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残游记-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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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老要什么罢?我们这儿多着呢!”一面回过头来指着书架子上白纸条儿数
道:“你老瞧!这里《崇辨堂墨选》、《目耕斋初二三集》。再古的还有那
《八铭塾钞》呢。这都是讲正经学问的。要是讲杂学的,还有《古唐诗合解》、
《唐诗三百首》。再要高古点,还有《古文释义》。还有一部宝贝书呢,叫
做《性理精义》,这书看得懂的,可就了不得了!”
老残笑道:“这些书我都不要。”那掌柜的道:“还有,还有。那边是
《阳宅三要》、《鬼撮脚》、《渊海子平》,诸子百家,我们小号都是全的。
济南省城,那是大地方,不用说,若要说黄河以北,就要算我们小号是第一
家大书店了。别的城池里都没有专门的书店,大半在杂货铺里带卖书。所有
方圆二三百里,学堂里用的《三》、《百》、《千》、《千》,都是在小号
② 舛 (chuǎn,音喘)——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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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贩得去的,一年要销上万本呢。”老残道:“贵处行销这‘三百千千’,
我到没有见过。是部什么书?怎样销得这们多呢?”掌柜的道:“嗳!别哄
我罢!我看你老很文雅,不能连这个也不知道。这不是一部书,‘三’是《三
字经》, ‘百’是《百家姓》,‘千’是《千字文》;那一个‘千’字呢,
是《千家诗》。这《千家诗》还算一半是冷货,一年不过销百把部;其余《三》、
《百》、《千》,就销的广了。”
老残说:“难道《四书》《五经》都没有人买吗?”他说:“怎么没有
人买呢,《四书》小号就有。《诗》、《书》、《易》三经也有。若是要《礼
记》、 《左传》呢,我们也可以写信到省城里捎去。你老来访朋友,是那一
家呢?”
①
老残道:“是个柳小惠家。当年他老太爷做过我们的漕台,听说他家收
藏的书极多。他刻了一部书,名叫《纳书楹》,都是宋、元板书。我想开一
开眼界,不知道有法可以看得见吗?“掌柜的道:“柳家是俺们这儿第一个
大人家,怎么不知道呢!只是这柳小惠柳大人早已去世,他们少爷叫柳凤仪,
① ②
是个两榜 ,那一部的主事 。听说他家书多的很,都是用大板箱装着,只怕
有好几百箱子呢,堆在个大楼上,永远没有人去问他。有近房柳三爷,是个
秀才,常到我们这里来坐坐,我问过他: ‘你们家里那些书是些甚么宝贝?
可叫我们听听罢咧。’他说: ‘我也没有看见过是甚么样子。’我说:‘难
道就那么收着不怕蛀虫吗?’”
掌柜的说到此处,只见外面走进一个人来,拉了拉老残,说:“赶紧回
去罢,曹州府里来的差人,急等着你老说话呢,快点走罢。”老残听了,说
道:“你告诉他等着罢,我略停一刻就回去了。”那人道:“我在街上找了
好半天了,俺掌柜的着急的了不得,你老就早点回店罢。”老残道:“不要
紧的。你既找着了我,你就没有错儿了,你去罢。”
店小二去后,书店掌柜的看了看他去的远了,慌忙低声向老残说道:“你
老店里行李值多少钱?此地有靠得住的朋友吗?”老残道:“我店里行李也
不值多钱,我此地亦无靠得住的朋友,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掌柜的道:
“曹州府现是个玉大人。这人很惹不起的:无论你有理没理,只要他心里觉
得不错,就上了站笼了。现在既是曹州府里来的差人,恐怕不知是谁扳上你
老了,我看是凶多吉少,不如趁此逃去罢,行李既不值多钱,就舍去了的好,
还是性命要紧!”老残道:“不怕的。他能拿我当强盗吗?这事我很放心。”
说道,点点头,出了店门。
街上迎面来了一辆小车,半边装行李,半边坐人。老残眼快,看见喊道:
“那车上不是金二哥吗?”即忙走上前去。那车上人也就跳下车来,定了定
神,说道:“嗳呀!这不是铁二哥吗?你怎样到此地,来做什么的?”老残
告诉了原委,就说:“你应该打尖了,就到我住的店里去坐坐谈谈罢,你从
那里来?往那里去?”那人道:“这是甚么时候,我已打过尖了,今天还要
赶路程呢。我是从直隶回南,因家下有点事情,急于回家,不能耽搁了。”
① 漕台——清代漕运总督的别称。专管运河水道上钱粮的取齐,上缴、监押、运输的政令,地位与总督同,
职掌专一。
① 两榜——科举制度中由举人而中进士的俗称。
② 那一部的主事——清朝中央政府,以行政性质分设吏、户、礼、兵、刑、工六部,长官叫尚书,次官叫
侍郎,部下又分若干司。主事是司里的官,正六品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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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残道:“既是这样说,也不留你。只是请你略坐一坐,我要寄封信给刘大
哥,托你带去罢,”说过,就向书店柜台对面,那 卖纸张笔墨的柜台上,买
了一枝笔,几张纸,一个信封,借了店里的砚台,草草的写了一封,交给金
二。大家作了个揖,说:“恕不远送了。山里朋友见着都替我问好。”那金
二接了信,便上了车。老残也就回店去了。不知那曹州府来的差人究竟是否
捉拿老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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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桃花山月下遇虎 柏树峪雪中访贤
话说老残听见店小二来告,说曹州府有差人来寻,心中甚为诧异:“难
道玉贤竟拿我当强盗待吗?”及至步回店里,见有一个差人,赴上前来请了
一个安,手中提了一个包袱,提着放在旁边椅子上,向怀内取出一封信来,
双手呈上,口中说道:“申大老爷请铁老爷安!”老残接过信来一看,原来
是申东造回寓,店家将狐裘送上,东造甚为难过,继思狐裘所以不肯受,必
因与行色不符,因在估衣铺内选了一身羊皮袍子马褂,专差送来,并写明如
再不收,便是绝人太甚了。
老残看罢,笑了一笑,就向那差人说:“你是府里的差吗?”差人回说:
“是曹州府城武县里的壮班。”老残遂明白,方才店小二是漏吊下三字了。
当时写了一封谢信,赏了来差二两银子盘费,打发去后,又住了两天。方知
这柳家书,确系关锁在大箱子内,不但外人见不着,就是他族中人,亦不能
得见。闷闷不乐,提起笔来,在墙上题一绝道:
沧苇遵王士礼居,艺芸精舍四家书。
① ②
一齐归入东昌府,深锁嫏嬛饱蠹 鱼!
题罢,唏嘘了几声,也就睡了,暂且放下。
却说那日东造到府署禀辞,与玉公见面,无非勉励些“治乱世用重刑”
的话头。他姑且敷衍几句,也就罢了。玉公端茶送出。东造回到店里,掌柜
的恭恭敬敬将袍子一件、老残信一封,双手奉上。东造接来看过,心中悒悒
不乐。适申子平在旁边,问道:“大哥何事不乐?”东造便将看老残身上着
的仍是棉衣,故赠以狐裘,并彼此辩论的话述了一遍,道:“你看,他临走
到底将这袍子留下,未免太矫情了!”子平道:“这事大哥也有点失于检点,
我看他不肯,有两层意思:一则嫌这裘价值略重,未便遽受;二则他受了,
也实无用处,断无穿狐皮袍子,配上棉马褂的道理。大哥既想略尽情谊,宜
叫人去觅一套羊皮袍子、马褂,或布面子,或茧绸面子均可,差人送去,他
一定肯收。我看此人并非矫饰作伪的人。不知大哥以为何如?”东造说:“很
是,很是。你就叫人照样办去。”
子平一面办妥,差了个人送去,一面看着乃兄动身赴任。他就向县里要
了车,轻车简从的向平阴进发。到了平阴,换了两部小车,推着行李,在县
里要了一匹马骑着,不过一早晨,已经到了桃花山脚下。再要进去,恐怕马
也不便,幸喜山口有个村庄,只有打地铺的小店,没法,暂且歇下,向村户
人家雇了一条小驴,将马也打发回去了。打过尖,吃过饭,向山里进发。才
出村庄,见面前一条沙河,有一里多宽,却都是沙,惟有中间一线河身,土
人架了一个板桥,不过丈数长的光景。桥下河里虽结满了冰,还有水声,从
那冰下潺潺的流,听着像似环佩摇曳的意思,知道是水流带着小冰,与那大
①
冰相撞击的声音了。过了沙河,即是东峪。原来这山从南面迤逦 北来,中间
龙脉起伏,一时虽看不到,只是这左右两条大峪,就是两批长岭,冈峦重沓,
到此相交。除中峰不计外,左边一条大溪河,叫东峪;右边一条大溪河,叫
西峪。两峪里的水,在前面相会,并成一溪,左环右转,湾了三湾,才出溪
① 嫏嬛 (láng huán,音郎环)——神话中天帝藏书处。
② 蠹 (dù,音肚〕——蠹虫,咬器物的虫子。
① 迤逦——曲折连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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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出口后,就是刚才所过的那条沙河了。
子平进了山口,抬头看时,只见不远前面就是一片高山,像架屏风似的,
迎面竖起,土石相间,树木丛杂。却当大雪之后,石是青的,雪是白的,树
②
上枝条是黄的,又有许多松柏是绿的,一丛一丛,如画上点的苔一样。骑着
驴,玩着山景,实在快乐得极,思想做两句诗,描摹这个景象。正在凝神,
只听“壳铎”一声,觉得腿裆里一软,身子一摇,竟滚下山涧去了。幸喜这
路,本在涧旁走的,虽滚下去,尚不甚深。况且涧里两边的雪本来甚厚,只
为面上结了一层薄冰,做了个雪的包皮。子平一路滚着,那薄冰一路破着,
好像从有弹鐄的褥子上滚下来似的。滚了几步,就有一块大石将他拦住,所
以一点没有碰伤。连忙扶着石头,立起身来,那知把雪倒戳了两个一尺多深
的窟窿。看那驴子在上面,两只前蹄已经立起,两只后蹄还陷在路旁雪里,
不得动弹。连忙喊跟随的人,前后一看,并那推行李的车子,影响俱无。
你道是甚么缘故呢?原来这山路,行走的人本来不多,故那路上积的雪,
比旁边稍为浅些,究竟还有五六寸深,驴子走来,一步步的不甚吃力。子平
又贪看山上雪景,未曾照顾后面的车子,可知那小车轮子,是要压倒地上往
前推的,所以积雪的阻力显得很大,一人推着,一人挽着,尚走得不快,本
来去驴子已落后有半里多路了。申子平陷在雪中,不能举步,只好忍着性子,
等小车子到。约有半顿饭工夫,车子到了,大家歇下来想法子。下头人固上
不去,上头的人也下不来。想了半天,说:“只好把捆行李的绳子解下两根,
接续起来,将一头放了下去。”申子平自己系在腰里,那一头,上边四五个
人齐力收绳,方才把他吊了上来。跟随人替他把身上雪扑了又扑,然后把驴
子牵来,重复骑上,慢慢的行。
这路虽非羊肠小道,然忽而上高,忽而下低,石头路径,冰雪一冻,异
常的滑,自饭后一点钟起身,走到四点钟,还没有十里地。心里想道:“听
村庄上人说、到山集不过十五里地,然走了一个钟头,才走了一半。”冬天
日头本容易落,况又是个山里,两边都有岭子遮着,愈黑得快。一面走着,
一面的算,不知不觉,那天已黑下来了。勒住了驴缰,同推车子商议道:“看
看天已黑下来了,大约还有六七里地呢,路又难走上,车子又走不快,怎么
好呢?”车夫道:“那也没有法子,好在今儿是个十三日,月亮出得早,不
管怎么,总要赶到集上去,大约这荒僻山径,不会有强盗,虽走晚些,到也
不怕他。”子平道:“强盗虽没有,倘或有了,我也无多行车,很不怕他,
拿就拿去,也不要紧;实在可怕的是豺狼虎豹,天晚了,倘若出来个把,我
们就坏了。”车夫说:“这山里虎到不多,有神虎管着,从不伤人,只是很
多些。听见他来,我们都拿根棍子在手里,也就不怕他了。”
说着,走到一条横涧跟前,原是本山的一支小瀑布,流归溪河的。瀑布
①
冬天虽然干了,那沖 的一条山沟,尚有两丈多深,约有二丈多宽,当面隔住,
一边是陡山,一边是深峪,更无别处好绕。子平看见如此景象,心里不禁作
起慌来,立刻勒住驴头,等那车子走到,说:“可了不得!我们走差了路,
走到死路上了!”那车夫把车子歇下,喘了两口气,说:“不能,不能!这
条路影一顺来的,并无第二条路,不会差的。等我前去看看,该怎么走。”
朝前走了几十步,回来说:“路倒是有,只是不好走,你老下驴罢。”
② 画上点的苔——“点苔”是中国画的术语,“苔”系画笔点上的错杂。
① 沖——同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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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平下来,牵了驴,依着走到前面看时,原来转过大石,靠里有人架了
一条石桥。只是此桥仅有两条石柱,每条不过一尺一二寸宽,两柱又不紧相
①
粘靠,当中还罅着几寸宽一个空当儿,石上又有一层冰,滑溜滑溜的。子平
道:“可吓煞我了!这桥怎么过法?一滑脚就是死,我真没有这个胆子走!”
车夫大家看了说:“不要紧,我有法子。好在我们穿的都是蒲草毛窝,脚下
很把滑的,不怕他。”一个人道:“等我先走一趟试试。”遂跳窜跳窜的走
过去了。嘴里还喊着:“好走,好走!”立刻又走回来说:”车子却没法推,
我们四个人抬一辆,作两趟抬过去罢。”申子平道:“车子抬得过去,我却
走不过去;那驴子又怎样呢?”车夫道:“不怕的,且等我们先把你老扶过
去;别的你就不用管了。”子平道:“就是有人扶着,我也是不敢走,告诉
你说罢,我的条腿已经软了,那里还能走路呢!”车夫说:“那们也有办法:
②
你老大总 睡下来,我们两个人抬头,两个人抬脚,把你老抬过去,何如?”
子平说:“不妥,不妥!”又一个车夫说:“还是这样罢:解根绳子,你老
拴在腰里,我们伙计,一个在前头,挽着一个绳头,一个伙计在后头,挽着
一个绳头。这个样走,你老胆子一壮,腿就不软了。”子平说:“只好这样。”
于是光把子平照样扶掖过去,随后又把两辆车子拾了过去。倒是一个驴死不
肯走,费了许多事,仍是把他眼睛蒙上,一个人牵,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