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年-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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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里,卖了次画儿,去了几次于闽那儿,也都病病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来,像一只要冬眠的小动物一样,老爱窝在于闽怀里。于闽得了那个奖,现在也算是书法界的新秀,还被邀请参加什么新春书法联谊赛之类的无聊比赛,由于于闽想走这条路,这些活动也都耐着性子一一参加,这一时也忙起来,不能老守着林威。
眨眼就是春节了,看手机的荧光屏暗下去,随即又传来诺基亚刺耳的发送报告声,知道林威收着短信了,于闽也懒得再管,撇到一边儿去,自己仰躺着,隐约听见妈妈用那种南方软软的口音数落爸爸,竟也觉得挺心安。想着林威说过一个人一生有两个家,第二个是自己的。想想也确实是那么回事儿。一个人不能选择自己出生的家庭,却可以选择组成一个什么样的家庭,自己和林威。想着林威,心情也逐渐愉悦起来,闭上眼,从两人小时候到现在,一起的时光加加减减也快十年了呢,自己二十一岁的生命,竟有一半都有林威的陪伴,也是幸福的。
林威趴在床上,被子遮着头,台灯昏黄的光几丝透进来。把手机天线揪长了透在外面,自己窝在里面跟于闽讲电话。林威一直觉得电话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发明之一,因为它可以让阻隔那么远的两个人如此亲密地说话。于闽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想也是躺着呢吧,一件一件絮絮叨叨地让他注意身体,好好休息,多吃点东西。舞台上那么多变的嗓音现在发出的全是温柔的话语,漾得林威心里一阵一阵地甜蜜。
讲完电话,一看已经两点半了,除夕夜,不熄灯。林威这会儿又兴奋,蹑手蹑脚地走过去锁上门。就着昏黄的灯光,开了书橱,翻出隐蔽在好多建筑学画册后面的影集。柯达四百张的影集,厚厚的,沉沉的,拿在手里都自有一番甜蜜的感觉。从长白山的风光到这次的雪景,密密地排满了整个影集。
看着那张在天池拍的照片,两个人那时还没在一起。但感觉上都已经相融了,笑得无比灿烂,可能由于那时于闽还发着烧呢,双颊上有两抹红晕,咧嘴笑的仿佛智障,可爱地想让他扑上去咬一口。
一张一张照片翻过,林威一个人捂着嘴眯着眼,笑得跟吃蜜一样。在怀柔玩的时候的相片最……高映、钟坚他们老起哄让俩人用各种亲密的姿势照相。好在那怀柔到处是山、是树,拍的时候也没人注意,那两卷胶卷儿都是于闽托熟人洗的,也没什么大事儿。现在看起来,真的是甜的冒泡。
最后一张是俩人不久前在圆明园照的,是托一个老大爷照的,效果极好,俩人的状态也很好。后来这张还被放大做了个什么什么效果,反正就是到影楼里让人家给做在一块类似木头的东西上,三十二吋,巨大,挂在“心窝”里了。
又翻了一遍,天竟快亮了。不得已翻身上床,小眯一觉,白天还得出门串亲戚呢,耗精神头儿。
春节的日子除了让人想发呆外,基本没有别的了。于闽一个人在家,只是看看字帖,偶尔和林威发短信。林威过的也苦,在亲戚家装乖小孩儿,也怪累的,不过好歹这俩人可以互相安慰。
因为于闽由于各种原因,没有告诉他们家他书法得奖的事儿,而他的父母也可以说是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对他失望了,也不再过问他的事。所以当年初五有人来找于闽,弄的他家人怪惊讶的。
那是家年轻父母,带着他们的儿子,来于闽这儿拜师的,要他单独授课。孩子是于闽教的周日书法班里的一个。家长说在杂志上看见于闽得奖的消息,孩子又极崇拜他,所以希望于闽能对这孩子进行单独辅导。于闽他爸他妈看儿子居然又在书法上小有成就了,心里也高兴。不过口头上还怪谦虚地说这孩子年纪小,恐怕教不好什么的。那家父母哪管这个呀,一直嚷嚷着于闽青年才俊,要不然少年宫也不会聘这么年轻的老师来教孩子们。
于闽听他们一群人在那儿寒暄,自己带了那孩子玩儿。虽然他的家也还算是能当上少年宫老师的原因之一,但最主要的恐怕是他要的薪水少,才相当于前一个老师的三分之二。
总而言之,一堆人谦虚了半天,那孩子最后还是拜了于闽为师,这也算是于闽的开山大弟子了,看来那个奖还真是有用呢。
送那孩子走,于闽看他们送来的那个果篮,发现里面有林威喜欢吃的火龙果,挺大一个,在手里掂了掂,估计得有一斤多,微微地笑了,想像林威可爱的样子。
于闽他爸他妈也挺高兴的,好好夸奖了他一番,他妈还翻来覆去地看人家送的那两盒精品燕窝。盒子做的到是挺好看,瓶子里的燕窝也乳黄色地泛着透亮的光。他妈赞叹了半天,说怎么也得一百多一盒吧。他爸说怎么也得有。
于闽一边撇撇嘴,这玩意儿,要是真的,怎么也得几百,要是一个燕窝炖十吨汤,也就几十块钱一盒。这东西,大钟寺有的是卖的。到底营养价值如何,没准还没那个火龙果高呢。
拿着手机出了家门,不想在家里打电话。于闽缓缓地沿着院里的楼群走。看刚刚于闽仿佛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儿,其实是做给人家看的,心里也美着呢。林威知道了信儿,高兴地不得了,说也出门跟他说。两个人在光秃秃的楼群和马路上走,林威那边儿叽叽喳喳的,高兴地叫来叫去,咯咯地笑。于闽这边儿,虽然不像他笑成那样,但也充满了笑意,眉眼弯弯地听他说话。
春节因为昨天那一档子事儿,也鲜亮了不少。对于于闽来说,也许是最开心的一个新年了,如果没有高映那个电话。
见到高映,是在冷清的酒吧。他正在没命地喝酒,边儿上的高脚杯里扔着满满的烟屁股。没开空调,没有客人的酒吧冷得像个冰窖,冻得人心都一敲嘎嘎地响。
“高映。”于闽试探地叫他。
“你来了。”高映的嗓音涩的仿佛剧木头的声音。
“你还没醉,真能喝啊。”于闽仿佛为了活跃气氛一样说了句话,见高映沉默,也敛了干巴巴的笑,“怎么回事儿?又跟叶陶吵架了?”
高映仍然没反应。于闽只好接着说:“叶陶他小孩儿脾气,难免冲了一点儿,你就让让他也就过去了,何苦一个人在这儿生闷气?”
“他不是小孩脾气,”高映终于出声了,却带着哽咽,“真的,他不是小孩性儿。”一滴泪很轻地滑落,隐在高映的裤子里,但却像是锤子一样砸在两人的心上。
“怎么,到底怎么了?”于闽的心也慌了。高映从没落过泪的。
半晌,高映拾回了语言功能。“他爸妈昨天回来了,撞见,撞见我们在……”
于闽绝望地闭了眼,以这种方式让父母知道,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那……”
“他们跟我谈了一天,让我们分开。叶陶不答应,被他爸一巴掌打在脸上,撞在电视柜上,还磕破了头。”高映凄凉地说。
“那你父母呢?他们知道了吗?”于闽知道这两人的父母是同事,都是外交部的,长年驻外,这事儿瞒不了的。
“我爸今天晚上的飞机回来。天哪!我,我怎么办!”高映有些不胜负荷地歪在吧台上。“叶陶他爸妈对他,极严!根本不可能……咳!我这是惹的什么祸啊!会害死他的!”
“别,”于闽靠过去,“事情总会解决的。你先别这样儿,你这样儿对解决问题毫无助益。”听着高映悲切地哀号了一声,伏在吧台上,四周的黑暗紧紧地裹住这一点暖暖的黄色,勒的于闽的心也不规律地收缩着。
昨年 28
高映和叶陶的事儿,让于闽心里闷极了,乱的千头万绪,也懒得理,或许更多的是怕,怕理清了,怕理不清。
真真的想见林威,迫切的,所以,初八一早,于闽便拨了林威的电话。
“你在哪儿呢?”林威的声音很兴奋,没有刚睡醒的那种迷糊劲儿。
“你家楼下,”于闽的声音低低的传来。
“还不上来,等什么呢!我在家等你。”林威的声音清脆的传来,随即要挂电话。
“别挂,我在下边等你,到‘心窝’去吧。”
于闽的声音里透着些许的疲惫,但林威的好心情溢满了他的心思,敏感的他竟没听出来,只是暗地里满心甜蜜的骂了一句“流氓”。
拎着两个大袋子冲进“心窝”,林威兴奋的哗啦哗啦把东西倒出来,拿着一件在自己身上一比,看了于闽一眼,又抄起另一件,扔给他,“换上,我看看。”
不想打扰他的好心情,于闽听话的换了衣服,是罗宾汉的运动夹克,深蓝的,两人站在一起,一个青春洋溢,一个却身心疲惫,看上去不怎么和谐。
终于察觉到了于闽的不对,林威也停了老到他那天听了那消息有多高兴,自己跑到西单去买了两件衣服什么的,神情慢慢的严肃了,问他怎么了。于闽没答,只是把他揽到怀里,宝贝一样,小心的抱着,俩人就站在客厅里,相拥。好久之后,于闽的心情平静下来,推开林威,去厨房烧热水,给他冲果珍。
林威知道,可能有什么不对,可于闽不想说,那就算了。坐在沙发上,把带来的影集丢到一边,紧紧的盯着那张放大的照片,出神儿。
端着橙汁来到卧室,看林威歪着脖子盯着照片看,在他旁边儿坐下,想搂他,却被个东西咯了一下,是个厚影集,一百张的那种,看上去有年月了。翻看,是俩人小时候的,还有林威过生日的时候照的,数数蜡烛,九根儿。微微笑了,把他揽过来,“怎么把这拿过来了?”
沉默了半天,林威噘了噘嘴,“你看这张照得多好啊,”林威指着一张正吹蜡烛的照片,“我想找人放大这张。”
“好啊,是照的挺好,”于闽揉着林威软软的头发,“不过,”看着两人小时候,大夏天的,穿着跨栏背心,“露的够多的啊,我都不舍得了。”
“神经劲儿的。”林威微微嗔道。我在他怀里,“哎,酒吧几号开啊,我还画了幅画儿,想挂过去。”
“几号?”于闽沉吟了一下,“过几天,再说吧。”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怎么?”林威也猜到是他们几个中出问题了。
“没事儿,回头再说。”
于闽到底也没说是出了什么事儿,林威一路上着琢磨,好几次想给钟坚打电话,都忍住了,毕竟这是他们之间的事儿。
刚到家两分钟,手机就响了,不认识的号,想了想,接了,竟是叶陶。林威刚想问问,就听叶陶在那边儿说:“我要走了,去挪威,告诉于闽、钟坚他们,帮我看着点儿高映啊,他们电话全不通,我求你了,帮忙罩着点儿高映。”
也没等林威答应,叶陶就匆匆挂了,弄的林威一头雾水,叶陶和高映到底出什么事儿了?给他们几个那儿打电话还当真都不通,于闽的手机说什么不在服务区,就这点儿地儿,中村,没在服务区才有鬼呢,铁是他直接把电池抠出来了。钟坚和高映两个则老实多了,仅仅是关机而已。
这边儿那三个在酒吧里坐着,一人把着一边,都闷着。
“到底怎么样了?”于闽终于问出来了,他估计事情没那么难,因为高映看上去已经好太多了。
“叶陶出国了,”高映淡淡的撇出一句来。
“怎么,出去了?”钟坚皱着眉。
“嗯,”高映狠狠的抽了一口烟,“他爸妈不放心,把他带着出去了。”
“是吗?那你呢?”
“被骂了一顿,没事儿了,”高映自嘲的说:“我他妈……咳!我爸也不知道是加拿大待久了,还是怎么的,见我就说,说他妈你要爱玩儿就一边玩去,别招惹玩儿不起的人。”
“叶陶?”
“我他妈跟他说没叶陶的事儿,我爸他奶奶的又说兔子还不吃窝边儿草呢,少他妈找认识的人下手。”
“咳!“于闽长叹了一口,也像是松了口气,下意识的挠着短发,“好了,叶陶反正还在地球上,别……”
“是在地球上,我他妈真是害死他了!”高映悔恨的捶着头。
“没事儿,别这样,以后还有机会,你可以……”钟坚干巴巴的说。
“我他妈还去害他?”
三个人沉闷的待在那儿,不光是叶陶走,乐队也少了键盘,还怎么混下去,难不成还让于闽清唱?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钟坚也暂时不想接纳新人来顶叶陶,干脆让高映放假去的,先散散心,回来再说。
看着高映拖着疲惫的步子走出去,于闽和钟坚俩人除了沉默也不剩什么了,双双叹了口气。
钟坚看了他一眼,“别叹气了,你啊,好好珍惜吧,小林威还是嫩啊,要碰上这种事儿,还比不得叶陶坚强呢。”
“是啊,”于闽没说出来,却在心里大叹一口气,“他的确是嫩,比不得叶陶。”
拐了几个弯儿,林威才弄明白了这件事儿,也好几天以后了,什么趟儿也赶不上了,高映都不知道云游到那儿去了,于闽这些天也闷闷不乐的,林威也不想烦他。
转眼就开学了,于闽却让林威搬回宿舍去住,林威虽然不高兴,但也理解他的心情,留给他一个空间可以好好的想想。自己开学后也较少晃到酒吧去,免得影响他的情绪。大多是时间是以短信联系的,于闽却也常常隔好久才回,林威的心情也渐渐沉重起来。毕竟这种事情,太难说,虽然于闽常说自己心重,但他又何尝不是?
关于林威搬回来住,宿舍里的人都没什么反应,反正他也是个北京孩子,家又离的近,来来去去的,也没什么新奇的。只有宁杰,抽个空儿,安慰了他一下,几句挺白痴的话,却不知哪句勾起了林威的痛处,差点儿没哭出来,也着实吓了宁杰一下子。但这也足够勾出宁杰的真心话来了。两个人在初春的三月,相对无言,就差唯有泪千行了。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宁杰缓缓的吟出:“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然后又偏头看林威,“这就是教你及时行乐呢!”
林威幽幽的看他,“你是吗?”
“我是,”宁杰左右摇晃,“人家说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可是我,现在就是春天,也觉得在冰里,没有丝毫暖意。”
两个人又沉默,林威的心里不停的翻腾,这就是同性恋应该有的心情吗?自己过去真是生活的太幸福了!好像童话世界一样,王子和王子过着幸福的生活。
“今天也许还这样,还幸福的活着,明天,明天也许就是另一番景象了,谁知道呢?”宁杰自嘲的笑了一下,“我太悲观了,真的,也许是我太悲观了,不懂得享受生活的阳光。每次看见你和于闽一起来上课,坐在教室最后,一个听课,一个看书,平凡又幸福的样子,我心里都溢满了嫉妒。”叹了口气,“可是我还是希望你们在一起,让他们都看看,还是有人可以这么幸福的。”
林威静静的沉默着,听他的话,慢慢的闭上眼睛,感觉眼前黑暗的背景上那星星点点的光,听到宁杰又接着说,“你看过《蓝宇》吗?”
缓缓摇头,“书?”
“电影,书叫《北京故事》,网上同人小说。”
“哦,这也会被拍成电影了?”
“嗯,导演也是同性恋。”
“哦,我说呢。”
“书里有句话,是陈捍东说的,说那时我们第一次在室外、在公共场所接吻、拥抱,可惜那时没有明媚的阳光,只有漫长的黑夜。这大概是写的十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