开。第一个女人出现了。
  “那是什么样的事故呢?”她问。“我记得从哪儿出来了——”
  “哪儿?”他傻乎乎地问。
  她微笑一下。这是痛楚的微笑。“我当时饿了,那是一间咖啡屋。”
  “哦,是的,没错。”
  那另一位,不管受伤还是没受伤,都叫他感到肮脏和恶心。而这一个,却让他感到自己像是亚瑟王故事中的一个骑士,成功地从巨龙口中救出了一位高贵的女士。
  “我记得从台阶走下去,到了站台上,然后是——”
  “有人推了你一把。”这声音非常蠢,可是这有什么问题吗?真是很蠢。
  “把我推到列车前头?”
  “是的。”
  “我失去了两条腿?”
  乔治想把什么咽下去,却没法咽下去。他咽喉那部位好像少了润滑功能。
  “没有全部失去。”他空洞地安慰着,她的眼睛又闭上了。
  快点昏睡过去吧,他当时想,求求你快睡——
  眼睛又睁开了,灼灼发亮。一只手伸出,张开五指猛地扇过来,离他的脸不到一英寸——再近一点他就该被送到急诊室去给脸颊缝针,而不是在这个地方和朱利奥·埃斯特维兹一起抽烟了。
  “你们这些狗屁不西的东西,不过是一帮狗娘养的白鬼子!”她尖叫着。她的脸是那么狰狞怪异,两眼仿佛闪着地狱之光。这简直不像是一张人的面孔。“我要把每个看见的白鬼子都给杀了!要操他们,要把他们那球剁下来,要唾他们的脸!要——”
  这完全是疯了。她说起话来活像一个卡通黑女人,巴特弗利·麦克奎恩(美国黑人电影女演员)跑进了“乐一通、”(美国华纳公司出品的卡通系列短片,有兔八哥、达菲鸭等卡通造型)的世界里。她——或者说是它——看上去还有点超凡的能耐。这一边尖叫一边扭动着身体的女人,看上去似乎不可能是半小时前刚刚在地铁里遭受一场不期而遇的截肢手术的患者。她咬牙切齿,不时伸出手来抓他。鼻涕从她鼻孔里淌出,唾水从她唇边溅出,脏话从她嘴里喷出。
  “再给她打一针,医生!”助理医生大声嚷嚷。他脸色变得苍白。
  “看在耶稣基督份上,给她来一针吧!”助理医生伸手去拿那个医疗器具箱。乔治挡开了他的手。
  “滚开,没用的东西。”
  乔治回头看了一下病人,看见的却是一双平静、文雅的眼睛在注视着他。
  “我还能活下去吗?”她用一种社交场合的口气问。他想,她不知道刚才的事,完全不知道。这么说,仅仅一眨眼功夫,竟然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人。
  “我——”他噎住了,他隔着外衣摩挲着自己跳得飞快的心脏,强令自己要稳住心神。他救了她的命。可是她的精神问题不是他所能控制得了的。
  “你好吗?”她问他,声音里表达的真诚的关心使他做了一个微笑的表情——为了她对他的问候。
  “是的,夫人。”
  “你是回答我哪个问题呢?”
  有那么一刻他不知该怎么回答,但随即便冲口而出:“两者都是,”说着便握起她的手。她也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他注视着她清澈明亮、闪闪动人的眼睛,心想男人会爱上她的,然而紧接着她的手就变成了爪子,她就该斥骂他这个白鬼子了,她要剁了他的球,她要把这些白鬼子嚼嚼吃了。
  他抽出手掌,看看手上是不是被抓得血淋淋的,思绪飘忽地想着自己是不是该采取什么措施才好,因为她是有毒的,这个女人是毒物,让她咬上一口就像被铜头蝮蛇或是机器轧一下,一回事。手上没有血。这时再看她,又变成另一个女人了——前面那个。
  “求求你,”她说。“我不想死。求——”未及说完她就晕过去了,这倒好,对所有的人都好。
  4
  “你在想什么呢?”朱利奥问。
  “谁会在这组大赛中胜出?”乔治使劲压着懒汉鞋的粗后跟。“芝加哥白袜子队(棒球队名称)。我在普尔(一种博彩方式,这早指一种体育彩票)盘中押了他们。”
  “你觉得这位女士怎么样?”
  “我觉得她可能得了精神分裂症了。”乔治字斟句酌地说。
  “是啊,我知道,我是说,她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
  “她需要帮助,先生。谁给她帮助呢?”
  “嗯,我已经帮过她了。”乔治说,但他脸红了,好像有些羞赧之色。
  朱利奥看着他。“如果你给过她帮助,你就应该帮下去,不应该让她死去,医生。”
  乔治看一下朱利奥,但发觉自己无法忍受朱利奥直视的眼睛——那不是谴责,而是悲哀。他走开了。
  有个地方要去。
  5
  时间回放:
  在事件发生的那段时问里,奥黛塔·霍姆斯的大部分还是被控制住了,但黛塔… 沃克却走得远得多,黛塔最喜欢的事情是偷窃。身体的欲望压根儿算不了什么,不就是事后打发一下的事情嘛。
  拿走什么东西才是要紧的。
  当枪侠在梅西公司钻进她的脑袋时,黛塔又是愤怒又是恐惧地尖叫起来,她手上正把偷来的珠宝往皮夹里塞,一下子却僵在那儿了。
  她尖叫是因为罗兰进入了她的意识,他到来的那一刻她意识到了,感到好像是在脑袋里面开了一扇门。
  她尖叫是因为感到入侵者是个白鬼子。
  她看不见,但是却能感觉到他的肤色是白的。
  商店里的人都四处张望。一个楼层巡查员发现了她——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发出了尖叫,她的皮夹打开着,那只正要把珠宝往包里塞的手好像僵住了。尽管是在三十英尺开外,也看得出那只包的价值相当于她在偷的那些东西的三倍。
  楼层巡查员喊道:“嗨,杰米!”杰米·海尔沃森,梅西公司的便衣保安,四下张望着看是什么地方出事了,接着他马上拔腿跑向那个坐轮椅的黑人妇女。他不由自主地跑起来——他当了十八年的警察,早已训练有素——当然他已经在想,可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小纠纷。
  小孩子、残疾人、修女,他们总是会闹出点小纠纷来的。他们在处理这类事儿的仲裁人面前大喊大叫一通,然后走人。摆平这种事情不那么容易,因为残疾人也往往可能粘乎个没完。
  但他还是一样得跑过去。
  6
  罗兰突然在这里面感受到一种陷于蛇穴的剧烈反感和恐惧……
  接着他听到那女人的尖叫,看见一个腆着肚子像一袋土豆似的大个子男人朝她/他跑过来,看见人们在望着他们,不由得紧张起来。
  突然他成了那个肤色黢黑的女人。他感受到她内在的某种奇怪的二重性,但还不能弄明白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转动轮椅飞驰而去。走廊从他/她身边一闪而过。人们从两个方向追来。皮夹掉了,里面倒出黛塔一些私密的小玩意儿,还有她从那个楼层一溜宽宽的柜台上偷来的东西。那个腆着沉重的大肚子的男人踩在仿制的金项链和口红管上,滑了一跤,一个屁股墩摔倒在地。
  7
  狗屎!海尔沃森心里愤怒地咒骂,一只手已伸进装着点三八手枪的蛤壳式枪套的运动衣里边。这时他的头脑清醒过来了。这不是什么吃错了药的误打误撞,也不是武装抢劫;只是那个坐轮椅的残疾黑人女子干的好事。她滚动着车轮疾驰而去,像是那种玩减重短程高速赛车的朋克,但总归只是一个残疾的黑人女子啊。他该怎么办?
  朝她开枪?那也许管用,不是吗?走廊尽头是两间更衣室。
  他站起来,揉揉摔痛的屁股,又去追她,只是有点一瘸一拐。
  轮椅驶进一间更衣室。门砰地关上,里面门把手别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我这可逮着你这狗娘养的了,杰米想。我要给你吃大苦头。我可不在乎你是要抚养五个孤儿还是只有一年好活。我不想伤害你,但是,宝贝儿,我要来摇一摇你的骰子。
  他赶在楼层巡查员之前跑到更衣室门口,用左肩一顶,砰地撞开了更衣室的门,那里面是空的。
  没有黑人女子。
  没有轮椅。
  什么都没有。
  他看着楼层巡查员,眼睛瞪得老大。
  “另一问!”楼层巡查员喊道,“另一间!”
  杰米还没挪动脚步,楼层巡查员就打开了另一间的门。里面一个穿着亚麻裙子,仅戴着一副普莱泰克斯胸罩的女人尖叫起来,双臂交叉环抱胸前。她长得非常白,而且绝对不是残疾人。
  “抱歉。”楼层巡查员说着,血已涌上面庞。
  “快滚出去,你这变态的家伙!”穿亚麻裙子戴着胸罩的女人喊道。
  “是,是,太太。”楼层巡查员边说边关上门。
  海尔沃森回头看看。
  “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海尔沃森问。“她到底进来过没有?”
  “她进来过。”
  “那么她到哪儿去了?”
  楼层巡查员只好摇摇头。“我们回去把那些撒了一地的玩意儿收拾起来吧。”
  “你去收拾那些破玩意儿,”杰米·海尔沃森说。“我的屁股都摔
  成九瓣了。“他停了一下。”实话告诉你吧,老伙计,我也完全给搞糊涂了。“
  8
  听到门在身后砰地关上时,枪侠用力把轮椅推进门里,转了半个圈,看着那个门。如果埃蒂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下手的话,那就全完了。
  但门是开着的。罗兰推着影子女士穿过门道。
第三章  奥黛塔在另一边
  1
  没多久,罗兰就会想:任何一个女人,不管是残疾的还是不残疾的,突然被一个钻进她脑袋里的陌生人沿着商场走廊一路猛推,(而她正在那儿忙乎着——在搞事儿,或者随你喜欢怎么说吧,)推进一个小房间,后面有人追着叫她停下,然后又突然间一个转身,转到无路可走的地方,蓦然间又发现自己来到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我想任何一个女人,在这种情况下,最有可能问出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在哪里?”
  但奥黛塔·霍姆斯却不同,她几乎是欣悦地问道:“年轻人,你拿刀子想干什么?”
  2
  罗兰看着埃蒂,他蹲在那儿,手上那把刀离皮肤只有四分之一英寸。
  如果埃蒂想要下手,即便是罗兰这样诡异的速度也来不及阻止他。
  “是啊,”罗兰问,“你拿刀子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埃蒂说,声音里透着对他自己极度的厌倦。“把鱼饵宰了,我想。看样子我在这里是钓不成鱼了,是吗?”
  他把刀子扔向影子女士的轮椅,正好扔到右边。刀子扎在沙滩上,抖了几下。
  女士把脑袋偏过来,开始问道:“不知道是不是可以麻烦你告诉我,你把我带到什么地方来了——”
  她停住了。她在说出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先把头转动了一下,却发现没人在她身后,但枪侠在她接着说话时很有兴趣地观察到这一细节,因为这个细节反映的是她现实生活中的某种常态——如果她想要挪动轮椅,必定有人为她做这事。可现在没人站在她身后。
  根本没人。
  她回头看着埃蒂和枪侠,她的黑眼睛里露出害怕、困惑和警觉的神色。现在她问了:“我这是在哪儿?谁推了我?我怎么到这儿来的?我怎么会穿戴整齐的?我本来是穿着长袍在家看十二点钟的新闻节目的。我是谁?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谁?”
  “我是谁?”她问,枪侠想,这支离破碎的一大堆问题,自是预料之中的。但是这个问题——“我是谁?”——我想她肯定不知道自己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问的。
  因为她在这之前就已经问过这个问题了。
  在问出他们是谁时,她已经问了她是谁。
  3
  埃蒂从这个年轻/年老的坐在轮椅上的可爱的黑人女子脸上看到罗兰的脸上。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
  “我没法说。休克,我想是这样。”
  “难道休克把她弄回了起居问,这之前她不是去了梅西公司了么?你告诉我她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穿着浴袍呆在家里看电视新闻,听那个头发锃亮的家伙扯他们怎么在佛罗里达珊瑚岛找到一个神经兮兮的家伙,号称他家里有克莉斯塔·麦考利夫(美国新罕布什尔州康科德中学女教师。一九八六年一月二十八日搭乘”挑战者号“航天飞机升空,本拟在太空向中学生授课,因航天飞机爆炸,与机组人员一同殒命)炸飞的左手,跟他那条得奖的大青鱼搁在一起?”
  罗兰没做声。
  那女士听了这话更迷惑了,“谁是克里斯塔·麦考利夫?她是那些失踪的‘自由之行’(二十世纪五十至六十年代,美国民权活动分子为抗议种族隔离而举行的示威活动,当时他们乘坐公共汽车等交通工具在南方各州巡回旅行)示威者吗?”
  这回轮到埃蒂不做声了。谁是“自由之行”示威者?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枪侠看了他一眼,埃蒂随即完全明白了他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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