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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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什么也没说,淡漠的看着,我突然觉得离他好遥远。
今天宁国公主就要启程了,和亲正使是鸿胪寺卿苗大人,谢默为和亲副使之一,我不清楚为何陛下要派他去,却记得临行前陛下看他的眼神。
陛下说一切都交给你了,谢默点头,说的不是肯定的句子。
“臣尽力。”
他确实尽力而为,队伍行至天岚边境,天岚爆发内乱,可汗被其长弟刺杀,太子失踪,长弟篡位自立为“假王”,宁国公主自愿留下为人质,下嫁“假王”,让和亲使节平安离去。
和亲正使苗大人回边境求援,谢默却只身一人带着自己的家仆去了突厥借兵五千,借突厥使节为天岚假王大婚庆贺的理由,平定叛乱。
假王伏诛,宁国公主与先王太子成婚,谢默才回来。
面对指责,他说兵贵神速,只能随机应变,尽快解决事情才是最要紧的,达成目的的手段,并不重要。
齐英想法办他的自作主张,突厥遣使解释说,借兵的对象只是谢默,并非宁朝。
结果他也平安无事。
可是,为什么他能借到兵呢?
这事闹得很大,宫里也传说的沸沸扬扬,忍不住问陛下,陛下笑笑。
“这不奇怪,他的祖母可是突厥步离可汗之女,号‘大公主’,能统兵,以军功封‘珍珠叶护’。当年还是阿史那大公主带兵帮助小都蓝可汗平定三部叛乱,谢默为大公主之孙,以这层渊源,他能借兵,也不是很难想像。”
说话的时候,谢默离我们并不远,殿外桥旁,他和另一位官员在商议事情,陛下看着他,微微的笑了,这时谢默也抬头,也许他看到了陛下。
他也笑了。
四目相对的神情,就象现在的他们。
我哑然。
当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母,其实也没什么。
曾经朝思暮想,可真到了手,又觉得什么都淡了。
在这样繁华的时候,我转头看陛下,见他看着谢默,微笑。
目光之中有欣慰也有爱怜。
那一瞬间我突然领悟到陛下在这个叫做“谢默”的男人身上花费了多少心血。
我登上皇后的宝座依然离陛下很远。
陛下在栽培他,不视他为他的情人玩物,而是与陛下并驾齐驱的人……
这究竟是怎样的感情,我不懂。
4
我被封为皇后的那一年冬天,夜空之中有流星飞过,次夜电闪雷鸣,十二月的冬天,翠微宫雷击失火。
有人说这是我的过错。
我不配当皇后吗?
不,我不以为我有错,违背伦常世情的人不是我,是坐在天子之位的人与他的臣子。
如果连天也看不过眼,他们的罪凭什么要把惩罚降临在无辜的我身上!
心中愤愤,那时我犹如困兽。
可是我什么都不能说,为了我的儿子,我什么都不能够说。
天降大灾,朝廷大多会推出一个替罪羔羊,我不知道自己想当皇后是不是错误,可我知道我在陛下的心里,其实也不算什么。
如果我对陛下而言什么都不是,那么陛下会为我做什么事呢?
心里半点底也没有,一日日我只是抱着我的儿子,希望有灾难只降临在我身上就好。
这孩子毕竟是陛下的骨血,所谓虎毒不食子。
陛下总不会对令儿也下狠手废了他吧!
整日我都在想我与令儿的未来,想到齐英之女齐淑妃过世之后三皇子独孤冥的凄惶,我越想心越凉。
独孤冥有谢默为师,在宫中尚不免被其余人等欺负,如果我被废,令儿怎么办?
一度我绝望,以为自己铁定被废,那时不甘心,很不甘心……
宫中流言纷扰,势利的宫人们已经在讨论什么人将替代我,成为新的皇后。
我只是在等待消息,什么人也不见。
当陛下下诏之时,我心痛如绞,我以为我完了。
没料到陛下会下罪己诏。
陛下在诏书中说夜飞流星,宫中失火乃是他的过错,与我无关。
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陛下是否对我有情,刹那我心中充斥的是狂喜。
可是当我摆脱了身后一群宫人,来到陛下寝殿的时候,却看到他对谢默低语。
“要是罪朕也认了,天不认同又如何,人定胜天,朕此生当个好皇帝,为黎明百姓创一盛世天下,就当是弥补朕的罪。朕无须杨婉为朕做替罪羔羊,你说得对,大男人怎能欺负弱质女子,朕有罪,朕一人担,你别忧心,这不是你的错……”
原来陛下不是为我。
即使听不见看不到谢默他的声音他的表情,我却见他靠近陛下的怀里,静静地,象是松了一口气……
这年八月,谢默被云阳谢氏除名,十月二十二日他二十岁生辰,为他加冠的是司空沈言。
也许谢默也觉得他是有罪的,也许陛下也这么觉得,可为什么为什么只有他,能够获得陛下的心呢?
淡淡的酸涩,弥漫上了我的眼睛。
我很清楚,陛下是真的喜欢他……
或许,还掺杂了许多别的感情。
令儿幼时很喜欢亲近那个有着一张和善笑颜的男子,而那日之后我再不允许我的儿子靠近那个男人。
我害怕。
我的丈夫已经离我远去,如果我的儿子也是如此,我受不了。
想要的爱情已如镜花水月,成空。
我能抓住的只有权力,只有权力……
但我依然爱恋我所喜欢的男人。
即使他救我,只是不愿意做这样的宵小行为。
那个被称为天子的男人光明磊落,他虽然不爱我,却不曾欺我。他想让他的爱人与他并驾齐驱,成为他的左右手,那么我如果也为他分担一些责任,他会不会多看我几眼呢?
我知道这样的想法很傻,可有的女子,想要的始终是爱情。
权力这样的东西,也不是全然让人眷恋的。
也许出于这样的心态,我无法对那对男子的爱情视而不见。在我为皇后的第二年,大内再度发生火灾时,我方才发现,陛下于他,那样的关爱未曾变过。
那晚的火灾很大,熊熊火光象是烧红了半边的天。
被宫人扶出的我蹒跚行至御花园,正见陛下被卢公公背来,身边跟着谢默……
他们都很狼狈。
这时我才晓得是陛下今晚住着的紫檀殿也起了火,难怪他们如此模样。
陛下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看天,眼里象有几分沮丧。
谢默的脸色依然柔和的很,一如往常,沉默地坐在陛下身边,只是他的手握住了陛下的手……
在旁人忙着救火的时刻,没有人关心着他们的时候,我瞧见容易脸红又爱羞的谢默握着陛下的手,即便陛下想抽手,那个看似温和的男人却是不放。
陛下朝他皱眉,他对陛下微微一笑,笑容里有抚慰的意味,那时陛下怔了半晌,伸出另外一支手,拍拍他的肩膀。
或许他们并没有发现,这样的小动作有我在看。
说不出是羡慕还是嫉妒,那时的我忍不住扭过了头去。
再看下去,我怕我会失色,一个女人的嫉妒,掩藏地再好,也会露出痕迹。那两个人都不笨,而最重要的是,我不想在谢默面前失态,也不想陛下看到我嫉妒的神色。
嫉妒的女人,有时看上去会很丑陋,在宫中的我,早已看多了这样的人。
我不想,与那些丑陋的人一样。
但在这时候,我发现群集于御花园中的宫眷里并没有看到我的儿子。
令儿呢?
令儿在哪里?
他在哪里,他安全吗?
我的心顿时揪了起来,此时陛下问我。
“皇后,你怎么了?”
陛下温和慈善的神色里并没有伪装,我却无法再控制我的情绪。
我的儿子不见了!
我大喊,那时顾不得所谓皇后的仪态万方……
太子失踪,是多么大的事情。
陛下下令宫中的内侍们都去寻找令儿的下落,我在他怀中低泣。
没想到在这样的时刻,我才能感受到这个男人的温柔。
可是如果可以,我宁愿不要,若是,这样的温柔要用我的儿子去换……
我虽是个渴望爱情的女子,却也是个母亲。
很平凡的母亲。
那时的我心神大乱,只是听着陛下调派人手与对我的宽慰,我并没有发现,那时谢默不见了……
而后大批内侍回报都不见令儿的时候,我才发现谢默不在。
低声问陛下。
陛下只一笑,笑容之中带着一点无奈。
“他去找太子了。”
谢默去找我的儿子?
我大惊失色,一时间我以为陛下想错了,或是在诓我。
这怎么可能呢?
但见陛下的神情,又不象。
“他这个人啊,很倔强也很细心,皇子皇女们都很喜欢他,有他在,太子无妨。”
不知是出于什么理由,陛下所言淡淡,气定神闲。
他好象对谢默很有信心。
可是我瞧着依然在燃烧着的大火,心情依然不定。
“陛下放心吗?”
“当然不放心,这人身体很不好,这么一闹,估计又得病上个半月一月的。”
其实我想问的并不是这个,可陛下这么说,我又想继续问。
“那陛下为什么不阻止他呢?”
“他认定的事情,朕说了也没用。”
淡淡语气,说不出的是喜是恼。
“陛下喜欢他什么地方呢?”
“每一分地方都喜欢,不管是缺点还是优点,都一样……”
“他会没事吗?”
陛下笑而不答,笑容有所指。
我回头,看见谢默自一条小路行来,怀中抱着的,是我的儿子,象是睡着了的儿子。
令儿,怎么了?
“太子在仰明殿中读书,臣寻到他时太子被烟熏了几口,呛昏过去,休息几日,就没事了。”
从他怀中接过令儿,我正欣喜,抬头见谢默疲惫的神色。
他的脸上衣上都蹭了很多的灰,发巾的垂角也被染焦了一半,狼狈的样子与平时衣着光鲜的模样有天壤之别。
陛下拍拍他的头,神色里象是有几分责怪。这时的谢默谢侍郎,我见他冲着陛下微笑。
笑容有些狡诈,有些刁钻,看得陛下闷闷,他却突然开口。
“既然陛下与皇后太子都无事,那臣退下了。”
“你……”
我想留他,他是寻到我儿子的人,让他这样离去,我心不安。
陛下冲我摇头。
谢默对我行了一礼,小声言道。
“陛下、娘娘太子本是一家人,臣是外人,留在这里算什么呢?”
我无言。
陛下欲言又止。
他笑了笑,冲陛下行了大礼,走了。
看着他缓行如同龟步的背影,突然之间——
我觉得他很寂寞。
在外人面前,他与陛下的感情要藏着吗?
不快乐的人除了我,是否也包括这一对有情人。
我抬头瞧陛下,陛下看着谢默远去的方向,神色怅然。
而后我听说,谢默回府之后就倒下了,病了半月。
再见他时,他容颜清减,不胜衣。
我的儿子见他如若无睹。
这是我的错,我对我的孩子说,那个他也很喜欢的男人,对于他的失踪,谢默无动于衷。
令儿难过了许久,其实我该告诉令儿是这个男人救了他……
可是我没说。
5
秘密不会永远是秘密。
纸包不住火,终于有一天,陛下与谢默的关系曝光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没见到也不清楚,听进宫来探视我的兄长说陛下一日当众狂吻谢默……
什么原因没有一个大臣知晓。
在朝为官的兄长说那时陛下的神情很绝望,谢默一言不发,拂袖离去。
称病闭门三日不见客的是他,日日沉淀酒乡的人是陛下。
而我前去探望陛下,那天夜里我发现他在流泪……
为什么他一直不肯承认他爱朕?
他到底要朕等多久?
崔宜真的要比朕好吗?
陛下在我的怀里流泪,一滴一滴都象滴在我的心上。
此刻我怀中象个孩子似的男人很脆弱,对于感情男人与女人一样,也会受伤。陛下或许不知道他酒醉时的呓语,已经泄露了他的心情。
我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模糊了。
我很心疼这个男人,不是君临天下的帝王,而是一个沉溺在爱与不爱的困苦中的普通男人。
我记得那天的夜色很好,圆月高悬中天,这时,有个身着浅红色衣裳的男子如踏月而来……
我知道谢默宫中各门都有籍在册,也有通行无阻的令牌,但我不懂他来做什么。
伤害一个爱你的男人,你很快乐吗?
我如此问他,他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