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第6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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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平卢军使乃是乌知义,虽有营州都督之名,然则张守珪功高,一直以来都以幽州节度使号令乌知义这个平卢军使,故而前时乌知义面对白真陁罗矫张守珪之命而传来的军令,即便万分不愿,也不得不率军进发。当他不得不将那场败绩上报之后,他怎么都没想到,张守珪竟然冒功请赏,而且还派人警告他闭嘴。
即便乌知义对那场败仗耿耿于怀,更不愿意虚报战果,可张守珪的强势让他只能忍气吞声,直到奉命调查此事的中官到了幽州,他在平卢军兵马使李明骏的劝说下,最终下定决心让人从便道悄悄截住了那位回返的中官,厚贿之后说明了实情。
他最初还因为这样一来,必定就会违逆了张守珪之意,因此惶惶不安,可谁知道节度幽州六七年之久的张守珪,竟真的因为这次的文过饰非而倒台了!而因为如实禀报,他最终只不过是受了一番申斥,罚俸三月,依旧领平卢军使。
也正因为如此,张守珪被贬的这天夜晚,他特意在家中设宴相请李明骏,令自己的儿子以及堂侄,分别担任平卢军左右先锋使的乌承恩和乌承玼作陪。
改名李明骏的白狼因为当初拉得兵马投奔信安王李祎,而后随之打了一场大胜仗,回朝之后就官拜员外将军,后来走通了李林甫的门路,方才得以到平卢为将、最初军中上下总有人不甚服气,可架不住他每次率军出战,总能招揽到不少奚族或契丹兵马请降,再加上骁勇善战,渐渐也就在平卢有了些名气,出手又大方,和乌承恩乌承玼兄弟全都颇为交好。此时此刻,他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乌知义的亲自敬酒,站起身一饮而尽后亮了碗底,这才坐下了。
“好酒量,不愧勇士!”乌知义笑得眯起了眼睛,示意儿子和侄儿一块劝酒,见李明骏喝得脸色酡红,他这才笑着说道,“若非你相劝,说不定我就要被这一场身不由己的败仗给拖累得一世英名尽付流水,就和张守珪一样!总算得天之幸,躲过这一劫!你和承恩承玼兄弟都交好,我也不和你说客气话,你今日但有所求,我无所不应!”
见乌知义竟是肯说出这样的许诺,白狼眼神中闪过一丝精芒,随即起身拱手道:“大帅对我素来器重,我一介降将,别无所求,但向大帅举荐一人!”
乌知义还来不及说话,其子乌承恩便抢先问道:“我阿爷既是说了无所不应,你还卖什么关子,究竟是谁?”
白狼微微一笑,坦然说道:“便是平卢军裨将,侯希逸!”
☆、947。第947章 日月换新天
当初在云州时,还是云中守捉使兼正将,可被张守珪调回幽州之后,侯希逸的官路便始终坎坷,若不是一封血书最终调回了平卢,只怕他连辞官不干的心思都有了。好在改名白狼的李明骏有感于杜士仪当初拯救他们兄弟之恩,设法把他弄到了麾下,侯希逸这才有了几天安生日子过。
故而张守珪因为冒功请赏事发而被贬,侯希逸只觉得脑袋上那一块大石头给搬开了,乌知义在家里宴请李明骏的这天晚上,他也在家里摆了酒,一副肆无忌惮庆祝的势头。
他离开平卢已久,镇守云州多年,可凭着他送回来的银钱以及人手,他家中这些表兄弟等人方才得以开拓出前往契丹的商路,故而即便他回来之后就官路不顺,但昔日那些亲友仍旧对他服气十分。此刻酒酣之际,他便拍案而起道:“张守珪确实打了无数胜仗,确实对契丹对奚人无往不利,可那又怎么样,天下会打胜仗的,须不是只有他一个!要知道,我当年初事杜大帅,曾经以云州区区一座废城,先破突厥三部联军,再退奚族兵马,一样都是奇功!”
大约是因为一直以来被压制太久,再加上在云州那最后一段日子,云州文武旧人一个个都被调走了,侯希逸的心里积压了太多愤懑。如果他不是家中还有亲朋故旧,不像罗盈和岳五娘那样无牵无挂,他也想去漠北闯荡一下,可他终究丢不开好容易靠军功挣的前程。所以,他一边喝酒一边拍案骂了好一阵子张守珪,等到心气好容易顺了,他方才坐了下来。
“表兄,事到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问出这话的是侯希逸的表弟李怀玉。侯希逸的父亲是汉人,母亲是高丽人,而李怀玉则是侯母的侄儿,出生就在平卢,高丽语反而说得不如汉语娴熟。此刻他问了一句后,见带着醉意的侯希逸嘿然一笑,显然是深有把握,他便更好奇地问道:“表兄是不是早有把握了?”
“把握这东西,如果没有,我岂会真的如张守珪所愿回幽州来?”侯希逸哧笑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我既然早就知道他和杜大帅不睦,调我回来也恐怕不怀好意,哪里还会真的一无准备?这会儿,乌大帅大概正在宴请有先见之明的李将军,而李将军应该会举荐我。我虽说没有太过显赫的战功,但一来是平卢本地人,二来不是无能之辈,乌大帅之前只是因为碍于张守珪,这才不得不晾着我,现如今他就没有那样的顾虑了。”
“这么说,表兄终于能东山再起了!”李怀玉一下子高兴地跳了起来,继而就涎着脸道:“表兄若是能重获启用,可一定得提携我!”
“那当然,你是我表弟,我怎会亏待你?”侯希逸带着酒意嘿然一笑,随即环顾左右,见其他人也都露出了热切的表情,他方才一字一句地说道,“总而言之,你们都记好了,我有今天,多亏了杜大帅。而我若是得获重用,当然不会忘记了你们,但你们也需得感恩!”
“那是自然!”四周围的人全都满口答应。
第二天,营州都督府就下了军令任命,以裨将侯希逸为平卢军兵马使。这样的擢升若在平时,定然会引起一片哗然,人人侧目,毕竟,谁都知道张守珪不待见侯希逸,这才以至于这位从云州守捉使兼正将任满后被调来的年轻将军,在幽州一事无成,而后只以区区裨将调任平卢。可如今张守珪刚刚左迁,侯希逸昔日战功和资历仍在,谁也不能说个不字。
尤其是当乌承恩乌承玼这一对被称之为“辕门二龙”的兄弟亲自下了邀约,侯希逸频繁出入乌家时,每一个人都心中清楚,幽州且不必说,平卢至少已经变天了!
终于打了个翻身仗,侯希逸只觉得心头郁气一扫而空。他此前假作心灰意冷,回到平卢后除了点卯不干别的,只是暗中派人潜心经营北上商路,如今一朝振作,他自是拿出了此前自己在云州为主将的诸般本事来,靠着他身为本地人的优势,很快就在军中打下了根基。而仿佛是为了感谢李明骏对自己的举荐,他亲自登门道谢之后,就顺理成章与其常常来往。一来二去,他出入节度使府如入自家,人人都对他礼敬三分。
当杜士仪的信送到侯希逸的手上时,他早已不复最初蹉跎颓丧的样子。屏退众人单独接见信使后,他拆开信笺一目十行一扫,便将其放在炭盆上烧了,随即便对信使说道:“回报杜大帅,我侯希逸既身在平卢,自当尽心辅佐乌大帅,不会让契丹人越雷池一步!”
正在门口偷听的李怀玉顿时纳闷非常,随即慌忙后退几步躲入了阴影处。等到信使匆匆出来,显见是马不停蹄就此回去复命了,暗自咂舌的他方才窜入了屋子中。他这一年才只十五岁,想要入军,却始终不得门路,从前侯希逸仕途受阻,他也不敢提,如今哪里还会错过这个机会。进了屋子之后,他一扫四周,见那边炭盆中还隐隐透着火苗,显见是侯希逸看完信后就立时烧了,他更是心中一突。
“表兄,这朔方信使是杜大帅派来的?”
“杜大帅告诉我,新任幽州节度使的人选有七八分定了,应该是御史大夫李适之无疑。李适之出身宗室,地方官的资历倒也不缺,可此人唯独没掌过兵马,所以,多半会和当年张守珪不同,一动不如一静,不会动不动就发兵打仗。”
尽管表弟李怀玉尚年轻,但侯希逸对其颇为信任,除却杜士仪格外嘱咐不可对人言的,这一条马上就会传遍整个河北道的消息,他却没有瞒李怀玉。见其面露怅然,显然还惦记着他初为平卢军兵马使,希望能够借此夺下军功,他便没好气地劝道:“好了,别太得陇望蜀。杜大帅当初常对我们说,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故而哪怕名将,马失前蹄也是常有,否则乌大帅之前怎会先胜后败?”
“可杜大帅特意命人不远数千里送信来,就是为此事?”
“你还以为是为了什么?好了,别和妇人似的只知道四处打探!你入军之事我已经对乌家兄弟和李将军说了,先为我身边亲兵,回头若有缺则补队正。”
把浑身消息一点就动的李怀玉打发了下去,侯希逸方才思量起了杜士仪交待的另两件事,一是和李明骏一起,交好乌家兄弟,在平卢军中尽快建立自己的班底。二则是,让他小心留意安禄山,甚至不妨假作与他杜士仪决裂,而与其曲意交好。尽管有些不甚明白此中关节,但侯希逸还是决定照做。
遥想之前那波折重重的十二年,已经不再年轻的侯希逸早已没有早年的自以为是踌躇满志了。他只知道,如果他只是孑然一身没有依靠,那么就算埋没尘泥也没人知晓;同样,如果他没有那条商道,没有钱,那么回到平卢时也只会成为亲友的笑柄,断然不会有如今起复的这一天。
他能够熬到头,是因为他还年轻,背后有杜士仪鼎力支持。可是,昔日自以为功勋彪炳无人能及的张守珪,是否还能等到重获启用的这一天?
沧州长芦县地处河北道东缘,因邻近海湾,中有盐池,一直都吸引了不少商人。大唐并不设盐业专营,但凡商人都可以晒盐取利,故而驿馆旁边的旅舍客馆鳞次栉比,反而比接待往来官员的驿馆更加热闹。对于大多数寄宿的官员来说,这种热闹有利无害,可对于正当贬官满心愤懑的张守珪来说,外头那些吵吵闹闹的声音,简直让他难以忍受。
可是,他已经不是昔日人称幽州王的张大帅了,让人出去喝令肃静的结果,是还没到一炷香功夫后,那些喧嚣便卷土重来,而且仿佛更加变本加厉。
“该死,该死!就连这些市井小民都敢欺我!”
张守珪在幽州任上时并不带妻儿,故而此次陡遭贬职,随行的从者不过十余人,此外就是一二十个家丁家将,婢妾虽也有跟来的,可那种仓皇之色他看都不想看,半路上就陆陆续续遣散了。想到自己离开幽州大都督府时,相送者虽众,可真正露出悲戚之情的竟没几个,而他养为义子的安禄山,在送行的时候眼泪汪汪,可当他提出让其跟随到括州任上的时候,安禄山却含含糊糊推了个干干净净,而且拿出的理由噎得他心头发慌。
因为安禄山也已经被调职了,和他一样,他这个素来爱重的义子也不能留在幽州,而是会调去平卢!想也知道,乌知义之前因为他的部将白真陁罗赵堪假传军令才会吃败仗,而后他又令其缄默闭嘴,安禄山调去那会有什么好下场?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可一人失道呢?”
张守珪愤愤不平地劈手砸了一个茶盏,随即使劲揉着两边胀痛的太阳穴。他起自卒伍,一路拼杀方才到了今天,如今却因为这点小事就被贬职,他不甘心!
“大帅,大帅!”
一个家将快步进了屋子,见张守珪面色狰狞,他不禁打了个寒噤,没敢太靠前,而是就站在了门口,小心谨慎地说道:“安将军有信送来?”
“信?什么信?不过是找我诉苦罢了?”
张守珪冷笑一声,上前从那家将手中一把夺过了信,三两下撕开后展开信笺,只看了一眼,他便怒喝一声道:“欺人太甚!”
果然是人走茶凉,他还未离开河北境内,乌知义那老货竟然急不可耐地提拔了侯希逸平卢军兵马使!
可是,在大怒过后,他最终颓然坐了下来。事到如今,他还能怎么样?从前因为居功自傲,他在朝中几乎没有和哪位高官建立良好关系,现如今人家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还指望有人雪中送炭?
信安王李祎那样的赫赫战功,镇守朔方八九年,被贬之后,如今也不过一州刺史,他也是一样。他们这些所谓名将的时代,恐怕是结束了!
☆、948。第948章 野心勃勃
张守珪因矫饰败绩而左迁,昔日最明亮的将星陨落,但在其他地方,大唐的军威依旧鼎盛不可动摇。
突骑施的战局尽管一度乱得不可开交,但安西北庭节度使盖嘉运做好万全准备,自将龟兹镇兵马五千,命疏勒镇守使夫蒙灵察出骑兵五千,又连同拔汗那王阿悉兰达干的兵马五千,加上伊州王翰所部兵马三千,迅疾无伦地席卷了整个突骑施。
据有碎叶城的苏禄可汗之子吐火仙可汗最先撑不住兵败,甚至自己都成了俘虏。紧跟着,据有恒逻斯城的黑姓可汗尔微特勒同样落败遭擒。仿佛是觉得这样的战绩还不够辉煌,盖嘉运更是率兵突入曳建城,将昔日苏禄可汗两位出自吐蕃、突厥的妻子以及交河公主,总计这三位可敦,以及黑姓可汗尔微特勒的可敦一网打尽,至于所俘民众数万,则悉数慷慨送给了出兵相助的拔汗那王阿悉兰达干。
面对这样一场令西域诸国为之股栗,无不望风来附的大胜,李隆基自是为之大喜过望,立时下令盖嘉运安抚了突骑施班师之后,押送吐火仙可汗以及所俘贵族亲自到长安献捷,届时再行升赏。相较之下,尽管河陇之地,节度使萧炅也同样对吐蕃打了个胜仗,但在盖嘉运的大胜之下,便显得黯淡无光了。
在这样的背景下,御史大夫李适之节度幽州,那就显得更加悄无声息了。正如杜士仪此前对侯希逸写的信一样,李适之虽说好饮酒,酒量绝不逊色李白,可处理公务却不含糊。甫一上任,他就一改张守珪在任时,常常反反复复对契丹和奚人用兵的习惯,严禁随意出兵,对下头军将的约束也比往日严格许多。以至于调任平卢的安禄山和阿史那崒干一到营州时,就彼此弹冠相庆,欣喜没有留在幽州,否则在那位新任节帅麾下可讨不了好。
这会儿,两人站在营州都督府的门前,趁着别人进去通报的时候,却在低声交谈。
“张守珪还以为他是节帅,竟然好意思提出让你跟着他去括州。”
“他自然认为,他一走我无人庇护,在军中就不好立足。”想起因为张守珪的严厉,最是大胃王的自己连吃都不敢吃饱,安禄山就觉得如今心头疏畅,连呼吸都轻松了不少,“他哪里能想到,我可不是只靠他才能在军中立足的,这平卢之地我早就托你打点了起来!崒干,乌大帅不会有问题吧?”
“你放心,我世居营州柳城,当初要不是靠着乌大帅,也不会有今天,他可不像张守珪那样难伺候,算是个不错的长者。”阿史那崒干自信地一笑,随即压低了声音说道,“乌大帅的儿子乌承恩,还有他的侄儿乌承玼,这两人是平卢军左右先锋使,要不是他们不想离开平卢往别处,早就少不得独当一面了,我和他们兄弟俩交情都不错,所以,既然李相国投桃报李,迁你为平卢军兵马使,我为裨将,反而是我们的机会来了!”
两人正说到这里,突然只听门内一阵说话声,扭头一看,就只见先是两列亲兵出来,紧跟着就有一队衣甲鲜亮的从者簇拥着几员大将徐徐而出。他们俩本以为是营州都督兼平卢军使乌知义恰好在此刻出门,可阿史那崒干看了老半天,也没找到乌知义的人影,反而认出了乌承恩和乌承玼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