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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4章

盛唐风月-第7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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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虎牙见侯希逸如此说,不禁笑了,他也不便多留,又嘱咐了几句别的话就悄然离去。约摸一个多时辰后,杜士仪便从宫中回来,迎上前去的他见对方脸色沉静,想要问问面圣时究竟是否有什么意外,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可很快,他就获知了一个消息,杜士仪固然出了宫,可安禄山却尚未回来。
  这绝不是一个好兆头!
  杜士仪当然能够猜出,李隆基故意把安禄山留在宫中单独说话的用意,事实上,从前他常常享受到这样的待遇。可自从在云州云中郡用那样激烈的方式和吉温闹翻,紧跟着又是连场大案,他就已经预料到了如今这种待遇的可能性,因此并没有多少意外。他一直在做的,不过是尽量延迟某一天的到来,为自己营造相应的舆论氛围。
  安禄山看似报捷次数不少,可哪曾像他这般,利用各种途径,已经千方百计宣传了自己这么多年?
  宣阳坊杜宅,当杜士仪沿着坊墙上开的乌头门进入了前门大院,而后在偌大的门楼前下马时,他就看见王容和杜幼麟已经早早等在了这里。在如今这样天寒地冻的天气,他不知道妻子究竟等了自己多久,连忙快步上前去,轻轻握住了那双冰凉刺骨的手,这才对翻身要行礼的幼子说道:“天太冷了,不用在外这么拘泥礼数,到你阿娘的寝堂说话。”
  寝堂中烧着暖暖的地龙,一下子驱散了杜士仪出宫后积累在心中的寒意。他脱下了大氅扔给承影,随即在那铺着厚实羊毛毯子的长榻上盘膝一坐,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道:“回家的感觉真好。”
  听到丈夫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王容险些落下泪来。****夜夜的思念,梦魂萦绕的人终于出现在自己面前,可每一次这样的团聚,却意味着非同一般的险境。随着杜士仪镇守在外的年数越来越长,朝中又连番事变,她何尝不知道他的处境正变得越来越艰难?那一刻,她甚至没注意到身边的儿子,径直在丈夫的身边坐下,却不防被杜士仪拉了在怀。
  见妻子吓了一跳,杜士仪便笑道:“老夫老妻了,你还在意这些干什么?儿子又不是外人。”
  杜幼麟看见父母竟是当着自己的面秀恩爱,本以为自己会尴尬,可此时此刻,他却只觉得眼睛酸涩,一颗心更是不可避免地颤动了起来。可父亲都已经开口说了,他不必回避,他也只能傻傻地站在那里,两只手往哪放都有些不自在。
  杜士仪也只是用这样的动作,纾解一下妻子的忧心,当然不会一直如此。等到松开手,让王容在身边坐正了,他方才看着杜幼麟道:“你阿兄可有信送来,大约什么时候会到长安?”
  “阿兄十天前送过信,说是刚过甘州,如果走得快的话,应该就在这一两日了。”说到这里,杜幼麟顿了一顿,这才忍不住问道,“阿爷,听说你和安禄山一同入宫面圣,怎的你回来了,那安禄山还在宫中?”
  “陛下自然是打算敲打你阿爷一下,顺便告诉他,大唐能征善战,能够镇守一方的名将不止他一个。”
  王容替杜士仪回答了这个问题,见幼子面色发白,她便淡淡地继续说道:“刘幽求当初为了陛下登基殚精竭虑,可最终却落得个贬斥的下场,死在赴郴州刺史的任上。王琚曾经为陛下出谋划策,奔前走后,无所不用其极,其后一度号称内宰相,却因阴毒谋士的印象深入人心,被陛下冷落闲置,可即便如此,李林甫仍是容他不下,借着杜有邻的案子,连他也除了,陛下可曾有半分怜意?就连姚崇宋璟张说这些名相,陛下也是一概用帝王心术驭之。为天子者,如陛下这般不念旧情,卸磨杀驴的,占了大多数,你如今既然踏入仕途,就应该勘破这一点才是。”
  尽管杜幼麟自幼在父亲和母亲的熏陶下,并没有君权至上的念头,可在儒家礼法至上的世界里,潜移默化之间,还年轻的他总是习惯性地和大多数人一样,把如今朝政腐败,聚敛无数的由头,归结在李林甫这些奸臣身上。所以,面色发白的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杜士仪,见父亲对母亲这话的反应相当平淡,显然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他不禁咬了咬牙道:“既然如此,阿爷岂不是危若累卵?可能有什么办法挽回吗?”
  “事到如今,没有办法挽回,我也不打算挽回。”杜士仪见幼子用震惊的目光盯着自己,他便笑了笑说,“你还小,不要想这么多。也不知道多少人盼着你愁眉苦脸出现在人前。我能够被人抓的把柄几乎没有,如果真的到了墙倒众人推的某一天,我自然也不会像那些前辈们一样,束手待毙。等过了年,你的婚事就该操办了,给我自己去好好预备一下,别让新妇过门时受了委屈!”
  杜幼麟没想到父亲不由分说就要把自己赶出去,只能闷闷不乐地告退。等到幼子一走,王容便若有所思地说:“幼麟素来敏锐,很快就会想通。此次广元既然随着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回来,你可要对他把话说明白?”
  “那是自然。到了如今这样的关头,我至少得让他们心里有些准备,不要事到临头惊慌失措。”杜士仪见妻子脸色晦暗不明,随即把头靠向了自己的胳膊,他便轻声安慰道,“我们不是早就想到了,也许会有这一天?只不过是来得早,或是来得晚而已。这么多年来,我无论是在朝为官,还是在外任,从来就没有任何能够让人指摘诟病的把柄。如果真的遭到别人群起而攻,也就是让人看看我这些年积累的时候了,更何况,那些杀手锏已经埋了这么多年!”
  “孟子说过,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如今号称太平盛世,可从韦坚、杨慎矜到王鉷的层层聚敛,民间已经成了什么样子?成丁的百姓根本拿不到那一百亩授田,可赋税不减反增;但凡天长节之类的喜庆之日,每次花费不下亿万钱,长安之外,乡野之中遍地可见乞儿丐户,逃户抛下的田地被大户兼并,然后大户又收留流民耕种,这个天下早就只剩下那一层繁盛的表皮了。”
  杜士仪说到最后,声音中隐隐流露出了金石之音,可下一刻便笑了起来:“一时忘情,居然忘了这不是在军中将卒面前,而是只有你我两人。横竖我从来不是君子,天子若仁,我当为一世贤臣;天子不仁,就休怪我不义!”

  ☆、1053。第1053章 厚此薄彼

  安禄山和杜士仪同日而归,杜士仪面圣半个时辰便出宫离去,而安禄山则是被天子留到了傍晚。这样的细节,有心人的眼睛不会错过。这大半年来焦头烂额的李林甫自然更不会错过,当即命人大肆渲染。当得知朝臣中间竟有不少替杜士仪鸣不平的声音,他不怒反喜,脸上的笑容竟是比平日更多了。
  可是,当得知安禄山次日再次进宫,李隆基不但赐宴,还携了杨玉瑶一同出席,席间甚至由安禄山表演了一曲胡旋舞之后,他就有些笑不出来了。更让他惊怒的是,那个胡儿竟然厚颜无耻地声称,自己早年丧母,要拜杨玉瑶为义母!
  杨玉瑶是什么人?前寿王妃,已故太真娘子杨氏的胞姐,曾经嫁过裴氏的寡妇,能够在宫中位居淑仪已经是很离谱的事情了,竟然还敢收一个边镇节帅为义子?一想到杨钊借着审理王鉷以及杨慎矜的案子,一下子蹿升到了足以威胁到自己的位子,李林甫就如同心中梗了一根刺。因而,当天晚上安禄山前来平康坊宅邸拜见自己的时候,即便一口一个相国似乎恭敬非常,他虽似平常那样一味笑脸,但说出来的话却如同刀子一般。
  安禄山节度范阳、平卢两镇已经好几年了,一年常常报上好几次的战功,他对中官以及御史的贿赂速来不计其数,也从来没人揭破这些所谓胜绩究竟暗藏什么猫腻。故而,当李林甫不动声色地揭开了这一年范阳几次捷报背后的文章时,安禄山不禁觉得后背心有些冒汗。而李林甫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说话的态度反而温和了下来。
  “我知道,你不过是因为今年王鉷杨慎矜齐齐落马,朝中局势看上去不那么明朗,所以这才想着另寻一条后路,打算在后宫身上下点功夫,可你却也不想一想,你和杨钊曾有过龃龉,以他骤贵之后的目下无尘,哪里容得下你?嗯?”说到这里,见安禄山满脸赔笑,额头却已经油光可鉴,李林甫便意味深长地说道,“我听说,你一直都想兼领河东?怪只怪去年你自己没有回京,只让你义弟史思明来,否则,河东节度一职又怎会落到杜士仪手里?”
  安禄山顿时哑口无言,好半晌方才讷讷说道:“相国说的是,那如今我若求河东节度使呢?”
  “你之前和杜士仪同时面圣,陛下却多留了你一会儿,你以为是何故?就是因为吉温当初从范阳回来路过云州,意图找把柄构陷杜士仪的时候,却被其反制,陛下看到了他离任河东多年,却仍然极为军民爱戴敬服,心里存下了疙瘩。如今河东节度副使是窦家人,只要回头让人以杜士仪人在安北牙帐城,不宜兼领太多节度为借口,这河东节度你要兼领,自是易如反掌。”
  安禄山没想到李林甫竟然这么爽快地就应承了自己,一时喜出望外。可他陡然想到以王忠嗣和杜士仪之能,此前也不过节度两镇,不禁小心翼翼地问了这一点。让他更加意外的是,李林甫竟是冷笑了一声:“杜士仪素来谨慎小心,除却他在云州那一次,大约是实在被吉温激怒,故而反应过激,其他事情几乎就没有破绽。可王忠嗣就不同了。他节度河东多年,调任河陇人心所望,可他到底不是当年那个都知兵马使了,平素自贵身份,又不肯轻启战端,石堡城至今未下,河陇将卒甚至有人暗地里说,他还不如皇甫惟明。为什么?就因为他王忠嗣阻了别人立战功的机会!”
  “可单单是这些,总不能说王忠嗣就不称职……”
  “此事用不着你操心,我自有手段。”
  李家这一番密谈不入第三人之耳。随着之前家里几次三番出事,李林甫对身边人的防范也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再加上他并没有对安禄山吐露太多细节,自是丝毫不担心泄露。
  而同样就在这一天,河西陇右节度使王忠嗣和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也同时抵达了长安。只不过,后者还押送了小勃律大批君臣俘虏。
  王忠嗣在节度河陇之后,并没有和吐蕃立刻开战,对于当年盖嘉运年间被夺取,而皇甫惟明又没能拿下来的石堡城,他竟弃之不顾,而是沿着赤岭一带的边界线筑起层层小堡,采用的是包围蚕食的策略,一时让当年号称兵家必争之地的天险,成了吐蕃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至于高仙芝就更不必说了,攻克小勃律这一场大胜,是安西四镇几任节度使都没能做到的壮举。
  这两位一同回京,亦是一同受天子召见。陪侍王忠嗣回京的是哥舒翰,和跟着高仙芝回来的杜广元一同在宫门等候主帅时,免不了一番交谈。哥舒翰论年纪都可以当杜广元的祖父了,再加上出身突骑施哥舒部,对于西域情景颇为熟悉,言谈间倒是给了杜广元不少提点,可也同时对同在王忠嗣麾下的安思顺颇多诋毁,口口声声说其与常常冒功的安禄山是一丘之貉。
  杜广元这次在西域经历了高仙芝和夫蒙灵察斗法,已经没那么青涩了。他对于哥舒翰的名声也有所耳闻,更知道这是王忠嗣新提拔的一员猛将,故而言语恭敬,可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处于倾听者的地位,对于其指摘安思顺更是半句不接口。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许久,杜广元突然远远望见王忠嗣出宫的身影,登时大吃一惊。不仅仅是他,哥舒翰亦是遽然色变。
  号称天子义子的王忠嗣,竟是比高仙芝早出宫,而且看情形,面圣的过程显然并不轻松!
  哥舒翰身为哥舒部的首领,早年却始终默默无闻,还是在王忠嗣手底下方才大放异彩,对这位比自己还年轻的主帅自是服气十分,此刻三两步就迎了上去。可还不等他开口说话,王忠嗣就用眼神阻止了他,随即轻轻摇了摇头。这时候,杜广元也上了前来,他深深施礼后,本待多多慰问,可现如今这是在宫门前,他的顶头大上司又还在宫里,他只能恭恭敬敬叫了一声王大帅。
  杜广元和段秀实两人,全都可以说是继承了王忠嗣武艺和韬略的嫡传弟子,可如今两人一个在安西一个在北庭,不但不在自己麾下,甚至也不在杜士仪麾下,想到这一点,再想想今天进宫的遭遇,王忠嗣就不禁心头沉甸甸的。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他纵使有千言万语想对杜广元说,可最终只是微微颔首道:“高大帅对你异常嘉许,你当以此自勉,不要骄矜。”
  拜送王忠嗣离开,杜广元便耐着性子继续等。结果,足足大半个时辰后,高仙芝方才神采奕奕顾盼自得地出了宫。尽管在夫蒙灵察尚未离开西域的那些天里,他在人前做足了姿态,时时刻刻对夫蒙灵察毕恭毕敬,果然,以夫蒙灵察那性子反而觉得诚惶诚恐,不数日就仓皇离开了。至于麾下部将,他骂的骂,罚的罚,反而用最快的速度聚拢了人心。他在安西四镇足足呆了十几年,从上到下都对他熟悉非常,等到他入京的时候,已经完全掌握了局势。
  唯一让他觉得遗憾的就是,身边竟是没有一个足以托付留后事,也就是他不在时总揽全局的人。杜广元太年轻,而且身份干碍太大,杜黯之倒是和他私交不错,可问题是如今人在北庭……而且偏偏那也是杜士仪的堂弟!至于他的那些部将,甚至跟着他出生入死多年的乳兄郑德诠,一个个全都缺乏统领全局的意识。不得已之下,他这次到长安,只能把郑德诠留在龟兹镇。
  正在感慨的高仙芝当然不会知道,如果当年高适王昌龄没有从龟兹镇拐走一个封常清,他此时此刻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和杜广元略交谈了几句,他便亲切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我在陛下面前赞了一番你的骁勇,回头说不定陛下会召见于你。这会儿就没什么事了,你也该回家去了。”
  杜广元有些犹豫地问道:“可我回家去,大帅怎么办?大帅此次来长安,打算住在哪?一直住在都亭驿?”
  高仙芝此前只是安西副大都护,都知兵马使,并非正印节帅,用不着把家眷留在长安,而他这次回京,主要目的是为了押送小勃律王、其妻吐蕃公主以及众多倾向于吐蕃的大臣,家眷哪里来得及送回来。所以,杜广元这一问,他的脸色微微一滞,暗想竟是忘了在天子面前表明自己在长安并无宅邸。可转念一想,他这个夺取了小勃律的大功臣住在都亭驿中,传扬出去天子必定会另行赐第,他也就没什么纠结了。
  “就住在都亭驿。好了,你小小年纪,别那么多担心,快回去吧,你家父母应该等得急了。”
  杜广元当下无话,又拜谢之后方才离去。对于这位出身尊贵却又性子很好的小将,高仙芝很是满意,等随从都簇拥上来之后,他方才笑道:“走,我们回都亭驿!”
  他可没想到,他竟然有能够盖过河西陇右节度使王忠嗣的一天!

  ☆、1054。第1054章 团圆教子

  知道杜广元今日必定归来,就连杜仙蕙也带着丈夫崔朋早早回了宣阳坊杜宅。王容那偌大的寝堂中,此时此刻已经烧得暖暖和和,秋娘和承影莫邪亲自张罗了一桌家常饭菜,又在一旁的小火炉上温着酒。而杜士仪和王容坐在主位上,逗着杜仙蕙那牙牙学语的女儿取乐。
  想到兄长马上就要回来了,杜仙蕙突然有些遗憾地说道:“只是没想到嫂子因为刚刚生了儿子,身体没大好,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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