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云歌-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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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弟,没撞坏吧?”苏挽卿慌忙扶起摔倒在地的男孩,急切的询问。
“没事。”男孩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脸的不在乎。他抬起头来,看着“肇事”的苏挽卿,童稚的眼睛忽然对她的容貌感上了兴趣,“这是什么?”他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摸上苏挽卿额上的“红梅”。
苏挽卿笑笑:“好看吗?”
“好看。”男孩认真的回答,转念又想起了什么,关切地问道,“疼不疼?”
有根敏感的心弦被悄悄地触动,苏挽卿摇摇头:“不疼。”
“那我长大了也要弄一个!”男孩调皮地笑着,一眨眼便消失在人海。
“小孩子真有趣。”苏挽卿喃喃道。
“还疼吗?”却不意,云倦初在她身后轻轻的问。
“孩子都不疼,我会疼吗?”她装作不懂他的弦外之音,转身看着他,给他一个“请你放心”的夸张笑脸。
在看见她的笑脸之后,云倦初竟展颜笑了。
他突如其来的笑意让她好生疑惑,他则笑着从袖中掏出一块丝帕,轻轻擦拭着她的眉心,然后递到她面前,上面是脏兮兮的一片。
“一定是那个小孩!”想着自己方才的“花猫”模样,她红了脸,羞赧地抢过丝帕,用力地擦拭着眉间。
云倦初仍然在笑,轻浅的光彩映照着面颊,俊美如画。
他从未这样笑过——苏挽卿看着云倦初的笑容,几乎看呆了:认识他五六年了,他几乎无时不在微笑,可优雅的笑容下深藏的悲哀却总是让她心碎。但今天他的笑容却只让她感到轻松,因他笑得是如此洒脱,如此纯粹,完全地发自内心,而不是仅仅因为习惯。
心中涌起一股酸涩,她忽然扑入他的怀中,将螓首埋入他的胸膛,轻轻的呜咽。
“你……怎么了?”被怀中突来的软玉温香吓了一跳,云倦初红了面颊,低声询问。
“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你这样笑。”她抬起头来,迎着他探询的目光,“你不是为掩饰而笑,不是为安慰而笑。你笑,只是因为你快乐。”
快乐?听到她的解释,他怔住了:这个词离他好远,他甚至已经忘了什么叫做快乐。他已经习惯了尘世给他的悲哀,却从不知道尘世也会带给他快乐。陌生的感觉让他的心莫名地疑惑,他又问道:“可见到我快乐,你又为何要哭呢?”
傻子。她在心里低低地叹息,又一次将挂满珠泪的玉颜埋进了他的怀里:“因为这么多年,这竟是你第一次快乐。我……好难过。”
她竟是在为他心疼呢!一种绵绵不绝的暖意刹那间充溢了他的心胸,原来他的生命竟然会在她的心中扎根扎得如此之深——她的欢喜忧愁竟都牢牢地系于他身。既然她为他的忧伤犯愁,那么她又几时真正的快乐过?云倦初忍不住用力地将她抱紧,附在她耳边轻柔地保证:“别哭了。今晚,我也要让你快乐。”
苏挽卿一生中从未领略过这样一种快乐。
站在熏风殿外的回廊上,手握着用薄如片纸的白玉制成的酒杯,杯中盛着宫廷中最甘甜的御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整个京畿的夜景,沉醉在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
她仰头喝下杯中的佳酿,想到江山温柔的曲线此刻就平静地延伸在她的面前,一种炽热的快感便刹那间涌遍全身,她甚至仿佛可以听到血液在血管中奔流的声音,声声都像在询问,询问远方起伏的山峦,静卧在她脚下时,究竟是怀着何种心情?
酡颜上浮出明媚的笑意,她终于明白了世上原还有这样一种让人欲罢不能的快乐:手握重权,俯瞰天下——这便是九五之尊。
“原来这便是当皇帝的感觉?——真好。”微醺的她问身边的云倦初。
云倦初随意地笑笑,给她又斟上杯酒。
他一直不曾舒展的眉心,让她心里泛起种种疑惑,于是她走向他,看进他的波心:“怎么,你不喜欢?”
“江山如此锦绣,如何会不喜欢?”他不露痕迹地避开她其实想问的内容——他是不是不喜欢做皇帝?
他的言辞闪烁又怎会逃过她的细心,于是她将计就计地继续着由他引起的话题:“是啊,如此多娇的江山,必须得配上一代英主才行。”
想不到她仍没有放弃劝他留任的打算,他苦笑:“什么叫一代英主?”
“英明睿智,爱民如子,胸怀宽广……”她开始列举她所知道的他的一切优点。
“你错了!”云倦初打断她,“身为一代英主,甚至是一个普通帝王的最先决条件,是他必须拥有一片雄心,一片比疆土还要广阔的雄心。”
苏挽卿怔住:“你难道没有?”
“没有……或者说它已离我远去。”云倦初给自己也斟了杯酒,仰首喝尽,轻咳数声之后,他看着苏挽卿疑惑的眼眸,开始讲述他长久不愿忆起的曾经,“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第一次跟随父皇走上这处可以俯瞰整个京师的回廊,我也曾像你刚才一样兴奋。而在宫廷中耳濡目染的我,很快便懂得了这份激动的含义,于是我便开始运用我的天资,出人头地,引起父皇注意,并在内心里悄悄地向权力的顶峰探出手去。”
“这很正常,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雄心的——就像是当一个人仰头看天的时候,他总是看不到天的尽头,于是他便想比天空更辽阔;当一个人俯瞰大海的时候,他又总是看不到水底,于是他便想比大海更深远。”苏挽卿插口。
“这样的想法,却不应存于宫廷。”云倦初摇头,“因为在宫廷里做梦的代价实在太大、太大……只可惜当时的我并不明白这个道理,早熟的心智和张扬的锋芒,最终只让我看到了血光,带给我终生的悔恨。所以,我对这一切都厌倦了,如果不是三哥的事,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站在这里……”他不由叹了口气,眼中流泻出淡淡的无奈。
“可你现在又站在了此地,难道也不会有当年的梦想了?”她问,想知道既没有了雄心的他,如今又是靠什么在统御天下。
云倦初将目光投向了远方静卧的山峦,轻笑:“其实我的梦想很小,我只想在这片河山中寻一个可以生存的位置……却怎么也寻不到……”
“这便是你的全部悲伤吗?”她直直地看向他多年积郁的双眸,询问着他浓重哀愁的真正原因。
她亮得炫目的眼眸像是要看穿他最后的秘密,可他又怎有和盘托出的勇气?他掩饰地喝下一杯酒,然后点点头,避开对此话题的深究:“其实帝王之位对我来说,就像个花瓶……”
“那是什么?”
他缓缓道:“摆得越高,摔得越重……”
竟有这样的说法?皇位对他来说竟意味着毁灭?!愧疚和不舍全都涌上了心头,“我不该帮他们劝你。”她喝下杯中的酒,和着滑落而下的清泪颗颗。
“怎么又哭了?我还答应要让你快乐。”云倦初对她露出笑意,又给自己倒了杯酒,“这样吧,我罚酒一杯……”
“不,你别喝……”她却一把抢下他手中的酒杯,“这杯,我喝。”
“挽卿……”
她用还挂着泪珠的笑靥给他回答:“你能带我来此,对我倾诉心声,我哪能不快乐?”真的,第一次,他向她吐露真心,不用拐弯抹角,不用借物抒情。让她不用费心地猜测,更无须莫名地忧心。
“告诉你,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快活。”她将明霞染就的俏脸贴近他的胸膛,听着他隆隆的心跳,“心跳得好快呢——你是不是也很快乐?”
“你醉了。”他不回答她的问话,企图转移她的注意,“咱们进去吧。”
她却不依不饶地扬起脸,用雾湿的清眸凝视他:“你回答我。”
他递给她温柔的浅笑,郑重地回答:“我也很快乐,而且今生今世便属此刻最为快乐。”
听起来真像是诀别——鼻子又开始酸酸的,苏挽卿使劲地闭了闭眼睛,也学他将所有的心事都藏在心底,只露出绝丽的微笑:“那咱们进去吧。”
“好。”他第一次主动向她伸出手去,她握住,跟随他进入熏风殿,将半醉半醒的心情统统丢在了殿外。
“挽卿,你醉了。”云倦初说。
苏挽卿哧哧地笑着,反驳道:“你喝得不比我少,为何我醉,你却不醉?”
望着烛光摇曳中她妩媚的醉颜,他轻轻地笑了,点头承认:“那我也醉了。”
像是听懂了他的一语双关,她深深地凝眸于他,然后似醉非醉地苦笑:“其实醉了有什么不好?”清醒才是彼此痛苦的源泉。
她又喝下一杯酒,芳醇的美酒此刻却化成了难以下咽的苦涩,让她不得不借着酒意一吐为快:“只有醉了,我们才可以这样对坐,忘掉彼此的身份;也只有醉了,我才能自欺欺人地以为我们之间还有些……瓜葛……”
说话间,点点泪光闪烁在苏挽卿含情的双眸,醇酒般清冽,醺然的粉颊藏着娇艳欲滴的嫣红,她便像朵待绽的红梅,承受着风霜雨雪,只为在心爱的人面前绽放最最迷人的笑靥。
贪恋的感觉像蟒蛇一样缠住了云倦初的身心,不舍的情绪更像是尖锐的利器,将他本就不甚坚强的心房刺到流血,原指望这一晚的甜蜜温存能让她稍感快乐,却不料放纵柔情的结果是让他们更多地了解了彼此的心意,也让他更深地体会了她为情所困的折磨。
千种内疚,万般情意,最后却只能化为一句——“挽卿,对不起……”他只希望将来她能将他忘记。
她却佯醉而笑,飘忽的目光阻住他差点脱口而出的诀别之词,然后如梦的目光又飘向别处:她害怕听到他下面的话语,更不愿心中的不安印证为现实,所以她只能选择逃避——反正他都已逃避了那么多年,这种擦肩而过的体验,彼此都早已习惯。
苏挽卿蒙眬的眸光继续飘悠在殿内的每一个角落,然后忽然明亮起来,她手指着云倦初的身后,问道:“那是琴吗?”
云倦初转身看去,点点头:“是的,是一张琴。”
“这里怎么会有琴?”
“自然是我的。”
“你的?”她讶然,“是云楼的那张?”
“是炽羽给我……”话说了一半,他忽然停住,锁住了眉峰。
知道炽羽的死对他打击太大,苏挽卿忙岔开他的思路,她站起身来,向他走去:“我想弹琴。”
“我来……”见她脚步踉跄,他转身想拿给她,却不料忽然有一种乏力的感觉侵入了他的四肢,让他竟浑身无力。
而与此同时,苏挽卿的手刚好也触到了那张古琴,醉意蒙眬的她脚下一滑,她下意识地抓住了他刚巧也放在琴上的手,谁知力不支体的他竟像一片羽毛,与她一起滑落在地。
时间就这么停住了,停在永夜的滴漏里,停在彼此凝视的空间中。他和她,仅一线之隔,呼吸贴着呼吸,近得只够泄露出几缕略带酒意的空气,在华美的殿宇中悄悄的蔓延。
他看着她:她美得摄魄的眼眸就略带蒙眬地闪烁在他的眉睫前,长睫勾勒的优雅弧线更是紧贴着他的面颊,仿佛唾手可得,吹弹可破的雪肤因美酒的关系而透出一种明媚的妃色,仿佛枝头怒放的红梅,掩不住的华彩盎然。
她也看他,看他的容颜依旧冷如微雪,隐藏在苍白之下的血液似乎连酒精也无法点燃。一种微温的感觉悄悄地涌上了睫间,她赌气地想站起身子,却不料满头的珠翠钩在他的前襟,她急欲摆脱累赘的纠缠,伸手拉下金钗,却不料一头青丝顿时如瀑流泻。
当浓密如情网的青丝笼住了云倦初的整个视野,一种狂热而陌生的情愫便开始在他的心中悄悄点燃,心跳开始脱离了他的控制,他终于明白自己早已陷入了一张用柔情织就的大网,而经纬纵横的源头原来就藏在她的眼底,随着她流淌的眼波,跟着她轻盈的呼吸,沿着她每一缕秀发倾泻入他的心田。压抑半生的情怀终于融化在她密结的情网里,他伸手揽住她欲离的腰际,将温热的唇瓣覆上了她的樱唇。
他首次流露的狂热激情就像封藏已久的佳酿,初次开启便幽香四溢,熏染了她整个身心,教她的每一次心跳都深深地沉醉其里,难以自拔——就让她醉吧,就让她醉吧!让她沉溺于期盼已久的爱情里,跟随着由他催动的惊涛狂澜,一波又一波地心潮狂乱!
激越过后,是他沉沉的喘息,回荡在她的耳边,像漾情的涟漪,一圈圈地散播开去,让深吻后彼此心跳怦然的声音,不露痕迹地激荡着皇城内院的冷漠内敛。
苏挽卿终于如愿以偿地在他脸上找到了浮动的红晕,而他眼中深藏的情意更是化成了春水般流泻的温柔,洒满她的酡颜,让她不禁一次又一次地明霞扑面。
她娇羞的桃花粉颊,映入他的眼底,额上的梅花更是红艳似火,亮得耀眼,云倦初吻上她眉心的灼热:“……真烫……”
“它一直就很烫。”苏挽卿伏在云倦初的怀中,用缠绵的发泽纠缠住他的思绪,低低地倾诉着当初刺梅的心情,“刺在人身上的东西怎么会没有温度呢?”
感到放在她腰间的手因这话而微微颤抖,她安慰地朝他笑笑:“可是一点都不疼。”见他流露出怀疑的神色,她又补充:“真的,刺时我一心只想着你,哪还会注意到疼与不疼?”
她看似轻松的笑容却在他心底投下了深深阴影:他究竟是用什么蛊惑了她的芳心?又是怎样占据了她的心扉脑海?让她费尽心思地追赶着他的脚步,不顾伦理纲常地一路寻来,只求他轻轻一吻,便能欢喜开怀。
迎向他探询的目光,她给他无怨无悔的答案:“也许是我傻吧,偏偏喜欢冷冬里的梅花,宁愿日日都守在冬季,盼着梅开不谢。可花落花开的宿命总是有赖季节的主宰,我既无力挽留冬去的脚步,就只好将期盼的热望雕刻在眉心,恳求至爱,不要离开!”
“挽卿,你何苦……”他隐忍住满腔的泪意,将深深的感动化为呢喃的声调,在她耳边纠缠。
“倦初,别离开,好吗?”她紧紧地盯住他深不可测的双眸,生怕那幽深难测的湖底又涌起多变的心澜。
云倦初闭上眼睛,没有回答,只是更紧地抱住她的纤腰,又一次与她唇齿纠缠。
良久的深吻像润物的春雨,涨起漫溢的桃花春水,将她的心房紧紧填满,让她来不及细思他沉默不答的含义,而被一种幸福的错觉占满了心田。
“还想拿琴吗?”直到他低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这才从浓烈的缠绵中清醒过来,红着脸点头,起身离开他的怀抱。
云倦初也随着她缓缓起身,竟已力不从心。他明白这是油干灯尽的前兆,一年的心力交瘁,七日的自锁身心,还有今夜的心潮澎湃,他已快耗尽心魂,这让他自疑是否还能看到明日的朝阳。
她深情缱绻的目光却又投射进他的心湖,让他渐弱的心潮随着眸光摇曳波澜澎湃,让他不禁愿用生命的最后火花换她满足的笑靥!于是他将古琴置于膝上,信手拨动了琴弦。
心随着悠远的琴音微微一怔,她忙端详古琴,不觉惊呼:“难不成这是司马相如的‘绿绮’?!”
他向她温柔的微笑:“只可惜它一直未能弹奏它该弹的曲子。”说罢,举手弄弦,终成一曲《凤求凰》——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翩翩兮,四海求凰……”
在他如潮汹涌的深情中,她开始迷失了方向,所有的清醒理智都融化在他悱恻的弦音中,让她觉得自己好像身处梦境:依然是满目的梅海,红白相映。她迷醉地投入其中,苦苦追寻着他若即若离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