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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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默不解,陛下摸摸他的头。
“不当皇帝,朕也还是太上皇啊!没有权力的皇帝,下场大多都不好,权力这东西,朕不能放,如今只能避开风暴,才与你安生的过日子。有什么责任,交给令儿去承担。钦明宫是朕身为‘寿王’时的私邸,虽然登基之后扩建成宫,但始终是朕一个人的地方,没有妃子,没有那些吵人的大臣,就你和我,除了近臣,什么人也不见。我们住在那里,平静的过日子,你说好吗?”
谢默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他摸了摸陛下的头,把自己的头靠在陛下的面颊旁。
我忍不住泪流满面。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哭得这么无法自拔,可我知道我不想让陛下离开我。
如果他不在,即使我身为太后,我的儿子贵为天子,又有什么意义?
16
发现我在流泪的人是令儿。
“母亲,为什么你哭了?”
认真的孩子,我的儿子这样问我。
我却什么都不能说,我不能告诉他我怨恨他的父皇只对一个男子专情,我也不能告诉他满心的酸楚与哀伤。
我能做的只有擦干泪水,我只能努力装作若无其事。
“母亲只是想起外祖父,所以才会哭……”
“母亲骗我。”
尖锐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话,我怔怔的看着我的儿子,不懂他为何这样说话。
“母亲……”
“舅舅已经告诉都告诉我了,母亲是因为那个男人,所以才会这样伤心。”
又是兄长,他究竟想做什么?
我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我一把抱住令儿,我问他,他的舅父究竟告诉了他些什么。
“舅父说只要世上没有那个男人,母后就不会再伤心了。”
“你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我不能,他身为大臣以色媚主,如今又通敌叛国,诛了也是为国除害……为什么母后不同意……”
我的儿子正值年少,气盛如火,可是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能去伤害谢默,只有他不可以,因为谢默曾经在一场大火中救过他。
我知道我该告诉他,可是我就是不愿意说,我不想自己的儿子与他靠近。
于是我只能端出身为母亲的威严告诉我的儿子。
“因为你是太子,不能胡乱行事。别人说的不一定就是真的,你要有自己的判断能力……”
“可是……”
令儿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可我已经累了。
看着他稚嫩的背影远走,兄长的阴影如蛇一样缠绕在我心头。
我不知道兄长教唆我的儿子恨谢默做什么?
而这孩子眼中异样的狂热让我心惊。
他打算做什么?
又想起陛下说要退位的,那张和善而又从容的面容,我又是一阵哀伤。
如果那男人不在,是不是比较好……
光凭兄长的挑唆是无法置那个男人于死地的,就算兄长再强硬,也无法抵抗得了陛下的权威……
我不想他死。
可是如果他的存在会让我的儿子做傻事,那他必须死。
颤抖着我打开兄长给我的小纸包。
他说这是一种毒药,无色无味的,一日吃一点,日子长了,能让人在没有痛苦的情况下渐渐消逝生命的药,这药有个美丽的名字叫做“勾魂”。
谢默如今每日都吃药。
自从他回来之后,身体已是大不如前,他身边总是围绕着一群御医,陛下也总是自己给他开方子。
我若是每日按方子煎药过去给他,仗着平素与他的交好,不会有人会怀疑我。
有句话叫作最毒妇人心,我没想到我伪装的本事竟能如此之好。
每次他喝我送去的药都对我真诚的说谢谢。
面对这样的他,我竟也能微笑。
不露一点声色。
这样陌生的自己连我都觉得可怕,心里却又一丝愉悦,象是冲脱了过去的枷锁。
我知道陛下一定会解决他的事。
但我没想到陛下并未退位,而是找到了新的证人,我也不曾料到竟然有人愿意以生命为代价,为谢默作证。
原因只是为了,谢默曾经给了他一碗饭与一个笑脸。
只是如此。
同时跟着那人进京来的,是西颢将领樊德的书信,证明了谢默的清白。
我知道的一切都来自于听说,听说他并未通敌叛国。真正通敌叛国的人是厉文道,而厉文道指证于他,只是因为嫉妒。
嫉妒谢默的人生比他来得平顺比他过得好。
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
为什么他就是活得比我好……
这是旁人转述的,厉文道的原话。
而后他因为污蔑大臣,三司会审,判斩立决。
也是听说,他死之前长笑,言成则王侯败则贼。
倒也是条汉子。
听到他死亡的消息谢默只是沉默,他越来越苍白的面色上面,有一丝奇异的情绪,我看不出来那是什么意思。
而我不知道,兄长给我的药,见效来得如此之快。
那日他正与我谈笑,突然之间他就开始吐血……
一口又一口,染红了他的白衣,染红了我的五色裙摆。
陛下与太医诊断的结果,谢默中毒。
我以为我的行径即将败露,也罢,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先前我也曾想过被陛下发现的那一日,我会有什么反应,而这日真的到了,我却如此镇静自若……
可是陛下和太医,所有的人都不曾怀疑到我。
他们说,谢默也许撑不过去。
他的身体不行了。
靠在床上,在痛苦中保持着清醒的谢默听着太医与陛下的对话,突然开了口。
“我想看蓝色的花。”
这世上哪来蓝色的花朵呢?
陛下十分为难。
谢默摇头,对陛下言道。
“我想看,陛下去摘好吗?”
我不知道陛下是否昏了头,他竟然真的自己跑出去了。
那时我看谢默唇边有丝奇异的微笑。
他静静的靠在床上,即便异常的痛苦,也只是小声的呻吟。一旁的御医为了给他解毒,不停的喂他牛乳,又不停的催着他吐出来。
那样凄惨的场景,被折磨得象是奄奄一息的他连我都要看不下去。
我不知道他还能活多久。
时间一点一点的悄然流逝着,他的时间也已经不多了。
还是叫人找陛下回来吧……
我对他这么说,他摇头。
“我就是想看蓝色的花!”
“可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蓝色的花啊!”
我喃喃,他微笑。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蓝色的花。”
你知道?
“我知道,就是因为没有,才让他去找的……”
为什么?
我不懂,我不懂他现在在想什么。
他微笑,说得却无关我提的问题。
“陛下会偷腥,他说他是为了国家。我懂他身为皇帝,必须对有些势力加以安抚,我也知道他老是怀疑自己是否正常,要证明自己还是个正常的男子。我懂,可是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不舒服你可以说啊!
“我是个男人,要怎么说呢?我能告诉他说我不要他去找女人,因为我会嫉妒……我能告诉他我不愿意他看任何一个女子,因为我会嫉妒?”
为什么不能,喜欢一个人就要大声说出来啊!
我说,我这样说,他摇头。
“娘娘,陛下与臣的关系本来就是不正常的,象是不能曝露在阳光下,只能在阴影里开放的花朵。娘娘要臣怎么说呢?女子可以对她所爱的人吃醋,那是天经地义,我又有什么立场可以在意?我是男人啊!男人必须要顾及到大局。就算心里再不高兴,也只能忍,看着他高高兴兴,我也只能摆出笑脸……”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因为我累了,如果今天我真的要死,那平时从他那里受的气,总是要讨点回来……现在再不解解恨,也许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我是不是很傻……”
他微笑着看我,眼角里有泪光浮动。
你爱他吗?
我问。
“爱啊,可是这句话永远也不能说。”
为什么?
“得来太轻易的东西,损毁得也快。那些永远什么的承诺,都会骗人呐……如果他能够把我放在心上,我也要守护好这份感情……如果他以为他不曾了解完全的我,那他会不会一直都把我放在心上。臣也会嫉妒啊,娘娘认为我不会嫉妒你吗?看来臣伪装的功夫很好呢!”
他的表情略微带着点得意,而他的眼神焦距渐渐模糊了。
“如果当初朝廷没有下旨要求家里送嫡子上京应考,如果当时我不听舅舅的话直接走,如果我能按自己的意志辞官,如果我能有选择的余地,如果我们未曾相识,会不会更好些呢?”
他微弱的声音渐渐低了。
我突然一阵心酸。
为什么这个男人要让我知道,他其实比我还可怜。
为什么他只能苦苦的压抑自己,为什么他一直都要忍耐,为什么他要活的这样辛苦……
我突然,不想他死。
“你不要睡……”
我拼命摇晃着他。
“你不要死,不要死,不要睡过去……睡了也许就再也不会醒了,你甘心吗?”
“……那就和臣多说说话吧……以前总是听别人说话,现在换娘娘听臣说话好了。话讲得多了,也许就不会想睡了。”
他挤出一个笑容,很惨淡的笑容。
“你说,你说什么我都听……”
其实我已经笑不出来了,可是我还是努力的笑着。
“臣记得初见娘娘,娘娘年纪还很轻,那个时候娘娘瞪着臣上下打量……”
我惊讶的看着他。
“你,恢复记忆了。”
“是啊,那个时候陛下为了臣的事情在发愁,臣又想不出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就叫首谦敲臣的头,没想到真的恢复了记忆呢……”
这个时候门开了。
陛下气喘嘘嘘的跑了进来,他怀里抱着一堆的白花,我不知道为什么,陛下的神色会这样的难过。
“朕找不到蓝色的花。”
陛下的声音低低的,象是一个认错的孩子。
“娘娘拿盆水过来好吗……”
谢默推推我,我依言行事。
他拿了朵白花丢进水了,在银亮圆月的映照下,水中的花朵象是蓝色的。
“看,这不就成蓝色的花吗?”
他看着浮在水上的花朵,满足的微笑。
“这些年,多劳陛下费心了。娘娘是好人,以后陛下要待娘娘好些呀!”
谢默的声音越来越小,而他的额头热度越来越高。
我不知道一个男人也能笑得这样好看。
我不知道我与他,究竟谁比谁可怜……
17
谢默终究还是得救了。
他流落民间那几年认识的朋友之中,有一位神医。
神医解去了毒,飘然而来,又飘然而去,他并没有等谢默从昏迷中醒来,也没有留下他的名字。
陛下问他为什么这么快便急着要走。
“朋友贵在知心,见或不见,又有什么区别呢?”
临行前他如此说道,面上带着一丝微笑与怀念。
我问这位神医谢默身中何毒,却没想到谢默毒发的答案不是因为我的“勾魂”,却来自“夺魄”。
“勾魂”、“夺魄”犹如双生之子,成分相近,却因为分量不同而有两样的药性。
“勾魂”药性缓,于无声无息间剥夺生命。
“夺魄”药性烈,一夜便可置人于死地。
兄长给我的毒药是“勾魂”,他给令儿的却是“夺魄”。
而我想象不到的是,我的儿子带着下了药的点心前来探望老师,谢默不疑有他,却因此中毒。
纵然我千思万想,竟还是,躲不了。
令儿,你这笨儿子做事以前难道从来不曾考虑过后果吗?
我浑身都发凉,他以为他这样的大摇大摆,就可以洗脱自己的罪名?还是以为陛下会纵容他这样欺师灭祖的行径?
我不知道如何才能保护我的儿子?
可是我还是得尽一切的努力去救他出这个泥塘……
我在他身上倾注了我所有的心血,不能让令儿一次的过错便倾于一旦。
于是我对陛下说下毒的人是我。
却没有人相信我。
“皇后性情贤淑,怎会做这样的事?莫说笑了。”
陛下不信我。
“这都是臣一手策划,与皇后无关。”
兄长在陛下面前叩头认罪,我依然是众人眼中无辜的皇后。
没有人知道我也曾下了杀机。
没有人。
而我的儿子被他的父亲禁在宫中不见天日,我不知道陛下究竟想怎么对付他的儿子……
我去见令儿,他匍匐在我脚下企求我的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