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动机-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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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问李梅真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
这个女人,如果她并不真的是象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无辜无助,那么她一定是个聪明绝顶的做戏高手。如果她不是无心所为,那么她就是非常懂得如何和警方周旋。调查进行得非常艰难而且毫无结果。她不是沉默就是摇头,要不就是回答我不知道。反正她死死的咬定她没有杀人,其它的一概不理。如果逼得她太凶了,她只会瑟瑟发抖,要不就是哭泣,好象我们全是坏人,在欺负孤儿寡妇。
但是从李染对她的描述来看,我不相信她是真的天真无辜。
一个涵养功夫如此之可怕的女人,怎么会天真简单至此。
当我在审询室外休息,抽烟的时候,突然又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怀疑。我怎么能够确定李染所说的都是真的呢?也许她姐姐根本就是一个无知的家庭主妇,是个失去丈夫的可怜女人呢?我在这整个案子中的观点立场,有没有被不知不觉的误导呢?
第 19 章
我们浪费了一整天的时间。
我们是指,我,琉璃,还有孙刚。
对李梅的调查毫无进展,孙刚在出租汽车公司的调查也没有丝毫收获。要找出当天夜里正好经过李信如家楼下的司机实在不容易,那个司机还要刚好搭过某个人到周洁洁的住处,那就更难了。不过这事不能急,只能慢慢来。
下了班以后,我换了便服,就去了和程明约好的餐馆。
那是一间很不错的上海菜馆。那里的烤敷和油爆虾都不错,这个季节的鲥鱼特别肥美,温热的黄酒送红烧肉也非常香。程明事先在那里定了一个包间,关上门就自成一个天地。他实在很细心,想得很周到。
酒足饭饱之后,我们驾车回到他的住所。
上一次我们都心急火爒,根本顾不上周围的环境,这一次才有机会得以仔细参观。不得不承认豪宅就是豪宅,我这种小警察哪怕做牛做马一辈子,也绝对买不起这种花园洋房。房子一共只有两层,但是空间很高,很宽敞。大门一进去就是宽大的前厅,地下铺着精美的镶花大理石,顶上是华丽的水晶吊灯,前厅过后才是客厅,清一色的金黄柚木地板,整幅落地式玻璃墙外正对着小型的私家花园。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小客厅,一间侧门连接着车库,那是我们昨天的战场。
另一侧是饭厅,跟着过去是厨房,厨房外面又是一块小花园。整所房子一共有三个卫生间,两个厨房,三间外带小阳台的卧室和一间书房。恩,不错不错,环境的确不错,一个人将就将就也差不多够住了。
“这傻妞是谁?”
我躺在床上,问才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的程明。他刚洗完澡,正用毛巾擦着头发,全身都是热腾腾的,在腰间裹着一条大毛巾。
听了我的话,他转过头往墙上看了看。
“张大千的侍女图。”他回答。
“真迹?”
“仿的。”他笑了。
我仔细的看了一会,真没看出来张大千笔下著名的仕女图美在何处。至少这一幅,在我看来,这个胖女人的样子有点象我常去光顾的那间面馆的老板娘。那是个面色红润,粗壮而精明的女人,我常常看到那个她用姆指沾着口水数钱的样子。所以每次我到她那儿去吃面,都尽量给零钱,因为她找过来的钱老是有点湿答答的。
程明从衣柜里拿了件睡袍出来,因为他那件已经被我穿了。
饱暖思淫欲。这句话绝对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但是,在淫欲也得到满足之后,我们就处于一种无所事事的飘忽状态。
他挨着我坐下,半躺在我身边。
“李信如那案子进行得怎么样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随随便便的问。
“好象挺顺利的。”我说。
“为什么说好象?”
对啊,为什么要说好象呢,我想。
“也许我们已经锁定了真凶,但也许一切根本毫无进展。”我回答。
“哦?”
“今天,有个女人来到我们局里,向我们举报了一个人,据说是凶手。”我迟缓着说。
我想,也许我不应该向程明透露案情。但是,我又真想找个人谈谈,谈谈我的真实想法,把我心里纷乱的思路理一理。程明是个最好的谈话对象,因为他是律师,经验丰富,头脑清晰,最重要的,他是局外人,不象我们科里的人,个个破案心切,当局者迷。
“那你怎么看呢?”他问。
我想了好久。
“我不知道。”
“我猜,那个女人叫李红霞对不对?”他缓缓的说。
我非常吃惊的坐了起身,看着他。
“你怎么知道?”
“我认识她。”程明说:“她是李信如的姑媽吧?从前她就到我们的律师事务所来找过李信如。这是一个很显眼的女人,所以我对她印象挺深的。今天下午,她又来到了我们律师事务所,不过这一次,她是来找我的。”
“她找你做什么?”
“李信如曾经给她介绍过我,说我是他的好朋友。这个女人就记住了。”程明笑了笑:“她来找我,问我能不能看在李信如的面子上,给她那个儿子在我们律师事务所安排个职务什么的。”
我苦笑。这世上真有这种女人,能利用的人,哪怕机会微乎其微,也绝不放过。不过话说回来,据李信如周围的人的评价,李信如本身不也是这种人吗?利用人要利用到尽,这也许正是李家的家风吧。只不过,我想,李信如利用人的手段当然高明得多。
“你同意了吗?”
“当然不可能。那间律师事务所又不是我开的。”程明淡淡的说:“话说回来,那就算是我开的也不可能。我从前听信如说过,他姑媽的这个宝贝儿子根本不成器,花了几万块把他买进了重点中学,结果差点被学校开除。高中毕业以后那孩子在社会上混了一段时间,象个所谓的街头霸王,他唯一的人生乐趣除了打架,大概就是在电动游戏室里打机。没有哪间公司会用这种人。”
“堂兄弟真是完全不一样的人。”我感慨了一句。
程明耸耸肩,“我拒绝了她以后,她跟着又问了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这是个法律上的问题。”程明侧过脸来,看着我,微笑着说:“她说,在一起谋杀案里,如果做妻子的杀了丈夫,而夫妇俩又没有子女,那财产会不会由男方的亲戚,比如说,姑姑啊,侄儿之类的继承。”
因为才洗了澡,他没有戴眼镜。我不太习惯他这个样子,看起来好陌生。床头灯洒下桔黄的灯光,照亮着他轮廓分明的斜侧面,使他脸部的线条显得那么冷静,近乎冷酷。
“你怎么回答呢?”我问。
“我说,等法庭先判定女方有罪后再来考虑这个问题也不迟。”
程明说着,轻轻的挑起了一边的嘴角。
我有些明白了。我明白了那个女人咬紧牙根指控李梅是凶手的最主要动机。同时我也明白了为什么程明要在这个时候告诉我这件事。利害关系的冲突往往使人盲目到不计后果。
死去的人尸骨未寒,活着的人已经对着遗产虎视眈眈。他们会象秃鹫一般争夺,打得头破血流。
“我们不能太相信片面的指控。”程明说。
“但也不能因此否认李红霞说的一切。她有她的道理。”我说。
“我同意。”
第 20 章
罪证科的同事正在仔细的翻阅着李信如生前留下的物品。满满五大纸皮箱东西。
里面引人注目的是一些旧照片,从背景看得出他是在海南或黄山旅游时的纪念。但很奇怪,每一张都是他单独一人的,不见他的漂亮女伴。我拿起一张细看,阳光灿烂,李信如清瘦的脸在这种光线下散发着一种柔和的白光,光洁得好象毫无瑕玼。他的笑容难得一见的放松,让人忍不住猜想,他透过镜头微笑的对象是谁呢?是谁举着相机,拍下了他那一瞬的美丽若此?
我们还找到了他中学和大学的毕业证书。我看了看,原来他是西南政法大学的高材生。因为年代久远,毕业证书的纸张已经泛黄了,我把它放到一边去了。其实在这一点上,我挺佩服李信如的,天知道我的警校毕业证书被我扔到哪里去了。
纸皮箱里其余的大部份都是单据。比如银行账户往来单据,股市交易清单,每个季度的水费电费单,保险单,甚至超级市场购货凭证。乍一看,我们的罪证科被堆得好象会计办公室。
我们在其中发现了他给李梅父母买房子的购房凭证,也找到了几年前他为他堂弟缴的数万元赞助金收据。
今天我们科里又收到一起重案,市郊公园里出现一个神秘阿伯杀手,已经有两个七十多岁的阿伯被发现伏尸在僻静处。刑侦处的同事被调了一些去调查这件事,李信如凶杀案反而被挤到一边去了。大概在领导们的心目中,它已经取得了一定程度的突破,只要等李梅招认,此案就结了吧。
昨天程明提醒我,李信如生前是一个非常仔细的人,所以看看他生前遗留下来的东西,也许能够把握到他的一些思路。
于是我到他的办公室和书房去,把他的私人物品装了五大箱搬回局里。
我和罪证科的同事看了一整天,只觉得头皮发麻,根本毫无头绪。罪证科的同事一边看一边叫苦连天,倒是琉璃比我们男人沉得住气。
“陈子鱼,你看这个。”
琉璃突然对我说。
我放下手里的纸张,走过去。
“这是李信如生前的六个月银行账户单,你看,这里,自动提款机有一笔,2000块。你再看看这里……”她递给我一张便条,上面草草的写着收据两个字:
“已收到李先生房租保证金2000元整。”
然后跟着正是周洁洁住宅的地址。
日期正是自动提款机那一天。
“然后,你看,”琉璃说:“从那时候开始,每个月都有五千块的定期支出。但是这些,李信如完全没有记录,也找不到相关的单据。这些钱上哪儿去了呢?”
“可不可以假定,他是把这笔钱给了周洁洁,供养他的小情妇?”我说。
“我的天哪!五千块耶!”琉璃几乎要流眼泪了:“我怎么就从来没遇到过这样体贴慷慨的男人!”
“的确很慷慨。”我说:“而且对一个学生来说,也太多了一点儿。”
琉璃用手指点着存折说:“不知道李梅知不知道这事儿?”
自己的男人,把大把大把的金钱双手奉送给另一个女人胡花乱花,而且那个不要脸的女人想要的还不止如此——这大概是任何一个做妻子的一想到就会气愤得心肝发抖的事情吧!
在第三天的时候,李梅的防线终于出现了缺口。
她承认了知道周洁洁的事,用她的话来说,虽然不知道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不过她知道有那么一个女人存在,她也知道李信如在给那个女人钱。
“所以你恨他,想杀了他?”
李梅失控的痛哭。
“我不恨他,我也没有杀他。”她说:“也许最开始的时候我恨过,可是后来我已经不恨了,我习惯了,不管你们相不相信,我习惯了!随便他怎么样也无所谓,我只想平平静静的过我自己的生活!为什么他还要这时候死呢?为什么我都这样了,他还要破坏我的生活?”
“李信如的姑妈说,你曾经用一种非常可怕的眼光看着李信如。在那种时候,你在想些什么呢?”
“我……我不记得了。”她说:“我承认我恨过他,可是我没有想过要他死!我不敢,我连鸡都不敢杀!”
“那可难说。你又不恨鸡。”我不为所动:“当你得知周洁洁的时候,你想过杀死她吗?”
“没有。我都说过我已经习惯了。那不过是他另外一个女人罢了。反正没有她,也会有其它人的。他总是这样子,我没办法,我管不了他。我不是没试过,可是我没办法,钱都是他赚的,一切都在他手里,我能怎么样?”
我在公安局遇到过几次李梅的妈。
以前我只记得她是个怯生生的非常阴柔的老女人,我见过她一边走一边抹眼泪的样子,果然和李染说得一模一样,“连哭都没有一丝声音”。可是这一次,她一看到我,就在我们办公室门口,当着大庭广众,她扑通一下子就给我跪下了。我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拉她,她象称砣一样死沉死沉的,就是不站起来,她一边流着泪一边扯着我的裤角:“警察同志啊,我女儿没有杀人啊,我女人没有杀人啊~~”
我唬得不知如何是好,慌乱的四看,周围的同志们都笑嘻嘻的,好象在看戏一样,这群混蛋,没一个过来帮帮我的忙。后来想起来,他们大概也没一个敢过来,谁惹上谁脱不了身啊,这老太太看上去精神不太正常了,要换了我,也大概只会笑嘻嘻的在一边看热闹吧。
琉璃本来也在远处笑,但禁不住我求救的眼神,跑过来扶她,结果她一转身,又冲着琉璃连连叩头:“警察同志啊,我女儿真的没有杀人啊,你们放了她吧,你们放了她吧。我求你们了,我给你们磕头了!”
这下子到琉璃满脸绯红了,一个年龄比你妈还大的老太婆跪在你面前又叫你青天又给你磕头的,她和我一样,还太年轻,不知如何招架。到最后她差点没给这个老太太反跪下来了。
这场闹剧一直持续到我们科长大人出面请她去了科长办公室才算告一段落。
她在科长办公室呆了一整个下午,最后才抹着眼泪被我们科长半哄半劝的送走了。我们不知道科长是如何摆平这个愚蠢难缠的老太太的,但从此科长就得了个“师奶杀手”的美名。
我听过母驴为了保护自己的犊子敢去踢狼的故事,这老太太今天下午“拦路喊冤”这一出也差不到哪儿去了。
她给我们无聊的办案生涯带来了一个下午的欢声笑语,同事们津津有味的谈论着刚才的一幕幕,谈论着我和琉璃的笨拙与惊惶,他们绘声绘色,任意取笑。
我和琉璃只得象逃一样离开了办公室。
在路上,我不禁感慨:“母爱真是太可怕了。”
琉璃犹有余悸,拼命点头。
这时正遇到我们新晋的师奶杀手送走了李梅的老妈回来。他听到了我的话,训斥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你这没长醒的孩子懂什么!”
我和琉璃不敢搭腔,只是加快了溜走的脚步,生怕走慢一点就要被他叫住训话,就地给我们开一小灶,加强精神文明建设学习。
这几天,李梅家里人也只有李大妈来看过她,给她送送饭,送送衣服什么的。我本来以为李染至少会来看看她姐姐,结果一次也没有。
第 21 章
19)
第七天的时候,李梅已经不再哭了。
就算我们问到一些尖锐或者试探性的问题,她也不再哭了。
她的反应几乎可以说是平静,面无表情。只是她看上去更苍白了,更憔悴了,就象一个面粉捏成的人,而如今正在渐渐干枯萎缩成一团。
“一开始的时候,我的确是想做他的好太太……”她喃喃的说:“我知道我配不上他,他和我就象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他没有话对我说,我不怪他,不勉强他……我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我去上烹饪班,学做饭,我知道他赚钱辛苦,我从来不乱花他的钱,甚至我自己的爸妈,我也不敢私下乱给钱……我不知道是怎么了,他就是不喜欢我……”
我们问什么她答什么,有时候有点象在喃喃自语。她的精神状况开始让我们担心,就好象力气已经耗尽了,她的眼神,她的表情,她的话,象是空虚着的,她不再悲哀,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