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聊斋-第1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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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丁当当”砸石声,声声敲在战懿的心上。乌云越压越低,不时吐出几口雨。
起风了,飞沙走石,尘土飞扬。
战懿无精打采机械地敲打的石头。
'嗨!你他们没骨头啊!使劲儿!'胖子狱警抽起一鞭子“啪”地剡在战懿身边石堆上火花飞溅。
石场的犯人们,如行尸走肉,悄然无声,机械地重复着敲石挖岩的动作。
两小时后,狱警吹哨,示意休息时间到了。犯人们可以原地休息半小时。
'小伙子,来支烟?'
战懿回头,一个瘦小驼背的老头正递烟给他。老头子瘦得皮包骨头。
'谢谢,我不抽烟。'战懿微笑婉拒。
老头子在战懿身旁寻个地儿坐下,点上烟,深吸一口,像是得到莫大的满足。
'小伙子,你是新来的吧?'老头子吐着烟圈。
'嗯。'战懿并不想搭理老头。
'呵呵,我看……'老头子左顾右盼见旁无他人,凑近战懿耳根轻声问道:'你是卧底。'
战懿惊出身冷汗。转眼仔细打量老头。老头子脸色蜡黄,两眼深陷,除了颓废,并无可值得注意的地方。
'小伙子,不瞒你说,昨个儿你来到这里,我就注意到,你是卧底。你走路的姿势,站姿,还有你敲石头的姿势,都看得出来你曾经是军人。而且刚退伍不久。你要退伍久了,那些军姿就自然而然地钝化了。'老头子把烟吸到底也舍不得扔:'小伙子,老头子我也曾经是军人,还是个营长。唉……后来跟白崇禧手下的的师长顶嘴,被搞了,他奶奶的。老子在这鬼地方一呆就是三十年。混熟了,跟典狱那帮小子们也有点交情了。你瞧,这活不用干,烟有得抽。'
'大爷,我曾是军人,被人冤枉通共给抓进来了。'战懿说。
'呵呵。老头子我啊,在这里就是管犯人的犯人。你们梁局长让我配合你。'老头子话音更低了。
梁瑞田,正是战懿的上司,交趾市警察局长。
'大爷,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你我都是军人,我就知道,为蒋介石卖命,他妈得都没啥好下场。给我来根烟。'战懿看老头子吞云吐雾,烟瘾犯了。
'你叫战懿吧。咳咳……'老头子抹抹嘴:'张自忠将军手下的军官?张自忠将军是我同乡,是我一生里打心眼里佩服的人。可惜啊,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
战懿大惊,激动起来:'老先生,您是?……'
'小伙子,老头子我在这里呆了三十年,习惯了。这里有吃有住有兄弟,到了外面啊,只有去讨口。他奶奶的蒋介石。国民党的兵,不如拉粪丁啊。'
老头子左右瞟了一眼,见没有人,便问道:'你这次是为了“四十四号”死囚而来的?'
战懿见老头子一切都知道的清清楚楚,便坦诚布公了:'是的。老先生可能指点一二?'
老头子长叹一声:'“四十四号”死囚,在这里已经关押了一年多了,听典狱那帮小子们说,十天后清晨就要枪毙了。'
一个死囚,怎么会被关押一年之久才处以极刑(民国时候是没有“死缓”的,死囚下狱刻日便杀)?
'关了一年?'
'不错。按常理说,死囚刻日,就是十五天内就枪毙。这个“四十四号”死囚竟然关押了一年。'
'老先生可知其中缘由?'
'唉……我哪里知道,这里啊,还没人知道。没有人能接近死囚牢,死囚们也不防风也不干活的。'
战懿挪身靠近老头。'老先生,据我所知,死囚是按照“一”号算起,号数在先就最早枪毙。这“四十四号”已经排在很后了……'
'呵呵。'老头子咧着嘴笑,露出一口黄牙:'小兄弟,你有所不知。这监狱里,也有些“规矩”。比如死囚在行刑前一刻,都可以提出些不过分的要求,又比如死囚行刑前一天晚上,都会饱餐一顿,(又鸟)鸭鱼肉,再喝点“辞世酒”。那饭啊,吃的人不是滋味啊。一餐一命啊!那饭啊,人生最后一餐,也是黄泉路第一餐呢。嘿嘿……据说,曾死囚吃过了“断魂饭”,却在次日行刑前被人劫法场给救了。你猜,那死囚落下个什么后遗症?嘿嘿,就是他后生一辈子都不敢见(又鸟)鸭鱼肉,只敢吃得清清淡淡。嘿嘿嘿……一次啊,朋友请他喝酒,酒过三循,大家都温醉,上菜的端上盘卤猪头。那人吓得尿裤子。想起行刑前晚上,那顿饭啊,砍开一半的卤猪头还没洗干净,带血带毛的。'
'老先生,“四十四号”死刑犯刻日内行刑,而一年前却安然无恙,这是为何?'
旁边的犯人过来,递来一竹筒水。犯人们喝水,大竹筒灌满,一人一口,传递着喝。监狱内时常发生鼠疫,皆与此有关。干了一天苦力又遭体罚不许吃饭的犯人,饿得发慌,抓住牢房内毛茸茸的老鼠,先踩死,用长长的指甲撕开鼠皮,生吃老鼠肉,还有牢房为争食鼠肉打得你死我活。上级部门下拨的监狱米粮钱,被当官的层层贪污,给犯人剩下的就只能是残渣剩饭。就好比军队,军饷被当官的层层吃掉,当兵的就只能吃点白水煮白菜混些陈米,一个班十多人能分二两猪皮次肉,就算“开荤”了。
乌云越聚越浓,风卷残沙和着些雨。
'小兄弟,告诉你!'老头子神秘兮兮地说道:'监狱里也有些规矩,自古就有。腊月不能问斩,因为腊月快要过年了,死囚也得过了年关再死。要死的人,这心里的怨气幽杀很重,不让他们过年,这死囚死后会成厉鬼……'老头子两眼闪着诡异的光。
战懿“噗嗤”一笑:'我纵横沙场数载,穿梭枪林弹雨间,行走于尸横遍野中,杀敌无数,也没有见鬼是个啥样呢。'
'小兄弟啊……为啥咱要放鞭炮?不就是驱邪?那战场上枪炮隆隆,大炮一炸,什么鬼都得魂飞魄散。可是,刑场,就……不 一 样 了'老头子干枯的手指向石场西南面:'这监狱也讲“规矩”呢。刑场的位置肯定向西南。传说中,西南是黄泉路的方向呢。陪都(重庆)那边的丰都鬼城哟,就是黄泉口子哟……石场西南边的乱坟刑辕,没有人敢往那边去。去那边的,只有当兵的杀人行刑的时候……'
(4)
开工了。狱警们扬起鞭子抽得石裂。
'小兄弟啊,你看,我今个儿把话说多了。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走了。'老头子起身离开。
正当此时,雨倾盆而下。黑云压城,天色暗下来。
犯人们,冻得直哆嗦。
一个狱警走过来。'“七三五三一”,探监了!'
战懿放下二十多斤重的铁凿子,冰雨浇得他难以睁眼。“七三五三一”,是战懿的囚号。
有谁回来探监呢?战懿举目无亲。其他犯人们侧过头来,羡慕地看着他,并非因战懿可避过风雨天中的苦力活,而是有人能来探望战懿。这所监狱关押的都是被判处三十年徒刑以上的重刑犯和死刑犯,监狱从不允许探监,这里的犯人们长达几十年地与外界隔绝。
是谁呢?战懿不解。
突然山上轰然巨响大地震动,只感身后如万马齐蹴隆隆而下,泥石流!
石场大乱,犯人们惨叫着乱蹿,狱警们也各自逃命去了。泥石流如汹涌的黑江卷起巨石碎岩倾泻而下,战懿大惊,抽身猛奔。
石场处低洼盆地,泥浆巨石奔泻,犯人们顷刻便被吞没,眼看泥石流就要填平石场,战懿只觉身后巨石轰隆泥江汹涌铺天盖地而来,他头也不敢回地死命攀高,岩石尖楞穿破脚底却全然不觉。
突然,一只手死死抓住战懿的脚。是同牢房的老大。
老大满脸是血,下半身更惨不忍睹,膝盖以下已被奔涌的岩石搅断,左腿只剩骨头连着条碾扁的烂肉,右腿已经没了。老大以祈求的目光看着战懿,'求,求求你,救救我,我不行了……'老大已痛得几乎说不出话,那声音颤抖着,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战懿一把拉住老大的手,'使劲上来!使劲!!'战懿此时单手抠住一棱石岩,整个石场剧烈的震动,石块如雨下。
'求,求求你,不要放手!'支撑老大的那块岩石塌陷,老大当空悬着,吊着那只烂腿。
战懿死死抓着岩棱,手心的伤裂血口被汗水刺得钻心疼。
快要撑不住了。
这时,战懿身旁出现根麻绳,仰头看,刚才说话的老头子放绳相救。
……
爬上山头,几个狱警颤颤蹑蹑地往石场看,泥浆岩石把石场填平了。狱警监押着,战懿背着老大,回监狱了。
探监的人正是梁瑞田,交趾市警察局长。
典狱长办公室内,一桌酒菜。
梁瑞田个子中等却腰杆直挺,精神烁烁,他旁边的典狱长满脸横肉,分头油亮。二人正在谈话,狱警押来战懿。
'原来是局长大人的朋友,好说好说。'典狱长撕啃(又鸟)腿,满嘴的油。
'小战,我给你介绍,这位是马狱长。'梁瑞田说道。
'来来来,一起吃!'马狱长喝退手下:'你兄弟,就是我兄弟。'
梁瑞田从公文包取出一份档案:'马兄,您侄子的事,包在我身上。明儿我就叫人把他放了!'
'梁局长,真够意思。在这里,我就是法,啥都我说了算。您兄弟以后好吃好在。不过,我可不敢放了他,要不我这脑袋……'马狱长吃得饿劳饿瞎,干脆抓起烤(又鸟)整个地吃。
'马兄放心,我这兄弟,就请您给他安排点轻松的活。'梁瑞田从公文包取出三根金条:'马兄,小意思,不成敬意!'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马狱长看着金条两眼冒光:'梁局长,您有啥事,尽管吩咐。只要时机合适,有“丁儿”来,我给您兄弟找个顶罪的!'马狱长嘴里推辞却将金条揣进怀里:'到时候您兄弟出去发财了,不要忘了我啊。'
'马兄,我就和我兄弟私聊了?您侄子的事,放心,一百个放心!我借花献佛敬马兄一杯!'梁瑞田敬酒。
区区一个监狱,一个执法机构,官僚作风也如此令人作呕,看来国民党的日子不长了。战懿出身绿林,本就憎恶官场人事,张自忠将军死后,他更是厌恶世俗。
梁瑞田很了解战懿,和战懿私聊时,已看出这点。
'局长,我想辞职。这里我呆不下去了!'战懿早有此想法。
'呵呵,我为你花的那三根金条,岂不是喂狗了?'梁瑞田大笑。
'梁瑞田,我实话告诉你,要不是为了混口饭吃,孙子才会为国民党办事!反正我已经是犯人了,说不定你利用完我以后,就给我加几个罪给毙了!老子也不在乎了!'战懿暴怒。
他真不在乎了,什么都不顾,抓起桌上的酒菜就开吃。
梁瑞田不怒反笑:'你看看,土匪气出来了不是?要是我告诉你,你不是为国民党办事呢?'
战懿愣了:'那我为谁办事?'
'为国家!'
'去去去!少来!不会又是“党国”吧?不要脸的国民党,把“党”放在“国”之前,到底这国家是谁的?'
'小战,现在起,我对你说的话,在将来我认为不适当的任何场合,我都会予以否认。我梁瑞田,是地下党员……'
战懿大惊。
……
泥石流中,劫后余生的犯人不到三分之一。晚上,监狱里显得很冷清,一片死寂。
战懿的牢房,就剩下他和痛得叫声沙哑的老大。
老大的断腿,被狱警们用最土的方法砍下,再用火把燎烧伤口。今夜,老大烧得很厉害,烧得说胡话。
'老二,我还不想死,我不想死,你们不要找我……老三,不要过来,你走开……'
老大折腾了一天,半夜,他终于睡着了。
战懿做了个梦……
好多犯人们,死静无声地绕着“口”字型监狱走廊走啊,走啊,一圈又一圈。他们都低着头,走啊,走啊,一点声音也没有。阴暗的走廊,看不清楚那些犯人的脸。
同牢房的老二和老三也回来了,还有老四。他们低着头,进牢房,无声无息地睡在他们的铺上。
不对,老四昨晚已经被打死了!战懿惊得一身冷汗,挣扎着,他头脑很清醒,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可是,无论他如何挣扎,却醒不了。冷汗浸湿了铺单。战懿睁开两眼,一切景况清晰可见,但就是身体丝毫动弹不得。
老二和老三,静静地睡着。牢房!!牢房门紧锁着,他们怎么进来的?
老大又开始抓狂了:'你们要干什么!不要过来,我不想死!老二,求求你,不要带我走……'
战懿侧着眼,眼前的一幕,使他魂飞魄散!
老四,惨白的脸青得发绿,就睡在战懿的身旁!
老四飘似的站起,靠向床角的老大,缓缓躺下去,老四的身体,竟然和老大重复了!这时,老大缓缓转过脸,翕着嘴。战懿的脑海里猛然抽出一幕:昨晚,老四的尸体被拖出去,逐渐消失在黑暗的走廊,就在老四尸体渐渐地被黑暗吞没只剩下脸部的时候,他突然翻眼盯着战懿,嘴流着血翕开像是要说什么,却瞬间被黑暗吞没。老大的声音突然变成娘娘呛,那是老四的声音:'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老二和老三,死死地躺着,老大爬过来了,断腿在地上拖出一道血痕,却不知疼痛。老大爬着过来,张开嘴,两爪卡住战懿脖子。
战懿叫不出声,任凭如何挣扎身体都使不上二两气力。
(5)
战懿惊出身冷汗,猛地弹起……牢房里阴黑,监狱冷光之中,牢房里好像笼罩着一团沉沉的秽气。
老大依然躺在墙角,悄无声息。
战懿靠过去,反手探探老大的额头,冰凉!睡前,老大烧得很厉害,可是现在,额头冷如冰尸。
'老大?老大?'战懿探探老大鼻息,气若游丝。
'不要过来!滚开!!'老大突然惊醒,歇斯底里地嘶叫着:'老四,你这个死鬼,想害我?滚开!!'
今晚,监狱一片死静。狱警们不知哪儿去了。
老大半晌才回过神,双目呆滞的看着战懿,那双冰凉的手,死死抓住战懿:'他们要杀我!今晚就要杀我!'
战懿长吁口气,说道:'不要胡思乱想,明儿我去找典狱长,给你换个好点的环境。'
'不必了。今晚他们就要来杀我。你是新来的,不知道啊。这监狱有个规矩,要死的犯人,或者重残的犯人,狱警们就会在晚上要了他们的命。然后,再拖到刑场那边的獐子林埋了。唉……这獐子鼻子灵,又没啥吃的,就刨开泥土啃尸。弃尸荒野……'老大冷得发抖。
此时,走廊有动静,铁链拖地声。四个狱警,蒙着黑头套,只留出两个眼睛,提着铁索。
'我说,他们要来杀我吧?嘿嘿……'老大说着,表情诡异,转头向牢房的另一角,就是战懿的身后,脱口大骂:'老二老三老四,你们三个狗娘养的!你们就想我死!你们等了一晚上,现在终于如你们所愿了。嘿嘿,等老子作了鬼,在阴间收拾你们,给老子等着!'老大拖着断腿,向战懿爬过去。
战懿只感身后冷得钻骨子,猛地转身,墙角里,什么也没有。只是,那团秽气好像聚在那里阴魂不散。
狱警开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