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姨父-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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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员同志呀,你要去管一管,要大家心疼稻草,不要走着撒着,把稻草撒了一地,老百姓要用稻草喂牛的呀,牛没有草吃,怎么耕田呢!”半个世纪以后,姨父还记得刘帅当时说话的口气、表情和他注视着稻草的忧虑。姨父说,这个时候,一点也看不出他是指挥千军万马的统帅,而是一位慈祥的老人。
1947年12月,刘邓大军在大别山站稳脚跟后,又面临蒋介石三十三个旅的围剿。大别山区回旋余地太小,供应问题严重。刘邓决定,邓小平与刚刚回到大别山的野战军副司令员李先念和参谋长李达,率主力部队留在大别山牵制敌人。刘伯承率其余部队分兵而行,跳出包围圈,到外线作战。
刘伯承率总部大部分人员,随一纵向淮河以北转移,夜行军时与敌人搅到了一起。到了一个村子,刚刚住下来,刘伯承听到旁边村子里传来狗叫声,就让参谋王文贞快去看一下旁边是哪个部队。王文贞带着三个通信员到了那个村子,对方哨兵问:“谁?”王文贞反问:“你是谁?”敌人就打过来一阵排子枪。一个通信员牺牲了,一个通信员受伤了,一个通信员跟着王文贞跑回来。
枪一响,就开始了一场混战。敌我驻扎的村庄犬牙交错,到处都是枪响。刘帅带着身边工作人员迅速离村,向西北方向走了。一纵一旅旅长尹宪斌急红眼了,他的任务是保护刘帅,刘帅却悄然不见了。他只身掂着驳壳枪,抓到一个营是一个营,抓到一个团是一个团,向刘帅转移的方向猛冲猛打,把敌人冲得七零八落,不缴敌人的枪,不抓俘虏兵,逢村过村,遇水过水,棉衣都湿透了,向刘帅去的方向疾进。敌人也搞不清这支队伍是怎么回事。尹宪斌从夜里一直冲杀到次日下午,才碰到司令部的一个干部急急跑过来。尹宪斌问,你是谁?那人答道,我是司令部科长张涛,“一号”命令我来和你们联系。尹说,废话少说,你马上带我走,我要亲眼看到“一号”。他拉着张涛疾走如飞,到了一个村庄,见到刘帅平安无恙,才松了一口气,叫了一声:“首长!”身子就软下来,站也站不住了。
刘帅爱兵如子,下级对他,也就敬其若父了。
刘伯承离开大别山的时候,姨父没有跟他走,而是由司令部调到了警卫团,跟随邓小平政委留在大别山上。十年以后,姨父终于在东湖见到了当年的“一号”首长,“一号”首长还给他留下了一封信和题词:
3。史书以外的刘伯承(2)
汉雄同志:您说:要我写几个字在这里作纪念。特如命写上。请收。
刘伯承 一九五七年十二月十二日 另纸又写:游览武汉长江大桥百万雄师南下后,长江千丈大桥横。
人民作出空前事,还只远征第一程。
刘伯承记一九五七年十二月十三日信封上写:送陈朱汉雄同志刘伯承肃姨父指点着说,刘帅写的字,我不敢拿出去呀!刘帅那样高的威望、那样大的年纪,遇到我这么个小萝卜头,信封上还写“送陈”、落款后写“肃”,那是“肃立”、“肃静”的“肃”吧,这可使不得啊!信中还称我为“您”,还说“特如命写上”,我心里直敲鼓哇!原武汉市委书记李尔重建议我把刘帅的墨宝送到中央档案馆,我正要办理这件事。
4。“么罗儿”现象之解析(1)
姨父在接待工作中发现,曾长期担任湖北省省长的张体学,跟许多鄂豫皖根据地出来的老红军,一见面就喜欢说粗话,张口“罗儿的”,闭口“么罗儿”。就连已担任国务院副总理兼财政部部长的李先念,见了昔日在他麾下担任特派员兼保卫队长的朱汉雄同志,也要亲亲热热而又骂骂咧咧地打招呼:“罗儿的”老特务,你还没有死呀!
一次,二炮部队政委、中将李仁林来到了武汉。他是张体学在鄂豫皖苏区土地革命时期的老战友。张体学工作忙,没能及时去看望他,他就在宾馆的楼梯上大发其火:“罗儿的”张体学,你算个“么罗儿”哇?架子那么大,一个萝卜刻两只眼睛!姨父深感事态之严重,急忙给张体学打了电话,提醒他快来看看这位老战友。张体学已经知道李仁林骂他,也在电话里发火说,他说我“么罗儿”呀,他算个“么罗儿”呀!不料想,张体学放下电话就跑去看望李仁林,两个人一见面,好像什么不愉快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还是开口“罗儿的”、闭口“么罗儿”,互相拍打肩膀,哈哈大笑,说起话来没完没了。
姨父觉得自己上了“么罗儿”的当,好像这是他们老战友之间特有的套近乎的语言,“罗儿的”愈是骂得响,愈是说明感情深,有点像俄罗斯人互相使用“阿廖申卡”或是“娜塔洛契卡”那样的“爱称”。我以“罗儿的”以及“么罗儿”之准确定义问题就教于湖北籍的朋友,朋友笑道,“罗儿”本应是“卵儿”,念转了,就成了“罗儿”,这是分泌雄性激素从而产生男性刚健、威猛之特征并为人类的繁衍提供种子、名叫睾丸的东西呀!“么罗儿”的“么”是“什么”的意思,“么罗儿”可用于质疑——你算个“什么罗儿”呀?亦可用于感叹——你是“多么的罗儿”啊!
“罗儿的!”也成了上下级之间进行率真的交往而不必虚拘礼仪的一种语言方式。在创建鄂豫皖苏区的革命战争中,李先念是张体学的老首长。李先念担任副总理兼财政部部长以后来湖北视察,张体学又陪他到革命老区大悟县了解民情。一到大悟县,张体学张口就是“罗儿的”,跟大悟县县长吵起来了。他说你该缴的粮食为啥没缴够?县长说你要的粮食太多我缴不起!省长跟县长吵得不可开交,把副总理丢在一边了。负责安全保卫工作的朱汉雄同志插不上嘴,不好劝架。没想到,副总理十分平静地等他俩争吵结束,也跟老部下算起了旧账:“罗儿的”张体学,你的老脾气改不了哇?你记不记得打仗的时候,你一来见我就骂老子“罗儿的”,一骂骂了十几里路!
张体学向徐海东大将表现红军时代的幽默感的时候,也充分带有“罗儿的”文化特征。徐海东在战争年代曾九次负伤,身上留下了十七处伤疤,还少了两颗门牙。他骑着战马驰骋沙场的时候一头撞在树上,就把两颗门牙不可挽回地嵌在树上了。在鄂豫皖苏区,徐海东是红二十五军军长,张体学是徐海东的“手枪队”队长。徐海东住在东湖百花二号养病时,张体学一有空就来看望徐海东,跟老首长逗乐。他说,嗨呀,“罗儿的”,我们那个时候哇,妇女不能进营房,也不能进入军部首长的住地,这是有严格规定的。我们“手枪队”站着岗,不叫她们进去。手枪队就是警卫队,火力很强,都是驳壳枪、快慢机,哪个敢进去呀!何况这是我们军长亲自立下的规矩。可是,我们军长没想到自己也要谈对象呀。一天,军长从外边回来时穿着大衣,把大衣一裹,就把他的对象裹到大衣里面了,大衣上面只看见一个头,大衣底下能看到四个脚,那四个脚走着走着就走到军长睡觉的房间里去了。徐海东笑得喘不上气来,赶紧插上鼻管吸氧。徐海东当时的对象就是现在守在身边的老伴周东屏。周东屏笑弯了腰说,张体学,你瞎说!张体学说,“罗儿的”,么儿子瞎说,是哨兵向我报告的。哨兵说,报告,首长大衣底下有四个脚!张体学说得活灵活现,周围站了一圈服务员,都笑得前仰后合。
姨父非常欣赏这种毫无顾忌地使用粗犷、率真的语言进行幽默表现的上下级关系,好像是在血里、火里一起滚爬出来的人才可能具有这样的关系。他说,武汉军区副司令员韩东山也是李先念在红军时代的老下级,一次,李先念离开武汉,韩东山到车站送行,和李先念握手时,李先念就顺势把他拉上了火车,韩东山就跟着他走了。韩说:“罗儿的,你也不事先讲一下,我没带衣服,也没给老婆汇报哇!”与他们的语言风格相适应,韩东山还有一根不可须臾离开的旱烟袋,是竹根做的烟杆、黄铜包的烟锅。“文化大革命”时,他给红卫兵作报告,就是摇着这个旱烟袋,骂了一百多个“罗儿的”。他去世那年,姨父又去看他,他的病已经很重了,还叼着旱烟袋说,“罗儿的”,你还没有死,我不行了呀!
但是,“罗儿”得太过分也就变成耍蛮了。姨父遇到过一个难题,就是给张体学开车的司机从来不把他手下的交通警看在眼里。姨父说,他算个“么罗儿”呀?他以为给省长开车就不得了喽,不管到了哪里他都是天王老子,车子想停到哪里就停到哪里,交通警管不了他。好吧,你开到省政府大院、开到省长家里去我管不了你,你到了我管的地方,我就要管管你。可管管他的决心也不是好下的。张体学对他身边的工作人员视若兄弟,只要大节牢靠,小事情是不管不问的。你要管要问,说不定他会偏袒身边的人。比如,张体学亲口讲过,他在鄂东根据地时,他的警卫员年轻英俊,且穿得干净体面,背着驳壳枪十分神气。一进村,他去借锅借碗,姑娘、媳妇们都喜欢跟他打交道,又说又笑。张体学放心不下,担心这小子晚上出去犯错误,铺稻草睡觉时,就对警卫员说,你给我睡里面,叫我睡外面。心想,我把着门,你小子出不去。可他一觉醒来,伸手一摸,警卫员没有了。张体学大笑说,妈的,还是叫他跑了。他回来时,张体学问,罗儿的,你跑到哪里去了?警卫员说,我屙尿去了。张体学就不再追究,一翻身,我睡我的觉。姨父认为,你那个警卫员是不是屙尿去了我管不了,你这个司机我得替你管着。一天到南湖机场迎接客人,眼看着张体学坐的汽车开过来,司机照旧不听交通警的指挥,直奔他自己挑拣的位置。姨父说,好,我来治他,就凛然站在省长汽车的前边,把眼睛瞪起来,打着手势指挥他,往后倒,再往后倒;不行,往前来,再往前来,好,停车。张体学在车上稳坐不动,直等到姨父把汽车折腾到正当位置,才若无其事地下车。好,这表明张体学认可了他对司机的管教,你再“么罗儿”也得叫规矩管着。司机却向他瞥了一眼,表示不服。下一次相遇,司机照样不听指挥,姨父照样冷冷地板着面孔走上去,照样打着不容置疑的手势,照样瞪着寒光逼人的眼睛。省长照样在车上稳坐不动。姨父说,好了,这个司机老爷再不敢那样“么罗儿”了。
4。“么罗儿”现象之解析(2)
丹江水库截流的时候,姨父遇到一次意外的考验,这是一个“老红军”对一个“老八路”的考验。截流成功了,张体学好高兴地发表他兴修水利的重要体会,啥是截流啊?就是这边把石头填进来、把丹江挤到那边去呀!副总理李先念要带着水利部和中央有关部委的客人,还有丹江源头河南省的省委书记和湖北省有关部门的负责人,来工地慰问丹江水库的建设者,庆贺丹江截流的胜利。张体学把他的接待总管朱汉雄和丹江水库行政处处长周发田叫到工地上,下命令说:“你们就在这里给我搞一百桌酒席,酒席完了,就在这里跳舞。”姨父一看,这里是一片山坡,只有湿漉漉的收割后的稻田,没有一间房子。他问:“省长啊,是在这里吗?”省长斩钉截铁地说:“就在这里。”这要现平土地,现修房子,而且地是软的,踩上去忽悠悠的,设宴、跳舞怎么行?可是他知道,对于任何一个老红军来说,建设也是打仗,下了命令是不能有二话的,只能“罗儿的”横下一条心,百分之百地完成任务。他惶惶然望着荒野嘀咕说:“只有你带过兵的省长才会下这样的命令,只有我这个老兵冇得办法也得执行你的命令!”
姨父说,“罗儿的”,我也毅然决然地采取军事手段,吼了一声,我的“喽啰”们都刷刷地跑来了。我带上搞接待的那班人马就开上去了。没有房子,周发田就让施工机械开上来了。稻田不平,就叫推土机推;推了以后再用拖拉机轧;轧了以后,打桩的就在稻田上打窟窿,把几根柱子砸进去、竖起来,上边盖上卷筒瓦,“吭咔扑出”,一座“宴会大棚”就像一个稀有动物一样从软塌塌的稻田底下拱出来了。桌子、凳子不够用,就用木板钉;桌子上没台布,周发田就跑到百货公司,拉来了一卡车台布。我又吼了一声,名厨周大山和他的“火头军”就带着鸡鸭鱼肉冲锋陷阵来了,服务员来了,几十个圆桌拉来了,杯盘碗盏也带来了。
高级厨师大显身手,宴会如期举行。国务院副总理兼财政部长李先念同志在几根木棍撑起来的“宴会大棚”里高举酒杯,向浑身是土是泥是水是汗的丹江水库建设者们表示诚挚的慰问和衷心的祝贺。舞也跳得别具一格,脚底下软塌塌的,跳起来颤悠悠的,乃至于跳出了据说是英国皇家舞厅弹簧地板上的生动感觉。
我问,那个“宴会大棚”用了一次以后还有没有别的用处,如此兴师动众在荒野上举办宴会、舞会,是否有铺张浪费之嫌?姨父对我的疑问感到不快。也许,对于从战争的血与火中走出来的无论是将军还是士兵来说,庆贺胜利与经济核算是没有关系的。姨父说,“宴会大棚”肯定不会浪费。张体学在工地住的是破茅棚,工程技术人员根本没有地方住。我们一走,他们就可以搬到大棚里住了。宴会开得很成功啊,皮鞋、布鞋、沾着泥巴的鞋都来了。有工程技术人员,也有劳动模范,有的坐着,有的站着,有说有笑,高兴得很。我从武汉带来厨师做美味佳肴,招待辛辛苦苦的劳动者,这是我从事外事接待工作中为数不多的一次,是一个当过军事指挥员的省长给一个当过兵的下达的一个少见的命令,效果是很好的。
开完了宴会、跳完了舞,姨父问道,首长,还有任务吗?张体学一抬下巴颏,说,“罗儿的”,带上你的人,撤!
5。省长火了(1)
1962年,国家副主席董必武(中)及夫人何莲芝(右)与朱汉雄(左)合影于武昌东湖。
实际上,张体学对铺张浪费、脱离群众的官僚主义作风是深恶痛绝的。“三年困难”时期,中国共产党创建人之一、国家副主席董必武来到武汉,张体学陪他到鄂城视察,又是由姨父全程跟随,做安全保卫工作。到了鄂城,县委书记、县长急忙出来接待。张体学看到鄂城县委、县政府修了一个大院子,垒了高高的围墙,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和董老下了汽车,一进接待室,他又当着董老的面把县官狠狠地训了一顿,你们搞什么衙门哪,修这么大的院子,垒这么高的院墙,老百姓谁还能进得来,还敢不敢找你们,你们这些县太爷了不起呀!张体学只顾发火,又把董老晾在一边了。姨父看他训得有理,好像还要大训特训下去,就给董老咬耳朵说,董老,咱们走吧,莫管他,他爱怎么发火就让他怎么发火,我送你到房子里休息去吧。董老含笑点头。姨父就送董老休息去了。省长训完了县官,又问,嗳?你们把董老搞到哪里去了?
姨父大笑说,这个张体学呀,他在董老面前就像在慈祥的长辈跟前的一个晚辈一样,是没有客套的,非常随便的,带兵打仗的人就是这样的秉性。其实,他是很怕董老发脾气的。他说过,抗战胜利后,董老和周恩来一起,在重庆跟国民党谈判,以后又转移到南京梅园新村。李先念率新四军五师在中原突围时,留下了张体学的独二旅。独二旅本来是可以突出重围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