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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触潮-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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驶进了几只颠簸的小木船。她想这海巴村,当初埠头咋设计的只有半吨船可以靠岸。
虽然离县城只有百来公里,就像是两个世界似的,村里一个企业也没有,造大船捕
鱼吗?买船没有本钱,全靠讨小海过穷日子,村里有二三十条光棍,甚至有的家里
有好几个光棍,成为“光棍之家”。如果生活富裕,林森木娶了媳妇,看见女人不
会如此的冲动,也不会用强暴的手段奸污她。突然,她身后转来了粗哑令人感动的
嗓音,唱起了旧日歌谣,先是依呀依呀啦呀唱出长长的引子,接着出现两句歌词:

    皇帝招我做女婿,
    路远迢迢我不去。

    因为路途遥远,不愿做皇帝的女婿。郑娟芝转过身迷茫地看着老人边在海涂上
捉青蟹边自鸣得意唱着,他那黝黑的脸在阳光里笑得十分生动,脸上的皱纹欢乐地
浮动着,里面镶满了海泥,尤如平面的海涂上被青蟹爬过布满了瓜印。此刻,他抬
头看见郑娟芝,恨恨地挖了她两眼唱道:

    做婊子立丰碑,
    野杂种木鱼心。
    害人精入牢笼,
    不知羞到处走。

    郑娟芝仔细地往老汉睑上一瞧,原来他是林森木的大伯,是一位老光棍。她惊
慌失措地急转另一条路,躲避着他的眼光,委屈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她
在逶迤的塘坝上跌跌撞撞地奔跑着。这塘坝曾经送她上学,陪伴她沐浴海边的阳光
雨露,陪伴她欣赏潮涨汐落的海湾。她曾经蜷伏在这里凝望着金黄色的海滩,梦想
着当女中豪杰惊世的作家、女诗人、女企业家、女政治家……十五岁的女孩色彩斑
斓,正是人生中潇潇洒洒,无忧无虑的年龄。正当她读《飞鸟集》贾平凹、王蒙的
时候,可被罪犯林森木奸污了,那流言蜚语却清晰地保持在每个人的心头,给她的
前程带来不可弥补的损害。而现在的所有美好憧憬和希望变得摇曳不定,甚至龋龋
难行了,成长的道路上耸立着参差不齐的无数礁岩,她一下子瘫坐在塘坝上怎么也
站不起来。
    郑娟芝惊异地望着远处银光泛泛的海,海水不断地拍击岩块,清爽的风带着潮
水可爱而活泼的笑声,从海面上吹来。远处光滑滑的海涂上的蜻子田,像蚂蚁搬家
似的拥挤着许多人。
    郑娟芝心里想娘去世后,自己的生活只能依靠那一块蜻子田了,潮涨时关闭在
石子屋里拼命地读书迎接高考,考上大学才是唯一的出路。潮落时一心养殖蜻子田,
卖蜻子过日子。她想着想着禁不住地朝自家的蜻子田走去。靖子田上的村民们干得
热火朝天,娘的生前好友范老汉两腿立着八字形,高高地举起板锄一掏,海涂泥掰
开掉进沟里,露出无数蜻子那两条白胖胖的触手“刺刺刺”地向上喷水。她兴奋地
瞧着蜻子,挽起裤脚下了蜻子田,深一脚浅一脚地朝范老汉走去,欣喜地笑着说:
    “大伯,我帮你拾蜻子。”范老汉伸伸腰站起来,环视着周围一双双蔑视的目
光射向郑娟芝,有的人还朝他挤眉弄眼地扮鬼脸。
    他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娟芝,你放下,走吧!”
    郑娟芝抬头望着范老汉板着的脸孔,仿佛怕她染脏蜻子似的,她闷闷不乐地放
下蜻子。 忽然, 她看见孩童时的伙伴海凤,狗掏米似的把蜻子从海涂拾到泥马上
(形状像小木船限于在海涂上载蜻子用的工具)。郑娟芝狂喜地喊了一声:“海凤,
我帮你拾蜻子。”海凤转过头瞧见她,慌忙逃到大哥的身边咕哝了几句,井用乌黑
的眸子投给她厌恶与蔑视的一瞥。郑娟芝无趣地靠近姨夫的泥马旁,只见他把蜻子
装满泥马上。郑娟芝说:“姨夫,明天我载用蜻子,借你的泥马用一下。”姨夫皱
着两眉厌恶地挖了她一眼,将一条腿跪在泥马上,一条腿从海涂里拔出来猛力地一
踞就弓起来,泥马像滑冰似的射出20多米就到了海岸。郑娟芝呆立在海涂上,真正
理解了“变异”的含义。她记得昔日自己每次放学回家,村民们围着她问这问哪,
仿佛她是外空人似的给全村带来了福音。人们请求她念信、代理写信、识别真假一
百元的人民币,娃儿们拉着她讲《一千零一夜》、《十万个为什么》的故事,同伴
们拥着她去海上游乐闹笑,村民们口口声声夸她是村里的“文曲星”、“海巴村飞
出的金凤凰”、“村里的观音菩萨”,人人朝她迎着笑脸,可现在一下子变成了人
们不齿的臭肉,遭受到的是白眼和躲避。为什么?为什么?难道让犯罪分子逍遥法
外……突然,蜻子田上的人们用惊异的目光上下左右地打量着她,仿佛她满身千疮
百孔臭虫蠕动。接着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娟芝这野种,死白蟹的,林森木坐了牢,她就变成黄花闺女啦。”
    “青蟹放死钳脱落了,无法变成闺女。”
    “那不如不告,向森木要笔钱实惠。”
    “女人心如墨鱼汁染的漆黑,娟芝的心太黑。”
    “她娘有一颗善良的心,答应林家父于的恳求,宽恕了林森木。”
    “好人不在世呀!”
    “野种就是野种,婊子生的还有啥好货。”
    “森本真是的,看见女人的白屁股就胡来。”
    “轰”的一声大家前俯后仰地大笑。
    蜻子田上的人群沸腾起来了,又有人喊道:“这样装装不损骨不损肉,郑娟芝
告她的救命恩人坐牢太罪过了。”
    “郑娟芝迟早要被水妖精摄去,你们瞧瞧她那红粉粉的脸蛋儿,多少男人要死
在她的身上呀!幸好可怜的娟芝娘去世,要不她仔细瞧瞧这张勾魂的婊子脸,肯定
会一头撞死呢。真是妖精呀!”
    “哈,这水蛇妖精白贴给我,我也不干。”
    “你白痴要娶美女,没门儿。”
    “有门儿,我也不进去呢?我不是弹涂鱼乱钻竹洞。”林森木的堂哥林强说完
抓了一把泥巴,狠狠地朝潮水抛去,潮水愤怒地向四周喷溅。他提高嗓子喊:“有
一天夜里,郑娟芝这个水妖精,把她那红润的樱桃嘴紧贴在我的嘴上,那两只丰满
的乳房在我的胸部蹭来蹭去,又动手在我身上摸索。他妈的死鱼翻白眼,真他妈的
不是个玩意儿。”林强边骂边吐了一口浓痰。
    “那你不趁机干了她?”有人故意退他。
    林强也笑着说:“那样的破货就是白贴到我肚皮上,我也坚决不干。我还害怕
脏了我呢。”
    “你白日做梦吃绿豆芽!”
    聚拢一堆捞蜻子的男女村民们爆发出一阵阵大笑,每个都无比快乐的样子。大
家的嘲笑、斥责、排斥,恶语加霜,在郑娟芝听来,无一不是挪揄或者咒骂。突然,
她想起了《妇女权益保障法》,便挺着胸膛冲到林强前面,怒发冲冠地喝道:“林
强,你这样恶毒诽谤我,我去法院告个诽谤罪。”
    “告呀,臭破洞,你害得我堂弟坐了狱,”林强恶狠狠地抓住郑娟芝的脖子。
    “松手,流氓坯!”郑娟芝愤恨地喊道。
    “烂婊子!”林强举起粗大的手,“啪”地一声掀了郑娟芝一个耳刮子。另一
只手扯住她的胸部。
    郑娟芝脸上火辣辣地疼痛,她发愤地嘶咬着林强的手。
    林强疼痛地嚷道:“哎唷……哎唷……松口,你这臭烂婊子,林森本干吗不把
你弄死。”
    郑娟芝听到他的骂声,越发气愤难忍,就像青蟹放死钳似的咬着他的手不放。
林强愤怒地用另一只拳头像雨点似的击打着郑娟芝的头部,边打边喊道:“谁叫你
放钳,放死钳。哎唷唷……哎唷唷……”他用力一脚把她踢得丈把远,使她立刻陷
入海泥中。
    郑娟芝心里想林强血气方刚时到东北当盲流淘金子,金子没见他淘回一两。胡
子脾气带回一身,虎背熊腰的不怕天不怕地,常偷鸡摸狗。突然,她耳边又响起了
法官们宏亮的声音:法律为你撑腰!郑娟芝从海泥中滚起来,像个泥人似的牙一咬,
眼一鼓,头一句直冲林强的下身,用力地往上翻。
    林强“扑通”一声倒在海泥上,像一头在泥浆中翻筋斗似的老黄牛,他悻悻地
爬起来成了泥人。满脸是漆黑的海泥,只有偶尔眨翻着的眼睛露出凶恨的白光,他
一个箭步冲上来捉住她,高高地擎在头上说:“小妖精,老子不怕坐牢,我先弄死
你。”
    郑娟芝惊慌地高嚷道:“你为啥要造谣诽谤我,海龙皇呀,快把他的鬼魂摄去
吧!”
    “你喊你叫,把你沉入海里呛死。”林强咆哮着。
    “娘啊,你怎么不从海底里冒出来,惩罚林强这个恶棍。娘,娘,娘,快来救
我。”郑娟之惨号着,在林强的头顶上两脚蹬弹着。
    林强听着郑娟芝的喊声。突然,他想起娟芝娘,要不是娟芝娘搭桥牵线做红娘,
他这一生只好打光棍,无后为大了。他双手一软,郑娟芝滑下来摔倒在海涂上。他
凶神恶煞般的眨翻着白眼说:‘’我可不是林森木软蛋儿,你敢控告我诽谤罪,我
非把你搅成蟹浆。”
    围观们拥拥挤挤的没有一个人敢来劝架,好像许多乌鸦围着一具腐烂尸体似的。
突然,有人喊:“涨潮啦,天暗回家了!”围观们像受惊的乌鸦飞到各自的蜻子田
上。
    水面似乎比白天宽阔了许多,水波载着月光闪闪,海鸥掀动着雪白的翅膀在自
由地翱翔,一只小木船缓缓地驶向蜻子田,大家乱纷纷地踩着月光下的海涂,四周
飞溅出碎玉一般的泥浆,熙熙攘攘地挑蜻子的挑蜻子,背泥马的背泥马,扛板锄的
扛板锄,兴高采烈地上了小船远去。
    郑娟芝孤苦伶仃地躺陷在海涂中,看着小船满载着村民们颠簸而去,觉得自己
前途、理想、美好的人生也离她远逝,被无情的潮水淹没了。此刻,海面四周出奇
地肃静,而她陷入海涂上受尽剧痛的煎熬,白茫茫的潮水朝她这边慢慢地涌来,讥
笑、咒骂、愤怒,一张张熟悉和不熟悉的面孔,像银幕上迅速变幻的镜头一样,—
一推上她发光的瞳孔……她想起了强奸案发后,曾有人亲自劝她把屈辱深深埋在心
里。否则,肆无忌惮的报复威胁着她、这些知心人的话儿仿佛真的验证了。在这芸
芸众生的大千世界,有多少不平的事情本来是可以忍受的。她看过归无索那个慈目
的观音菩萨,读过那幅流芳百年的劝世恒言,只要忍辱偷生,就能自得其乐啊。她
后悔自己不应该控告森木,把自己的最大苦难往肚子里咽,也不会身败名裂,遭人
咒骂。森木呀,我的救命恩人,难道以控告让你坐牢报答你的恩情?可惜世界上没
有后悔之药。她也不想去告林强诽谤罪,即使告他入狱,而他还有亲人,谁保护自
己平安度日。公、检。法干警也不能整天围着自己转呀!不告林强吧,少一个仇人。
她不愿意失身后再失去亲人和乡亲们对自己的关心和尊重,更不愿意人们对她的蔑
视、讥笑、诽谤,人格上的侮辱,伤心的恶浪扰乱着、粉碎着、撕裂着、扭曲着、
拨弄着她灵魂中的一切,她再也忍受不了。她看着潮水淹没了自己的下半身,喃喃
地说:
    “娘啊,我忍受不了人们的咒骂,让我跟随着你吧。海龙皇呀,你带我找娘吧!”
潮水淹没了她的脖子。突然,她的眼前飘来一个白影,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女儿
呀,你不是答应过我,有人用刀子架在你的脖子上,你也要挣扎着活下去。这点风
言冷语算什么呢?快找你的亲生父母去吧!”郑娟芝鲤鱼翻滚似的从潮水里蹦了起
来,大喊一声:“谁?”回答她的是潮水“沙沙沙”地涨潮声。她睁开大眼睛一瞧,
那白影飘飘然地向海岸上飘去。郑娟芝恍然大悟地喊道:“娘,你等等我,等等我
……”她便不知不觉地离开涨没了的海涂跑到海岸上。
    鸡脖子海湾愤怒地咆哮着,一丈多高的雪浪花一浪接着一浪地猛烈袭击过来,
疯狂的海水汹涌地拍打着礁石,发出松涛轰鸣般的巨响。郑娟芝站在高高的码头上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要不是跑上岸就被潮水吞淹,尸体喂鱼虾了。她朝汹涌的大海
喊道:“娘啊,你在瞑瞑之中保佑着女儿,女儿一定听你的话,不负你的一片苦心,
要顽强地活下去。”她哭喊了一阵子,想起娘最后的嘱咐——找亲生父母去。可是
人海茫茫不知亲生父母的真姓大名到哪里去找呢?即使找到了,他们会不会乐意把
襁褓中抛弃的孩子接纳到家里去吗?她倔犟的性格使她怀着强烈的决心,虽然蒙受
羞辱、遭人唾弃,但她还是觉得要是世界上有个亲人,她就不会那样无依无靠。她
暗暗地下了决心去寻找亲生父母。也许找到了亲生父母还能继续供她读书、考大学,
做一名受人尊敬的大学生,将来为党为人民贡献自己的毕生精力。
    只有这一排红的梦幻,才给了她生活的勇气。她坚信人生的道路是坎坷不平的,
一时的偏差或失望,并不能决定一个人的一生和将来。她像背着沉重耻辱的十字架,
拖着灌铅似的双腿沉重地向家里挪去。
    天渐渐地暗下来,朦朦胧胧的月光下枝枝桠桠的树影在晃动,轮廓分明的小石
屋固定不变。郑娟芝无精打采地望了一眼小石屋,只见屋门上被人高高地吊着一只
破鞋。她愤恨得根根头发竖立,冲过去猛力地一蹦摘下破鞋,抛人小石屋旁的阴沟
里。此刻,辘辘肌肠也被鼓胀起来了,没有一点儿胃口,真想躺在床上痛哭一场呀。
当她铺开被子时,一股呛人的深臊扑鼻而来,原来被窝里被人裹进了一包屎。
    突然,林强胖老婆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大声地责问:“郑娟芝,你咋三天两头
闹鸡巴事,把林森木关进牢狱,又把我老公撞坏了。我老公晚上不能同我睡觉,你
说咋办?”
    郑娟艺皱皱眉头想,在海涂上低头只撞了林强下身一下,当时他还活龙活现的
与自己扭打,晚上回家怎么就不能与老婆睡觉啦?她搔搔脑袋说:“怎么办?”
    林强老婆道:“请来医生,得吃药!”
    郑娟芝知道人家是在修理自己,伤心悠悠地说:“那就吃药呐?有啥毛病都一
块说出来。”
    “身上的筋脉都连着,谁知还会出啥病,你就拿钱来给他医病吧。”她瞪了郑
娟芝一眼没好气地说。
    “嫂子,我娘刚出丧,家里没啥现钱,你先垫付,日后我卖了蜻子给你钱!”
郑娟芝憋着心中的恶气,低沉着嗓音说。
    林强老婆胖身子一抖,勃然嚷道:“不行,我要现钱,你得想法子拿钱来!”
    “我真的手上没有现钱。”郑娟芝向后退缩嗫嚅着说。
    “没钱,就无法医啦、把我老公废了,让我每晚难熬。我要杀了你!”林强老
婆铁青着脸冲上来,一把抓住郑娟芝的衣领咆哮,“你要么赔我老公,要么赔我晚
间损失费!你不赔,我凑死你!”她举起铁拳扬在郑娟芝的头上。
    郑娟芝惶惶不安地说:“我赔,我赔!”
    林强老婆冷笑了二声说:“哼,你拿钱来吧!”
    郑娟芝神情低落地指指屋里说,“你看这屋里哪件东西值钱,你就拿走吧。”
    林强老婆环视她家里除了几条板凳,两张桌子再也找不出值钱的家具,床上挂
着的蚊帐满是大大小小的孔眼,糊着她做演算的草槁,墙壁上贴着从学校里捧回来
的奖状。家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林强老婆用手敲敲铁锅说:“我就要这口铁锅。”
    郑娟芝惊恐地望着她,迟疑片刻后答道:“你把铁锅拿走,我无法烧饭啦!”
    “我不管,谁叫你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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