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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大盛魁商号-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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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化地方有多大?就打听不出来?” 
  “怎么没打听!有人看见他了,说是张有拉骆驼呢,也有人说他去了草地,在喀尔喀那边做小生意去了。反正是没个准信!” 
  “买卖不成,人就回呗!岁数大了在外有个灾灾病病的也没人好好照顾。”   
  6晋中的那些悲喜剧(6)   
  “说得轻巧!做男人就那么容易呀?但凡是出去,哪个不是宁折不弯?!除非是挣了发了,不然就是死在外边也没脸回来见人!俗话说,‘女人活得一腔血,男人活得一口气。’男人要是没有志气没有骨气,那就什么也做不成了。” 
  杏儿不再作声了,默默地与婆婆抬了水桶往回家走。 
  杏儿生长在经商之风甚烈的晋中土地上,自幼耳濡目染,对之中的甘苦也颇为知道。只是那些了解和认识都是朦胧的,抽象的,间接而粗浅的;初做人妻,对即将远行归化的小丈夫还没有建立起柔肠百结的情感,对小丈夫远去之后的漫长岁月中她将要忍受的独守空房的煎熬也没有什么思想准备;她才只有十六岁,只知道要做个好媳妇得听婆婆的话,而婆婆的话是不会错的。 
  杏儿单纯得也还没有脱离开普通农村少女的境界。新婚第一夜的失败,一方面是由于她的单纯,没有经验;另一方面少女固有的羞涩和任性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婆婆说的海子他小,不懂事,你得主动着点儿……不是无的放矢的泛泛而论,那是很有针对性的一句话。新婚之夜,古月荃刚刚把听喜房的孩子们请走,婆婆就在古海爹的怂恿下悄悄潜在了新房的窗根下,小俩口屋里的事被婆婆听了个一清二楚,只是碍着面子婆婆没有向媳妇把话挑明罢了。海子睡了以后,杏儿赌气吹熄了灯扯张被也自去睡了。这情形婆婆是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了。“海子他小,不懂事”就是指这说的,“你要主动着点儿”也是指这说的。这叫做点到为止。婆婆说这话时背对着媳妇,杏儿没看着婆婆的脸色,自己的脸红了,说明她听懂了。话是听明白了,可是事情做起来就没有那么简单。更何况这里存在着一个极难攻克的“暗堡”,是个秘密,这秘密是属于海子、靖娃和杰娃所有的,无论是杏儿还是古海爹娘都被瞒得严严实实。 
  海子、靖娃、杰娃这三个孩子都是十四岁,都是准备到归化去住地方学生意的,按照必须的程序在起身前一个月,在三个娃的家里都给他们娶了媳妇成了婚。很久以来晋中一带就有早婚和小婿大媳妇的乡俗,有民俗为证:“女大三抱金砖”。认为媳妇大几岁更懂得疼爱和照顾年龄比自己小的丈夫,那么做丈夫的自然就要少操心多享福了。更何况即将远行的丈夫留了比自己大的媳妇在家里,能更懂得帮助父母料理家务。 
  问题是十四岁是个什么年龄呢?那是个人不嫌狗还嫌的年龄!说是十四岁那指的是虚岁,实际年龄只有十三岁。十三岁的男孩子会是一种什么心态?这是很好理解了。所以当家里苦心准备,热情张罗为他们把媳妇娶到屋里,甚至那媳妇还相当漂亮,可他们就是不爱见!依他们的观点来看,与媳妇亲近,向媳妇陪软话,和媳妇睡一条被筒,那都是“男子汉”最丢人的事情,是“软”骨头,“没出息”!谁要是那么做了,谁就会被小伙伴们瞧不起。 
  还有一点儿挺要命的,就是他们有话不跟家里说,要是说了或许事情就好些,家长会给他们做工作,讲道理,晓以利害。他们心里有话只找小伙伴儿商量。由于共同的境遇,海子、靖娃、杰娃三个人走得最近,说来说去三个娃儿就成一个同盟。这同盟的目标针对各自的媳妇,要旨是,不和媳妇亲近,不说软话,不和媳妇一条被窝里睡。看谁最“坚强”!谁就是男子汉,谁就是英雄。   
  6晋中的那些悲喜剧(7)   
  这小人儿的把戏可是害苦了那些媳妇们,一方面是婆婆(当然背后还有公公)的催促和警告,另一方面是小丈夫的顽抗,结果落了个夜夜无成绩,两头不是人。杏儿和靖娃媳妇、杰娃媳妇所遭遇的细节略有相异,结局大抵相同,不用说都没有完成公婆交给的任务。彼时之晋中,这样的悲剧几乎到处都在上演。渐渐地那诉说做媳妇凄苦心情的民歌就传唱开来: 
  一更里梅花落,哎哟,一更里梅花落, 
  那梅花落在奴家的身上。 
  二更里鼓子敲,哎哟,二更里鼓子敲。 
  小奴家命苦,寻下个小女婿他年纪小。 
  三更里鼓子敲,哎哟,三更里鼓子敲。 
  奴家十八岁,小婿才十一。 
  叫他叫不应,推也推不醒, 
  他把那睡觉当成了好事情。 
  揭开铺盖我摸一摸, 
  哎哟哟,小女婿他尿下了! 
  古海倒是没有给杏儿尿下炕,但究其性质与那些尿炕小儿并无本质区别,他顽强地固守着自己的堡垒,终于使得杏儿没能克服。那床帏之间的攻坚和据守的活剧就不必细说,总之杏儿是眼睁睁地将小丈夫放去了,并且因此就种下了婆婆(当然也包括公公)对她的不满。每每谈及,古海娘就难免要冲杏儿撒些怨气,或冷讽或热嘲地批评一番,杏儿便只有听着。 
  挨至十一月,一件新闻给了这婆媳俩一个强烈的刺激。这一日的下午古海娘去隔壁的张婶家去借一面摇面的箩子,回来的时候脸色就特别难看。杏儿正在院子里推碾子呢,听得院门咣当地响,就见走进门来的婆婆满脸霜挺吓人的,忙停下碾子问候:“娘,你老是咋的了?” 
  婆婆冷眼扫了媳妇一遍,将手中的箩子往杏儿怀里一掼,力量大得使杏儿趔趔趄趄一连退出好几步。古海娘只管抱住碾把自己推起来,一圈一圈地沉着脸。杏儿被婆婆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又小心翼翼地问:“娘,是不是张婶说什么话没说妥当惹您生气了?” 
  “哼!人家张婶好好端端的我跟她生什么气?!” 
  “那……您这是怎么着了?刚才出门时还好好的呢!” 
  “我是跟我自个儿生气呢!是我自个儿不争气!不中用!” 
  “别介,娘,”杏儿脸上堆着笑走过去,“您去歇歇,我来推碾子……” 
  “我用不起你!” 
  婆婆一伸胳膊就把杏儿推开了,那劲儿使得仍然和朝杏儿怀里掼箩子时一般大。杏儿一愣,这才知道婆婆的生气是冲着自己来的。她惶惶地想了想,说:“娘,莫非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惹您生气了?” 
  “你自己心里明白!” 
  婆婆的话一个个字又冷又硬就像冰雹似的向杏儿砸过来。杏儿又惶又懵又觉委屈,小嘴不由得撅了起来,也不敢再问,悄悄地跟在婆婆的后面拿笤帚在碾盘上扫。哪知道婆婆对她的气儿大着哩,猛地转过身一把夺了杏儿手中的笤帚就丢了出去。 
  “我不敢用你!小祖奶奶!”婆婆吼着说。 
  这一下杏儿就受不了了,立刻就眼泪花花的了,口气很强硬地质问婆婆:“我没做错什么事!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6晋中的那些悲喜剧(8)   
  “哼!你好——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媳妇!” 
  “我哪不好,你明说出来嘛!干什么要这么作践人?” 
  “我说出来?——”婆婆继续推着碾子,“我的话像放屁!你还当回事儿?” 
  “您的什么话我没照着做?” 
  “你自个儿知道!” 
  “我不知道!” 
  杏儿终于忍不住,呜呜地哭起来捂着脸跑回屋里去了。这是杏儿嫁到古家来第一次和婆婆正面起了冲突。杏儿也不是那种肯于逆来顺受什么委屈全能咽得下的人,晚饭她也没有去做,就只在自己屋里蒙着头在炕上躺着。婆婆也没过来。直到掌灯后好一阵子了,才听见屋门响动有脚步声进来。 
  “呦,这是怎么了?杏儿,一个人耍小性子呢?连饭也不吃了?”是张婶。 
  张婶说着话把蜡烛点着了,在炕沿边坐下。“有什么委屈的事儿跟张婶说说!男人不在张婶替你做主!” 
  杏儿把脑袋露出来,望着张婶把嘴一撇又哭起来。“我受不了了,我要回娘家!明儿个一早我就走!” 
  “这可使不得,杏儿你听我说,不管什么时候这回娘家的话不能随便地说,更不能随便地做!” 
  “我是没办法!好端端的,婆婆突然就又搡我又骂我!” 
  “咳!说起来这事儿也怪我,怪我这个老婆子嘴头子快肚子里藏不住话!张婶先给你赔个不是!” 
  “您这话是从哪儿说起呀?”杏儿忘了哭,看着张婶问道。 
  “刚才你公公去找我,一进门我看他那脸色还不等他张口就知道是我惹下事了。我就问:‘是不是海子他妈和媳妇生气啦?!’你公公说:‘可不是哩,你快去劝劝吧!’,我就来了。先给你赔个不是。” 
  杏儿问:“到底是咋回事?” 
  张婶说:“是这么回事——上午我在村道上遇见杰娃娘了,杰娃娘说——我正要找你哩!我说——什么事?杰娃娘说——我们杰娃媳妇有喜了!到时候这接生的事儿还得麻烦你哩!下午你婆婆去找我借箩子,我就把这事跟她说了。都怪我嘴贱!不值钱!” 
  杏儿不响了。张婶的话像谁猛地拿锤子在她脑袋顶敲了一下,她一下子就懵在那里、愣在那里不动了。谁都知道,海子和靖娃、杰娃三个去归化之前,家里赶趁着都给把喜事办了。时间前后差不了一个月。一个样的都是小女婿大媳妇,三个小子都是十四岁,三个媳妇呢,只有杰娃媳妇大一点是十九岁,靖娃媳妇和杏儿都是十六岁。看来就在于杰娃媳妇稍大一点懂事多一点也多一些手段,在男人走归化之前把事情做下了。杏儿心里顿时酸酸的有些懊悔了。她想起来,当时自己脑子活络些,找杰娃媳妇串通串通讨些办法回来,就不至于落这么个结果了。同时心里也有些嫉妒,又想杰娃媳妇心眼着实太窄,既然三个小丈夫是好朋友,三个媳妇也应该相互照应着点儿,自个儿有了对付男人的好办法为什么就不对她和靖娃媳妇说说呢,光顾了自个儿做成了事,把别人比得不好做人。幸亏靖娃媳妇也是空着怀的,不然的话把自个儿就更孤立了。事情说明了,杏儿弄清了婆婆生气的由来,觉得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自己毕竟是有责任的,委屈也就此消下去了。她将被子掀了,在炕上坐起来,对张婶说:“张婶,这事儿哪能怪您,您就别往自个儿身上揽了。要说怪也只能怪我自己,是我这肚子不争气!”   
  6晋中的那些悲喜剧(9)   
  “也不能这么说,我这快一辈子人了我知道。”张婶劝道,“咱都是做女人的,其实都一样。想当初你张有叔娶我的时候我也是像你这个年纪,我不是一样也没把事情做成,自己空着怀把那个死鬼放跑了?我一样的没办法嘛!” 
  杏儿笑了。 
  “你说,那……咋个弄嘛!真是没一点儿办法!婆婆也不是没教我,可……常言道——自古只有船靠岸的哪里有岸靠船?事情过后我也后悔!不然的话我身边有个一男半女,日子也不至于这般凄惶。我这才知道,做女人难哪!” 
  “你婆婆不也一样?她若是有办法海子也不会这么点大!她也不会只有这么一个儿子?都一样——你说是不是?” 
  “是哩!” 
  “那你还生婆婆的气?” 
  “我还生啥气?”杏儿叹口气,“只能怪自己命苦哇!” 
  “都一样的,你婆婆是一时心里不畅顺冲你出气,过后也后悔了,又不好放下做婆婆的身份,才叫你公公去唤我来替她赔不是……” 
  “不用哩!看您说的,哪有做长辈的给晚辈赔不是的道理!” 
  一场婆媳冲突就此和平了结。第二天杏儿担着麦担,古海娘扛着锹一路和和气气地去了。 
  古家种了两亩冬小麦,今年雨水好,苗势长得正旺,亟待追肥锄草呢。公公身子骨不结实,自幼又没做惯田地里的活儿,农田里的营生全仗着她婆媳俩呢。自从产生了那场冲突,一家人都小心翼翼回避着这敏感的话题,就尽量不去触及它。不去想它心里也就不会烦恼了。平平和和的日子在忙碌中一天天过去。只是住在一个大村子里的人多了,出来进去的,有时候看见别人家的媳妇带着娃在街上走,不论是古海娘还是杏儿,都难免勾起心里的不快。谁也不去说它。于是各自的心里就都种下了病。这病时不时地发作,隐隐地疼痛,都忍着。最厉害的是有一次看见腆起了肚子的杰娃媳妇,疼痛在婆婆的心里发作,忍不住悄悄地一个人哭了一场。那天是婆媳俩相跟着从地里回来,在村道上同时看见杰娃媳妇的。杏儿独自也哭了一场,只是婆媳俩没有通气。 
  此时杏儿送走了小丈夫还不到一年的时光,她哭的日子且在后头呢! 
  传来海子入号的好消息,又逢腊月二十三的好日子,古家本该是为海子入号喜气洋洋地庆贺一番,哪曾想婆婆触物感怀,由盘饺子勾起对儿子的思念,继而情绪失控,言头话尾之间没头没脑地对杏儿泄出一股怨气。杏儿听在耳里痛在心上,又不好与婆婆顶撞。饭罢好歹把饭摊子收拾了,洗了杯盘碗盏之后,回到自个儿屋里兀自一人哭了起来。那哭声也不敢张扬,一部分被手帕封堵,一部分被门窗封堵,幽幽然然地在昔日的新房里低声徘徊。 
  入夜,在小南顺的上空不时有炮竹在炸响。炮竹炸响的色彩光亮忽明忽暗地映在杏儿房间的窗棂上,春节正在逼近,那喜庆的气氛已是愈来愈浓了!     
  第3章喀尔喀草原上的商业中心   
  1坐庄掌柜的坐骑(1)   
  乌里雅苏台城建在一片被美丽的群山环抱着的谷地之上,蜿蜒曲折的扎葛苏图河由北而来,与自东向南而去的乌里雅苏台河在城市的东南角外汇合,在那里形成了一片宽阔的河滩地;肥沃异常的河滩地被开垦为了农田,田地里的小麦和蔬菜在夏秋两季是一片绿汪汪的景象,耕作这些田地的全都是来自中原的农民。溯乌里雅苏台河往东一带则是森林广布,那里的山谷地带和半山坡上长满了密密匝匝的落叶松,沿河的两岸则是白桦树林,绿顶白干的白桦林一直延伸到了城市的脚下,在南面白桦林和由城内铺展出来的道路连接起来了。城里是店铺、寺庙、军营、王爷府以及普通居民的住房,一片瓦灰色的建筑连接在了一起。 
  乌里雅苏台城最引人注目的建筑当然就是王爷府了,王府坐落在城市的东北方向,由一道镶嵌着黄色盖顶的围墙围成一个大院,大院内又隔开一个小院,内院住着一个王府的主人巴图和他的三位福晋(夫人)以及他的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外院住着王府的管家贺其格图和归他管辖的二十一名仆役。 
  巴图王爷的家世有着悠久历史,早在一百六十多年前的康熙时代,巴图王爷的祖先在征讨叛乱的葛尔丹军队时作战英勇立下了功勋,被皇帝封为王爷,巴图家族的血脉从那时候起一直流传到现在已经历了七代了。王爷府控制着喀尔喀草原上最重要的城市乌里雅苏台,以及城市周围方圆六百里的草原。这是一片水草丰饶的土地,在这片广袤的山地草原上居住着四万帐牧民,他们全都是王爷府的属民。直接属于王爷的私人财产,是羊十二万只、牛三万头、马六万匹、驼两万峰,所有这些牧畜都是由王爷府中的牧奴放养着的。 
  老王爷巴图接近六十岁了,生着宽阔的紫色脸膛,高颧骨宽额头留着浓密的络腮胡须,样子威风凛凛;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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