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第6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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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
听到杜士仪的这一声咳嗽,意识到这是在人家的地头上挖人家的人,来瑱方才一时大窘。他正想补救这太过急切之举给人留下的坏印象,却不料杜士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竟是说出了让他极其意外的话:“来郎君,常清乃贤才也,但我也不是不能割爱,可你就这样从我麾下把人给撬走了,传扬出去,还以为是我礼贤下士乃是虚言。这样吧,令尊身为四镇节度使,你虽文武双全,他总不能拔你于他麾下,不若你留朔方从我?”
“……”
无论是封常清,还是来瑱,此时此刻全都瞠目结舌。封常清是诧异之后感激涕零,暗想杜士仪只不过刚和来瑱接触,都不知道是怎样的人就留其相从,分明是为了举荐自己不遗余力;而来瑱则是惊疑变成惊喜,杜士仪用人素来为人称道,左右皆名士,拔擢的将领也都被人称之为一时才俊,若是他真的为杜士仪所用,那简直就是不愁将来了!而且所谓游学,游在其次,学才是最重要的,在朔方这种要镇,何愁学不到自己想学的东西?
故而他须臾离座而起,郑重下拜道:“承蒙大帅青眼,瑱敢不从命?而封郎真贤才,我将具书信一封,向家父郑重举荐。”
得到这样的承诺,封常清自是同样称谢不已。而等到吩咐来土死船櫝鋈ィ攀恳欠讲哦苑獬G逅档溃骸鞍参骼创笏鹞髭铮辉蚰晔乱迅撸溆衅渥恿觯站渴欠窕嶂赜媚悖椿共坏枚H羰撬烊涨ㄗ埃阋部梢运媸被乩矗粼敢庖恢贝粼诎参鳎环聊托牡纫坏然帷!
见封常清千恩万谢,杜士仪仍是没有吐露更要紧的一层。近日之内,昔日和他相交至深又共事过的王翰,将会转任北庭。在卸任云州刺史之后,王翰本可以留朝任郎官,无论是他还是王翰全都认为,朝中如今的格局实在是不适合留京,与其被人排挤,还不如有多远走多远,至少北庭不是他的地盘,朝中天子也好宰辅也好,总不至于有太多的为难。
除了王翰,还有郭荃王泠然王芳烈……他总不能让当初从他多年的人寒心!
来圣严得知杜士仪留来瑱任幕府官的时候,已经是这天深夜了。听来劬Ψ殴獾刈鼋袢樟槲涮枚攀恳钦偌船櫟那樾危筒幌褡约旱淖又侗舱庋氲眉虻チ耍赶杆剂康乃恢痪蹙兔靼琢硕攀恳钦庖皇裰疲尢揪捶耐保匆膊唤剂苛似鹄础
收伏文官容易,谢智曹相东之辈素来骄悍,却不是那么容易慑服的。谢智领兵三千游击之举恐怕已成定局,而李佺虽有节度副使兼经略军使之名,要收伏经略军却也难如登天,接下来杜士仪又会怎么做?
深夜之际的灵武堂,大案前的杜士仪在一张小笺纸上,郑重其事地打算送去洛阳给赤毕的一封信上写下了一个令其寻访的名字,随即微微出神。
他离京之前举荐给裴宽,让其设法拔擢的那些人,这会儿应该已经正在铨选了吧?现在朔方这情势,文官能制,武官难服,就算揠苗助长也顾不得了!
☆、842。第842章 毒饵
尽管上书为仆固怀恩请官的奏疏尚未得到回复,但人都来了,杜士仪当然不会将其以及那送上门来的八百精锐骁勇给放走,就这么直接留了下来,和他重选的牙兵一块操练。之前他令张兴这个节度判官亲自兼知牙兵操练之事,而让虎牙协理,本就是因为担心在别人眼中,虎牙只是自己的从者,不能服众,故而让张兴挂个名,同时看看其是否有领军之能,而今虎牙在之前的相扑中小胜了仆固怀恩一筹,他就有意再次对仆固怀恩用了激将法。
“一个月之后,我所领军马和他所领牙兵一块操练,再比胜负?好,当然好!”
仆固怀恩几乎想都不想就连连点头答应了下来。他压根没有去想自己和杜士仪的一介从者较量是不是有些跌了身份,只想着一报之前败战之仇。
至于虎牙,他跟着张兴校阅了新选出来的牙兵,看出众人不服后,便领出了自己在杜士仪家将家丁中简拔出来的十名锐士,狠狠挫了一下这些朔方兵卒的锐气,虽还不至于能够立刻让人慑服,可一听到一个月后就要和蕃兵一决胜负,杜士仪甚至还开出了五百贯的赏钱,一时牙兵之中自是人人争胜,士气一下子就给调度了起来。
拿着来瑱和杜士仪双料荐书以及杜士仪写给杜黯之书信的封常清,则是带着深深的期盼和感激,准备踏上回归安西四镇的道路。杜士仪的礼贤下士用人不疑固然让他很受诱惑,很舍不得走,可正因为杜士仪用人的风评太好,以至于这边厢人才济济,他即便长留也未必有出头之日,还不如回到他的起步之所去搏一搏。
临行之前的晚上,杜士仪特意亲自给他设了小宴,而他出发这一天,张兴和王昌龄高适都来给他送行,再加上杜士仪相赠的良马仆从和丰厚程仪,简直让他有一种衣锦还乡的感觉。
送走了封常清,高适和王昌龄一同回到灵州都督府时,便获知了一项最新的人事变动。王昌龄这个掌书记固然未动,高适却迁支使。支使位居判官之下,推官之上,职责和掌书记类似,但不少节度使府都并不设此职,理由很简单,若是节度使推荐任此职的士人无名无才,朝廷很少会准许。而这种事放在被骤然从陇右调到朔方的杜士仪身上,自然就不消担心了。只要张九龄和裴耀卿尚在位,高适又文名卓著,他们又何惜支使一职?
平白无故升了官,高适高兴归高兴,听到补了自己那推官之任的,是原本朔方节度使府的一个巡官,他在王昌龄笑着恭喜自己时,便微微沉吟道:“少伯,照此看来,幕府不是突然空出了一个巡官之职?莫非是大帅又看中了哪家才俊?如果早些空出来,兴许常清也不会回安西。”
王昌龄在有些事情上不如高适目光犀利,但看人却有几分精准。他摇了摇头不以为然地说:“如今这盛世,名士不由科场出身,便以为徒有虚名。你是自己豁达,又遇到了大帅,否则也是要去科场里头摸爬滚打的。而常清一无文名,二无出身,三无出众相貌,就算在此当一个巡官,别人还要在背后指摘他毫无寸功。与其如此,何妨回安西四镇去?他虽没对我们明说,可看他那期冀的样子,应不仅仅是大帅对安西四镇节度使来大帅举荐他那么简单。”
“对了,安西四镇节度使来曜来大帅,和咱们朔方节度判官来圣严,同出一姓,难道是有亲?”
两人不知不觉就从正事转到了开始八卦来曜和来圣严是否有亲,等踏入灵武堂,见杜士仪身侧一个有些陌生的青年立刻起身见礼,他们还礼之际,不禁都生出了几分好奇。下一刻,只听杜士仪对他们解说道:“这是安西四镇节度使来大帅长子来瑱,我前几日考较其弓马才具,打算辟署其为朔方节度巡官。”
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王昌龄和高适对视了一眼,同时心生感慨,这下子若还不明白封常清怎会喜滋滋地回乡,他们就太愚钝了。体味到杜士仪在朔方用了一个来瑱,来曜在安西投桃报李,总应该给封常清一个机会,他们对于封常清的归乡之途自然而然就颇为看好。
“达夫既为支使,从今往后,祭祀、祈祝以及号令升黜之文,归少伯。而朝觐、聘问、慰荐之文,归达夫。至于若是忙时,我这里的一些私信,自然也要偏劳你二人。”见王昌龄和高适连忙行礼答应,杜士仪这才对来瑱含笑说道,“至于巡官,子真,你乃是将门虎子,新官上任,不妨先跟着你那叔父熟悉一下朔方,等到一个月后牙兵操练得有个模样,我拨与你五十人,你就替我前去巡视一趟三受降城吧!”
三受降城中最远的,距离灵州都还有一千多里路,若是寻常人听到这种任务必然以为苦差,可来瑱本来就是游学,如今初任巡官的第一桩任务就正合自己心意,他简直是满意极了。一口答应之后,他甚至还想软磨硬泡不要牙兵随行,自己就立刻去,可等到杜士仪明言经略军副将谢智将领兵游击,而且近日之内突厥也许会有出兵的动作,他这才收起了急躁之心。
就算他自负文武双全,可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在初次拜见杜士仪提出请求之后,那些胡酋没有得到正面的回复,这心情甭提多糟糕了。他们本以为杜士仪无法轻易掌握朔方军马,必然会对他们奉送的这一件大礼求之不得,可谁曾想杜士仪竟是根本就不吞这个香饵!得知仆固怀恩已经被杜士仪留下,而且所领兵马也正在和牙兵共同操练,甚至约定了一月之后的较量,他们就再也沉不住气了。出自昭武九姓的这些胡酋仔仔细细又商量了一回,最后便再次到灵州都督府请见。
可这一次,杜士仪就没有轻易召见他们了。门前牙兵通报进去之后,送出来的答复却很简单:“大帅近来公务繁忙,无暇接见诸位,请回吧!”
这样生硬的拒绝让众人噎得发慌。离开了灵州都督府之后,就有人恶狠狠地说道:“要我说回去就回去!朔方可不比陇右,曹相东谢智这样的骄兵悍将,轻易能让人握住?我看杜大帅这个朔方节度使也未必能当多久,咱们何必下错了注?反正这么多年都等下来了,再等个一年半载也不急!”
“胡说!这次是好不容易从江淮那边打听到消息,康、安、何、石四大族姓中,当年的老人几乎都快死了,就算没死的,也因为散居各处,群龙无首,如果等到他们推举出一个首领来,回头就算陛下赦免了他们回到故地,我们还能够轻易将他们一口吃下?这种时候就是要下手快,你们都别忘了,当初迁出去的足足五万多口人,现在就算回来一半,少说也有两万多口。
这些年我们各部都是个什么光景?就算鼓励女人们多生,可全部加在一块,也只有万人多,不到当年的两成!每一部多上一两千人,十年后会是多少人口,二十年后又会有多少人口?只要我们强盛起来,大唐总得对我们更好一点,惹恼了我们就去投突厥,不用像今日这般看人脸色!”
说话的这人正是康待宾的族弟康无延,也是最初挑头恳求杜士仪的胡酋。当年他因为没有直接卷进那场叛乱,因此这才逃过一劫。见众人无不露出了深思的表情,他方才正色说道:“所以,这时候不要吝惜。四千兵马既然杜大帅看不上,那就凑出六千人,横竖他不可能真的把这支兵马给吞下来,到时候还是咱们的人!谁要这时候小气,异日河洛江淮那些人赦免回来了,那就没他的份!”
于是,不过隔日,这些胡酋重金请了朔方一位名士主笔的联名书就再次送到了杜士仪面前,这一次各部愿意凑出兵马六千听候驱策,而且那联名书上满是悲切痛悔之情,若是不知道的,还真的会被这些话打动。杜士仪玩味地看着这样一份东西,随即就令人把仆固怀恩叫了来,似笑非笑地将联名书推了过去。
“怀恩,这些胡酋可是不死心啊,你看看,比令尊的手笔更大。”
仆固怀恩狐疑地上前接过那联名书,扫了一眼后登时瞪大了眼睛。昭武九姓聚居河曲六胡州的那些部落,他最清楚不过了,小部族只有数百人,大的也不会超过两千,各部所有的人口满打满算,绝对不可能超过两万,能有一万五就顶天了,可这次他们竟然愿意凑出六千人马从朔方节度征讨!
“这怎么可能!”恼怒地迸出这么几个字之后,仆固怀恩有些摸不清楚杜士仪让自己看这个究竟是不满父亲给他的兵马太少,抑或是其他意思,一时有些踌躇如何应对。而就在这时候,杜士仪欣然起身走到他身前。
“这样,我如今却也懒得见他们,你替我出面,看看他们究竟是什么章程吧。不过给我记住,我已经上书为你请官,你就是朔方节度使府的军将,不能再和从前一样,对他们动辄冷嘲热讽了!”
得知这样重要的事情,杜士仪竟是交给自己,仆固怀恩登时为之大喜。他退后一步深深一躬身,继而朗声应道:“必定不负大帅厚望!”
杜士仪见仆固怀恩被撩拨得一身是劲,等到人转身去后,他就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
曹相东谢智等人挟功自傲,若要破此局,陇右那些手段就不管用了。更何况,就算他有将,首先也得先有兵,这些胡酋的用意就算昭然若揭,他也得设法吞一吞那有毒的饵,可在此之前,他不能急,至少得等到他向朝中宰辅讨要的一个人到了朔方才行。
只不知道时隔将近二十年,康庭兰是否还记得他。
☆、843。第843章 用人须不疑
作为仆固部金微都督的继承人,仆固怀恩和那些胡酋打交道的时候自然深有底气。而康无延等人既然私心极重,即便都极其恼怒于杜士仪那态度,可还不得不放软了身段和仆固怀恩软磨硬泡。等到他们答应了仆固怀恩各种条件,终于换取了杜士仪同意上书替当年那些叛军之后求情时,互相之间都是唉声叹气,唯有用不久之后就能换来丰厚回报来安慰自己。
可是,答应凑出的兵马还是要立刻就给的。好在杜士仪并未立时让他们交出六千兵马来,而是只抽三千,声称要先行操练整编,以备战时使用,康庭德和其他人一合计,自然立刻答应了回去调人。十数日之后,各部便按照之前的许诺,将人送了过来,马匹军械一律自备,就连帐篷也是现成的。
见此情形,经略军正将曹相东虽是对杜士仪突然招募了这样一支蕃军大为忌惮,可他如今更要紧的是应付经略军使李佺的各种老辣手段,谢智又领军三千去了三受降城附近,他也就顾不得这一头了。毕竟,李佺作为李祎的族弟,李祎很是向其举荐了几个可靠的偏裨将校,他丝毫不敢小觑了这位老将。想了好些办法,他才借着丰安军附近最近出现马贼,把李佺给哄了过去,继而方才在当天晚上招来了另一个副将陈永计议了一番。
这一天,因新编的牙兵尚在操练,杜士仪命人叫了郭子仪带着亲兵扈从自己出城射猎。与陇右一样,朔方从前同样有专供节度使以及麾下将领的猎场。但从前李祎就任后就以此为弊革除,如今的所谓射猎,还不如说是出城射猎飞禽走兽,是否有收获就得看运气了,当然,猎物也是随行将卒的福利。
如今已经是二月末,飞往南方过冬的候鸟陆陆续续有一些飞了回来,又有郭子仪这等长年在朔方从军的老手引导,不过须臾,杜士仪便从空中射下了一只大鸟。他示意随行诸将卒随意,见众人欢呼一声四下去寻找猎物,只有十余个从者家将不敢稍离,而郭子仪也带着一行亲兵在一旁,他就笑着向其招了招手:“子仪,且过来说话。”
郭子仪听到四下弓弦声不断,他又打了个手势命亲兵散开卫护,以防有流矢突然袭来,这才策马上前。见杜士仪身边那些亲随自然而然散开十几步远,他一下子意识到恐怕是这位朔方新任节帅有事要对自己说,心头一凛的同时,立刻露出了郑重其事的表情。
“子仪想来听说了,昭武九姓那些族酋力求我为之前康待宾那些获罪内迁旧部求情,为此甚至凑出了数千兵马,以供朔方节度驱策。”
说到这件事,近来经略军中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郭子仪又怎会不知道?他甚至听说,经略军正将曹相东在见人时大发脾气,可最终也没有在公开场合说什么。于是,极其谨慎的他便轻轻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说道:“是听说过。这些胡人应也是感大帅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