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之梦 作者:[法]乔治·西姆农-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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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已经开始讨论这件事了吗?此刻尸体是否已经被发现?如果这个年轻女人独自生活,如果她没有雇用女仆,就有可能要过几天以后才会被人发现,尤其是在这种度假的高峰季节。
他真不该喝威士忌,也不该吃羊肚菌。他的自我感觉与邻座太太的丈夫一样不妙。如果有可能,他很想到厕所里去呕吐一气。一想到临近海关,他就极不自在。他第一次感到在生活中是这样孤独,而孤独正是他平日最厌恶的。
假如他果真一个人在包厢里,就不至于这样受煎熬,现在六个人面面相觑,却又互不交谈。可以说,所有的目光,不只是落到他身上的,也包括落到其他人身上的,都是相互提防、不无怀疑的色彩。
左边那位妇女和他的丈夫也不例外。她埋怨他不该吃他吃下的那些东西,埋怨他每次起身打扰了别人,而他也埋怨她非但不体谅他,反而还责备他。
他和别人在一起总觉得不舒服。买了一辆小汽车曾使他欣喜若狂,并非因为他从此可以随心所欲地到他想去的地方,而是因为他可以逃避地铁或公共汽车中你盯着我,我盯着你的视线。
他当然不会对多米尼克承认:他娶她为妻首先是为了逃避孤独。撬然,他爱她,他从第一天起就看上了她。然而,倘若他没有遇见她,他也会娶另一位女人的。
正象他的邻座埋怨自己的丈夫一样,他也埋怨多米尼克把利都的人群强加于他,特别是那些投宿寄宿户的混杂人群,饭厅里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的情景同在餐车里没什么区别。
更为严重的是他还会埋怨她为什么要这样凝视着他,那如泣如诉的目光分明是在说: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我的丈夫,我们同床共寝生活了十三年,彼此的身体没有任何秘密。但是,就在他下班回来拥抱我的时候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他都干了些什么?万一我死了,会发生什么事情?他对孩子究竟有多少感情?”
瓦洛尔帕站到了。警察和海关工作人员登车例行公事。
“请出示护照。”
他怀着一个罪犯的心理,等待着比别人更严格的检查。
人家只是略略扫了一眼就归还给他了。
“先生们、太太们,有什么要申报的吗?”
连牧师的眼神都起了变化,他做出了一副与别人相仿的假天真的样子。
“没有,先生……”
“这箱子里有什么?”
“衬衣,还有我为教区百姓从罗马带回的一点圣物……”
“没有金子、首饰、钟表?没有巧克力、雪茄、香烟吗?”
那位太太的丈夫不得不登上长椅,把责令他打开的那只粽色箱子拿下来。海关工作人员把手伸到衣服下面去摸了摸。
“这只手提箱里装的什么?”
“几份文件、资料……”卡尔马以一种连他自己都吃惊的自然神态一字一句地说。
“这箱子是您的吗?”
“是的。”
“打开……”
瞧,箱子里没有任何需要申报的东西,他得到了海关工作人员的认可。没有一个人受罚。海关工作人员转到隔壁包厢去了。
那些人的心地想必并不十分坦然。有一对夫妇肩扛着很重的行李被带到海关办公室,那个女的脚踩高跟鞋,脸上的表情说明她已预料到会有麻烦。
火车又启程了,拖着沉寂的卧铺车——卡尔马没能订上卧铺票——还拖着许多与这节车厢一样的普通车厢。车厢里灯光刚一转暗,大家就都想尽量睡一会儿。那位老先生已在轻声打鼾,对面那位姑娘因双腿蜷曲、腿露出来得更多了。
他尽力让自己顺应列车的摆动,避免思考问题,但是,每当他昏昏欲睡时,白天的事情便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于是大脑也跟着运转起来。
为什么陌生人从威尼斯一开始就选中了他呢?
蠢话。他没有经过选择,因为包厢里没有其他人。他不过对他进行了一番考查。他提出的那些问题不是无偿的。他执意要了解自己是在和一种什么样的人打交道。
他立刻了解到了。可以把这种性质的任务交给一个有教养的人,一个呆头呆脑的老实人。否则,他会换一个包厢另找一个人攀谈的。至于他的失踪……突然,他想到了绑架,可人们不会在圣普龙这样的隧道里到火车上去绑架一个人!那末,是有意识的匿迹或自杀!那他就有可能受人戏弄。
诚然,这个人不知道阿尔莱特·斯多布已经死了,否则他就没有必要费尽周折把这只对她已毫无意义的手提箱送到她那儿去了。
卡尔马不该把问题想得如此严重:那个年轻女人不死,他的角色就仅仅局限于一个义务替人帮忙的人,既普普通通、又毫无风险。
但是……还有自动行李箱的问题,手提箱在那里只放了五天,然而陌生人却是从威尼斯以外的里雅斯特或贝尔格莱德等地携带钥匙返回。有人用快件把钥匙寄给他了?是不是他自己在踏上旅途前把手提箱放在那里了?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又为什么要那样?为什么是他?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他终于进入半睡眠状态,恍恍惚惚听到下面喊“第戎”,听到车门咯咯响,听到铁路职员的叫喊声。他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牧师没有睡,正在注视着他,冷不防被对方发现了,一下子也很尴尬,好象自己利用睡觉的机会偷偷检验了对方的良心……
太愚蠢了!不该往这方面想。他站了起来,从箱子里拿出刮胡刀,到洗漱间反锁上门待了整整一刻钟。出来后他在走廊滞留了片刻,想测定一下方位。他辨认出这是塞纳河莫兰一侧。他随后去寻找餐车。穿过了约六节车厢,碰到的一位列车员告诉他车上没有餐车。
清晨六时三十分,总算到了里昂车站。他须走过整个列车的长度,因为他位于车尾。路过书报亭时,好奇心驱使他问道:“洛桑法庭报来了吗?”
“有,先生。法庭报及新闻报都有。”
“我想你们还没有今天早上的吧?”
“星期一早上的报要中午12点半左右才来。”
“市内也有吗?”
“得到香榭丽舍大街或歌剧院的报亭去买。”
“谢谢。”
他原先纷乱的思绪现在都集中起来变成一个念头:平安无恙地回到家中。他朝一辆出祖车招了招手:
“洛让得尔大街。到哪儿停我告诉您。”
他又让车在一家烟草店前等了他一下,因为他没有烟了,同时他还想喝一杯咖啡。他机械地嚼了两个面包圈。
尽管他心事重重,一种满足的感觉仍旧油然而生,因为他又尝到了真正的法国面包圈。
“请再来杯咖啡。”
到家了。他不可避免地碰见了看门女人。
“卡尔马先生,太太好吗?孩子们呢?我敢说如果要想把威尼斯所有的好东西都看遍的话,两个可爱的小家伙眼睛都不够用了……”她递给他一些广告单,几张她停止给他转邮局后收到的发票,“您一定会感觉出楼里空荡荡的。现在已经八月二十号了,几乎还没人回来。连卖东西的也如此。您知道要买点肉得跑到哪儿去吗?”
仍在使用的那陈旧、摇晃的电梯使他又重新嗅到那既熟悉又难于言表的气味。楼梯上铺着棕色地毯。棕色门上的铜扣由于多米尼克不在家每天无人扫拭而略微发乌。
他产生的第一种感情是失望。到处一片昏暗。他没料到室内的百叶窗全都关闭着。他立即将包括孩子们房间在内的所有百叶窗打开。走过冰箱时,又想起应该插上电源。最后,他返回起居室兼饭厅,刚才进门时把手提箱放在桌上了。
应该把它打开。撬开?按理说他没有权利,因为这只手提箱以及里面装的东西都不属他所有。
但是,事到如今,难道没有必要,没有绝对必要看一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吗、?
他耍了个滑头。事情明摆着,这对他来说不是个权利问题,而是个好奇心的问题,是为了满足想要了解内情的欲望。
为什么不能为自己辩解?不管怎么说,正是这只手提箱使他刚才受到几个小时的煎熬,尝到了只有罪犯才会尝受的滋味。这只手提箱应该对他经历的波折作出解释。
他自己也有一只带锁的公文包,是下班后需要回家处理公务时带资料用的。他走进卧室,在一只抽屉里找到了他的那串钥匙。这时他又看到已经停止走动的闹钟,于是又给闹钟上了弦。似乎内心还有些犹豫不决。于是他又走到客厅给大理石壁炉上方的挂钟上弦,钥匙一下子被拧弯了:都是买的便宜货。
他返回厨房,一般家庭的应具备的工具全都放在那儿了:一把榔头,一把改锥、钳子、夹剪、开瓶盖用的起子、还有各式各样的罐头刀。
他最后一次鼓起了勇气。仿佛自己觉得有罪似的,他先锁上了大门,然后脱去上衣,解下领带,开始用力撬锁。他先用了钳子,没有成功,又用改锥。
两只金属爪子跳了出来,箱盖轻轻弹起。他用手把箱盖掀开,一叠叠如同出自会计、出纳之手,理得齐齐整整的钞票立刻展现在他眼前。
不是法国法郎。大部分是面额一百元的美元。他凭眼力估计出每捆有一百张。旁边放着成捆的五十英镑一张的票子,还有小捆的瑞士法郎。
他本能地抬头望望街对面。对面房里的妇人走来走去忙着收拾房间,一次也不曾朝他这边转过身来。
“过一会儿再说……”他喃喃道。
稍候片刻。他需要恢复平静,需要时间思考。经过火车上一天一夜的颠簸,他疲惫不堪、心烦意乱。身体的各个部位尚未恢复常态。首先必须恢复平衡。
他把手提箱提过来,关好,塞进卧室的衣柜下面。几分钟之后,他脱了个精光,扭开浴池的水龙头。
一股从未体验过的裸露和孤独感把他包围了。
第一部
第三章
“你回到巴黎后,那身衣服就该洗了。千万别把它放进洗衣篮,雷奥娜尔德太太会把它交给洗衣房去洗的。我对这种料子不放心,它会缩水的。你最好自己把它送到达姆斯街去洗。”
他只有两次独自在洛让得尔街的家中生活,那是因多米尼克二次去医院分娩,不,三次,她姐姐分娩时她还去哈佛尔待了三天。她姐姐同拉唐萨旅馆的老板结了婚。
难道是为了与回荡在耳边的这个声音抗衡,他才把那身奶油色的西装塞进洗衣篮?
“亲爱的,你到家后一定非常累。你要到下午才去上班,尽量睡一会儿,让雷奥娜尔德太太帮你打开行李好了。”
雷奥娜尔德太太是他们请的女佣人,一周只来两个下午,她虽然长得干瘪,身后却挺着个硕大的臀部,所以从外形上看她总是一副朝前奔跑的样子。她早年同一个有病的男人结了婚,伺候了他将近二十年。现在她从早到晚都帮人家干活。夜里附近谁家死了人,她也常去帮死人梳洗。
她独居在附近街上的一间房子里,不同任何人搭腔。从她的嘴里只能听到这一句话:“这些有钱人,都是一路货!”
在她眼里,这些顾客都是有钱人,经商的更不例外,连守门人也是有钱人。
卡尔马坐在澡盆里,心里却一直在想着她的事,不明白她为什么没有在失望中沉沦下去,反而生活下来了。在巴黎,象她这种境遇的人恐怕有成千上万,还不算那些连屋子都很难出、或者完全瘫倒在床上依靠邻居和社会福利救济而生活的更不幸的人吧?
衣柜下藏着一笔财富,他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也不想立即知道。
“尽量睡会儿觉……”
他要努力试着去睡,因为他的确累了。(仿佛并不是独自在家似的)他穿上了睡衣,然后拉上窗帘躺到床上。但是任凭他怎样努力,脑子里非但摆脱不掉那只箱子,反而开始以箱子为中心迷迷糊糊地又转动起来。经过二十四小时的旅程,又洗了个澡,他的人已经发木了。
也许来自威尼斯的陌生人是个国际窃贼,故意利用他以避免亲自冒风险去取手提箱。
如果这一事实成立,为什么又有人把阿尔贝莱特·斯多布杀死了呢?真的,他的钱夹子里现在还有一张纸,那上面有草草写下的这个女人的地址。这可是危险的。他在办公室里从口袋往外掏钱夹时,纸片有可能从里面掉出来。万一不久以后报纸土出现了这个名字……
他坐起身来,走到衣柜前,因为他刚才把口袋里的东西都掏在那儿了。他把那张纸撕成碎片,正要扔进纸篓,突然想到下午只有雷奥娜尔德在房里,她有可能好奇地把纸片拼起来。
他一下子成了个有谨小慎微怪癖的人。他把纸片烧成了灰,扔进马桶,又拉动了抽水阀。
等他再度躺下时已睡意全消,他不再强求自己闭上眼睛。
万一那些票子是假的呢?他觉得火车上那位陌生人又很象是个伪币组织的头头。一切都有可能。武器贩子?间谍?箱子里到底有多少钱?他曾强迫自己休息二、三个小时后临近中午时再去数,以示自己的沉稳,但此刻他又一次坐了起来,由于对面楼里有个女人,他没再拉开窗帘,而是坐到多米尼克的梳妆台前。
每一捆美元果真是一百张。这意味着比一本简装小说还要薄一点的一捆就有一万美元。
二十捆。一律是新崭崭的票子,合起来是二十万美元!还有英国钞票,五十捆二十英镑一张的,合五万英镑。他去拿了一张纸、一支笔,开始计算总金额。美元可折合约一百万新法郎。他顿时一阵晕眩,遍体生津,双手打颤。
一百万!外加近七十万法郎的英镑!还没算手提箱底部不屑被人用皮筋捆起来的零散钞票,以及二万德国马克和十张一千瑞士法郎的又宽又厚的票子。
“警长先生,我给您带来一只手提箱,它……是……一位陌生人,在从威尼斯开来的火车上给了我一把钥匙,请我……他给我在一张纸片上写了个地址……我刚才把它烧了……为什么?……因为雷奥娜尔德太太,我们的女佣人……不,我并不想把这笔钱留下……我之所以撬开锁……”
不可思议。任何神志清醒的人都不会相信他的话。
“我乘出租汽车来到指定地点布尼翁大街一个叫阿尔莱特·斯多布的人的家……我按了门铃……由于没人回答,我不由自主地转了转门把,没想到门自己就开了……那个年轻女人已经死了……我估计她是被人杀死的……我没见到血……说不定她是被勒死的?这会儿,洛桑的警察局也许已经发现她死了。”
当他突然想到应该把这只箱子尤其是里面的东西藏起来时,他更加坐立不安。箱子嘛,他可以等天一黑便扔到什么地方,比方说扔进塞纳河。至于在下午这段时间,他可以把它锁进衣柜的抽屉,抽屉都是带锁的。
雷奥娜尔德太太会不会发现抽屉都上了锁?因为要锁就得三个都锁,可过去从未这样做过。
他第一次发现整座房子里从来没有任何家具是上锁的,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藏匿任何东西。不管是他的妻子、孩子、雷奥娜尔德太太,还是他的小姨子们或岳母来做客时都可以随意拉开任何抽屉,任何柜子或壁橱。
然而,星期六妻子、孩子就要度假归来,他还没有做出任何决定。他想找个藏钱的地方,不是因为他想把钱留下,起码不是想永远留下,不过是因为他需要时间把事情弄清楚。
他穿着睡衣,到各个房间慢慢地转起来。他先看了他们的卧室,这是一间标准的普通人家夫妇的卧室,家具的样式够得上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