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张牌 (单文档版)-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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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事皆通,万法归一。
这扇门。这儿本来不该是立着一扇门的地方。它就矗立在潮汐线上边二十英尺的地方,显然像是标志着海洋的尽头,太阳现在转到了西面,把门厚重的影子斜斜地投向东面。
门的三分之二高度上,用黑色的正体写着两个字:
囚徒
恶魔附在他身上,恶魔的名字是“海洛因”。
枪侠听见一阵嗡嗡声。起初,他以为是风声,要不就是他自己发烧的脑袋里臆想的声音,但后来他越来越清楚地听出那是发动机的声音……就来自门背后。
打开它。它没锁上。你知道这门不上锁。
但他没去打开门,却蹒跚着绕到门背后去察看。
这门没有另一面。
只有灰色的沙滩,一直向后延展,只有波浪,只有贝壳,潮汐线,还有他自己一路过来的痕迹——靴子的痕迹和他用肘弯撑出的坑眼。他再仔细看,把眼睛又睁大一点,门不在那儿,但影子却在。
他伸出右手——噢,学习使用左手是这么的慢——他放下右手,举起左手。他摸索着,想摸到什么坚固之物。
我摸过去,可是什么也碰不到,枪侠想。临死前做这么件事倒是挺有趣的!
原来该是门的地方摸上去却是空无一物。
无门可叩。
发动机的声音——如果确实听到过的话——也没有了。现在,只有风声,波浪声连同他脑袋里的嗡嗡声。
枪侠慢慢走回原来那边,心想刚才所见一定是自己开始有幻觉了,可是——
他停住了。
他朝西边瞥过一眼——那儿原本只是一望无际的灰色沙滩,堆卷的海浪,可是这会儿,眼前却出现了一扇厚厚的门。他还能看见挂锁,也像是金子做的,上面凸起着插销,似是一个粗短的金属舌头。罗兰把脑袋向北面移过去一英寸,那门就朝后退了。罗兰再把脑袋缩回,门也推回来了。一连几次都这样。它不是出现在那儿。
它本来就在那儿。
他绕了一圈走过去对着这扇门,摇晃着身子。
他可以从海边绕过去看,但他明白准是跟刚才同样的结果,而这一次他可能会倒下。
我真想知道,如果我从门里穿过去的话,也像是穿过乌有之物一样吗?
噢,所有这些事情都叫人摸不着头脑,但其实也简单:面对一扇立在绵延无尽的海滩上的门,你能做的就是二选一:打开它;由它去关着。
枪侠隐隐约约有点幽默地意识到自己或许不会像预想的那样死得快。如果他是个垂死的人,那还会有这种惧怕吗?
他伸左手去抓门把手,那玩意儿摸上去既不像金属似的冰凉,也不是那种隐密花纹给人的灼热感,这感觉倒让他惊奇了。
他转动门把手。拽一下,门朝着他开了。
他什么都料到了,就没料到会是这样。
看着眼前的景象,枪侠呆住了,发出了他成年以来第一声尖叫,然后砰地关上门。关门似乎没必要使出那么大劲儿。但这样关门倒着实有了一种效果,就是把栖息在岩石上向他观望的海鸟都吓跑了。
5
眼前的地面是从某个高度往下俯瞰的样子,自己似乎是难以置信地悬在空中——那高度看上去足有几英里。他看见云彩的阴影遮蔽了地表,然后就像梦境似的飘浮过去。他眼里的这副情景是鹰才能见到的——而且还必须飞得比鹰还高两倍。
穿过这样一道门也许会一头栽下去,也许得一路尖叫几分钟,几分钟后一头栽进地里。
不,你看见的还多着哩。
身后的门扇已经关闭,他心里转着念头怅然若失地站在沙滩上,受伤的手插在衣兜里。隐隐约约的红丝开始升到手臂上面了。感染很快就会直抵他的心脏,这毫无疑问。
他脑子里有柯特的声音。
听我说,小子们。为你们的生命,听好了,某一天可能这话会对你们非常重要。
你们永远不可能看见所有你们在看的东西。他们把你们送到我这儿来的一个原因就是为了要告诉你们,你们看见的其实是你们看不见的——在你们害怕的时候、战斗的时候或是操女人的时候所看不见的东西。没有一个人能看见一切他所见到的,不过在你们成为枪侠以后——你们这些人去西部的话,那么——你们会在一瞥之间见到比人家一生所见的更多。而你们在这一瞬间没见到的东西,将会在事后重临,在你们记忆的眼睛里——如果你们能活到能够回忆的年纪,你们就有机会看到。因为,看见和看不见之间也许就跟活着和死去的区别一样。
从这样的高度俯瞰大地(这似乎要比他那个时代将要终结之际黑衣人突然降临的景象还要扭曲而令人眩目,因为他透过这道门所见的,没有远景),差不多快要忘却的记忆依然在提示他,看见的那片土地既不是沙漠,也不是海洋,而是某个难以置信的间以水流的丰盈绿地,这让他联想到沼泽,但是——
你简直什么也没有留意到,酷似柯特的声音厉声说。你还看见了更多!
是的。
他看到过白色。
白色的边缘。
好哇!罗兰!柯特在他的意识中喊道,罗兰似乎感到结痂的手上又重重挨了一下。他冷不丁抽搐起来。
他透过某扇窗子在看。
枪侠费力地挺身,向前迈出,忽而感到一阵寒意,又觉出有一丝丝微微发热的能量在抵拒他的手掌。他再次打开门扇。
6
正如所料——令人生畏而难以置信的俯瞰中的大地景象——消失不见了。他现在面对着一些自己不认识的单词。他几乎认不出那些单词,像是一些扭曲变形的大写字母……
在这些单词上面,是一幅没有马拉的车辆图像,类似机动车的东西,在世界转换之前曾到处充斥着这样的机动车。枪侠突然想起杰克曾对他说起过什么事情——那是在车站上,枪侠对杰克施以催眠术之后。
一个围着毛皮披肩的女人大笑着站在那辆不用马匹牵引的车子旁边,那车,可能就是在另一个奇怪的世界里把杰克碾死的一辆。
这就是另一个世界,枪侠想。
突然,眼前的景象……
它没变,只是移动了。枪侠脚下摇晃着,感到一阵晕眩,跟晕船差不多。字母和图像都往下降落,这会儿他看见有一条两侧都有座位的通道。有些座位还空着,不过大部分都坐着人,一个个身着奇装异服。他猜那也许就是套装吧,当然在这之前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衣服。绕在他们脖颈上的玩意儿也许是领带或是围巾,他以前也没见过。不过,有一点他可以拿得准,他们都没有武器——没有匕首也没有剑,更别说枪了。这是些什么样的羔羊啊,怎么对谁都毫无戒意?有人在阅读上面印有小字的报纸——那些文字被这儿那儿的画面给分隔成一块块的——另外一些人则用枪侠不曾见过的笔在纸上写着什么。笔对枪侠来说倒无关紧要。可那是纸啊。在他生活的世界里,纸差不多要跟黄金等值。他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纸张。居然其中有个人还从他膝上那本黄色拍纸簿上撕下一页,揉成一团,那纸只写了半页字,另一面根本没写过。枪侠对如此怪异的恣意挥霍深感惊讶和恐惧。
那些人后面是一堵拱曲的白墙,还有一排窗子。有几扇窗子上覆着遮阳板,但他还是能透过别的窗子瞧见外面的蓝天。
现在,一个身穿制服的女人向门道走来,罗兰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服装,那是鲜红色的,况且有一部分是裤子。他可以打量到她两腿分叉的地方。他从来没见过一个并非没穿衣服的女人是这个样子的。
她靠近门口了,罗兰以为她会走出来,于是踉跄着朝后退一步,幸好没摔倒。
她打量他的眼光里带着一种练习出来的挂虑,这女人好像曾是个仆人,从未指使过别的什么人,除了她自己。枪侠感兴趣的不是这个,他在意的是她的表情,居然没有什么变化。这可不是你期望从一个女人脸上见到的——也不会期望从任何人脸上见到——面对这样一个浑身脏兮兮的臀部横挎两把左轮手枪的男人,摇摇晃晃、疲惫透顶,破布条包扎着鲜血渗透出来的右手,工装裤脏得好像那些用圆锯干活的人似的。
“请问您……”穿红衣的女人问道。她还问了一大串,但枪侠不能理解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吃的,要不就是喝的东西,他暗忖。那红衣服——并不是棉织物。丝绸吗?有点儿像丝绸,可是——
“杜松子酒。”一个声音回答,枪侠一下子明白了。突然他明白了更多的意思:
这不是一扇门。
这是眼睛。
如果不是精神错乱的话,他正目睹眼前的车厢在凌云翱翔哩。他透过某人的眼睛在看。
谁?
当然他是知道的。他正透过囚徒的眼睛在看。
第二章 埃蒂·迪恩
1
这念头尽管过于疯狂,但似乎是为了印证这一点,倏忽之间枪侠站在那门口看见的景象直竖着朝一边倾侧下去。景象转过来了(又是头晕目眩,感觉像是站在一块底下有轮子的平板上,可是他看不见在往哪儿移动),接着,过道从门边飘移开去。他擦身而过的一处地方,一些女人身穿同样的红制服,侍立在那儿,这地方有许多金属家伙,虽说伤痛难忍,疲惫得要命,但他还是希冀这流闪的景象驻留片刻,好让他把那些金属器具瞧个明白——像是机器一类的家伙,其中一个瞧着有点像烤箱。他刚才看见的那女人正在给发出招呼声的那儿倒着杜松子酒,她手里盛酒的容器很小,是个玻璃瓶。那个注入酒的容器看上去也像是玻璃,但枪侠觉得那不是真的玻璃。
从门口流闪过去的景象一直在飘移着,他没法瞅得更清楚。又是一阵令他晕眩的倒转,这时他看见一扇金属门。一个小小的长方形标识牌,枪侠能够认出上面的字样:无人。
景象朝一侧略略倾斜。一只手从门右侧伸过来拽住枪侠眼前的门把手。他看见了蓝衬衫的袖口,视点向后拉一点,可以看见那人生着鬈曲的黑发,长长的手指,其中一个手指上戴着戒指,上面的镶嵌物也许是红宝石,也许是什么装腔作势的垃圾。枪侠宁愿相信是后者——因为它看上去大而艳俗,不像是真家伙。
金属门拉开了,枪侠瞧见里面是他见过的最最匪夷所思的无水箱厕所,全金属的。
金属门擦着沙滩上那扇门的边缘飘移过去了。枪侠听到门对门擦过的声音。他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估计是那双被他借视的眼睛的主人转过身了,转到他身后来锁定他了。接着,眼前的景象真的颠倒了——不是整个儿颠倒,倒了一半——他正注视一面镜子,见着一张以前曾见过的脸……在塔罗牌上。同样的黑眼睛和细鬈的黑发。这张脸平静而苍白,在他的眼睛里——这双眼睛此刻正反视着他自己——罗兰看见了塔罗牌上见过的,为那个丑陋的狒狒掐住而引起的恐惧。
这男人在颤抖。
他也病了。
他想起了诺特,那个特岙的食草者。
他想起了那个魔咒。
恶魔已经附在他身上。
枪侠突然想起他也许知道海洛因是什么玩意儿:那是一种魔草似的东西。
他有点心烦意乱,不是吗?
他想也没想,只是出于一种简单的决意,正是这种决意使他成为最后一个仅存的硕果,最后一个前进再前进的人——库斯伯特和其他那些人,他们要么死了要么放弃了,要么自杀或变节,要么噤口不言,压根儿不提黑暗塔这回事了——而他还能继续向前;正是那种简单的思维方式和无所顾忌的决心驱使着他穿越沙漠,而且多年来一直穿越沙漠追赶着黑衣人。所以,他几乎连想也没有想,就走进了门里。
2
埃蒂要了一杯杜松子酒和汤力水——也许这样醉醺醺地通过纽约海关不是个好主意,他知道一旦开始动手,自己就一定要干到底——但他必须得有点东西。
你开始干活的时候,可能会找不着路,亨利曾告诉过他,但你不管怎么样也得自己想法子,哪怕手里只有一把铲子。
点了东西,侍者离开后,他便有点恶心想呕吐的感觉,倒不是真的恶心,只是可能而已,但最好是别有事。两个腋窝下各藏一磅可卡因,嘴里呵着杜松子酒气,这副样子通过海关可不怎么妙;裤子上那些干了的呕吐物在海关那儿简直是灾难,所以,最好是别有事。恶心的感觉会过去的,向来都是这样,但最好还是别有事。
然而麻烦在于,他想要慢慢地、时不时地戒瘾。慢慢地,不是马上,也不是突然戒掉。那位聪明透顶而且大大有名的瘾君子亨利·迪恩还有更多的智慧警句呢。
那回他俩坐在摄政王大楼阳台披屋上,不是瞌睡得非睡不可,但差不多也快要睡着了,太阳暖洋洋地照在他们脸上,脸上都修饰得干净体面……好像回到了过去美好的老时光,那时埃蒂才刚开始吸毒,而亨利则往自己身上扎了第一针。
每个人都说要做冷火鸡原文Cold turkey ,美国俚语,意即立刻并永久性地全面戒毒……亨利曾说,但你成功之前,还不如先做一下凉火鸡原文Cool turkey ,美国俚语,意即慢慢地非永久性地戒毒。的好。
埃蒂听得一愣,疯狂地咯咯大笑起来,因为他知道亨利的意思是什么。亨利呢,笑起来倒不这么疯狂。
从某些方面看,做凉火鸡要比做冷火鸡糟糕,亨利说。至少,你想要做冷火鸡时,你知道自己会呕吐,你知道自己会发抖,你知道你会大汗淋漓以为自己要被淹死了。可做凉火鸡呢,就像是,在等着一道迟早要来的诅咒。
埃蒂记得问过亨利,你管用针扎的那些家伙(那些昏昏沉沉游魂般的日子,肯定是发生在十六个月以前,他俩曾一同信誓旦旦地保证以后决不成为这样的人)叫做什么。
焦火鸡。亨利马上回嘴道。随即,两人都吃了一惊,他们居然说出了那么好玩的话,想也想不到的好玩,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随即互相揪在一起,嚎叫,狂笑。焦火鸡,太妙了,可现在没那么好玩了。
埃蒂穿过通道,踱到过道尽头,看了看上面的标识牌——无人——打开了门。
嗨,亨利,伟大的聪明的大名鼎鼎的吸毒兄弟,在说到我们那些特别的朋友时,你想听听我对那些煮熟的鹅是个什么说法吗?那回,是肯尼迪机场海关的人觉出你脸上表情有点不对劲儿,要不就是因为赶巧他们那些博士鼻子的狗出现在那儿而不是在纽约港务局,狗们开始汪汪大叫,而且在地板上这儿那儿都嗅了个遍,就是你。所有勒着脖子的狗一下都要扑上来,海关的家伙把你的行李扔到一边去了,把你带进一个小房间,问你是不是愿意脱下衣服,你说行啊,可我在巴哈马惹上点感冒,这儿的空调打得太高了,恐怕这会儿我的感冒得转成肺炎了,于是人们说,如果空调打得太高你总要出汗是吗,迪恩先生,你说得对,行啊,对不起啦,现在我们把空调调低点儿,他们说,也许你最好把T 恤也脱下,因为你的样子看上去像是服用过毒品,伙计,你身上那些胀鼓鼓的地方看上去好像是淋巴肿瘤的症状,你都不必再说什么了,这就像那个中路的外场手似的,看着击球手击中了棒球还站在那儿,想着球没准会被击出场外,不妨袖手旁观看着球飞进上面的观众席,心想让它去吧让它去吧,所以你还是把T 恤脱下来吧,瞧啊,留神了,你是个幸运的孩子,这些不是肿瘤,除非你把它们叫做社会躯体上的肿瘤,嘎—嘎—嘎,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