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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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那天很是热闹,许多大臣都拿出了自己看家本事,连生性古板严肃的太常少卿曹大人也鼓瑟助兴、良宜长公主的驸马蓝成式下场跳胡旋舞,陛下虽然笛艺超凡,在这个场合却只是看着,仅是微笑。
龟兹国人喜乐,我朝九部乐中就有一部龟兹乐,他们精通乐器,以琵琶为最,当礼部尚书刘大人以琵琶技惊四座的时候,白明德副使却摇头说他指法错了。
刘大人不服气,眼见当堂便要起争执。
这时,突然传来天籁之音,顿时终止了争执,众人几乎屏息以对,那是我这辈子所听过最为精妙的琵琶。
唯有天上仙乐才可比拟的,无与伦比的琵琶。
当一曲结束的时候,最后一抹绕梁余音散去,我才注意到弹它的人,浅红的官服,斜抱琵琶,拿着拨板,见众人瞧他,他回眸,似是漫不经心。
淡淡的笑,说。
“这样的日子,不适合争吵。”
那天,至始至终谢默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后来,听说白明德副使约他在大荐福寺开元塔上比斗琵琶,谢默应约,三场比试,二平一胜。
又听说,白副使回国,临行前赠他自己所用的琵琶“春风”。
“春风”是把华丽的琵琶,上面镶嵌着华丽的宝石,洋溢着异域的风情,一次陛下饮宴,曾让谢默自府中取来赏玩,那日谢默微笑看着陛下手上的琵琶,神色很是珍惜,陛下似是不悦,谢默笑答。
这琵琶颇有来历,琵琶原本的主人是琵琶名家曹处约,而曹处约,就是谢默学琵琶跟从的老师。
“此乃先师遗物,如今因缘巧合,到了谢默手上。”
说话的时候谢默脸上漾起了温和的神色,就象他平常的神色,但也流露着一丝伤感,我不清楚他的伤感为何而来。
那天夜里我听说陛下宣召谢默拟旨,那夜我听到了熟悉的笛音与悠扬的琵琶声从远处传来,内侍说陛下素来喜欢音乐,又精通笛艺,政事闲暇让臣子伴奏也不是第一回。
他们不说我也知道伴奏的人是谁,这样的琵琶声,听一次,便再难忘却。
第二天清晨,廊下的宫人窃窃私语,掩口而笑,说是前夜陛下带着臣子到上了殿顶,在屋顶上吹了一夜凉风,吹了一夜的笛子,谢默伴了他一宿,如今二人皆着了风寒,谢默告假,陛下卧床。
听着她们不知从何处打听来的消息,我也淡淡的笑了,只因为我喜欢的男人,他偶尔呈现的宛若孩童般的稚气举动。
那时我并未对陛下与谢默的关系起疑心。
记忆里关于谢默的最初印象,也只是这样一些片断,雪泥鸿爪一般。
并不清楚他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我。
我们的相遇于我于他都是意外,人多的地方,行过大礼,我瞧了他好几眼。他见我却只是淡淡然一点头,没有象其余大臣顶礼膜拜,而奇异的是我并不以为他失礼。
即使,这确实是失礼的行为。
他没瞧我,不象他人初见我时的惊艳,而我却不能不看他。
我是个敏感的女子,我虽然不懂我枕边的男人想什么。但我知道他看我眼前男子的迷茫,或许陛下自己都不知道,他已经被那人所吸引了。
可否是为了这来自江南的瞳呢?
宫人说谢默如青玉一样的温润,我看他,有水泽的气息,清清淡淡,却自有味道。
今日我见他,我才发觉了一件事,其实这个男人,并不快乐。
水乡的气息固然温柔,却来自忧郁。
在看着远树碧水的时候,那个人的眼里,总是露出一丝的茫然与忧愁。
旧时宫人们所言的,那样年少轻狂,他身上看不见。
倒是在他身边,便觉得有股宁谧的温存气息环绕。
或许我盯着他的样子让他觉得不自在,他有些窘,我也知道我失礼,可是对于这个男人,我就是想看个够。
到底我哪里不如他?
想起陛下的评语,微微的妒忌浮了上心。
他回我的却是淡淡的一笑。
竟是可以与三月春阳相比美的温暖,水色天色此时一如他的眼睛。
郁郁时幽蓝如湖水,开朗时若晴空。
我有一瞬的失神,看着他,由此而生的焦躁思绪延续到了黄昏。
直到夜晚陛下来探我,和往常一样,我们的旖旎从棋盘开始的时候,依然如此。
棋过三盘,我两胜,我知道他走神了。
陛下自己也笑言若不是他在想别的东西,今晚定然不会输得这般惨烈。
我最喜欢陛下的一点,就是他不会以势压人,对于一个皇帝而言,这是难能可贵的优良品性。
他问我可要什么奖赏,我只是摇头。
宫中富贵,集世间美物大成,看得多了,很多都看淡了,得失心也少了许多。只是对于此刻在我身边的男人,我更多了几分依恋。
除了他,没有人我再能说得上话。
站得越高,其实也越凄凉。
我只是想他陪着我,多说一会话,这样就够了。
我以为最小的要求,他点头,陪了我一会,我以为他会留宿。
可过了一会,象往常一样,他说自己要走。
我靠在门边上,看着他走远,听着他与身边侍奉的内侍高世宁说话。。
“陛下还去老地方?”
“当然,倚靠着强势,把一个人留在自己身边,若不好好照顾他,岂不是大大失礼。”
陛下眼角眉梢都是笑,回话也俏皮。
我的心却淡淡凉了下来。
我没见过这样轻松的陛下,即便我们这样亲密,也不曾见过他这样的神情。
面上微笑自若,可担忧藏在他的眼底。
他想的人,担心的人到底是谁呢?
我不知道。
自从一年前仆射齐英被扳倒之后,莫名其妙地我成了宫里最受宠爱的妃子。
陛下时常来见我,但很少再留宿于我的寝宫。
他总在夜半时分出行,去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在要走的时候,陛下的眼睛里,总会泛起一丝温暖的笑容。
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他去什么地方。
但我觉得凄凉。
为什么抓住陛下心的人,不是我!
即便我这样爱他,他却不爱我。
既然不爱我,那喜欢任何一个人,都无所谓了。
我是妃子,不能是妒妇,为了我的儿子,我不能做出失礼的行为。
在宫中出差错很容易,安稳地过日子却不容易,我只能沉默。
怔怔地看着皇帝远走的背影,和往常一样,我知道这夜又是我一个人独处。
而宫中起居注上,只会标明,陛下夜宿德妃处。
那时我不知道,半夜陛下陪着的人,是谢默。
偶然我睡不着,半夜去花园散步,偶然我看到他们。
那时陛下的眼睛里面,象是有星光,让他沉醉的人,就是朝中人称“谢郎”的男子。
而平时温和淡漠的青年,在漫天的星光辉映下,竟会对陛下,笑得如此坦率和天真。
我见他弹琵琶,陛下吹笛。
浴堂殿前宽阔的平台上,晚风吹卷他们的衣袖,月光径直如泄,笼了他们的身……
清冷的琵琶声在寂静的夜色之中,竟也泛出几许暖意。
没有什么让人生疑的举动,他们有的,只是偶尔回头的会心微笑。
我却觉得一阵冰冷的寒意涌上心头。
这两个人的世界,为何让人有插不进去的感觉?
3
时光真是过得很快,想起初见那个男人仿佛还在昨日,而如今的我和他都已经不同。
我的儿子独孤令已经五岁了,如我所愿,他成了太子。
我也成了皇后,我的儿子因为我的身份,在当今圣上百年之后,将为未来的皇帝。
说起来我该感谢谢默,如果不是他的当头棒喝,或许我不会清醒。
过去我也知道为了自己好,不该和陛下宠信的人起了争执,可是我控制不住。
嫉妒与爱情,向来难舍难分。
我毕竟也只是个普通的女人,对于占有我倾心所爱的人,不能不起嫉妒之心。
或许我的敌意太过明显,一次他对我说。
“天子与江山并重,你可以和任何一个人抗争,可是你争得过这个天下吗?”
清澈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我,看得我哑然无语。
我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和帝王相恋,本来就不该要求太多的东西。
天下无情,莫过帝王家。
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倒不如什么都不想,意外得来的,反而都是惊喜。
于我,这样的想法太消极了。
可是看他清浅温和的笑容,再想起传说中年少,初初进京,浑身锋芒毕露的他。想到他的迷惘与忧郁,我不得不承认,不过才是几年,他已经完全不同于以往。
或许因为什么都不求,所以心境能够保持平和。
水天一色净如蓝,不由想起了陛下所言。
不知怎的,这句话,我一直都记得很清楚。
如今看他,如同看水看天,水色清澄如镜,而天色也是朗朗。
由此我在宫中淡漠度日,冷眼旁观这宫中发生的一切。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很早以前我就明白,宫中势力决定一切,这些年我看到很多人来了,也看到很多人走了。
象是来自异域邻国的美女,或是朝廷重臣的眷族,她们得到宠信是因为陛下需要稳定她们背后的那层关系,她们失宠大多数原因,也是因为她们的关系对于陛下不再重要。
陛下越来越深沉,我知他爱好玩弄权术。
天底下的帝王似乎都爱玩弄权术,这些年闲暇无事,看多了史书,对于陛下的手段我也摸到几分。
奇怪的那样爱好权术的男人并不讨人厌,朝野上下对陛下口碑都很好,或者是出于他的手段巧妙。
除了我,或许不再有人知道他的内心深处,依然有柔软的地方存在。
至尊如他,在一个人的面前也可以放下一切。
在众多的纷扰中,那两个人还是在一起。
陛下和他都喜欢看月朗星稀,也喜欢在傍晚的湖畔垂钓,也或是一起读书……
平时陛下话多,而在谢默前面,他大多听。谢默于朝堂之上不太活跃,而退朝之后的他,总是微笑的对陛下说一日之中,他遇到哪些事。
见过很多次,私下他们相处总是这个样子,可是有时我看他见到陛下热情的举止,脸会红,唇角会微微上翘。
淡淡的笑容浮上面容,却不爱被陛下瞧见。
见陛下转过头正对他的时候,这男人总是一副正经的样子,我知道这是伪装。
我和谢默时常碰面,这些年他已经变的开朗很多,不复初时所见的样子。
他很喜欢笑,也爱逗人。
在陛下面前,他却是另外一个模样,让我想到欲擒故纵这个词。想起他总是牙痒痒,我竟然比不过一个男人总是让我耿耿于怀……
有时看不过去,我私底下也会与他针锋相对。
他看了我半天,一言不发离去,向来如此,张狂得象是不屑与我一般见识。
气得我很想跳脚。
可是陛下偏偏就吃他这一套。
就在这么有滋有味的日子里,我成了皇后。
这里有一半是出于他的授意,我不知道谢默对我的看法如何,照父亲兄长进宫探视我时的说法,这人对我十分欣赏。
被一个我所敌视的人欣赏,从来没有想过。
有那么一点点,竟有些得意……
升位成皇后的那天,令儿被册封为太子。
我高坐于御座之旁,俯视群臣,见他冲我微微点头致意,我回以一个不屑的白眼。
撇头的时候,我发现陛下看了他一眼,很温和平淡的眼神,谢默也是这样的眼神,四目相对,不知是不是错觉,我看到两双眼里,都含着勉励的意思。
就象去年,陛下派十九岁的他为和亲副使,护送皇叔雅王之女前往天岚和亲,临行前他们相对的眼神。
那天原昌乐县主而现在被册为宁国公主的十六岁女孩并没有哭,虽然她此后家国万里,也不知道可否有回来的一天。
陛下担心她的情绪,让我宽慰她,其实没有这个必要。
还带着稚气的女孩儿说此去为国,虽死无憾。
雅王却是泣不成声,宁国公主在他诸女中年纪最幼也最得宠爱,视若掌上明珠,常常对人夸耀的结果,连远在北域的天岚都知道昌乐县主的美名而遣使求亲。
皇家的利益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反对而改变,即便雅王是当今圣上最为器重的叔父,他的女儿依然逃脱不了成为祭品的命运。
听说天岚动荡不安,宁国公主此去,是福是祸谁也不晓,但还是得送她走。少一个敌人总比多一个敌人来得好,况且天岚邻近突厥与玄冥,我国公主为可汗可敦,可就近监视两国的动向,玄冥犯边,也可调兵抵御。
“那是边境的防线啊,皇叔……”
伤心的父亲为了幼女的幸福而前来求情的时候,陛下这么说,雅王在雨中踉跄的离去,陡然间象是老了好多岁。
陛下什么也没说,淡漠的看着,我突然觉得离他好遥远。
今天宁国公主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