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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6章

盛唐风月-第5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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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佺活了一大把年纪,这次总算能够半圆满地把这件事解决,即便不能将郭英乂绳之以法,他也暂时能忍下这口气。因此,他只是略有些犹豫之后,便当即大喝了一声肃静,继而便高声说道:“此次长安禁卫和鄯州军互殴,皆有不是。如今以兵刃杀伤人者已经自尽伏法,余者自当以军法处置。除却伤重不能立时行刑者,金吾卫士卒一律杖八十,以儆效尤!”
  鄯州刺史范承佳亦是见机极快,当即点点头道:“李将军所言极是,当时参与互殴的鄯州军士卒,亦是杖八十,以儆效尤!”
  当两边那些轻伤的将卒须臾被人架了过来到中间刑凳上,一声声噼里啪啦的行杖着肉声逐渐响起之后,围观者的议论声渐渐止歇。为了表示公允,鄯州军的军法由禁卒中的军法官代行,而禁卒的军法则是由鄯州军中的军法官代行,此举自是杜绝了作弊枉法,围观者不得不服气。而两边受刑的军汉都甚是硬气,尽管一个个额头冷汗密布身躯颤抖,可愣是一个没有出声的。等到八十杖终于打完之后,一个个人被抬了回去,范承佳这才咳嗽了一声。
  “两边既然都受了军法,今后当将此教训铭记在心!来人,去医馆延请大夫诊治,免得耽误了来日的战事和任务!”
  听到范承佳竟然画蛇添足吩咐了最后一句,已经不动声色地离开了李佺身侧的杜士仪顿时皱了皱眉。这时候,他就只听身后王忠嗣哂然笑了一声。
  “当众行军法责罚犯罪士卒,竟然又想用这种举动笼络人心,实在是可笑。这又不是在战场上拼杀受地伤,官给诊治也是正理,这是互殴之后行军法的损伤,此前官府请人调治是为了查清楚事情真相,现在还请大夫给他们看,岂不是纵容了这等互殴?这位范大帅想当老好人,却挑错了时候!”
  杜士仪扫了一眼围观的军民,从他们的脸上分明看不到感激,更多的是轻蔑和不以为然。他和王忠嗣的想法是一样的,此刻便淡淡地说道:“大约是范大帅觉得,借着郭英乂吃了一个哑巴亏之际,能够为自己获取一些人心,只不过用错了办法。横竖这件事已经解决了,接下来是李将军和范大帅要去头疼的事,和你我无干。你比我更熟悉鄯州一些,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叙叙别情如何?”
  开元十五年末云州一别,算一算两人已经整整六年不见了。王忠嗣见杜士仪待自己亲近熟稔,起初在人前的恭敬自也收了起来,想了想便笑道:“河陇之地,好酒好乐好武,胡姬酒肆那种地方,自是军中士卒最爱。但如今茶叶渐渐流行,无论安西都护府还是吐蕃人都少不了此物,故而鄯州城内也有不少茶摊茶肆茶馆。要清净的地方,我记得城西应该有一处我来过的雅静茶舍,我来带路吧。”
  当杜士仪随着王忠嗣踏入那间茶舍的时候,就只见空荡荡的店堂中一个人都没有,端的是雅静。见有两个客人,一个伙计上来轻声询问了一声,要团茶还是散茶,青叶还是嫩芽,随即就到后头去炮制了。而王忠嗣请杜士仪先坐,自己在其对面盘膝趺坐了下来之后,便笑着说道:“听说这都是杜中书的茶经风传开来之后,民间的各种不同烹茶饮茶之法。然河陇之地饮茶时,多半喜欢往其中加上盐、花椒、葱姜等各种各样的作料,因而口味极重。”
  原来又是那种让人敬谢不敏的调味茶!
  杜士仪登时面露苦色,继而苦笑道:“你也不早说,除了不加调味的清茶,我顶多只喝加蜂蜜的茶。”
  “原来杜中书和我的口味竟是一样。”王忠嗣睁大了眼睛,笑容可掬地说,“这里的东主只是一个好茶之人,再加上所卖之茶价格高昂,故而少有人问津,我来过几次,伙计就知道我之所好了,到时候定然奉上烹好的清茶以及新鲜汲取的蜂蜜,随需取用。”
  “那就好!”杜士仪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才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王忠嗣。当年在云州时,王忠嗣方才弱冠,治军带兵全都是头一遭,如今在河西磨砺六年,那种青涩早已经磨灭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英武挺拔的青年将军。端详了好一会儿,他便开口说道:“你我相交于云州复置危难之时,也算得上生死之交,如今久别重逢,你若是再一口一个杜中书,我日后可不敢再轻易求助于你了。”
  杜士仪一任云州长史后转迁代州长史,又回朝官拜中书舍人,如此青云直上,兼且性情又为自己所知,王忠嗣当然乐意与其再亲近一些。因而,他当即从善如流地笑说:“君礼兄有命,我岂敢不从?没想到当年云州一别,如今一晃六年后,君礼兄先是在外独当一面,回朝后又掌知制诰,陛下信赖非凡。相形之下,我在河西就实在是碌碌无为了。”
  “你这个信安王和萧相国尽皆器重,牛大帅倚为腹心的军中后起之秀说碌碌无为,岂不是让郭英乂之辈羞死?”
  杜士仪这一句打趣,王忠嗣不禁苦笑了起来:“君礼兄有所不知,郭英乂毕竟是昔年郭大帅的季子,长于河陇,如今又在河陇带兵,自然有的是旧部拥护。可先父早年便是因为同僚所忌方才不救战死,我又长在宫中,虽是回到了先父曾经任职的河西故地,但先父旧部当初多与他一起战死,放眼看去既无亲朋故旧,也无人识得我是谁,只知道是陛下养子。就算有功,旁人也会在后头说,都是因为主将看在陛下颜面上。如今萧相国信安王先后回朝,而牛大帅……”
  说到自己如今的顶头大上司,王忠嗣不禁有几分踌躇。背后说人坏话,尤其是说上司的坏话,这是为人下属之大忌。然而,除却当年吐蕃屡屡犯边的时候,他还有展才的机会,这两年在河西官居河西讨击副使,反而彻底清闲下来了。思来想去,他在叹了一口气后,还是吐出了心中的苦衷。
  “君礼兄,平心而论,我对牛大帅素来佩服得很。他出身小吏,却凭借才能和军功一路升迁到了如今一镇节度使的地位,端的是传奇。如今河西节度使治下,所有库房都是满满的,无论军械或是粮食都足可应付数年之需,从前边将战功再高,却难以在这一方面和他相提并论。可是……可是牛大帅太谨小慎微了!”
  因为伙计送了茶来,王忠嗣暂时止住,而是等到伙计摆好茶壶茶碗和蜂蜜退去之后,他才继续说道:“皇甫惟明之前自动请缨前往出使吐蕃,继而让吐蕃赞普上书表示臣服友好,因而陛下为之大悦,不数年便拔擢皇甫惟明超迁侍御史,就连其结拜义弟王昱,这样一个不学无术之辈,竟然官拜肃州长史,河西节度副使。此等人从来不曾独当一面,如今却为河西节度之副,牛大帅甚至任凭其耀武扬威任人唯亲而不发一言,实在太过懦弱了!”
  杜士仪比王忠嗣年长四岁,说实话,他现如今见到的那么多名人当中,比他年轻或者和他年岁相当的少之又少,如王忠嗣这样因为年少逢家变,因而早熟的,更是绝无仅有了。所以,听到王忠嗣越说越是恼怒,最后直接一杯滚烫的茶倒入口中,继而就尝到了苦头,又是咳嗽又是倒吸凉气,狼狈异常,他不由莞尔。
  “你既然也知道,牛大帅出身小吏,那就不应该意外他的谨小慎微。出身小吏就意味着家中亲朋故旧别无强援,靠的是陛下恩宠,萧相国提拔爱重,相比姻亲故旧满朝的某些人,他如今能够凭恃的只有河西节度使这个官职。可就是这个官职,当年陛下以其为河西节度使的时候,朝中非议极多,可以说牛大帅连这个官职都未必是稳的,哪能够随意开口?”
  “那当初宇文融还不是……”王忠嗣话一出口,这才能想起杜士仪和宇文融相交甚笃,当即自知失言,懊恼地闭上了嘴。
  而杜士仪不以为忤,反而直言不讳地说道:“牛大帅出身小吏,世居河西,虽然祖上说是有名宦,但终究已经去得远了,而宇文氏却是关中大姓,士族名门,联姻京兆韦氏,相交则是满朝,尽管都为骤贵,但无论是论出身还是论人脉,牛大帅都相差太远了。但是,牛大帅这样的性情,毫无疑问比宇文融更持久。这是他的为人处世之道,你若因为不满那河西节度副使王昱而怪上了牛大帅,就有些苛刻了。”
  王忠嗣知道自己是因为王昱在面前几次耀武扬威,语出不逊,再加上根本不懂得治军用兵偏生还要指手画脚,所以分外讨厌这么一个人。可杜士仪的话无疑很有道理,而他对人吐露之后,心头也疏解多了,当即抱拳说道:“君礼兄说得对,是我太过想当然了。牛大帅待我甚厚,我不该非议其不是。”
  “只我二人,法不入六耳。”杜士仪用这么一句话安了王忠嗣之心,随即便郑重其事地说道,“今日之事虽被郭英乂糊弄了过去,然则此等狂妄大胆之辈,若是任由他复居河陇之地,只怕极可能造成大乱。我的意思是,立时三刻详述此事,命人快马加鞭送回朝中,忠嗣可愿署名其上?”
  现在不再是说闲话,而是谈及正事,王忠嗣自是为之肃然:“兹事体大,自当与君礼兄合署!”
  尽管只是记叙今次事件始末,并未直指郭英乂乃是幕后主使,再加上其兄郭英杰刚刚为国捐躯,但杜士仪在这封奏疏上,少不得对鄯州刺史知陇右节度事范承佳与郭英乂之间的上下格局,以及初到鄯州至现在发生的各种事端都有详细诠释。当他和王忠嗣斟酌完了这样一道奏疏之后,他自然又立刻回了官驿给李佺过目,后者立时二话不说盖上了自己的印章,联名合署。看着上头自己和李佺王忠嗣的三人署名和印章,杜士仪想了一想,又亲自往见苗晋卿和唐明。
  两人正好在同一个房间里下棋,当开门的侍童慌忙回来报说,道是杜中书来了,两人慌忙都迎了出去。苗晋卿毕竟已经官居侍御史,官阶比杜士仪只低少许,但唐明这个左拾遗就着实官卑了。把杜士仪迎进了屋子,又将僮仆遣退了去,他立时抢先诚惶诚恐地说:“杜中书若有事,直接召见就是,如此纡尊降贵前来相见,我一无所知,竟来不及出迎,实在是怠慢了。”
  “这又不是在宫中的中书省或是门下省,何必如此讲究上下礼节?”杜士仪进了屋子后,左右一看就发现棋盘上赫然还有一盘未完之局,他微微一笑后就转过头来看着两人,“打扰了你们的棋局雅兴,不过,我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得你二人之力。”
  见杜士仪举重若轻地将手中一卷东西径直放在棋盘之上,苗晋卿和唐明对视一眼,苗晋卿立时弯腰取了东西,展开和唐明一道观看了之后,两人立刻再次交换了一个眼色。近几天来那桩互殴的案子闹得整个鄯州城沸沸扬扬,他们又怎可能不知道?可是,那毕竟是军中之事,他们身为文官,又是随员,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故而都谨慎得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可是,杜士仪这道奏疏放在这里,也就意味着他们不能保持缄默了。
  究竟应当如何,两个人几乎用不着细想就做出了选择。磨墨提笔署名,盖下自己的印章递回,当唐明跟着苗晋卿一块署名盖印之后,他甚至还忍不住添了一句:“若是按照永徽律疏的斗殴律,两边人等应得的处罚远比军法更甚。而且,那自尽的四人既是出自郭英乂部属,此人纵使千般狡辩,也难逃罪责!”
  苗晋卿则叹道:“不过,杜中书和李将军王将军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幽州道副总管郭英杰刚刚惨烈捐躯,倘若此刻没有确凿的证据,再穷究其弟,只怕鄯州军民反而会觉得是我等不公。是非究竟如何,还是上奏之后,等陛下决断吧。不过,范大帅今次那最后的和稀泥,实在是糊涂了。”
  鄯州距离长安一千九百余里,当信使四百里加急只用了五天就将这份奏报送到天子面前的时候,恰逢萧嵩刚刚慷慨激昂地在天子面前奏明,正式废除了裴光庭的循资格法。尽管李隆基是一口允准了萧嵩所奏,可是心底却有些烦乱。
  可当他翻开今日呈送御前的第一份奏折时,登时面色一凛。
  原以为吐蕃求和,陇右已定,谁知竟有如此事端!

  ☆、736。第736章 陇右节度

  四月末的长安城外灞桥,恰是杨柳郁郁葱葱,行人最多的时节。尽管这一科的省试已经结束,但长安万年两县的县试即将开始,紧跟着便是决定神州解送的京兆府试,故而那些致力于科场,不惜在长安一呆十几年的士子们纵使再以家乡为念,也不得不依旧寓居长安。与此同时,还有更多有志于在科场上一试身手的年轻士子往长安城来,因此这时分灞桥上竟是上京的远过于离京的。
  这其中,一个带着两个小童的青年翘首往东边官道上眺望,当终于瞧见那个白衫大袖眉目阔朗的熟悉身影时,立刻又惊又喜地拨马迎了上前,大声招呼道:“阿兄,阿兄!”
  自从王维开元九年外放济州司户参军,而后又辞官回家之后,就再也没有踏上长安洛阳这两京一步,算起来王缙竟是和兄长一别整整十二年。此时此刻,他跳下马来疾步上前,眼见得王维亦是下了马,他情不自禁地握着对方的双手,想要说什么,喉头却哽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良久,他方才挤出了一个笑容道:“阿兄,十二年了,你总算是肯到长安来了。你的侄儿们都已经老大不小了,却还从来没见过你这位伯父。”
  见四周围的路人都在悄悄打量自己二人,还有人在窃窃私语,王维便挣脱了弟弟的手,继而笑了笑说:“此次我回乡,阿娘狠狠教训了我一顿,而且家中弟弟妹妹都已成人,你嫂子也已经故去了,我思来想去,也只能来投奔你了。夏卿,你十几年来独自在两京打拼,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可笔墨案牍料想还能胜任。”
  “阿兄这是哪里话,你既然回来了,我自当竭力向陛下引荐……”
  这话还没说完,王缙就只见兄长微微摇头,顿时心里咯噔一下。果然,下一刻,他就只听得阿兄叹了一口气。
  “仕途官场一切随缘就好,你不要强求。你能够在制举之后不数年便官居殿中侍御史,已经是超迁了,御史台不是善地,勿要让人抓着把柄。”
  兄长既是如此说,王缙想到如今萧嵩和韩休之间虽还不像当年和裴光庭那样水火不容,可也说不上有多融洽,有一次据说还在御前直接顶了起来,而御史台亦是如同割草一般换了一茬又一茬御史,也就暂时打消了操之过急的举荐。毕竟,为了避免重蹈当年王维被人暗算的覆辙,他在交往方面极其小心,为人处事亦是中规中矩,否则也不会当年张审素二子向他求救,他却只是接济了一些钱。
  这一天他是午后就请了假来接人,把王维径直接到了自己家之后,很快,崔九娘就闻讯迎了出来。嫁人已经多年,崔九娘当年那古灵精怪我行我素的性子已经收敛了很多,膝下也有了两个儿子。支使儿子们拜见了伯父之后,她便笑着说道:“阿兄,我知道你喜欢清静,所以早就让人收拾出了东边靠花园的一处院子,那里还有一间书斋,原本是夏卿买来书后随手一丢的地方,积年的古卷不知道有多少。他只管买不管整理,简直是暴殄天物,还请阿兄帮他整理整理!”
  尽管长安有的是旧友,但也有的是惨痛的回忆,故而王维初到这里,并不想立时三刻就去拜访友人,而是打算静一静。所以,崔九娘拜托他的这件事,无疑极合他的胃口。不等王缙开口说什么,他立刻就答允了下来。
  而王缙见崔九娘冲自己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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