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鬼-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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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探索着往前迈步。
有墙壁。可是这墙壁多么粗糙啊,好像是石墙。顺着墙壁走了一会儿,碰到一块冰
凉的铁板,用手一摸,像是一扇门,一扇巨大而坚固的门。
奇怪呀,我究竟是在哪儿呢?
啊,知道了。看我多糊涂啊。我家的墓不是在普通的土里,像昨天说的那样,那块
地方被叫作“诸侯老爷之墓”,是一个西洋式的石窟,一种开凿在半山腰里,垒上石头,
用灰泥加固的山洞,那里面放置着历代祖先的棺材。
一明白是在我家的墓里,我惊恐至极,不禁浑身发抖起来。完了,我不能重见天回
了。
棺材还能冲破,可是,这座石窟靠一两个人的力量是冲不破的。宛如水泥地下室的
石窟怎能冲得破?唯一的出口被厚厚的铁皮门封上了,外面还挂着坚固的铁锁。
可是,先别急,说不定忘记上锁了呢。
我使尽力气想推开那扇门,用身子撞,然而只是轰轰地响起可怕的回声,铁门纹丝
不动。还是锁上了。
我绝望了。
只要不是我家里死了人,也许五年、十年、或者二十年才能够打开。
啊,上帝啊,你怎么这样残忍!为什么要让我苏醒?是要让我活过来,再杀我一次
吗?是要让我再尝受一次死的痛苦吗?
这回的死可不像从悬崖上摔下来那样痛快,是饿死,是一点一点地、一分一分地被
夺去生命。这不是太残酷了吗?!
是我生前有什么罪孽?我爱朋友、疼妻子,不要说人类,就连线蚁之辈我也未曾加
害过呀。可是,可是我却要受到这种前所未有的地狱的磨难。
我尝够了。死了一回,饱尝了悲哀和痛苦。那种痛苦是无法描绘,世人都未曾经历
过的。可是,死一回还不够,还要让我再经受一次人间最大的痛苦。尝够了。我实在受
不住啦。不论怎样都不能从这个石窟里跳出去吗?
我像疯子一样狂喊着要出去。我不停地吼叫,最后竟像孩子一样哇哇地哭了起来。
咸咸的泪水流进了我的嘴里。
可是,我的狂喊和哭声只是在四面的墙壁上产生回音。变成二、三倍的怪声,再回
到我自己的耳朵里。石窟是在冷冷清清的郊外的半山腰里,那儿的小道除了我家举行葬
礼以外,很少有人走过,就是再喊,又会有谁来解救呢?而且,即使有人听到我的喊声,
他不仅不会来救我,反倒会吓得一溜烟地逃走的。
当知道痛哭狂喊都没什么用,我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时而被棺材绊倒,时
而撞到墙壁上,胡乱地奔跑起来。虽知道完了,却仍来回地搜寻,指望墙壁的什么地方
有一丝缝隙。
跑着跑着,我迷失了方向。出口在哪儿?刚才冲破的棺材在哪边?怎么摸也摸不到
了。我被孤零零地丢在阴间一样的黑暗之中了。
想到黑暗是无边无沿的,我由于不可名状的孤独感而将身子缩成一团。
我从来没有像那时那样痛切地感到过无声、无色的黑暗世界的恐怖。
先前因为一心要逃出去,所以还不觉得那么可怕;可是当永远不能从这个黑暗世界
里逃脱的命运已定,黑暗的恐怖便紧接着袭来。虽是一座坟墓,长眠在那里的却尽是我
祖先的尸体。那料并不怎么可怕,只是什么也着不见,什么也听不见,成了无边的恐怖,
紧紧地包围着我。
啊,我要光亮,董火般的光亮也好。眼睛看不到东西,我实在受不了。同样是死,
我宁愿在光亮下死去。若在这样的黑暗中死去,便不知道通往天堂之路,糊里糊涂地走,
只会掉进地狱里。啊,可怕!
我安定不下。因为我到处摸索,都是一片黑暗,无法逃出黄泉。
大宝库 光!光!光!我一味想着光。忽然,仿佛是上天的启示,我来了灵感。
我想起了少年时代一件不可思议的往事。十七岁的时候,我给父亲送葬,曾来过这
座石窟。那次,和尚是在石窟里念经的。那是借什么光念的呢?对了,对了,当时,棺
材前面摆着一座像是从外国进口的稀奇古怪的蜡台。那蜡台不是庙里的,是我家的。可
是,我在我家的仓库里从来也没有见过那样一座稀奇古怪的蜡台。那么,蜡台会不会一
直放在这座墓里呢?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要是有蜡台,说不定会有点剩下的蜡烛呢。
这一线希望使我精神大振。这回可不能瞎跑乱撞了,我要沿着墙壁,仔仔细细地在
石窟里转上一圈。
我心里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七八下,怀着抽彩票一样的心理,慢慢地走了起来。
在石窟里转了半圈的时候,我摸到一根冰凉的铁棍。
你们想我是多高兴吧。有啊,有蜡台啊,蜡台上面的蜡杆上,还插着三支点剩下的
蜡烛呢。
我欣喜若狂,慌忙将手插进口袋,因为我口袋里平时总装着火柴。可是,啊,这是
怎么回事!上帝啊,上帝,我怎么这样不幸!
其实,仔细想来,没料到这一点,而那样欣喜若狂,实在是太蠢了,哪有尸体穿着
西服入殓的。我被套上了白寿衣。白寿衣的袖子里岂能装着火柴。
摸到了蜡烛都因为没有火柴而眼睁睁地看不到光亮,这命运不是太捉弄人了吗?
我一气之下,抓起沉重的蜡台,狠命往地上摔去。
忽然,除了蜡台的声音外,还听到一声轻微的声响。咦,这是什么?好像蜡台上放
着什么东西。通常蜡台上放的是……喔,火柴。难是火柴。谁都会将点着了蜡烛的火柴
随手放在蜡台上的。
我在铺石的地上边爬边摸。在黑暗中找小东西可不容易。然而,精诚所至,金石为
开,我到底找到了。啊,摸到了,真是个火柴盒。
我用颤巍巍的手指划着了火柴。叭的一声,像火药爆炸似的刺眼的火光直射眼帘。
我扶起蜡台,点着了三支蜡烛。石窟里像太阳出来了一样豁然明亮起来。因为习惯了黑
暗,我被刺得几乎睁不开眼睛。
我借着烛光,将石窟里环视了一番,只见沿着墙壁,并排摆着十几副棺材。都是我
的祖先。
然而,我想说的并不是棺材,不是那种阴郁的事。
俗话说幸运总与幸运相联。一回碰上蜡台这样的好运,于是第二个好运又接踵而至,
而且,是比上一回大百倍、千倍,不,不,大百万倍的好运。
烛光照亮了我刚才打破的棺材。我看了看那副棺材,于是发现,那副棺材的旁边,
还摆着一副没有盖子的大棺材。
唉呀,除了我,还有被活埋的吗?我觉得蹊跷,仔细一瞧,棺材里鼓鼓囊囊的装着
什么,不是尸体,是金光闪闪的东西。
地上也洒了不少,好似金色的沙粒,熠熠发光。
我“啊”地惊叫一声,跑过去捧起地上的沙金,将棺材里金光闪闪的东西抓了一大
把。
是钱,是金币。有日本的、中国的以及不知是哪个国家的大小不一的金币、银币、
戒指、手锡和各式各样的工艺品。打开鹿皮口袋,里面装着许许多多的钻石,令人眼花
涂乱。这些财宝约值几十万元,或许还远远不止哩。
我一阵晕眩。不是高兴,是害怕!因为这种地方是不该藏着这么多财宝的。是我经
受不了石窟里的恐怖,头脑不正常了?是在做梦?不然就是我疯了。
我拧了拧脸,啪啪地拍了拍脑袋,似乎没什么异常。奇怪呀,我砸破的棺材,祖先
的棺材,石墙,全都看得清清楚楚,而惟有这副装着金子的棺材是幻影,这怎能令人置
信?
别急呀。
刚才破棺的时候,好像有个沉甸甸的东西摔下去似地响了一下,接着,一些坚硬的
东西哗哗啦啦地从头上掉了下来。哦,是它,就是这副珠宝棺材。
发现这副棺材,我便抬起头朝上看。果然,墙壁的上方有块搁板似的东西,底下支
撑的圆木倒了一根。
明白了,明白了。我从棺材里跳出来的时候,撞倒了这根圆木,于是搁板倾斜了,
搁在上面的珠宝棺材掉下来,盖子也在那时摔掉了。
我呆愣愣地大睁着眼睛,心里想着是梦怎能这样合乎情理?看来这是真的呀!可是
坟墓里藏着这么多财宝却令人费解……忽然,一样东西引起了我的注意。
珠宝棺材的侧面,画着一个一寸大小的红骷髅。那好像是什么图章。
“红骷髅”,“红骷髅”,呀,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说过。咦,是什么呢…倔,对了,
是海盗的徽章。是十几年来一直逃避官厅,在中国东海一带施展淫威的海盗王朱凌期。
记得这些我曾听人说过,也在报上看到过。
原来,我家的墓被那个赫赫有名的海盗当作宝库了。说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可仔细
想来也并不怎么奇怪。
干海盗这种朝不保夕,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陷身囹圄的行当,也许就需要这样一个
秘密金库。因为,要是交上好运,刑满获释,将那些财宝取出来,还能够舒舒服服地欢
度余生呢。而且,比起他的祖国中国,还是日本的海岸安全些。另外,墓里十年、二十
年才有人进去一次,就是进去了,谁也不会特意将那疹人的地方查看一番的。哈,把坟
墓当成收藏财宝的仓库,真是别出心裁,到底是个做贼的!
我的眼睛果真没有看错。我由于被活埋而得到了巨万之富。
我蹲在棺材旁边,像孩子一样玩弄着金币。金币都是装在小袋里的,在棺材摔落的
时候,袋口破了,撒了一大片。我小心翼翼地将那些金币塞进原来的袋子里,接着,像
个孩子似地数着,将那些袋子拎出来,堆在地上,总共五十几袋。此外,在摔掉袋子的
棺材底层,像废纸一样成相成捆地塞满了主要是日本、中国的大批钞票。
我兴致勃勃地数了数,光日本钞票就有三万多,加上中国钞、金银珠宝,总计恐怕
不下一百万元。
饿鬼道 然而,这些尽管是贼的财宝,却毕竟是属于他人的。堂堂大牟田子爵岂能抢夺贼偷
来的财宝!对了,去报告警察吧。固然会遭到海盗痛恨,可是让这么多财富白白地埋藏
在这里是没有意义的。又相寸,就这么办。
我一面点着头,一面像要到警察署报案似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想动身前去。然而,
我猛然清醒过来。
糊涂蛋,都想了些什么?别说去警察署,连这座石窟也休想走出一步啊!
“钱要多少,给多少,救救我吧!
假如这不是远离村庄的石窟,只要叫喊一声,人们就会从四面八方赶来营救的。
“我有一百万元,统统给你,把我救出去吧。”
如果这座石窟有主人,而我被监禁了,那么仅这一句话就能马上使我获得自由。
想到这些我懂得,在这种地方,巨万之富也同石头一样。比起百万巨富,还是一片
面包、一杯水更宝贵。这是多么古怪的要求啊。事实上,我肚子都饿得前腔贴着后腔,
喉咙都干得冒烟了。
像做梦,像童话一样发现了巨大的财宝,我曾一时欣喜若狂,因此当明白这些财宝
如同石头时,便颓然沮丧起来。
真是命运的恶作剧啊!让我失望了,又让我狂喜;刚让我狂喜了,又让我一个跟头
栽在九泉之下。每反复一次,我的痛苦、恐惧、悲哀都二倍、三倍地加剧。
我倚着装有百万财宝的棺材,浑身精疲力尽,半晌没动一动。别人见了,准会以
“绝望”为题给我塑个像吧。绝望之极,智慧和力气全不知哪里去了。
忽然,一股懦弱之情乘虚涌来,泪水从我那木呆呆的眼里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瑙璃子!瑙璃子!她现在怎么样了?或许她美丽的脸蛋上也挂着泪珠,在为心爱的
丈夫之死而凄然悲咽吧。啊,我好像清楚地看见了她那令人思念,满是泪水的脸蛋儿。
瑙璃子!瑙璃子!别哭,哭我也回不去啊。幸存的你不久又能过上快活日子的,不
要哭,好了,擦擦眼泪,笑一笑,让我看看你那可爱的笑脸。
啊,瑙璃子笑了,笑了。我要对着她那美丽的前额、面颊、香唇、胸脯,亲吻百遍、
千遍。
可是,现在再也办不到了。我呜呜地哭了,哭啊哭啊,哭个没完没了。
仅仅隔着一层墙壁,一扇铁门,外面就是自由世界,有太阳,有月亮。一想到不能
冲破那仅只一层的障碍,我便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瘫软下来。
我忽然想起了曾经读过的大仲马的(基度山伯爵),书中的主人公邓蒂斯就被关在
地牢里十几年。
我不由得将邓蒂斯同自己的处境加以比较。究竟谁更不幸?邓蒂斯有严厉的狱卒看
守。其实还是有人看守的好,说不定狱卒能够接受恳求,给人自由呢。而眼下的我,就
是恳求也没有狱卒啊。
没有狱卒,就没有人一天送来三顿饭。邓蒂斯没有饿死之忧,因此他才能掘开坚固
的灰泥墙,完成历时数年的越狱计划。
若是我,恐怕花上十天、二十天,就能够凿开这道石墙了。可是,我却没有人给送
饭。
啊,我竟然羡慕起那个惊心动魄的故事的主人公邓蒂斯,这处境是多么凄惨啊!
可是,我要坚持到最后一刻。
我忽然想效法邓蒂斯的故智,我把蜡烛竖在地上,将铁制的蜡台当武器往石墙上猛
捣。我浑身汗淋淋的,一边哭,一边吼,一边挥动着蜡台,休息了又干,休息了又干,
足足干了一个多小时。
可是,呀,怎么回事?我没料到蜡烛会燃尽,刚在墙壁上掘出一个五六公分深的小
洞,石窟里又一团漆黑了。
看不见就没法干。邓蒂斯是有光亮的。没有光亮,没有吃的,怎么干得下去?而且,
石墙决不止一层,足有一尺多厚,十分坚固。
我趴在地上,已经不哭了。就是想哭,由于干了一个多小时,体内的水分已经耗尽,
泪已干了。
好长时间,我像死了一样一动也不动。我迷迷糊糊地做了梦,梦见了一堆热气腾腾、
又香又甜的馒头,梦见了笑盈盈地偎在我怀里的瑙璃子。食欲与爱情交替地折磨着我。
少时,饥肠辘辘的空腹终于出现了肉体上的疼痛,肚子像刀绞一样疼痛难忍。
我声嘶力竭地叫喊,痛得满地打滚。我不停地叫着:让我死!让我死!我实在受不
了这比死还难受的苦痛。
那么,不能自杀吗?
事实上,我想到了自杀。因为没有利器,便用蜡台的尖子戳我的胸脯。可是诸位,
虽说痛苦是难忍的,要是用枪和利器也罢了,可用蜡台能自杀得了吗?这不是太残酷了
吗?
我终于放弃了自杀的打算,可是又产生了比自杀更可怕的念头。
啊,我不想说这一点。这太难为情了。可是若不说实话,那就不叫自白了,我就干
脆说了吧。
我呀,我拿着蜡台,在黑暗中慢慢地爬了起来。
爬不多远,我碰到了一副棺材。这是一大排祖先的棺材中最前面的一副。
这就是我的目的物。我举起蜡台,猛地朝那副棺材的盖子上砸去。一下、二下,不
一会儿,盖板吱吱啦啦地破了。
诸位,我真的疯了。我变成了一头遥远的远祖时期的野兽,你们猜,我砸破那副棺
材究竟要干什么?
食肉兽 我终于打消了自杀的念头。可是不自杀,倒又想出了一个现在想来也毛骨悚然的主
意。我昨天说过,在那座墓里,我们家祖祖辈辈的棺材摆了一大排。因为习惯是从里面
依次摆过来,所以最前面的棺材里一定装着最新的死人。
我在十七岁那年参加父亲的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