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第3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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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觉察。”
“开元十一年初张嘉贞罢相,张说取而代之为中书令,到明天也就将近三年了。即便从前是谨小慎微的人,这三年主政下来,难免私心膨胀,陛下怎么会不敲打敲打?”杜士仪轻轻用手指弹了弹王容刚刚递给自己的那张写有一条条众多信息的纸片,因笑道,“张说封了尚书左丞相,源相国虽当初一力反对封禅,却也加封了尚书右丞相,宇文融说是因为升官太快,这次没能再进一步,但焉知不是有人想要压一压他?只不过……”
杜士仪微微一顿,笑眯眯地说:“我出为成都令之前,被张说处心积虑赶出京城任魏州刺史的崔沔崔使君,这次封禅却又因为一再诤谏而显了出来,立时召为黄门侍郎,取代了升为御史大夫的裴漼裴侍郎,也算是给源相国添了一条臂膀。所以说,如今的张说看似风光,其实日子可不是那么好过!”
“张相国的日子如何还不好说,王毛仲此次,却是加了开府仪同三司。”一想到杜士仪还有那样一个仇人,又听杜士仪说起过和姜度在蓝田驿听到王毛仲对王守一说过的那番话,王容不禁有些忧心忡忡,“当今圣人即位以来,加开府仪同三司的只有四个人。已故的祁国公王同皎,已故姚相国,如今任西京留守的宋相国,还有就是王毛仲。看他如今的宠眷,简直是……”
“简直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杜士仪捏着王容的手,见她并不挣脱,只是嗔怪地看着自己,他便自信地笑道,“你不用担心,我在外,他在内,要想对我罗织罪名,却还得看看别人是否同意。”
说到这里,他索性松开她的手站起身来:“在外做官不像在朝为官,遇到一丁点危机就可能动辄得咎,只要我恪守一条,早请示,晚汇报,总之是常常将奏疏放在圣人和中书门下那些大佬面前,然后再做出实绩来,要想动我反而比在长安更难。更不要说,有范使君兵败如山倒的例子在前!另外,王毛仲的为人实在是太不知道收敛了,他不放在眼里的杨思勖杨大将军,此次可是官拜骠骑大将军!”
“杜郎的意思是……”王容亦是冰雪聪明的人,此刻微微一思忖,便明白了杜士仪对于张说的评判,实则也是对王毛仲的评判。心领神会的她接过杜士仪递回来的纸片,将其放在一旁的香炉中,眼看着其烧成了灰烬,眼神中不禁流露出了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遐思。
“幼娘,等到这一番事情做完,我一定会风光迎娶于你。不过,在你洗手作羹汤之前,茶行的事却只能由你挑大梁了。要知道,茶引司将来必定会成为大项,我之后纵使还有韦十四,但不可能永远捏在手中。如何把茶商捏拢在一起,把目光放在外头,而不是彼此勾心斗角,这才是最重要的。独领风骚兴许会一时得利,但百花齐放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做暗处的掌控者,远远比做明处的龙头更有利。”
心上人在表白的同时,却还对自己寄予另一番重任,王容一瞬间想到的只有一句话。女为悦己者容,从前倦怠梳妆的她,如今每当杜士仪来时,却都愿意精心打扮一番,以最出色的姿容精神出现在他面前,然而,让她更倾心于他的是,他肯把那些别人很少会放心交托给女人的大事托付给她!她一介女子,并非国士,但那种士为知己者死的触动却一模一样。
“我知道该怎么做。”
“成都城内赫赫有名的慧娘子,当然知道该怎么做!”
杜士仪刚刚还摆在脸上的郑重表情突然敛去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突然紧挨着王容身边坐下,一手揽住她香肩的嬉笑。身在天高皇帝远的巴蜀,自己又处心积虑几乎成为了成都城内最有话语权的角色,又身处这座旁人很难一窥究竟的观中之园,在这种外头天寒地冻的夜里,佳人在侧的他只觉得格外温馨。有意环住了王容那轻盈的腰身,他就笑吟吟地说道:“话说回来,成都上下对于慧娘子的猜测,可还真的是五花八门啊!”
“若非尊师和玉真观主联手做了些手脚,阿爷和阿兄也都一切如常,我一年多不在京城,早就有人怀疑了。”说到这里,王容感觉到杜士仪的下巴磕在自己的肩膀上,不禁大嗔道,“你还好意思说,很多消息都是你故布疑阵放出去的!什么流落在外的皇族之后,什么某某使君的远房族女……甚至还有人说我是宇文融的外室女儿!”
“你怎么不说还有人说你是神妃仙子,山灵精怪?”
杜士仪嘴角往上头一勾,双手却依旧轻轻搭在王容那丝毫没有赘肉的小腹上,啧啧说道:“百姓喜欢神秘,既然如此,那就不妨让各种消息来得离谱一些,横竖你背后是玉真金仙二位公主,固安公主是我的阿姊,可不也是你的阿姊?虽说公主们都不涉政务,可没有一个是好欺负的!”
“狐假虎威!”
王容轻哼了一声,心中却知道自己一介女子即使戴着幂离在外奔走,深得让人无法揣测的背景和靠山却是必须的。她往身后杜士仪的身上靠了靠,这才低声说道:“成都令任满之后,你可有什么打算?”
“三年成都令,把成都乃至于益州蜀郡的田亩统统清查仔细,让此州能够顺利推行两税,然后再把茶引司的摊子慢慢铺开,等到根基打牢固,我们在剑南道就算站稳了。一定得是即便将来我们不在,我们的事业也能够在这里稳稳当当才行。至于前往江南开拓棉田的,应该也能够有所小成。到了那时候,就算不当官,我们也饿不死。至于打算,应该不得不回朝再混一任京官吧……”
一个混字让王容忍俊不禁。可想想他在外施政大展手脚的雷厉风行,以及在京城做事的处处掣肘,她不得不认同这个混字道尽了京官的精髓。毕竟,一旦回到长安,和光同尘四个字就不得不展现得淋漓尽致了!
一夜相依旖旎,当正月初一清早,杜士仪悄然离去的时候,王容还在酣然睡梦之中。昨夜小酌耳鬓厮磨,自然又是天雷勾地火,倘若不是他想到万一成就好事还没成婚就弄出个儿子女儿来,那时候却没办法遮掩去,他哪里能管得住自己?此时此刻坐在马上,他忍不住长长吐出一口白气,暗想是不是设计一个好机会,趁早把人娶回来算了。
这一直忍下去,什么时候擦枪走火他可说不好!
“师傅,新春长乐万事如意!”
马到成都县廨门前,听到这么一个清脆犹如黄鹂似的声音,杜士仪扭头一看,见牛车上玉奴轻盈地跳下,继而疾步往他冲了过来,他连忙下马上前,一把抱住了这个小丫头。和从前初识相见时相比,小丫头长高了两寸许,看上去越发明艳可人,唯一相同的是体态仍然和丰腴完全搭不上边。至于那琵琶上的进益,玉奴更是一日千里,让他这个师傅不自觉地在心中打鼓,简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教不了她了!
“新春长乐!”
杜士仪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又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荷包,蹲下身轻声说:“这是你神仙师娘给你的压胜钱。”
“啊!”
玉奴立刻一把接过,鬼鬼祟祟地往怀里一塞,黑亮的眼睛却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师娘最好了!”
见杜士仪板着一张脸,她立刻乖巧地加上了一句话:“师傅和师娘一样好!师傅,今年元宵节,你也带我和师娘一起去看花灯吧?”
这丫头,今年还要带上这么个电灯泡?
杜士仪忍不住在腹中哀叹了一声,可面对她那可怜巴巴的眼神,他不由得心肠一软。
“好好好,算我怕了你!”
☆、458。第458章 波澜乍起
出了二月,东都洛阳城中渐渐万物回春,上至达官显贵,下至黎民百姓,多半都换下了身上厚重的冬装,穿上了颜色鲜亮的春装。而三月三的上巳佳节,自然也是妇人们的节日之一。即便洛阳不是长安,没有曲江池可供赏玩,但各处道观却是人头攒动。这一天是北方真武大帝的寿诞,再加上本来就有洗濯除百病的意思,因而分外受人重视。
就连杜十三娘也未能免俗。一大早,她和崔五娘会同去岁出嫁的崔九娘一起上了玄都观上香,还把崔琳一块带了去。牙牙学语的崔琳如今已经能说出不少连贯的句子,崔五娘也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一般。而杜十三娘又身子重了,因此崔五娘也不用乳媪,亲手把侄女抱在手中逗着,又让崔九娘一路仔细看护着杜十三娘,等到最终上过香后,到后院静室用茶,她这才神情轻松了下来。
“阿姊真是的,玄都观一直都派着人在旁边看护呢,再说咱们带的人多,哪里就会有人不长眼睛冲撞了嫂子!”
崔五娘嗔怒地斜睨了妹妹一眼,随即摇头叹道:“还以为你嫁了人就能收收性子,可结果倒好,妹夫反而娇惯得你更加不管不顾了!小心无大错,十三娘这一胎不比琳娘安稳。”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杜十三娘面色发白,显然又是胃里翻江倒海似的难受,赶紧上前扶住了她的肩膀,又连声吩咐人取漱盂,送温水。等到忙活一阵,好容易压下了这一阵,她不禁柔声劝道:“早知道如此就不该出来。虽说牛车平稳,可终究难保一定……”
“每年三月三,我都会给十一郎和阿兄祈福求平安的,更何况如今还有琳娘和肚子里的孩子。”杜十三娘摇了摇头,一手轻轻放在了如今已经显怀的小腹上。这个孩子从最初怀上到现在,她那种恶心呕吐的感觉就常常有,一点都不像生崔琳那会儿的安稳。用崔九娘的话说,她这一胎肯定是如同崔俭玄那样的调皮捣蛋别扭儿子,就连崔俭玄在她面前也一直小心翼翼,仿佛真犯了什么大罪过似的。好在她身体向来健壮,那段反应最剧烈的时候竟是熬过来了。
崔五娘知道杜十三娘打定主意的事,别人休想拽回来,只能跳过这一茬不提,只对崔九娘问道:“真真,夏卿这两年游学两京,名声不逊于他兄长当年,却始终不求乡贡,不谋岁举。就算是蓄力,也未免时间太长了些。”
夏卿便是王缙的表字。对于这个自己看得对眼,婚后对自己也着实很好的夫君,崔九娘自然满意得很,说到功名之事,她就轻哼道:“夏卿说,哪怕是当初他阿兄状头及第,可依旧是为人谋算,不数月便丢官去职,再加上岁举之事,知贡举的考功员外郎那里,猫腻太大,请托的又多,所以他想等一等合适的制科。制科及第,即刻就可授官,却比进士及第还要守选三年要好得多。”
“若不是祖母父亲和伯父相继去世……”
崔五娘脑海中转过这么一个念头,可最终出口的只是一声叹息。
谁能想到一度风光显赫的东都永丰里崔氏,那顶梁柱竟然会一根接一根的轰然崩塌。伯父崔泰之去世前那悔恨交加的脸色她还记得清清楚楚,他叹息不该因为求复职便去迎合张嘉贞,更不该勉力求起复而伤了身体,最终人死如灯灭,四房这一脉竟是还比不上自家六房。六房之中,崔承训和崔俭玄都已经入仕,崔承训这个嗣赵国公尽管只是在太常寺挂了个闲职,崔俭玄也不过是武职,可终究比堂兄弟们丁忧守孝,复起之日难以预料要强。
上香之后,崔九娘硬是护送了杜十三娘回到了永丰里崔宅,眼看崔五娘扶着杜十三娘进去,她却也不上车,而是命人牵来了自己的马离去。她本就是我行我素的性子,随从无人敢劝,而等到这消息传到内宅,崔五娘只是摇头,赵国夫人李氏则是叹气道:“要是九娘能有十三娘你一半的稳重我就放心了!”
“九妹只是尚未为人母罢了,阿娘不用太担心。”
杜十三娘和李氏这位婆婆相处极好,她又不是长媳,更不会闲来无事插手家中事务,因而崔承训的妻子,出身荥阳郑氏的郑七娘,崔錡新过门的妻子,出身天水姜氏的姜十二娘,人人都和她说得来,崔五娘这个长姊自然对她最最亲切。此刻她故意岔开话题说了些崔俭玄的趣事,等到倦意上来的李氏去歇午觉,她和崔五娘一道从寝堂出来时,迎面就只见崔俭玄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
“十三娘,今天怎么又出去了……哎呀,上巳节也不是一定要去道观上香的,人一多起来万一挤着怎么办……”
见崔俭玄满头大汗地迎了杜十三娘,又紧张兮兮地问东问西,想到当初自己这个弟弟让家里上下也不知道多头疼,如今终于有人管了,崔五娘不禁抿嘴微笑,暗叹这一段姻缘还真的是上天注定,随即便想到了远在蜀中的杜士仪,面色顿时微妙了起来。趁着两人没有注意到自己,她悄然转身离去。
而崔俭玄一直等到确定妻子浑身上下没半点问题,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一抬头却发现阿姊已经不见了。虽然有些过意不去,但如今妻子孩子最重要,他还是把杜十三娘先送了回房,嘱咐了她好生先躺一会儿歇歇,旋即径直出门去寻崔五娘,可一到地头却扑了个空。待得知阿姊去了藏书楼,他方才拍了拍脑袋,又赶紧奔了那边去。
“阿姊!”见崔五娘放下书卷看了过来,崔俭玄反手掩上了门快步上前,这才沉声说道,“听说今天张说在中书省又破口大骂宇文户部是狗鼠辈,事情闹得很不小。宇文融这些天连着在家里汇聚了和张相国不合的人,看上去仿佛有大动作。”
“是姜四郎告诉你的?”崔五娘立时无心看书了,直接把手中那贵逾千金的书卷往桌子上一扔,一时柳眉倒竖,“他告诉你这些,你说了些什么?”
“我?我当然是高兴得很啊!哼,姓张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前有张嘉贞,后有张说,张嘉贞是明着构陷杜十九,张说是来阴的,最好张说也和张嘉贞一样下台,那就万事大吉了!宇文融和杜十九的交情不错,而且姜四郎的表兄李林甫,如今也已经官拜御史中丞,他们在朝,杜十九岂不是更舒坦?”
“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崔五娘暗幸杜十三娘胆色无双,却又机敏能干,否则就看崔俭玄这毛毛躁躁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事。此刻当头浇了崔俭玄一盆凉水后,见人为之讶然,她便摇摇头道,“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却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张说纵使对杜十九郎未存有善意,但那恶意却是因为杜十九郎背后有源相国,有宋开府,而他授意范承明在蜀中搅动风雨,也更多的是冲着宇文融。”
崔俭玄不解地皱了皱眉:“可就算那样,也已经结下仇怨了!”
“宇文融也好,李林甫也好,以及如今视张说如寇仇的崔隐甫等人也好,没有一个坦坦荡荡的君子,有的只是言利之辈,甚至于小人!”尽管评判的是朝堂大臣,但崔五娘的言辞却丝毫不客气,“当初张嘉贞对杜十九郎一直存有敌意,那时候张说却对杜十九郎亲切有加,可自己一朝拜相,还不是和张嘉贞一样,对杜十九郎明升暗降,甚至于冷眼看着他为人所算?宇文融李林甫亦是同等道理,一朝得志时,亦是未必能有杜十九郎容身之地!”
“竟然会这样!”
崔俭玄并没有怀疑阿姊的话。崔五娘虽然是女子,但藏书楼中她来得最多,兼且大归之后主持家务和各家往来,这两年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处亦是去得勤,所言连母亲都要信八分,他哪敢不信?因而,傻了眼的他怔忡片刻,便不禁咬牙切齿地骂道:“姜四郎那忘恩负义的家伙,杜十九对他那么义气,他竟然还敢害他?他还说什么李林甫说的,让杜十九把范承明的罪状列出来,回头能够大用!”
“姜四郎和李林甫既然是表兄弟,自然对其深信不疑,不曾深思其中奥妙。只要杜十九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