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第5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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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假虎威罢了。”杜士仪耸了耸肩,随即似笑非笑地对张兴说道,“日后你也可以尝试着用用这一招。对了,我已经不是代州长史,你这使君两个字虽叫得顺口,我听得顺耳,但最好收起来,两京不比其他地方,挑理的御史要多少有多少。”
张兴立时醒悟了过来,连忙行礼应道:“是,我明白了!”
“对了,昨日在崔家藏书楼,你收获如何?我已经禀明了赵国夫人,你可以随时去藏书楼中阅览抄录。”
尽管今日离开的时候,已经得到了这样的消息,但张兴还是忍不住大喜。拜谢之后,他又关切地问道:“不知道使……中书何日开始正式履职?”
“明日。同僚恰是以秘书少监,集贤殿副知院学士知制诰的张九龄。”杜士仪口中这么说,心里却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和这种千古名臣,而且还是别人眼中和自己有仇的千古名臣搭档,还真的是压力山大啊!
张兴却有些两眼放光。他使劲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小心翼翼地探问道:“听说中书从前也在丽正书院修书,如今丽正书院成了集贤殿,满朝文官皆以挂集贤殿学士为荣,未知陛下有意让中书兼集贤殿学士否?”
杜士仪敏锐地觉察到了张兴这试探的言外之意,不禁打趣道:“怎么,你想让我到里头去抄录几本外头找不到更看不到的珍本书?”
“中书的宏愿是一方安宁,在两京这种达官显贵遍地走的地方和人勾心斗角,还不如在集贤殿中修书抄书,难道中书不是这么想的?”张兴直言不讳地问道。
“你说的没错,只可惜,我已经进了丽正书院修过一年半载的书,这次奉旨知制诰,就算日后能挂一个集贤殿学士之衔,怕也是不会这么清闲的。”
叹了一口气后,他随即看着这个从代州跟着自己回来的黑大个,想了想就吩咐道:“从前我的弟子陈季珍,曾经跟着我为记室,而我的从弟杜黯之也曾经做过此职。只不过如今他们一个在云州主持培英堂,一个在江南,你这个昔日的河东节度掌书记虽说大材小用,但我书斋中的一应事务,就此交给你了。”
尽管只跟了杜士仪两年多,可此刻面对这样的信赖,张兴只是长揖行礼道:“在下必定不负信赖!”
杜士仪欣然点了点头,心中却轻叹了一声。其他的东西他都不怕被张兴看见,唯有宇文融当初留给他的那张名单,那张已经深深镌刻在了心中的名单,他除了赤毕之外,暂时不会交托给任何人。
话说回来,他这一回京,宇文融长子宇文审他怕是推都推不掉,不得不将其收入门下了!
☆、680。第680章 走马上任
中书省位于洛阳宫武成殿西面,紧挨着史馆以及从前的丽正修书院。只不过,现如今丽正书院已经改成了集贤殿,其中的学士直学士自然也就改头换面,不复从前的那些人。杜士仪作为中书舍人知制诰入职的第一天,也是第一次近距离直面传说中开元最后一位名相张九龄。
尽管从前他也并不是没见过对方,但大多是朝会上远远照面,几乎没怎么说过话。这一年五十出头的张九龄看上去仪表堂堂,风度优雅,尽管年纪比杜士仪年长二十多岁,资历也更加深厚,可见杜士仪揖礼相见,他立时郑重还礼,又硬是让杜士仪把称呼从张少监改成了子寿兄,自己一口一个君礼,叫得浑然天成。
大多数时候,天子专用的知制诰只有一个人,专掌从宰相到各种高官在内的机要高官任免,号令征伐等等重要诰书,而其他中书舍人则一人管杂务,为阁老,一人知制敕。诰书以白麻纸书写,敕书以黄麻纸书写。用一句宫中常用的话来说,那就是白黄之分,高下之别。
张九龄在去岁进京拜秘书少监,几乎蹉跎了将近一年之后,就在两个月之前刚刚以秘书少监兼知制诰,又任集贤殿学士副知院事,天子对其突如其来的宠信和爱重,让一度曾经打压过他的人大为意外。而更加让人意外的是,李隆基调回了杜士仪与其共事。
这种诡异的格局,杜士仪从下至内侍宦官,上至宰相尚书等等看自己的目光中,就能清清楚楚察觉到众人的讶异。而他都能感受到,张九龄就更加没理由察觉不出了。
这会儿,两人在御前相对而坐,笔走龙蛇地各自草拟了两道制书,给李隆基过目之后,方才一同告退。张九龄是出了名不假思索出口成章的人,制书骈文自是丝毫不费力;而杜士仪这些年虽则在文坛上不再如从前那样锋芒毕露,但好在手不释卷博闻强记,三天两头记录一些手札自娱,总算这第一日的工作完成得不坏。否则,要是闹出当年萧嵩为中书舍人时,夜晚被召见起草个制书也出洋相的笑话来,他这个三头及第就不用去见人了!
和别人以为的繁忙不同,知制诰只是需要轮流值守备天子召唤,但实则每日需要起草的制书并不多,甚至比那些知制敕的中书舍人还要清闲些——比起中低层庞大的官僚群体,高层的宰辅尚书侍郎将军,这些五品甚至三品以上的官员变动,本来就是极少的。所以,张九龄因为还兼着集贤殿学士副知院事,在中书省门口就和杜士仪暂时揖别,径直进了集贤殿,而杜士仪则是回到了中书省往见萧嵩。
和从前在门下省担任左拾遗,在中书省担任右补阙时截然不同,身为知制诰的中书舍人,他有一间独立的直房,尽管面积不大,可在偌大的中书省中,除了中书令和中书侍郎,右谏议大夫,也只有中书舍人有这样的特权。现如今萧嵩任中书令,中书侍郎空缺,右谏议大夫是名义高于实权的虚职,他以中书舍人知制诰,恰是货真价实的中书舍人第一人。今日一大早朝会之后,两个论年纪可以当他父亲的中书舍人内供奉在揖礼相见时,看他的目光就闪动着莫名的意味。
“君礼,如今长宽去了御史台,我身边就没有一个得力人了。你和长宽素来交好,我可就把你当成左膀右臂了。”
在杜士仪面前,萧嵩一脸的推心置腹。而在他期冀的目光下,就只见杜士仪欣然回了一礼。
“相国军功彪炳,能力卓著,又有识人之明,容人之量,士仪敬服已久,自当竭尽全力。”
听了这短短几句奉承,萧嵩顿时心花怒放。他出身显赫,但在文采上确实只是平平,可打仗也好,用人也好,他确实有别人所无法企及的敏锐。
裴宽从他前往河陇担任判官,他得胜回朝后官拜宰相,立时就奏请举荐裴宽为中书舍人;而当初在河陇时,曾经被王君毚重用的判官牛仙客,他委以重任后见其人果然有治事之才,回朝之后也不顾物议,一再举荐,令牛仙客从区区判官一路升为河西节度使!可就是这样大胆的用人,让如今的河陇一片安定,仓廪实而军械足,当初反对的人,现在全都无话可说。所以,识人用人,这是萧嵩最得意的痒处!
“好!”萧嵩最愁的就是裴光庭处处都要和他打擂台,可裴宽转任御史台,能够让他在言官中占有一定的优势,现在杜士仪既然如此表态,从其一贯的人品来看,是可以信任的。所以,他就越发和颜悦色地说道,“源翁年前去世,我对此也痛惜得很。源翁也好,广平郡公也好,对你都是信赖备至,期许有加,如今我对你也同样如此。当初因宇文融之事,你险些被人算计,此事我也有失察,君礼,那时候委屈你了。”
萧嵩身为名门子弟,贵为宰相中书令,竟然愿意这样赔不是,杜士仪也有些讶异。如今,他明面上要留心张九龄的反应,暗地里要抗衡如今背靠裴光庭和宫中武惠妃,越发不容小觑的吏部侍郎李林甫,因此背靠大树好乘凉这种宗旨,他是不会忘了的。因此,他立时苦笑道:“当年之事,时也势也。我和宇文融固然相交多年,可平心而论,他确实有应得之罪,所以萧相国此话言重了。不过,宇文夫人曾经提出过让其长子拜于我门下,倒是让我进退两难。”
“哦?”萧嵩却眼睛一亮,随即便连连点头道,“宇文大郎为父奔波几千里,实为至孝,此等纯孝儿郎,君礼你这样的至诚君子收录门下,宇文融九泉之下,必定也会安心的。如果担忧物议,那就更加不必了。陛下已经追赠其为台州刺史,更何况人死万事消,谁还揪着不放,就是心眼太小!”
这话无疑指的就是裴光庭。杜士仪心中莞尔,面上却露出了深受其教的表情谢过。等到辞了萧嵩出来,他轻轻舒了一口气,等回到自己的直房后,他便唤来了配属给自己的两个令史和四个书令史。尽管已经时隔五年,但他还是诧异地发现,其中有一个他当初在中书省任右补阙时见过的熟面孔。
三省六部的流外吏员,全都是有编制的,而这些人相比地方州县的吏员,可谓是上了一条通天大道。只要主司喜爱,轻轻巧巧就能在流外转流内时选到一个好官,所以,但凡那些红极一时的官员面前,总是有人打破头也想凑上前去。
这会儿,六个人一一报名参见过后,他一一问了籍贯资历记在心中,随即快速和三省六部如今在职的这些官员的籍贯做了个参照,继而就留下了自己唯一熟悉的那个年届五十的老令史。
“我记得之前我外任,据说你流外考选已满,很快就会转任门下录事,怎会至今还在任令史?”
那老令史姓林,名永墨,一直在中书省任职,从掌固直升令史,辛辛苦苦用了十六年。听到杜士仪如此问,他顿时面色黯然地说道:“有人走通了李吏部的路子,把我挤了下来。而我又因故恶了李吏部,他言说我这样的才具器量,想要门下录事是休想,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在中书省再熬几年,等到李吏部调任,到时候再求门下录事不迟。”
只看林永墨宁可苦等也要把李林甫熬走就能明白,对于流外转流内的吏员来说,门下省录事这样的美缺可谓是梦寐以求。杜士仪很想告诉这个年纪花白的老吏,李林甫是睚眦必报的性子,哪怕走了也会用各种方法把持吏部,你与其苦等,还不如先去求一个别的缺。可看到林永墨那不甘心的样子,他最终还是开口说道:“我下头这六人当中,暂且以你为首。只要你勤勤恳恳,吏部那儿,我会另外替你设法。只不过,不许泄露风声!”
“是是是,多谢中书,多谢中书!”
等到林永墨退去之后,杜士仪想起王缙所提的那桩案子,再看看此刻林永墨一个区区小吏的遭遇,他的脸色便渐渐阴沉了下来。倘若真的让李林甫得以把持大权,操控官员升黜,休说李林甫会掌控更多人的命运,就连他自己,安知不会为之所控?
“李林甫……”
“圣人颁赐冰酪了!”
外头这突然传来的声音,让呆呆出神好一会儿的杜士仪回过神来。须臾,就只见林永墨偏身引着一个内侍进来。那内侍手中捧着一个条盘,上头赫然是一碗冰酪,满脸堆笑,到了杜士仪面前方才弯了弯腰道:“连日渐热,陛下体恤中书门下各位辛劳,故而颁赐冰酪。”
这等口赐,只需对阙长揖拜谢即可,所以杜士仪谢过之后,就接下了东西。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等人退出之后,他漫不经心地端起冰酪一看,就只见底下竟然是压着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
这一刻,他登时心中一凛。想起从前那林林种种,他本待立时唤人进来质问,可想到今日是自己第一天上任,他最终忍了下来,不动声色地将这一方纸条展开,却只见上头只用蝇头小楷写了寥寥几句话。
“孤困于东宫,受妇人挟制,求君恩父眷不得,惟愿得贤者指点迷津。”
☆、681。第681章 预备后手,宇文之谋
这一天晚上是张九龄当值,杜士仪早早就离开洛阳宫回到了自己的私宅。尽管那张字条已经被他第一时间毁去了,但上头的每一个字仍然让他心烦意乱。平心而论,不愿意呆在两京与人倾轧,他就是生怕遇到这种事情。可怕什么还偏偏就来什么,一想到要把宝贵的时间和精力全都耗费在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上,他就不由得一肚子无名火。尤其踏入家门的时候,负责门上的守卫上来禀报各种送礼的人时,他更是生出了一种极端不耐的态度。
“日后这种事全都交给张奇骏,不要事无巨细都禀报给我!”
知道书斋里这会儿多半是张兴占据,杜士仪就没有往那里去,而是吩咐人找来了赤毕。站在后院僻静的池塘边上,他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今日收到的那张字条。果然,他当即就看到经历过多场宫廷政变的赤毕遽然色变。
“那张字条呢?”
“自然毁了。不论是陷阱也好,是真的也好,留着这样的东西,对我都没有任何好处。”
“幸好郎主果决。”赤毕稍稍舒了一口气,但随即就皱眉说道,“如果真的是太子,那么,他是专门送给郎主一个人的,还是也送给过其他人?而如果不是太子,对方又想借此掀起什么风浪,又或者说达到什么样的目的?”
“我不想被这种小事绊住手脚。”杜士仪突出了小事两个字,见赤毕愕然之后便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他便若有所思地问道,“宫中也好,军中也好,你可有什么相熟的人,可用的渠道?”
不等赤毕回答,杜士仪便用平稳的语调说道:“虽说高力士杨思勖和我私交都算不错,但他们都是忠君之人,比如像今天这样的事,如果他们得知音信,必定会第一时间禀告陛下,不会有任何例外。太子也好,惠妃也好,我希望能够像当年王毛仲之子王守贞那样,有人能够在他们面前在必要的时候,说上一两句话。而且,决不能让人知道是我说的。”
赤毕本想说太子李鸿也就罢了,武惠妃面前不是有姜度在?可杜士仪后头一解说,他立刻就明白了。尽管他已经四十七岁,不复当年随着崔谔之冲杀在前的勇猛无敌,可时光沉淀的智慧,却远胜于当年只会听命行事的血气方刚。相比前主崔谔之,杜士仪给予他的是更加充分的信赖和倚重,就连这种要命的事情都肯对他挑明,士为知己者死,他又怎会有半点藏着掖着?
“北门禁军虽则是陛下登基之后,以万骑为主体渐渐组建的,但我还认识几个人。只不过已经很多年未曾往来,探听消息恐怕未必能够奏效,从中挑选几个不起眼的小角色,然后加以诱导使用,就如同王守贞身边的那个肖光一样,这却还是容易做到的。至于宫中,如高力士杨思勖这样的顶尖内侍,都可以出宫居住,随侍出来的小角色应该也有不少,只要把握好时机,这些人应该也能够发挥一点作用。但这样稳妥是稳妥了,就怕关键时刻……”
“我又不是要造反作乱,只是图个自保而已,没有什么关键时刻不关键时刻的,我要的,是润物细无声。”
忠君这两个字,几乎是镌刻在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的心里,杜士仪并无意去动摇别人根深蒂固的认识,见赤毕露出了如释重负之色,他就一字一句地说道:“正如同你说的,惠妃面前有姜度,因为姜皎和楚国夫人的缘故,有什么消息他会带给我的,最要紧的是太子面前。太子殿下大约有些什么想法,我必须弄清楚。否则,若是再有如同今日这样的字条传出来,那就不是毁灭痕迹就可以解决的了。赤毕,近些日子你其他的都不要管,先把此事给我解决了再说。”
“是,郎主放心!”
尽管宇文夫人韦氏以及二子一女一度迁居云州,但宇文融总要葬到祖茔,再加上其终究有了台州刺史的追赠,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