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第7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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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芝这么一问,众人顿时面面相觑。尽管京兆韦氏素来人才济济,可每一房之间不说老死不相往来,可也绝谈不上什么休戚与共。就比如杜士仪和京兆韦氏郧公房的韦礼乃是同年,和韦抗韦拯乃至于韦陟等等都还交好,可他们这一房却是东眷韦,也就是彭城公房,和郧公房的关系已经远了。尽管整个彭城公房人丁兴旺,人才济济,可如今官真当得很大的却并不多,尤其是三品以上现在则干脆空缺了。
对上一个李林甫,还能说是为了太子,可再对上一个同样根基深厚的杜士仪,结果谁能预料?
在一片沉默之中,还是韦坚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之前见过高大将军,已经暗示了我的意思,那就是推杜君礼入相,高大将军显然有所意动。杜君礼和李林甫又不是穿一条裤子的,现如今我们被逼到了悬崖边上,不借着他打一回擂台又该怎么办?他是聪明人就该清楚,陛下已经老了,太子却正当盛年,他今时今日和我等相善,异日回报自然丰厚十分!顾不上这么多了,干!”
☆、987。第987章 封公封疆
韦家想当然似的把杜士仪抛了出来,一连数日倾尽全力大造舆论,力批李林甫嫉贤妒能,贪图权势,阻止功臣拜相。面对这样的攻势,李林甫求之不得,干脆仿佛收敛起了平素所有凌厉手段,仿佛被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击打懵了一般。至于作为当事人的杜士仪,则是突然不再四处拜访,而是整天呆在家里陪伴妻儿。可王容和他老夫老妻多年,业已知道了他的打算,这也就罢了,杜广元和杜幼麟兄弟却渐渐品出了这不同寻常的凶险滋味来。
而这一日,原本回玉真观去的杜仙蕙也匆匆回来,从阿兄阿弟口中得知,杜士仪竟是带着王容去曲江游玩了,她顿时大为震惊。
“外头都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一时朝中两派相争不下,阿爷竟然还这样优哉游哉的?就连师尊和姑姑都急死了,紧赶着让我回来问问师阿爷的打算。”
“我们也问过,可阿爷就是三缄其口不肯说。”杜广元懊恼地挠了挠头,随即看着杜幼麟道,“幼麟,阿娘就没对你吐露什么?”
兄妹三人中,杜幼麟读书最多,天资最好,此刻见兄长和阿姊都盯着自己,他无奈地一摊手道:“我要是知道,还用急得团团转吗?”
你眼瞪我眼好一会儿,杜仙蕙一发狠,正想说找去曲江,外间突然有从者进来,道是河东节度使王忠嗣到了。面对授艺恩师兼顶头上司,杜广元也来不及多说什么,连忙拉着弟弟妹妹亲自迎了出去,却只见王忠嗣一身官服,显然是刚刚应酬回来。
杜广元行礼见过之后,就直截了当地说道:“大帅如果是来找阿爷的,这次怕是扑空了,一大早阿爷就带着阿娘前去曲江,怕是至少要午后才会回来。”
王忠嗣讶异地挑了挑眉,这才苦笑道:“我一大早奉诏入宫,结果陛下论功行赏,加我御史大夫,以河东节度使兼朔方节度使,清源县公。我正想着我一兼朔方节度使,你阿爷又是怎么个去处?谁知道一出宫找来,他竟是不在家。外间流言蜚语何其多,他怎么还有这样的闲情雅致?”
此话一出,杜广元也好,杜幼麟也好,杜仙蕙也好,人人全都目瞪口呆。杜广元不喜欢留在长安,可杜仙蕙和杜幼麟姊弟二人一个长在长安,一个则随遇而安,心中隐隐也希望父亲能够留下来的,可即便拜相,如果能够依旧兼任节度使,无疑代表天子的宠信。可现如今王忠嗣一肩挑了朔方以及河东,这就意味着,杜士仪拜相之后很可能是个空壳子,他们焉能不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杜广元简直要抓狂了,尤其是见王忠嗣也是一脸的凝重,他突然下定决心道,“大帅,劳你扑空一场,实在是对不住了。蕙娘,幼麟,你们守在家里。我得先去找我阿爷阿娘,让他们知道这个消息!”
几乎在王忠嗣出宫的同时,他得到加官进爵的消息就立刻疯传了开来。御史大夫也好,清源县公也好,这些全都及不上兼任朔方节度使一职的分量以及意义。谁都知道,杜士仪已经在朔方节度使任上整整八年了,朔方上下被其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影响力绝不亚于当年的信安王李祎,如果换个人去接手,在此之前肯定要先调开那些文武,但如果是王忠嗣兼任,凭着杜王二人的多年良好关系,显然就会有很大的缓冲。
可问题在于,杜士仪这个朔方节度使,肯定是当不成了!如此一来,除却拜相这一条路,哪怕是调去其他边镇,也绝对称不上是论功行赏!
当杜广元匆匆来到曲江的时候,就只见这寒冬之中的曲江之畔,几乎少有游人。在这样天寒地冻的天气中,昔日一片碧波的曲江已经完全封冻了,万物萧瑟,一片冬日的肃杀气氛。坐在马上的他极目远眺,很快就辨识出了稀稀拉拉几波游人的所在,等找到了父母时,他一口气把王忠嗣来访的事情说清楚,却只见父亲不但不惊,反而和母亲相视一笑。
“阿爷,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我们都快急死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广元,你以后也学着一点。”王容笑看了儿子一眼,这才自信地笑道,“走出这一步,你阿爷方才算是真正腾挪了出去。”
由于王忠嗣在杜家吐露那番消息的时候并不是在屋子里,而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杜家上下自然而然也是好一阵人心浮动。不少人认为主人即将拜相,也有不少人忧心忡忡,觉得主人遭了李林甫的算计。可是,杜仙蕙和杜幼麟甚至还来不及弹压这些纷繁的议论声,迟来的封赏就到了。
朔方节度使杜士仪,因灭突厥东西两面可汗之功,封秦国公,进同中书门下三品,兼安北大都护,单于大都护!
这算什么封赏?国公固然是第一等的爵位,同中书门下则是入政事堂拜相的节奏,可为什么仍兼安北大都护和单于大都护?
亲自前来的高力士见杜氏姊弟一脸茫然,想起自己此前见到杜士仪呈上的那通奏疏时,竟也是同样的不可置信,他唯有苦笑。可是,当杜仙蕙干脆拉着他的袖子,凭着常常入宫混了个脸熟,软磨硬泡地逼问他这些封赏到底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他也不多说,干脆从袖子中将杜士仪那奏疏的抄本给拿了出来,随即叹道:“陛下听闻这些天内外纷争,故而命人将你们阿爷的这份奏疏刻印万份,传于天下,让人见证他的赤胆忠心,智勇双全。”
两个小脑袋凑在一块,看完了这洋洋洒洒的千言书后,一时面面相觑。
杜士仪的安北大都护并非遥领,而是实授,而且并不是在如今的中受降城,而是将北迁至当初的突厥牙帐!
而高力士虽说此次谋求以杜士仪对抗李林甫受挫,可他只看天子态度就知道,李林甫也好,韦坚也好,全都算计太过,反而露了痕迹,这一仗他也并不算输,故而也就平心静气了。只可惜杜士仪被逼得只能自请前往突厥牙帐,一个李林甫,一个韦坚,实在都欺人太甚!可正因为他因此不但没引起天子疑忌,反而剖明心迹,他这个别人见一面都难的权阉破天荒在杜宅等候,直到杜士仪从曲江归来,又在书斋与他密商了许久,他方才动身回宫。
当杜士仪那一通慷慨激昂的奏疏几乎长安城中所有达官显贵,公卿大臣人手一份时,每一个人都认识到了这一点。有些人拍案叫绝,有些人咂舌杜士仪胆大包天,也有人嗤之以鼻,但如李林甫和韦坚之辈,全都意识到自己被人摆了一道!
以外官兼拜宰相的,自大唐开国以来,杜士仪绝对是少之又少的一个!
“虽说只是个名头,可是至少在表面上,日后我就和李林甫李适之平起平坐了!”
书斋中,面对一大堆或不解或惊怒或不平的文武属官,杜士仪笑着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潜意识中,他还有另一句话没说。直到安史之乱后,大唐为了酬谢那些功劳太大的军将,方才把宰相之名到处乱发,以至于节度使大多身挂使相之职。可是在如今,宰相的名头还是极其金贵的,决不至于宰相满地走。而不等众人提出异议,他便突然砰然一掌拍在了大案上。
“我在朔方八年,不但宥州胡户重新安居乐业,而且整个朔方欣欣向荣,北伐虽只一次,却一举成功,将卒折损更是微乎其微!天下九大边镇,所有军费开销,唯有我朔方最少,因为什么,因为我还擅长经营!我在朔方这些年,可以毫无愧疚地说,我至少惠及了几十万军民!而此次我因功回朝奏捷,结果却引起了何等轩然大波,你们也都看到了!我这次自动请缨确实是被逼的,可回过头想想,相比在相位上被人牵制精力,动辄掣肘,宰相虽好,可当年即便姚宋秉政,又何尝没有过纷争倾轧,更不要说如今!”
就连最想提出谏言的来圣严,此时此刻也不由得沉默了,其他人更是个个被杜士仪这番话说得心中五味杂陈。而这时候,杜士仪方才放缓和了语气说道:“突厥既灭,漠北诸部争锋,倘若再让哪一部有希望一统整个漠北,那么,届时北边狄患再起,岂不是意味着我们这些年来的努力和心思全都白费?男子汉大丈夫立身处世,就要有舍我其谁的气势,我今日就问各位一句,谁愿意随我上任?”
他一言既出,就只见一个个身影霍然随之站起身,竟是每一个人都愿意随他前往险地。面对这一幕,他只觉得心中满溢激动,环视众人一眼便笑道:“好,好,有各位这样忠义智勇之士追随,我还有何憾?”
撩拨起了众人的激昂之气后,杜士仪方才继续说道:“而且,各位也从我的奏疏中看到了,我上书陛下时曾经提出,将朔方义学推广于全天下,使百姓知礼仪,知荣辱,知进退!能从朔方把这样的好制度推广出去,每一个人都有功,这是比灭国更大的教化之功!”
直到这时候,来圣严方才压下心中那一丝不甘,长长吐出一口气,拱手问道:“大帅,未知安北大都护府将领兵几何?”
“先期将从朔方及河东调兵万五千人,然后仿安西大都护府格局,渐渐设各大镇守使。”杜士仪见众人一听到只有这么些兵马,各自露出了少许失望之色,他便笑着说道,“各位何不想一想,倘若安北大都护府能够使北疆安定,也就意味着朔方河东二节度将永无战事!而正是我们,为大唐开疆数千里!”
☆、988。第988章 一呼百应,赐刀赠金
杜士仪被朝中这通风波无辜牵连,最后干脆自动请缨,将安北大都护府重新北迁至突厥牙帐,自请出任新的安北大都护,从天子到高力士,从达官显贵到皇亲国戚,每一个人都如此认为他是被逼的。于是,煽风点火的始作俑者韦坚被太子李亨好一通埋怨,李林甫也第一次面对了绝大的压力。李隆基甚至通过几个内侍之口,隐隐对他表达了不满。
凭他李林甫如今的声势和地位,制衡一个别无多少权势的东宫太子李亨,用得着把杜士仪拉下水?
有苦说不出的李林甫简直无比郁闷,而另一个消息则是让他喜忧参半。范阳节度使裴宽被天子召回朝中升任户部尚书,而平卢节度使安禄山则兼任范阳节度使。安禄山这个胡将深得帝心,他也乐得如此一个不可能拜相的胡人出镇东北,也能制衡一下如今正如日中天的杜士仪和王忠嗣。可是,裴宽自从当年随萧嵩为节度判官开始,就一直飞黄腾达,又和杜士仪交好,这样一个人调回来,分明是随时随地可能入主政事堂的节奏!
而紧跟着,王忠嗣竟是上书力辞兼任朔方节度使。他那一通奏疏出自节度判官高适之手,字字句句既不乏慷慨激昂,又诚恳殷切,言道杜士仪孤身入漠北,朔方身为大后方,自己一人不能兼顾镇守二地,极有可能不能随时应变,以致贻误军机。安北大都护府既是迁往中受降城,则可在朔方诸将中选取年资功高者为节度副使,仍由杜士仪领朔方节度使,如此万一有战事,则可如臂使指。
王忠嗣一连三通上书固辞之后,既有高力士的耳边风,李隆基不禁也觉得单单一个国公爵位,一个宰相之名便让杜士仪北上数千里,深入昔日敌境,实在有些说不过去。而王忠嗣自己有这样的心,他便从善如流地准了,增荫王忠嗣一子为五品官。当这个消息最终传到杜家的时候,齐集书斋之中的朔方文武欢声雷动,齐齐称赞河东节度使王忠嗣深明大义,看得第一次出席这种场合的杜广元和杜幼麟只觉得心情激荡。
为官一方,能得下属军民如此拥戴,这实在是值了!
至于节度副使是谁,杜士仪当然知道这是重中之重。这些年来文官任节度的虽然不少,譬如前有王晙张嘉贞张说萧嵩,后有牛仙客、他自己、李适之、裴宽;可朔方不比他地,如果在本地拔擢一人荐为节度副使,老成持重的绝对比年轻新锐的使人服膺。故而,他当场便开口说道:“我打算举荐夏州朔方郡太守阎宽为朔方节度副使,各位可有异议?”
阎宽镇守中受降城多年,独当一面,战绩斐然,而且最让人服气的是他公私分明的态度。故而杜士仪提出这么一个人选,上上下下竟是无人反对,仅余的几个人,也只是为来圣严感到遗憾可惜而已。毕竟,倘若按照当年萧嵩用牛仙客的旧例,深受李祎和杜士仪两任节度使器重的来圣严绝非没有希望。
“至于子严,阎宽留下的夏州朔方郡太守一职空缺,我将举荐由你递补。”
此话一出,就连那些为来圣严可惜的人,也都一时无话。当他们告辞离开离开书斋时,仆固怀恩便听到有人低声说道:“大帅当初任用郭子仪,仆固怀恩,来瑱三将,方才有狼山大捷,可之后他们虽各自独当一面,可大帅也并未就此薄待朔方旧人。”
尽管并没有任何与阎宽相争的意思,而且此次抽签还比不能到长安的郭子仪幸运,可仆固怀恩想到身在漠北仆固部的父亲,心里总觉得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可还没等他跟着其他人一块离开杜家,后头追来的龙泉就把他拦了下来。
“仆固将军,大帅请你去一趟。”
等到仆固怀恩满脸疑惑地再次踏入书斋,他就只见壁上突然多出了一幅巨大的地图,而背对自己的杜士仪则是正站在地图的面前。他快步走上前去,正要开口说话时,却不想杜士仪头也不回地说道:“怀恩,你来看看,这就是你仆固如今在漠北的地盘。”
仆固怀恩闻言一震,等到走上前去,他看到杜士仪的手指正点在仆固部那块被涂成红色的区块上,他不禁一颗心猛然一跳,抬头看向了杜士仪的眼睛。见对方不闪不避地和自己对视,他迟疑片刻便开口说道:“若非当初大帅让我阿父北归,只怕漠北早就没有仆固部的名号了。”
“那也是你阿爷自己有胆魄,有智勇。能够灭突厥东西两面可汗,他功不可没,我已经奏明陛下,你阿爷既然早就封了归义王,所以世袭金微府都督一职,我打算让你即刻承袭。”见仆固怀恩微微一愣,杜士仪便直言不讳地说道,“你之前也率众表态,愿意随我前去漠北,如今打算反悔不成?”
仆固怀恩想到立时就能父子重逢,心中一热,立时脱口而出道:“不,我当然愿意!”
“那就好,夏州还有仆固部近万子民,你如果承袭了金微府都督,就需对他们负责!你不要看漠北如今再无突厥,可要真的再无纷争,那是不可能的。仆固、同罗、回纥、葛逻禄,这四大强部分出胜负,必定连场厮杀,而多了一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