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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十字弓-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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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挥霍闻名的玛丽。安托瓦
    涅特。 
    巴黎和凡尔赛的大街小巷贴满了布告和海报。平日与宫内丑闻完全隔绝的平民百姓对整个事件兴奋不已。诽谤小册子、漫画和报纸纷纷上市,仅仅一周之内两万份小册子销售一空。所有人都知道王后骗了珠宝商的项链。玛丽被描画成了
    一个阴险放荡的女人。“把那个奥地利的魔女赶回去!”人们在露天广场上示威呐喊,“是她的挥霍浪费才让我们吃不上饭!”“她会葬送掉整个法兰西!”“把她永远赶出法国!……” 
    面对这一切毫无边际的指责,玛丽手足无措。她原本对宫里宫外的闲言碎语不屑一顾,但这一次,她的自尊受到了严重的创伤。她是无辜的,但是法国民众并不相信。她甚至觉得那些侍女和门卫们也对自己丧失了以往的尊敬。王公大臣
    们也不再来拜访她了。 
    “立刻把此事提交最高法院,”最终玛丽下令,“把所有内幕公开,我要让主持公正的法官们还我清白。” 
    审讯开始了。罗昂红衣主教被带上法庭,然后是王后的贴身女官。在繁琐而谨密的调查之后,案情逐渐清晰。到了最终审判的那一天,自凌晨五时起,法院广场上人山人海。六十四位法官顺次进入法庭,在审议大厅中,十九位代表法兰
    西古老贵族血统的代表身着丧服,向他们鞠躬致意。这种无声的恳求对法官们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很快罗昂红衣主教被释放了,然后,所有的罪名都堆在了那个娇小美丽的红发女子头上。 
    让娜。王后的贴身女官。 
    鞭打、在肩膀烙上烙印、无期徒刑。 
    成千上万的人们在红衣主教行进的路上撒满鲜花,欢声雷动。人们拥抱和亲吻法官。既然主教是无辜的,那么犯罪者仍是小特里亚农宫——因为让娜是王后的亲密女友。这个奥地利女人的罪责永远都无法洗清。 
    玛丽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哭成泪人。她期待着国王可以帮自己洗清罪责,但是路易十六看到广场上愤怒的民众,他退缩了。最终他勉强下令把罗昂主教遣往流放地,而对自己妻子受到损害的名誉,他却什么都没有说。 
    国王的举动得罪了最高法院,也一并激怒了原本就亢奋某名的法兰西民众。民间诽谤和谩骂王室的声音四起,巴黎和凡尔赛从此失去了安宁。 
    在最终判决下达的第二天傍晚,让娜被遣送到沙尔帕特里埃监狱。 
    狭窄而阴暗的牢房。身上是粗布的囚服。所有的绫罗绸缎都不在了,所有的珠宝饰物也不在了。温暖舒适的小特里亚农宫已经永远的离她而去,她已经一手摧毁了自己的全部世界。 
    ——她后悔么?不,让娜咬住嘴唇。在她追出珠宝商伯姆尔的那一刻,在她收下罗昂主教的手链的那一刻起,不,甚至就在那场宫廷舞会上,当她最后一次看到桑格尔斯大人,最后一次投入对方的怀抱,当她听到对方口中毫无感情的话语,
    当她眼中最后一次落下冰冷的泪水——早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决定了自己的结局。 
    她毁了自己,也一并成功地毁掉了玛丽的生活。因为宫里宫外的闲言碎语,那个瑞典军官已经不能像以往那样在小特里亚农宫任意来去;更重要的是,玛丽王后已经在法国民众那里永远丧失了信任。法国人民不再拥护她了。 
    牢狱之外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你这是何苦。”一个熟悉的、不断在睡梦中反复出现的声音。让娜蓦然回头。 
    本来锁死的狱门已经被悄无声息地打开,门口站着男人高大的身影。一个她认为永远不会再见到的人,一个她极度思念却又憎恨的人,一个绝对不会在这里出现的人。 
    让娜呆在那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眼角不断滑落,她一头扑进了那个人的怀抱。如记忆中一般温暖、且寒冷的怀抱。 
    “桑格尔斯大人……”让娜哽咽。 
    桑格尔斯轻抚她的头发。他的动作是轻柔的,但是他的声音是冰冷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恨她,”让娜抬起了朦胧的泪眼,那里面有一种怨毒的光透了出来,“她从我这里抢走了您!如果没有她……” 
    “……我也不会爱你。”桑格尔斯的手仍然轻轻放在让娜的头发上,但是他的语气决然而冷酷。 
    让娜停止了抽泣,她挣脱开对方的怀抱。 
    走廊里幽暗的烛火打在桑格尔斯的脸上。那张睡梦里一再浮现的脸,那个勇猛刚毅的完美男人,那个她从十六岁起就倾尽所有青春与情怀的毕生挚爱,她的桑格尔斯大人——原来他是这样的冷酷,这样的残忍,原来他从来就没有爱过她,原
    来一切所谓的伟大爱情都不过是自己一个人天真的幻想,原来玛丽并不是自己的情敌,原来自己从未被放在相等的位置上…… 
    原来,他的心底根本从来就没有过我。 
    那么,所有这一切的罪,所有这一切无法弥补的过失,是不是也变得毫无意义了呢? 
    让娜惨然一笑。 
    她伸手拔出了桑格尔斯腰边的佩剑。下一个瞬间,她举剑毫不犹豫地狠狠划过自己的咽喉。 
    大量鲜艳的红色喷涌而出。鲜血溅满了牢房的墙壁,然后再顺着墙壁滴落到地面上。 
    远处走廊里蜡烛的火焰还在突突地跳动。鲜艳的流动的红色在火焰里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就像一幅舞台上巨大厚重的深红色幕布,在精彩的演出之后,缓缓地垂落。 
    桑格尔斯没有动。他凝视着地面上女子的尸体。那道深刻的刀口还在汩汩地冒出鲜血,像一道决堤的红色河流。 
    浪费了这么多血。 
    桑格尔斯轻轻舔了下嘴唇,然后又舔了一下。 
    一阵风吹过,走廊里的蜡烛熄了。牢狱里一片漆黑。 
    微弱的月光从高高的窗棂间透落下来,牢房里已经没有人。只有地板上女孩冰冷的尸体,她无声地倒在血泊里,像一只被捏碎的深红色的蝴蝶。 
    7 
    西里尔在巴黎一住就是半年。他重新拿起了画笔,先后拜访了皇家美术学院的维恩教授和他的学生雅克路易•;大卫。在当时,布歇式的洛可可华丽装饰画已经过时,一种被称为新古典主义的简朴庄重的画风占据了巴黎沙龙。 
    在巴黎的日子里,西里尔白天画画,傍晚的时候和罗莎一起游荡在画廊、或者艺术家出没的餐厅和酒馆中;到了午夜时分,西里尔独自回到旅店,而罗莎则会在天明之前回家。 
    巴黎越来越不平静,不时传来民众聚集游行的声音,报纸上的消息也越来越惊心动魄。但在姐弟二人组成的小小世界里,一切外面的声音都被隔绝了。他们悄无声息地住在巴黎郊区,对所有的事物保持低调。没有人来打扰他们,仿佛这
    小小的旅店已经躲开嘈杂的人世,避开纷乱的战火,成为了巴黎城外一个平静无忧的桃花源。 
    但是短短半年之后,一切都被再次打碎了。 
    这天傍晚,姐弟二人和往常一样在附近的街道上闲逛,走进几家熟悉的餐厅和酒吧。但不知为何,罗莎感觉今天的气氛异常奇怪。很快西里尔也察觉到了。 
    他们被人跟踪了。而且不只一个。 
    路边卖报纸的摊贩后面,餐馆的玻璃窗里面,隔一条街的马路对面,还有身后街道拐角的路灯下——至少有四个人在同时注视着他们。而他们的跟踪技巧又极其拙劣。罗莎皱了眉头。从本能她嗅出血的味道。那明显是几个血族的喽罗。 
    自从成为长老之后,从未有血族敢找她的麻烦——其实就算是蜕变之前,罗莎也从未怕过。她冷笑。对现在的她来说,杀掉这几个小喽罗不费吹灰之力。但是西里尔攥住了她的手。 
    “我们可以分头引开他们,”他看着罗莎的眼睛,“不要再杀人了。” 
    “可他们是……”罗莎惊异地望着西里尔和他手中的十字弓。 
    “他们是姐姐的同族,”西里尔笑了,“他们也曾经是人类。” 
    罗莎呆住了。仿佛有什么湿润的东西突然要从眼中溢出,她转过头去。 
    那只是几个微不足道的小喽罗。罗莎认为西里尔一定能对付得了。所以她一句话没说就走了开去,去引开另外的几个人。临走的时候,她对自己的弟弟甚至连“小心”二字都没有叮嘱。 
    罗莎很快就把身后的人甩开。整个过程轻而易举。她不禁起了疑心。当她再回去找的时候,街道上已经一个人都看不到了。刚才还鬼鬼祟祟的吸血鬼们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一起蒸发在了空气里。 
    甚至连西里尔也一起消失了。 
    临近午夜,路上完全没有了行人,临街住户家的灯也相继一盏盏的熄灭了。在昏黄街灯忽明忽暗的闪烁里,一种不祥的预感猛然降临了罗莎的心头。 
    然后她听到了几条街道之外,男孩一声被截断的惊骇惨叫。罗莎变了脸色。她迅速奔至声音发出的位置。 
    一个熟悉的影子从相反的方向一跃而起,然后迅速融入了黑沉沉的夜幕。在幽深的巷子里,罗莎嗅到一股浓烈而熟悉的香水味道。加米尔?她的头脑中只来得及出现这三个字,然后就瞬间沉入了一片黑暗,一片无底的深渊。 
    这是一条深远的窄巷,内里一片漆黑,只有一盏路灯投下了一小簇明亮的光晕。仿佛聚光灯打在了舞台上,就在这光晕的正中央,西里尔无声无息地倒在血泊中,他的头被残忍地切断,完全离开了身体。他的手中还紧紧握着那把象征家
    族荣耀的十字弓,但是他的手指并没有扣在扳机上。 
    ——“不要再杀人了……他们是姐姐的同族,他们曾经也是人类。” 
    罗莎疯了。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哽咽几乎让她窒息。万物一片死寂。西里尔死了。死了。善良的西里尔,还不到十七岁的西里尔被杀死了,被自己的同族杀死了,被吸血鬼杀死了。她唯一的弟弟不在了。世上唯一的亲人离开了她。 
    罗莎抓起西里尔的头抱在怀里。她坐下来,把西里尔抱在腿上,哭泣。 
    这颗被切断的头看上去似乎还活着,天蓝色的大眼睛眨动着,湿润的嘴唇无助地嗡张,试图说出些什么——上帝啊,有谁可以忍受如此惨剧?罗莎哽咽。她诅咒世界,诅咒神祗,她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在愤怒和痛苦中绝望地哭喊着西里尔
    的名字。 
    她把西里尔的头颅放在腿上,抚摸他柔软的金发和脸颊,低声安慰着他,上帝就在附近,上帝和我们在一起,上帝会永远照顾我们,我们在天堂里,和爸爸妈妈还有所有的家人在一起。哦,求求您,上帝啊,或者撒旦,无论什么人都可
    以,罗莎用自己的灵魂祈祷,请您帮帮我,不要让西里尔像现在这样保有感觉和意识。不,不,不要这样!我受不了,受不了!求求您让他赶快安息吧——!! 
    罗莎紧紧抱着西里尔的头颅,在巷子里坐了一整夜。快到黎明的时候,东方露出了鱼肚白,金色的阳光马上就要喷薄而出,罗莎感觉到强烈的烧灼感,身上裸露的地方已经开始冒出疼痛的水泡,但是她仍然紧紧抱着西里尔的头颅,一动
    都没有动。 
    街灯熄灭了,当天色慢慢变亮,当鸟儿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歌唱,西里尔的头颅终于失去了生命,静止了,明显地死亡,他永恒的灵魂,如果没有在身首分开的时候飞走,此时也已离开了他的躯体。 
    天色已经大亮,太阳马上就要出来了。罗莎还是一动都没有动。 
    巷口突然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一辆四匹黑马拉就的黑色马车迅速驶入了巷子,经过罗莎身边的时候,车门打开,一只苍老的手臂猛地抓过罗莎把她拽上马车。在车门合拢的那个刹那,东方天际一线狂妄的阳光突破了地平线喷薄而出,
    黑夜已经消逝,清晨的大地染上了一片神圣的金黄。 
    就在第一线阳光照进巷口的那个刹那,血泊中那柄纯银打造的十字弓开始变化。仿佛它是冰雪雕成一般,在这金色的阳光里,在白昼散发的热量中突然开始变软,然后像蜡一样融化,最终变成了一汪清亮的水。当这清亮的液体沾到鲜血
    的时候,仿佛滚水浇落在热油上,发出滋啦的一响,液体喷溅开来,然后化作水蒸气冉冉上升。 
    与此同时,几百里之外的伦敦,在那间密闭的纯白色的房间里,没有一丝外力,祭坛中央供奉的白百合天使的塑像突然啪的一声粉碎。 
    拉密那家族的最后一位继承人死了。 
    十字弓被上帝收回,神圣的预言破灭了。 
    加百列遗弃了他们。 
    神离开了他们。 
    马车内,罗莎依然紧紧地抱着西里尔的头颅。她直愣愣地看着前方,眼泪似乎已经流干了。 
    座椅对面,宝剑侍从波莱曼尼担忧地看着她。 
    良久,女孩口中缓缓吐出了一个名字。“加米尔。”罗莎轻轻抚摸西里尔的头发,她的眼睛再一次失去了色彩,变成了两汪黛绿色的深潭,里面没有一丝光亮。“我一定会杀掉你。” 
    西里尔的血染红了她的衣服,她的裙子,还有她的手指。罗莎抚摸着西里尔被切断的脖子。那是一道从左至右的伤口,一剑毙命。罗莎的眼睛里是空荡荡的颜色,她咬紧嘴唇注视着面前无形的空气,好像那空气便是加米尔,好像那空气
    便是她的仇人。她对着空气喃喃自语。 
    “为了迷惑我,你竟然用左手使剑……但是苍天有眼,还是让我看到了你!”她想起了飘在巷子里那股浓烈而熟悉的香水味道——那就是加米尔,绝对不会错,这个卑劣无耻的凶手就在她的眼前残忍地杀掉了她唯一的弟弟。 
    罗莎看不到面前的波莱曼尼,看不到对方担忧的神色,更看不到当对方听到自己的话之后,脸上浮现出的那抹不自然的表情。此刻,罗莎头脑中只有一件事。 
    血海深仇。她要杀掉加米尔。她要去找加米尔然后杀掉他。她要把加米尔碎尸万段。 
    一想到自己之前对他的怜悯,那点自己心中无法磨灭的感情,罗莎就要发狂。她不能原谅自己,她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她要抓住加米尔,她要杀死加米尔,她要亲手替自己的弟弟复仇! 
    大革命爆发了。 
    国民议会召开,巴士底狱被摧毁。路易十六被迫承认了这场革命,外调军队撤出了凡尔赛和巴黎。三个月之后,几千国民卫队士兵和市民们冲入凡尔赛宫,要求国王搬入巴黎居住。市民与守卫发生冲突,几名守卫被打死。当晚路易十六
    一家被押进巴黎城,关进早已被废弃的杜伊勒利宫,从此一举一动都受到革命党人的监视。 
    在国民自卫军司令拉菲叶特侯爵的劝说下,路易十六对所有发生的一切都采取了妥协的态度,他公开宣誓支持宪法,并顺从地签署了绝大部分会议法令。但是作为一位国王,他不甘心自己的权利被剥夺。他写信密告西班牙国王自己在逼
    迫之下的言行全部无效。他积极地同欧洲其他王室取得联系,以便得到外国部队的支援,尽早结束这场革命。 
    但是这一切才刚刚开始。会议一个接一个地召开,人们爱国热情高涨,亢奋的民众包围了杜伊勒利宫。王室的处境一天比一天危急。停驻在法兰西的外国使节们唯恐避之不及,已经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国度;昔日的保王党人也竞相对执政
    者表明立场和态度,树倒猢狲散,在战火纷飞的巴黎,支持王室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信件在巴黎和斯德哥尔摩之间不断传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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