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第4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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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9。第559章 粮荒
“你可听说了?朝廷复置云州城,眼下只要不是在籍的人,去云州便可立时分地,而且还给种子和耕牛。”
“你这都是什么时候的消息了,听说是只要肯去,每户按照丁口,一个人丁一石米!”
“胡说八道,分田是两百亩,不是一百亩。云州这都多少年不归我大唐管了,空闲的地有的是!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这云州似乎不太平,之前还有马贼呢。”
“什么不太平,你没听说,那位大名鼎鼎的杜长史一上任,直接就把马贼杀了个片甲不留!据说云州城四面城墙上,斩首的脑袋都挂不下了!”
各种各样的消息在太原府到岚州朔州代州各地传得沸沸扬扬,一时间在本地生活艰辛尚不得一个温饱的隐户和逃户,竟有不少拖儿带口前往云州。两月之内,迁徙到云州的人口将近一千五百人。听上去仿佛并不算太多,可相较于朔州从大唐开国百年以来,在籍人口只不过刚刚两万,原本只有两千人的云州刚刚复置便如此吸引人,这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成绩斐然了。然而,在人口的骤然涌入之后,另一个传闻也渐渐在云州乃至于邻近各州迅速传开。
云州本就米行极少,如今因为没料到会有这么多人纷纷涌入,已经开始缺粮了!
“都说了,按照粮票买,你就是出一千贯,我也没有多余的米卖给你!什么,做不做生意?他娘的你以为我不想做生意?我们是云州都督府特约合作米行,什么是特约合作你不懂?也就是说,我们是和官府签了契约的,这要是敢卖给没有粮票的人,立马滚出云州城!”
米行那个大嗓门的掌柜一口气说出了这么一通话,见四周围着的人不肯散去,他便没好气地说道:“散了散了,杜长史已经很体恤民生了,一石米至少足够一口人吃两个月,按照丁口发粮票,家里就算有妻女,一个月吃用绰绰有余!有功夫围在这儿,还不如赶紧去耕你们的地,找活计干,以为官府会一直养着你们不成?竟然围在这儿打听我家米行还有多少存粮,他娘的,这关你们什么事?”
骂骂咧咧的掌柜很快消失在了门里,而不少因为流言心中没底,以至于想要多多在家里囤积一些粮食的百姓悻悻离去,但也有人满脸堆笑地向那伙计打听。结果,那毛毛躁躁年纪轻轻的伙计禁不住别人软硬兼施,到最后气呼呼地说道:“吴掌柜还不是因为心里憋气,这才发火吗?他根本就没想到云州会有这么多人涌来,所以杜长史最初要粮食,算上脚力钱,勉勉强强收了个三百文一石的实诚价,想着一千石约摸就够用了,可如今倒好,要是人接连涌进来,一万石都未必够!”
此话一出,打听情形的几个人登时更加留心。其中一个面相老成的更是小心翼翼地打探道:“敢问……贵东家签契约的时候,难道没上限?”
“是一年的契约,一年!”那小伙计见那老成的中年人塞了一把铜钱在自己手里,犹豫了一会儿就低声说道,“原本以为一年也用不了多少,还能和杜长史那位豪富的夫人家里搭上点关系,结果倒好,云州一下子收拢了这么多人口,又孤悬北面,肯定要粮价腾贵,到时候也不知道要亏多少!估摸着到时候真要亏本,掌柜拼着日后再也不和杜长史做生意,禀报东家直接撤了这米行就是。”
话音刚落,里头就传来了之前那吴掌柜的高声吆喝:“小八,和人啰嗦什么?没人就暂时关门,真是,小本生意怎么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见那小伙计一吐舌头就开始放门板,人们登时渐渐散去。而那人前又是抱怨连连,又是见钱眼开的小伙计,当把整个米行的门板都下了,把门关得严严实实,他方才一溜烟来到后头,对着吴掌柜笑眯眯地说道:“阿爷,我的戏演得不错吧?”
“你个人小鬼大的小家伙,赶明儿杜长史肯定夸你!你阿爷我没看错人,兄弟几个里头,就属你最聪明!”
现在的吴掌柜便是当年的吴九。那时候被杜士仪威逼利诱签的卖身契早就作废了,千宝阁如今还在货卖杜士仪的笔墨纸砚,从端砚到洒金笺松涛笺到各式各样的高档纸张,可谓是财源滚滚,他这个居中联络的也已经攒下了当年当差役想都不敢想的家底。所以,杜士仪这次来云州需要调拨生面孔在这里开设米行,他不假思索地自动请缨,还把幼子给捎带了来。刚刚父子俩在外头一搭一档,想来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了。
“阿爷,那你能不能求求杜长史,到时候也让我去他跟前好好学学?”吴天启涎着脸求恳了一句,见父亲的脸色立刻变了,他赶紧讨好地说道,“自然不敢奢求杜长史收我为弟子,只要让我跟着跑跑腿,我就心满意足了。阿爷,你好歹也是最早跟着杜长史的人,不会这点面子都没有吧?”
“呸,你阿爷我当初可是把自己卖了,这才有今天!”吴九没好气地啐了幼子一口,但又是思量又是忖度,最后咬咬牙道,“你小子既然识得几个字,等这次的事情漂漂亮亮结束,我再去求杜长史,现在少给我想这么多!”
一千匹帛,这就是之前杜士仪上任的时候,李隆基授意户部“大方”地拨给他的所有资金。联想到当初固安公主徙居云州时,同样是这么多钱用于修缮城墙,这次的拨款仿佛也颇为可观,但整个云州城需要用钱的地方多如牛毛。
这还是因为夯土就地取材,而树木在邻近的采凉山和白登山都能够取得,所有的开销几乎都是人工费。可再加上粮食的开销,设立官驿和客舍虽说有商户赞助,但也用了一大笔,短短两个月,杜士仪心知肚明,即便省了又省,账面上的开支就超过了六百万钱,那一千匹帛连个水花都没响起来就不知道上哪去了。
然而,这些开支并不是没有价值的,尤其云州北面的牛皮关和白登山寨都得到了加固,这些都是云州孤城的屏障之一。而这一日,来自奚族奥失部、度稽部、元俟折部的商队,竟是比往年提早了整整两个月就来了。
当这一行将近百人在云州北城门接受了比往日严格一倍的盘查,进入了云州城后,立时发现,比起自己历年到这里来时,所见人员稀稀拉拉的情形相比,如今就只见城内四处大兴土木,来来往往的百姓们大多形色匆匆,仿佛恨不得撒丫子飞奔似的。
曾经当年率兵围过奚王牙帐,和杜士仪有过数面之缘的度稽部俟斤吉哈默,混在商队中悄悄来到云州城,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对于奚王李鲁苏他是一千个一万个看不上,然而,这样的脓包丢了固安公主这样一个贤内助,却又硬生生蒙大唐赐婚了东光公主。可那位娇滴滴只有美貌,其他却连一根手指头都及不上固安公主的所谓宗室贵女,他也根本瞧不上。更何况这次大唐派来任云州长史的,赫然就是当初他见过的杜士仪,所以他想了又想,最终决定亲身前来见上一面。
迎接商队的不是别人,正是白登山的王芳烈。这位现在的云州都督府法曹参军,当年却还在草原上客串过马贼,尽管还不至于发疯到去劫有大部队接应的奚族商队,但也远远张望过这些从中原驮茶叶回去的队伍。没想到如今变成了自己迎接他们,王芳烈有些不太习惯,一路上尽量想少说话,可耐不住那几个汉语娴熟的左一句右一句向他打听杜士仪上任之后的事,尤其是之前剿灭的那拨马贼,到最后他终于不耐烦了。
“没错,杜长史就是和白登山上我阿爷早早商量好了,于是设下套子诱使那些马贼上当!”
“啊呀,难不成这位阿郎便是白登山的少主?失敬失敬……”
伸手不打笑脸人,王芳烈眼见刚刚探问的人一下子变成了连声逢迎,他登时大感吃不消。当把人带到新建成的太平坊商社时,立刻把这些烫手山芋交了出去。而从前每次到这里,住的都是一整片民宅,四周围更会有众多固安公主派来的护卫严加看守的经历,此次商队中人对这一座新建的商社都大感惊奇。尤其吉哈默一进太平坊的时候就注意到,这片建筑占据了整个坊四分之一的面积,围墙、门楼、箭楼一应俱全,当他们入内之后,更是看到了一队极其齐整的兵马迎上前。
和从前固安公主那些骁勇的护卫相比,这些人却更加整齐划一,显然是经过不同一般的操练!
“奉杜长史命,在奚族商团驻留期间,出入护卫!”
在王忠嗣部下操练了一个半月,南霁云竟是有一种脱胎换骨的转变。他毕竟不是官宦忠良之后的王忠嗣,兵法也好、武艺也好,都只是个雏形,而杜士仪竟是亲自把他托付给王忠嗣,这位天子假子承了杜士仪让其带兵的情分,也对他颇为用心,此次拨给他前来防卫奚族商队的,竟是麾下操练最精熟的一百人。因而,南霁云只是一声叱喝,身后百人便整整齐齐行了一个持刀礼。
“好说好说!”名义上的商队首领打了个哈哈,眼睛却斜睨了吉哈默一眼。见其面色凝重,他连忙说了几句漂亮的场面话,等到安顿下来之后,他方才先后召来了几人见面,最后方才把吉哈默请了过来。
“俟斤,这云州城的壮大,看来是不可抑制的!”
“上任不到三个月,先除了那股来历不明的马贼,再收拢了这么多人口,然后大兴土木,整顿军马,这位杜长史还真的和当初我们初见他时一样,深不可测!”说到这里,吉哈默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却又笑了起来,“不过,刚刚入城的时候我却发现,云州城也不是没有弱点的。因为之前废置多年,人口寥寥,如今一下子这般骤然发展,用唐人的话来说,僧多粥少是必然的!从前只有我们求着他们要茶叶,但这次,兴许我们也是他们的救命稻草!要知道,我们这次用来买茶叶的牛羊,可是数目很不少,粮食不够,肉食来补,这次可以换些好东西了!”
☆、560。第560章 明修栈道
但凡到云州登籍的丁口,便发放可以赊购一石粮的粮票,然后到指定的米行领取。而徙居云州的人户当中,几乎就没有一家人中只有女人这种情况的,因而,第一个月的温饱自然不成问题。能够不饿肚子,云州城内又是四处需要人手做事,故而只要勤劳肯干的人,多数都找到了谋生之路。
然而,随着涌入的人口越来越多,米价却渐渐开始腾贵。除却新登籍人丁赊购的一石米仍然维持原样,市面上售卖的米价却从最初的一斗米二十五钱涨到了一斗米四十钱,而且甚至还有升高的趋势。在这种情况下,尽管徙居的百姓们一到云州就分田地,能够赚钱的路子也多,可盖房子也好添置东西也好,那都是可以延后的,唯有不吃饭不行,于是,过惯了穷日子的迁居户几乎是无一例外地想方设法囤积粮食。
可几家米行的政策却无一例外,每日限购一斗,绝不多售,甚至从最初的十天一个价到三五日一个价再到两三日一个价,须臾便又从斗米四十文窜上了斗米五十文的天价。面对这种局面,米行前头排队买米的队伍固然越来越长,而云州都督府也派了人来查问。可在这种情况下,米行的掌柜们几乎无一不是叫起了撞天屈。有的说路上的脚力钱涨得无以复加,有的说太原府一带全都是粮价腾贵,更有的则是叫苦说收不上粮食,一时间,云州城内好一番人心惶惶。
雪上加霜的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一直都负责收取官府的粮票,然后将米发放给刚到云州登籍的徙居民户的那家吴记米行,竟是突然高挂免战牌,关门大吉了!群情激愤的百姓们气急败坏直接砸了米行,冲进去想要哄抢,可把四面屋子并库房翻了个遍,人们却大为失望。
除却一些值不了几个钱的家具,米行之中竟是再没有剩下什么东西,别说细软,就连一粒米都没有!
刚刚打头挑唆别人砸墙的一个年轻人不禁咬牙切齿地骂道:“之前那些传言说得好听,到了云州就有房有地,可地是荒地,房子只有宅基地,就只有这最初用来安家的一石米还能让人有些盼头!现在连这米行都关门了,难不成是要我们活活饿死?”
“没错,现在外头的米价涨成什么样子了,斗米六十钱,不到两天又涨了十钱!”
“再这样下去,我们就只有喝西北风了!我一个月工钱只有九百文,下头还有三个孩子,这连吃饭都不够!”
“去云州都督府,去都督府问一个明白,杜长史这样把我们骗到云州来,难不成就是让我们做牛做马不成?”
尽管刚刚才打砸了这家米行,但闹事的人们在七嘴八舌的嚷嚷声中,渐渐被煽动了起来,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出了米行后,便蜂拥到了刚刚经过重建,稍稍有了些雏形的云州都督府门前。须臾,闻讯而来的卫士们便如临大敌地把守住了大门口,可架不住两边闻讯而来的百姓越来越多,到最后那喧闹声和叫嚷声四起,几乎能把云州都督府那不甚结实的屋顶给掀翻了。
当杜士仪在书斋中看见气急败坏冲进来的王翰和崔颢,以及紧跟而来的王泠然时,忍不住笑了。
“你还笑得出来?”王翰简直是被杜士仪的没心没肺给气得七窍生烟,“连太宗皇帝都把那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当成箴言一般日日铭记在心,你怎么就能不当一回事?还有,那家米行怎么说关就关,一点预兆都没有?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
“王六,你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让我怎么回答?”杜士仪仍是纹丝不动,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外头如今已经围了一百多号人,而且城中缺粮一旦成了恐慌,来这里闹事的只怕会越来越多!”就连崔颢这种素来没个正经的,此时此刻也不禁眉头紧锁,“再这样聚集下去,说不定就会闹出事端来。”
王泠然不像王翰和崔颢那样与杜士仪有多深厚的交情,他想的却是另外一个最关键的问题。见杜士仪笑而不答,他突然开口问道:“我好些天没见贵主了,敢问杜长史,贵主如今何在?”
“还是仲清兄目光犀利,贵主已经好些天都不在云州了,顺便还拐带了我家娘子。”
杜士仪微微一笑,见眼下最得力的三大属官齐齐愕然,他方才笑着说道:“有粮食的,不仅仅是河东道,河北道同样近在咫尺。”
此话一出,王翰顿时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你别以为我王六不知天下大事,这河北境内好几年饱受水灾之苦,各州父母官连喂饱自己的子民都不够,哪里还能够放米出境?那不是饿着自己的肚子来资助别人,天下哪有那样的傻瓜?”
崔颢和王泠然大以为然,正要附和之际,外头却传来了陈宝儿的声音:“杜师,杜师,郭世叔,郭世叔押着一大批粮食进了云州城!”
听到这么一个消息,又见陈宝儿兴冲冲地奔了进来,杜士仪方才大笑着站起身,从容对王翰等三人说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来,请三位跟着我一块到都督府门前去,也好安抚人心!”
云州都督府门前,骚动的人群也在目睹一辆辆粮车抵达之后,渐渐安静了下来。当杜士仪带着王翰崔颢王泠然和陈宝儿出来的时候,人群更是已然鸦雀无声。眼看年纪轻轻的云州长史扫了一眼他们,竟有不少人心虚地低下了头,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一些。尽管杜士仪上任至今,也并没有多久,可是,云州城四门悬挂着的那些几近风干的马贼首级,以及前些日子隔三差五被斩首示众以作威吓的马贼,仍然是让杜士仪的名字上增添了一抹血色的残酷。
“云州城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