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第8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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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就是,既然来了就继续啊,也好让别人看看二十六叔你的气势!”
“虽说南阳王去幽州了,可太子别院里头可还有不少别个皇孙,怎么连一个出头的都没有!”
这件事自己还没打听出一个具体名堂,就已经被人火烧火燎找上了门,杜幼麟虽是推辞再三方才肯出面,可心里也打算来看看究竟这十六王宅成了怎个样子。自从上一次得了天子之命,派出飞龙骑中精兵三百守卫这皇子皇孙聚居之地之后,他定时也会亲自前来此地巡查,因为从前永王父子那件事,这里一度清净了不少,可眼下听到这些火上浇油的话,看着这些皇孙们的做派,他不禁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李隆基把皇子皇孙当成牛羊似的圈养在此,看似杜绝了他们谋反叛乱的可能性,但还不是一样激出了永王父子这样破釜沉舟的人?而除此之外,还养出了一群肥头大耳,不懂民生,更不懂什么家国大事的废物!
“登闻鼓也敲了,太子别院也已经闹过了,丰王还打算折腾到什么时候?”
骤然听到这个声音,李珙登时回转头来循声望去。不但是他,四周围观的那些皇孙们也纷纷朝声音来处看去,当发现是杜幼麟时,人群中顿时起了一阵骚动。如果来的是别人也就算了,总得顾忌一下他们的身份,不好太强硬太过分,可杜幼麟是什么人?且不说其父杜士仪如今手握重兵,就是杜幼麟自己,这数月以来也已经荣升为长安城最不好惹之人的前三甲!至于第一的位子,当然是姜度姜四郎当仁不让。
更何况,飞龙骑如今监守十六王宅的安全,也就是说看管他们这些天潢贵胄正在职权之内,这要是栽在他手里,后果可是严重得很!
于是,随着有人蹑手蹑脚要开溜,不少人都在寻思着赶紧跑路,省得被抓一个现行,可丰王李珙却不干了。尽管那些皇孙多数都是来起哄看热闹的,但他要的就是把事情闹大,把本就在十六王宅成了众矢之的的太子别院推到风口浪尖,从而促成群起而攻的局面。他哪里甘心自己好容易造起的声势就这样被简简单单地打压下去,立刻蹭的一下跳了起来,怒声嚷嚷道:“杜少卿,我家屋宅被毁,这情形现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这是打算拉偏架吗?”
见杜幼麟冷脸不答话,丰王李珙就提高了声音道:“要是今天这件事没人给我一个交待,我就挨家挨户请所有兄弟们给我评个理!太子阿兄是死得有些冤枉,可那乳臭未干的南阳王何德何能,偏偏派他去幽州宣抚?而且,毁我屋宅,谋我性命,这仇更是不共戴天!”
原本不少皇孙已经是打算溜了,可听到丰王李珙已经把这事情给干脆捅开来说,有些人就不禁停下了脚步。毕竟,盼着自家父亲能够更进一步的皇孙不在少数,这会儿丰王李珙逼着杜幼麟表态,不论结果如何,留下来看到最后,那也就不虚此行了!
“既然要事情水落石出,仔细查就是了,光是这样折腾大闹有什么用?难道你有证据说是太子别院中人干的?”杜幼麟这才开了口,见李珙对他的轻描淡写很不满意,他便嘿然笑道,“我此来确实是被懿肃太子妃请来的,至于大王你说我拉偏架,我也很为难。陛下已经吩咐裴相国同京兆府廨万年县廨一同彻查此事,可既然是大王疑心太子别院之中有人作祟,想来也未必信得过,既如此,这一同彻查的人当中,那就加上大王你自己一个吧!”
杜幼麟坦陈是被张良娣派人请来的,丰王李珙原本心中咯噔一下,可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不禁眼睛一亮,立刻慨然应道:“我身为苦主,若是能够算我一个,当然才最公道!”
这一幕别人看在眼里,听在耳中,也不知道多少人目瞪口呆,而奉李静忠之命去请杜幼麟的那个宦官则是慌了手脚。本以为是去请救星,谁曾想竟是请来了一个坏事的。可他只是个小小的跑腿,在这种事上插不上嘴,只能干着急。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却不防杜幼麟又看向了周遭还没退去的皇孙。
“还请各位郡王回去,对你们的父亲全都捎带一句话。十六王宅和百孙院乃是皇子皇孙聚居之地,无端发生丰王宅莫名崩塌之事,确实得查一个水落石出才行。论理这是宗正寺宗正卿来管的,但想必此事一出,人人自危,所以我会提请陛下,从诸皇子亲王当中择选出贤良者数人,会同裴相国和京兆府廨以及万年县廨彻查此事。”
皇孙们原本只是为了看热闹来的,可被杜幼麟这么一说,很多幸灾乐祸的人便醒悟过来。今天莫名一场地震,崩塌的是丰王李珙的屋宅,明天也可能再这么来一场大动静,倒的说不定就是自家屋宅,丰王这边是运气好没死人,可自家要是运气不好呢?不管怎么个敌对,这种手段用出来,就分明是不死不休了,不查个水落石出谁能睡得着觉?
顷刻之间,起头还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皇孙们就有不少回身过来向杜幼麟作揖道谢,随即赶紧回去找自己的父亲商量。不过一会儿,四周的人便散得干干净净。
这时候,一直紧闭的太子别院大门方才打开了,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张良娣!面色很不好看的她瞪着杜幼麟,心里直恨得牙痒痒的。本想借杜家的势,却没想到杜幼麟反手抛出了这样一个方案!
杜幼麟对张良娣却没多少忌惮,他礼数得体地拜见过之后,便直截了当地说道:“阿爷离京之前曾经嘱咐过我,需得对懿肃太子妃以及诸位郡王多加照拂,我今天实在是来得迟了。丰王心中急怒,虽情有可原,可并没有任何证据说明,此事和太子别院中的人有涉。兹事体大,还请懿肃太子妃挑选出一个得力的人,帮着裴相国和京兆府万年县好好查一查此事,一来可以还自己一个清白,二来也可以让丰王心安。至于我,各位若觉得身边不够安全,调飞龙骑扈从尽管使得,可出面管此事,就是我越权了。我离宫已有半日,先行告辞。”
听到这么一番说辞,丰王李珙又气又急,张良娣则是又急又气,可他们全都只能眼睁睁看着杜幼麟带着几个亲兵扬长而去。这一招算是把所有宗室都给拖下了水,他们却还得提防某些隐秘被别人查出来!
等到出了坊门,杜幼麟驻足回看了一眼这十六王宅,心中清楚自己丢出去的这个诱饵,转瞬间就会引燃那些龙子凤孙的热情。毕竟,自从回归长安,天子之威再也挟制不住他们之后,明面上串联,暗地里谁没有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否则广平王妃崔氏又怎会在为李亨父子三人鸣冤上书的时候,说起两个儿子都险些遭人毒害?既然如此,让他们彼此牵制大闹一场,李隆基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就会被转移到此处,他也就顺利完成父亲的嘱咐了。
“真是多亏你想出这么一个办法。”
飞龙厩,正在精心洗刷坐骑的赤毕听到身后传来了这么一个声音,他便转过了身。见是固安公主,他就笑着说道:“上次元帅险些在永王宅中遭人暗算,我们虽做了准备却束手无策,这次幽州那边也是被动应对,如今这一主动,水就彻底搅浑了!”
固安公主看着厩中那清一色的健壮马匹,面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也不知道阿弟凯旋回来的时候,会是怎样威势,我都有些等不及了!”
☆、1250。第1250章 十六王宅大抄检
杜幼麟轻飘飘一番话,随即又上了一道奏疏,请诸皇子推选六人“帮忙”协查丰王宅莫名屋宅崩毁一事。这就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将本来南阳王李係奔赴幽州之后,一度明面上波涛平息,暗地里暗流汹涌的时局,给重新激发得风起云涌。每一个龙子凤孙都知道,有了这样的名义,自己可以明目张胆地做很多事情,甚至还有人觉得丰王李珙是不是自己来了一场苦肉计,想借着这个由头把最近风头正劲的东宫一系给拉下马。
这样的群魔乱舞之象,裴宽自然对杜幼麟颇有微词。可是,当他把人召到政事堂质问的时候,他却被杜幼麟给反驳得哑口无言。
“究其根本,如果不是陛下迟迟拖延不立东宫,也不至于闹到这份上。陛下养病,不上朝不见人,至今已经多久了?要是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外头那么多皇子皇孙,东宫却空着,到时候还拿不出传位诏书,那结果会如何?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我只是想以此来逼迫一下陛下痛下决心,这种事情不能再拖了!否则,上次死的是永王父子,这次倒的是丰王家的屋宅,下次说不定就会闹出更不能收场的事端!”
如果杜幼麟是逼迫君父干别的,裴宽怎么说都当了这么多年的天子之臣,纵使也知道李隆基失尽人心昏聩透顶,可总还秉持了那最后几分忠义之心,可杜幼麟是要逼迫天子立嗣,他就不能不收起最初的那点愠怒了。就因为没有东宫,自然更谈不上监国,现如今别说天下乱局处处,就是长安城中都闹得不能消停。杜士仪从未对立储之事表达过任何立场,这次杜幼麟也是旗帜鲜明不掺和,他还能说什么?
而幽州城天子要招降,杜士仪说不定要打,还不知道多久后才能收复河北全境,这盛世大唐怎么会突然沦落到这个样子?
失魂落魄的裴宽甚至都没注意到杜幼麟是什么时候走的。直到有小吏拿着河北道新送来的官吏任免名单进来,他方才回过了神。安禄山这场叛乱,河北官吏逃的逃,降的降,死的死,坚持到底的不是在常山郡,就是在平原郡,所以杜士仪对这两头的官员都有升赏,尤其是对最后时刻殉城的袁履谦评价极高。他看过这密密麻麻的升赏、征辟以及抚恤的名单后,就圈出了袁履谦等一应战死者的名字,交给了那小吏。
“发下去,让太常寺好好拟谥号。就说是我说的,这等褒奖忠烈的时候,不要犹如锱铢必较的商人,想一想别人在前头流的血!”
十六王宅这场彻查,虽然有裴宽领衔,但这位是正儿八经的相国,国事都处置不过来,当然放权给了下面。京兆少尹宇文审和万年令崔朋都是聪明人,杜幼麟折腾了这么一场,他们立刻要人给人,要权给权,放任那些龙子凤孙把十六王宅翻了个底朝天似的彻查不休。所谓的推选过程也一度是闹哄哄的,等到好容易又是妥协,又是交易,除了丰王李珙是苦主,东宫一脉又由张良娣苦心推出了西平王李佖,其他几个人选的推选成功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波折。
到最后,还是因为颖王李璬“病倒”,后三个人选方才最终出炉。除了盛王李琦之外,便是仪王李璲、济王李环。十六王宅如今只住着十三位亲王,但太子别院虽说没了正经主人懿肃太子李亨,可终究被丰王李珙给咬上了,故而五个心思各异的龙子凤孙彼此一合计,到最后犹如疯狗似的丰王李珙就丢出了一招杀手锏——抄检!
谁家没有个秘密,这原本该是谁都不肯答应的事,但现如今李珙摆明了谁不肯答应就心里有鬼,就是毁他屋宅的主谋,这下子,有盛王李琦这样,拍着胸脯说自己清清白白不怕查的,也有西平王李佖这样,因为不知道嫡母究竟藏了什么底牌而心虚的,也有实在拗不过只能点头的。总而言之,因为一场莫名的所谓地震事件而导致的十六王宅大抄检,就此拉开了序幕。
只是在这场大抄检开始之前,也不知道多少家人正在紧急自查,连夜烧毁的东西不计其数,以至于后花园中不少牡丹花的根底下,全都多出了一层黑黑的浮灰。毕竟,这不止是为了自证清白,也是为了向朝中那些大臣们剖明自己的为人秉性,为最终上位努力争取砝码。
第一天抄检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太子别院。张良娣几乎是连汗毛根都竖了起来,也顾不上自己拥有太子未亡人懿肃太子妃这一尊贵身份了,自己亲自跟在这些小叔子的背后不说,又把所有靠得住的宦官全都一一派出去人盯人。即便如此,仍然抄出了某些违禁的东西——比如说,出自北邙山人,列为明令禁止的某些传奇话本,某几个未成年皇孙写给外头人,内容不堪入目的信笺,而且居然还有因李亨之死而诋毁天子的祭文!
尽管没有搜出任何证据,表示太子别院和丰王李珙屋宅被毁之事有关,但这些被抄检出来的东西已经非同小可。这还是因为此次只不过为一场大抄检,并未一一勘问内侍追根究底,可即便如此,已经足以让张良娣大失颜面。
可这仅仅是一个开始。接下来一家家院子查过去,尽管人人因为前车之鉴,都仿佛筛子一般自查过一遍,可不知道怎么搞的,全都能够弄出漏网之鱼来。一来二去,领衔的每一个人全都察觉到了苗头,那便是他们之中有人存了破罐子破摔的心,成心不让大家好过。可这时候再体会到这一茬已经晚了,这场闹剧已经传到了市井之中,也不知道让多少小民百姓茶余饭后哈哈大笑。
“皇家威严扫地,不外如是。”这是王缙在目睹了几日这样的闹剧之后,回家对兄长王维说出的第一句话。
因为杜士仪此前传话的缘故,王缙对于兄长此前屡遭排挤,寄情山水禅佛也一直都耿耿于怀,好说歹说把王维给请出了山,又去说动了裴宽,给兄长谋了一个礼部郎中之职。礼部本就是清贵之地,郎中更是司官之首,却反而比其他职位清闲,王维也就答应了。此时此刻,他见王缙一脸疲惫,却又流露出几许不甘心,他便语带双关地说道:“莫非你到现在还在支持东宫一系?”
“阿兄,你不知道我的苦?当初懿肃太子在世的时候,我下了多少苦功夫?可转眼间就被李林甫砍得七零八落,到最后陛下自己又砍下了最狠的一刀!我如果改弦易辙,从前那些功夫全都白费暂且不说,而且你说哪位大王能够承得起皇位之重?是颖王?是盛王?还是哪个犹如疯狗似的丰王?东宫一系只剩下了皇孙们,纵使有千万分不好,终究占着大义名分!”
“大唐传国至今,什么时候越过皇子,把皇位传给过皇孙?按照你的说法,早在神龙革命的时候,这皇位就应该归邠王守礼!”王维把话说到这里,却是再也不肯就这个问题继续纠缠下去,他一颗一颗挪动着手中的紫檀数珠,站起身后就淡淡地说道,“阿弟,此一时彼一时,你能为懿肃太子争回封号,别人就已经足够高看你一眼了,不要陷得太深了!”
走出屋子的时候,王维看了一眼天空,想到如今正在幽州平叛的杜士仪,忍不住想到了自己意气风发的那些年。他也曾名闻公卿,声震两京,他也曾胸怀大志,锐意进取,可他终究是一挫再挫,早已不是当年那白衣年少的王十三郎了,而那个杜十九郎却是青云无路也要自己开路,硬生生斩断无数荆棘,走到了现在的地步。至于杜士仪今后要做什么,他虽隐隐有些猜测,可最终决定三缄其口。
他没有子嗣,却还有弟弟和侄儿们,何必多事!
王缙还只是心乱如麻,自认为隔岸观火的李隆基则是又病了。这一次不是装病,而是货真价实地气病了。在他看来,他这一辈子受过的气,包括在武氏当权以及韦后太平公主先后掌权期间,都没有这数月来得多。而这一次被气病的祸根,正是一沓十六王宅抄检之中搜出来的所谓诽谤文章,是真是假倒还未必可知,可他那些儿孙们卯足了劲,想方设法走内侍的门路,统统给送了进来。他只是随便一翻就发现,没牵连进去的宗室屈指可数!
他愤怒地将这一沓东西抛了出去,眼看它们洒落在面前四处都是。如果他还有力气,恨不得在这些纸片上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