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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老残游记-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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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两张椅子,又出去寻椅子去。人瑞道:“我们炕上坐坐罢。”明间西首 
  本有一个土炕,炕上铺满了芦席。炕的中间,人瑞铺了一张大老虎绒毯,毯 
  子上放了一个烟盘子,烟盘两旁两条大狼皮褥子,当中点着明晃晃的个太谷 
  灯。 
       怎样叫做“太谷灯”呢?因为山西人财主最多,却又人人吃烟,所以那 
  里烟具比别省都精致。太谷是个县名,这县里出的灯,样式又好,火力又足, 
  光头又大,五大洲数他第一。可惜出在中国,若是出在欧美各国,这第一个 
  造灯的人,各报上定要替他扬名,国家就要给他专利的凭据了。无奈中国无 
  此条例,所以叫这太谷第一个造灯的人,同那寿州第一个造斗的人,虽能使 
  器物利用,名满天下,而自己的声名埋没。虽说择术不正,可知时会使然。 
       闲话少说。那烟盘里摆了几个景泰蓝的匣子,两枝广竹烟枪,两边两个 
  枕头。人瑞让老残上首坐了,他就随手躺下,拿了一枝烟签子,挑烟来烧, 
  说:“补翁,你还是不吃吗?其实这样东西,倘若吃得废时失业的,自然是 
  不好;若是不上瘾,随便消遣消遣,倒也是个妙品,你何必拒绝的这么利害 
  呢?”老残道:“我吃烟的朋友很多,为求他上瘾吃的,一个也没有,都是 
  消遣消遣,就消遣进去了。及至上瘾以后,不但不足以消遣,反成了个无穷 
  之累。我看你老哥,也还是不消遣的为是。”人瑞道:“我自有分寸,断不 
  上这个当的。” 
       说着,只见门帘一响,进来了两个妓女:前头一个有十七八岁,鸭蛋脸 
  儿;后头一个有十五六岁,爪子脸儿。进得门来,朝炕上请了两个安。人瑞 
  道:“你们来了?”朝里指道:“这位铁老爷,是我省里的朋友。翠环,你 
  就伺候铁老爷,坐在那边罢。”只见那个十七八岁的就挨着人瑞在炕沿上坐 

⑦ 八行——旧时信笺多为每张八行,一般称人情请托的信件就叫“八行书”,或“八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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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那十五六岁的,却立住,不好意思坐。老残就脱了鞋子,挪到炕里边 
去盘膝坐了,让他好坐。他就侧着身,趔趄着坐下了。 
     老残对人瑞道:“我听说此地没有这个的,现在怎样也有了?”人瑞道: 
 “不然,此地还是没有。他们姐儿两个,本来是平原二十里铺做生意的。他 
爹妈就是这城里的人,他妈同着他姐儿俩在二十里铺住。前月他爹死了,他 
妈回来,因恐怕他们跑了,所以带回来的,在此地不上店。这是我闷极无聊, 
叫他们找了来的。这个叫翠花,你那个叫翠环,都是雪白的皮肤,很可爱的。 
你瞧他的手呢,包管你合意。”老残笑道:“不用瞧,你说的还会错吗。” 
     翠花倚住人瑞对翠环道:“你烧口烟给铁老爷吃。”人瑞道:“铁爷不 
吃烟,你叫他烧给我吃罢。”就把烟签子递给翠环。翠环鞠拱着腰烧了一口, 
上在斗上,递过去。人瑞“呼呼”价吃完。翠环再烧时,那家人把碟子、一 
品锅均已摆好,说:“请老爷们用酒罢。” 
     人瑞立起身来说:“喝一杯罢,今天天气很冷。”遂让老残上坐,自已 
对坐,命翠环坐在上横头,翠花坐下横头。翠花拿过酒壶,把各人的酒加了 
一加,放下酒壶,举箸来先布老残的菜。老残道:“请歇手罢,不用布了。 
我们不是新娘子,自己会吃的。”随又布了黄人瑞的菜。人瑞也替翠环布了 
一箸子菜。翠环慌忙立起身来说:“您那歇手。”又替翠花布了一箸。翠花 
说:“我自己来吃罢。”就用勺子接了过来,递到嘴里,吃了一点,就放下 
来了。人瑞再三让翠环吃菜,翠环只是答应,总不动手。 
     人瑞忽然想起,把桌子一拍,说:“是了,是了!”遂直着嗓子喊了一 
声:“来啊!”只见门帘外走进一个家人来,高席六七尺远,立住脚。人瑞 
点点头,叫他走进一步,遂向他耳边低低说了两句话。只见那家人连声道: 
 “喳,喳。”回过头就去了。 
     过了一刻,门外进来一个著蓝布棉袄的汉子,手里拿了两个三弦子,一 
个递给翠花,一个递给翠环,嘴里向翠环说道:“叫你吃菜呢,好好的伺候 
老爷们。”翠环仿佛没听清楚,朝那汉子看了一眼。那汉子道:“叫你吃菜, 
你还不明白吗?”翠环点头道:“知道了。”当时就拿起筷子来布了黄人瑞 
一块火腿,又夹了一块布给老残。老残说:“不用布最好,”人瑞举杯道: 
 “我们干一杯罢。让他们姐儿两个唱两曲,我们下酒。” 
     说着,他们的三弦子已都和好了弦,一递一段的唱了一支曲子。人瑞用 
筷子在一品锅里捞了半天,看没有一样好吃的,便说道:“这一品锅里的物 
件,都有徽号,您知道不知道?”老残说:“不知道。”他便用筷子指着说 
道:“这叫‘怒发冲冠’的鱼翅;这叫‘百折不回’的海参;这叫‘年高有 
德’的鸡;这叫 ‘酒色过度,的鸭子;这叫‘恃强拒捕’的肘子;这叫‘臣 
心如水,的汤。”说着,彼此大笑了一会。 
     他们姐儿两个,又唱了两三个曲子,家人捧上自己燉的鸡来。老残道: 
 “酒很够了,就趁热盛饭来吃罢。”家人当时端进四个饭来。翠花立起,接 
过饭碗,送到备人面前,泡了鸡汤,各自饱餐,饭后,擦过脸,人瑞说:“我 
们还是炕上坐罢。”家人来撤残肴,四人都上炕去坐。老残敧在上首,人瑞 
敧在下首。翠花倒在人瑞怀里,替他烧烟。翠环坐在炕沿上,无事做,拿着 
弦子,崩儿崩儿价拨弄着顽。 
     人瑞道:“老残,我多时不见你的诗了,今日总算‘他乡遇故知’,您 
也该做首诗,我们拜读拜读。”老残道:“这两天我看见冻河,很想做诗, 
正在那里打主意,被你一阵胡搅,把我的诗也搅到那 ‘酒色过度,的鸭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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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人瑞道:“你快别‘恃强拒捕’,我可就要‘怒发冲冠’了!”说 
罢,彼此呵呵大笑。老残道:“有,有,有,明天写给你看。”人瑞道:“那 
不行!你瞧,这墙上有斗大一块新粉的,就是为你题诗预备的。”老残摇头 
道:“留给你题罢。”人瑞把烟枪望盘子里一放,说:“稍缓即逝,能由得 
你吗!”就立起身来,跑到房里,拿了一枝笔,一块砚台,一锭墨出来,放 
在桌上,说:“翠环,你来磨墨。”翠环当真倒了点冷茶,磨起墨来。 
     霎时间,翠环道:“墨得了,您写罢。”人瑞取了个布掸子,说道:“翠 
花掌烛,翠环捧砚,我来掸灰。”把枝笔递到老残手里,翠花举着蜡烛台, 
人瑞先跳上炕,立到新粉的一块底下,把灰掸了。翠花、翠环也都立上炕去, 
站在左右。人瑞招手道:“来,来,来!”老残笑说道:“你真会乱!”也 
就站上炕去,将笔在砚台上蘸好了墨,呵了一呵,就在墙上七歪八扭的写起 
来了。翠环恐怕砚上墨冻,不住的呵,那笔上还是裹了细冰,笔头越写越肥。 
顷刻写完,看是: 

          地裂北风号,长冰蔽河下。 

          后冰逐前冰,相陵得相亚。 

          河曲易为塞,嵯峨银桥架。 

          归人长咨嗟,旅客空叹咤。 

          盈盈一水间,轩车不得驾。 

          锦筵招妓乐,乱此凄其夜。 

     人瑞看了,说道:“好诗,好诗!为甚不落款呢?”老残道:“题个江 
右黄入瑞罢。”人瑞道:“那可耍不得!冒了个会做诗的名,担了个挟妓饮 
酒革职的处分,有点不合算。”老残便题了“补残”二字,跳下炕来。 
     翠环姐妹放下砚台烛台,都到火盆边上去烘手,看炭已将烬,就取了些 
生炭添上。老残立在炕边,向黄人瑞拱拱手,道:“多扰,多扰!我要回屋 
子睡觉去了。”人瑞一把拉住,说道:“不忙,不忙!我今儿听见一件惊天 
动地的案子,其中关系着无限的性命,有夭矫离奇的情节,正要与你商议, 
明天一黑早就要复命的。你等我吃两口烟,长点精神,说给你听。”老残只 
得坐下。未知究竟是段怎样的案情,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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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回 娓娓青灯女儿酸语 滔滔黄水观察嘉谟① 

       话说老残复行坐下,等黄人瑞吃几口烟,好把这惊天动地的案子说给他 
  听,随便也就躺下来了。翠环此刻也相熟了些,就倚在老残腿上,问道:“铁 
  老,你贵处是那里?这诗上说的是什么话?”老残一一告诉他听;他便凝神 
  想了一想道:“说的真是不错。但是诗上也兴说这些话吗?”老残道:“诗 
  上不兴说这些话,更说什么话呢?”翠环道:“我在二十里铺的时候,过往 
  客人见的很多,也常有题诗在墙上的。我最喜欢请他们讲结我听,听来听去, 
  大约不过两个意思:体面些的人总无非说自己才气怎么大,天下人都不认识 
  他;次一等的人呢,就无非说那个姐儿长的怎么好,同他怎么样的恩爱。 
        “那老爷们的才气大不大呢,我们是不会知道的。只是过来过去的人怎 
  样都是些大才,为啥想一个没有才的看看都看不着呢?我说一句傻话:既是 
  没才的这么少,俗语说的好, ‘物以稀为贵’,岂不是没才的倒成了宝贝了 
  吗?这且不去管他。 
        “那些说姐儿们长得好的,无非却是我们眼面前的几个人,有的连鼻子 

                                                                 ① 
  眼睛还没有长的周全呢,他们不是比他西施,就是比他王嫱 ;不是说他沉鱼 
  落雁,就是说他闭月羞花。王嫱俺不知道他老是谁,有人说,就是昭君娘娘。 
  我想,昭君娘娘跟那西施娘娘难道都是这种乏样子吗?一定靠不住了。 
        “至于说姐儿怎样跟他好,恩情怎样重,我有一回发了傻性子,去回了 
  问,那个姐儿说: ‘他住了一夜就麻烦了一夜。天明问他要讨个两数银子的 
  体己,他就抹下脸来,直着脖儿梗,乱嚷说:我正账昨儿晚上就开发了,还 
  要什么体己钱?’那姐儿哩,再三央告着说: ‘正账的钱呢,店里伙计扣一 
  分,掌柜的又扣一分,剩下的全是领家的妈拿去,一个钱也放不出来。俺们 
  的胭脂花粉,跟身上穿的小衣裳,都是自己钱买。光听听曲子的老爷们,不 
  能问他要,只有这留住的老爷们,可以开口讨两个伺候辛苦钱。’再三央告 
  着,他给了二百钱一个小串子,望地下一摔,还要撅着嘴说: ‘你们这些强 
  盗婊子,真不是东西!混帐忘八旦!’你想有恩情没有?因此,我想,做诗 
  这件事是很没有意思的,不过造些谣言罢了。你老的诗,怎么不是这个样子 
  呢?”老残笑说道:“‘各师父各传授,各把戏各变手。’我们师父传我们 
  的时候,不是这个传法,所以不同。” 
       黄人瑞刚才把一筒烟吃完,放下烟枪,说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 
  水不可斗量’。做诗不过是造些谣言,这句话真被这孩子说着了呢!从今以 
  后,我也不做诗了,免得造些谣言,被他们笑话。”翠环道:“谁敢笑话你 
  老呢!俺们是乡下没见过世面的孩子,胡说乱道,你老爷可别怪着我,给你 
  老磕个头罢!”就侧着身子,朝黄人瑞把头点了几点。黄人瑞道:“谁怪着 
  你呢,实在说的不错,倒是没有人说过的话!可见‘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老残道:“这也罢了,只是你赶紧说你那稀奇古怪的案清罢。既是明天 
  一黑早要复命的,怎么还这么慢腾斯礼的呢?”人瑞道:“不用忙,且等我 
  先讲个道理你听,慢慢的再说那个案子。我且问你,河里的冰明天能开不能 
  开?”答道:“不能开。”问:“冰不能开,冰上你敢走吗?明日能动身吗?” 
  答:“不能动身。”问:“既不能动身,明天早起有甚么要事没有?”答: 
   “没有。” 

① 王嫱 (qiáng,音强)——即王昭君。 

… 页面 65…

       黄人瑞道:“却又来!既然如此,你慌着回屋子去干甚么?当此沉闷寂 
  寥的时候,有个朋友谈谈,也就算苦中之乐了。况且他们姐儿两个,虽比不 
  上牡丹、芍药,难道还及不上牵牛花、淡竹叶花吗?剪烛斟茶,也就很有趣 
  的。我对你说:在省城里,你忙我也忙,总想畅谈,总没有个空儿。难得今 
  天相遇,正好畅谈一回。我常说:人生在世,最苦的是没地方说话。你看, 
  一天说到晚的话,怎么说没地方说话呢?大凡人肚子里,发话有两个所在: 
  一个是从丹田底下出来的,那是自己的话;一个是从喉咙底下出来的,那是 
  应酬的话。省城里那么些人,不是比我强的,就是不如我的。比我强的,他 
  瞧不起我,所以不能同他说话;那不如我的,又要妒忌我,又不能同他说话。 
  难道没有同我差不多的人吗?境遇虽然差不多,心地却就大不同了。他自以 
  为比我强,就瞧不起我;自以为不如我,就妒我:所以直没有说话的地方。 
  像你老哥总算是圈子外的人,今日难得相逢,我又素昔佩服你的,我想你应 
  该怜惜我,同我谈谈;你偏急着要走,怎么教人不难受呢?” 
       老残道:“好,好,好!我就陪你谈谈。我对你说罢:我回屋子也是坐 
  着,何必矫强呢?因为你已叫了两个姑娘,正好同他们说说情义话,或者打 

               ① 
  两个皮科儿 ,嘻笑嘻笑。我在这里不便:其实我也不是道学先生想吃冷猪肉 
  ②的人,作甚么伪呢!”人瑞道:“我也正为他们的事情,要同你商议呢。” 

  站起来,把翠环的袖子抹上去,露出臂膊来,指给老残看,说:“你瞧,这 
  些伤痕教人可惨不可惨呢!”老残看时,有一条一条青的,有一点一点紫的。 
  人瑞又道:“这是膀子上如此,我想身上更可怜了。翠环,你就把身上解开 
  来看看。” 
       翠环这时两眼已搁满了汪汪的泪,只是忍住不叫他落下来,被他手这么 
  一拉,却滴滴的连滴了许多泪。翠环道:“看什么,怪臊的!”人瑞道:“你 
  瞧!这孩子傻不傻?看看怕甚么呢?难道做了这项营生,你还害臊吗?”翠 
  环道:“怎不害臊!”翠花这时眼眶子里也搁着泪,说道:“您别叫他脱了。” 
  回头朝窗外一看,低低向人瑞耳中不知说了两句什么话,人瑞点点头,就不 
  作声了。 
       老残此刻敧在炕上,心里想着:“这都是人家好儿女,父母养他的时候, 
  不知费了几多的精神,历了无穷的辛苦,淘气碰破了块皮,还要抚摩的;不 
  但抚摩,心里还要许多不受用。倘被别家孩子打了两下,恨得甚么似的。那 
  种痛爱怜惜,自不待言。谁知抚养成人,或因年成饥馑,或因其父吃鸦片烟, 
  或好赌钱,或被打官司拖累,逼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就糊里糊涂将女儿卖到 

                         ① 
  这门户人家,被鸨几残酷,有不可以言语形容的境界。”因此触动自己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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