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的猫-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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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猫的父亲是一只异常庞大的黑猫,每当母猫发情的时候,她总是跟他一起在院子里到处打滚;但在其它时候,我们却老是看到公猫坐在最下面一级木梯上,而她坐在最上面一级木梯上,两个一上一下地忙着舔毛。她不肯让他走进公寓,他一靠近她就把他赶跑。等小猫大得可以自己找路走到庭院的时候,他们也开始有样学样地坐在木梯上,一只,两只,三只,四只,全都是大同小异的黑白花色,而他们全都带着恐惧的神情,望着那只在下方守候的大公猫。最后母猫带头走下楼梯,她把尾巴竖得高高的,完全不理会那只黑猫。小猫们跟在她后面,一一经过黑猫身边。她在黑猫的注视下,在院子里教小猫替自己清理皮毛。然后她再带头走上楼梯;小猫乖乖跟在她后面,一只,两只,三只,四只。
他们除了烹调得嫩嫩的肝脏,和煮得嫩嫩的小鳕鱼之外,其它全都不吃,这点我自然守口如瓶,绝不对那些有可能领养他们的人露出半点口风。
对我的猫咪来说,老鼠只是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儿,而她的孩子们显然也是这么认为。
这栋公寓有一种我从来没在伦敦其它地方看过的特殊设计。有人在厨房墙壁上,挖去了十来块砖头,并在墙外装了一面铁窗,在墙内做了一扇门;所以这等于是一种设在墙内的食物柜,你也许觉得这不太卫生,但这可以用来代替来一种早已废弃不用的老式设备:一个食物储藏室。这样可以让面包和乳酪在一个足够凉爽,但却不至于冰冻的环境下,保持原有的湿润度。可惜的是,这个迷你食物储藏室却招来了不少老鼠。它们住在墙壁里面,而且它们已经以顽强的适应力,完全去除掉对人类残留的最后一丝恐惧。我要是突然走进厨房,在那儿看到一只老鼠的话,它只会拿它亮晶晶的眼珠瞅着我,静静等我离开。我要是留下来,但不发出声音的话,它索性根本不理会我,继续到处找东西吃。我要是发出吓人的声音,或是拿东西扔它,它就会赶紧溜回墙里,却一点儿也不显惊慌。
我实在没办法拿捕鼠器来对付这么信赖人的生物;但我认为,如果让猫来执行这项任务,勉强还可以算是一场公平的竞赛。但我的猫咪根本就懒得理这些老鼠。有一天,当我走进厨房时,我居然看到我的猫咪躺在餐桌上,盯着地板上的两只老鼠。
是不是怀了小猫,就有可能会唤醒她真正的本能?没多久她就产下小猫,而等小猫大到可以自己走下楼时,我把母猫和四只小猫带到厨房里,拿走所有的固体食物,把他们全关在厨房里过夜。我在天快亮的时候,到厨房去倒水喝,而我一打开灯,就看到我的猫咪慵懒地躺在地板上喂小猫喝奶,一只,两只,三只,四只;在离他们一、两呎外的地方,有只老鼠坐了起来,但这并不是因为它怕猫,而是被灯光惊动。这只老鼠甚至连跑都没跑,只是待在原处等我离开。
我的猫咪享受老鼠的陪伴,或至少是可以和平共处;此外,她还顺利化解了楼下一只笨狗对她的敌意。这只不太聪明的狗跑过来追赶她,但她显然不晓得狗是猫的天敌,竟然还傻呼呼地绕着狗腿打转,并发出撒娇的呼噜声,就这样一举收服了狗儿的心。他变成了她和小猫们的朋友。不过,我有一次发现她对黑暗有着强烈的恐惧,猫是属于夜晚的生物,按照常理推断,她应该对黑暗司空见惯,泰然处之才对。
有天下午,黑夜在瞬间降临伦敦。我当时正站在厨房窗前,招待一位访客喝咖啡,窗外的空气突然变得又黑又脏,街道上的路灯也开始亮起。还不到十分钟,明亮的阳光就转变为全然的漆黑。我们全都吓坏了。难道我们的时间感消失了吗?原子弹终于在某个地方爆炸,并用污云覆盖住我们的大地?还是我们这最美丽岛屿上的众多死亡工厂之一,因为不慎而让毒气外泄?换句话说,我们是否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了呢?我们得不到任何讯息,只好站在窗前静静凝望。窗外是一片阴沉、令人窒息,如硫磺一般的天空;那是一种带有暗黄色的漆黑;空气呛得我们喉咙发疼,就好象待在刚用过炸药的矿坑里似的。
四周一片死寂。在那危机四伏的艰困时代,这种宁静的等待是伦敦的第一个征兆,远比其它现象更加令人不安。
在这段时间中,猫咪一直坐在餐桌上发抖。她不时发出声音…那并不只是喵喵哀叫,而是一声哭嚎,一种充满疑惑的怨叹。我把她从桌上抱起来,想要安慰她,她挣扎着跳到地上,但她并没有一溜烟地快步逃走,而是匍匐着缓缓爬上楼梯,躲到床底下,待在那儿继续抖的不停。活像是只吓坏了的小狗。
半个钟头后,天空的黑云终于散去。几股互相抵消的气流,将城市排出的污秽废气,困在一张由固执的凝滞空气所形成的罩网下。然后另一阵风吹过来,改变了气流的结构,于是城市又重新可以畅快地呼吸了。
猫咪在床底下待了整个下午。我们好不容易才把她哄下楼,而她在清新明亮的傍晚光线中,坐在窗台上静静望着夜幕落下…这次是真正的黑夜。然后她将她那因惊吓过度而变得乱糟糟的皮毛梳理整齐,喝了一点儿牛奶,终于恢复镇定。
在我搬离那栋公寓前,我有事得离家一个周末,所以我请一位朋友替我照顾猫。等我回到家,她已被送进了兽医院,她的骨盆摔碎了。在这栋房子的一扇高窗外,有着一片平坦的屋顶,她常常躺在那儿晒太阳。她不知怎的,竟然从那足足有三层楼高的屋顶上,摔到了两栋建筑物之间的信道上。她想必是受到了某种惊吓。但不管是什么原因,我们最后不得不让她进行安乐死,而在这之后,我更加认定伦敦实在不是个适合养猫的地方。
我接下来住的地方根本就不可能养猫。那是一栋有六层楼的公寓建筑,由一道冰冷的石梯贯穿其间,通往各层的公寓单位。这里既没有院子也没有花园:距离最近的空地,大概就是半哩外的摄政公园(Regent's Park)。你会认为这地方根本不适合让猫居住;但在角落一家杂货铺的橱窗里,却总是可以看到一头黄玳瑁色大猫;杂货铺老板说,他让那只猫晚上独自待在店里过夜,而当他要出门渡假的时候,他就干脆把猫放到街上,让它自己想办法讨生活。你虽不以为然,却跟他完全说不通,因为他会反问你一句:猫看起来健不健康,快不快乐?没错,它看来的确是非常健康快乐。而且这种生活它已经过了整整五年了。
曾经有只大黑猫,在我们公寓楼梯上住了好几个月,而且它显然并没有主人。它希望我们其中有个人能收养它。它会坐在那里,等某扇门因有人出门或是回家而打开,然后开始咪咪叫,但它的叫声显得相当迟疑,似乎过去曾遭受过太多次拒绝。它可以喝到一些牛奶,吃到一点儿剩菜,在人们腿边打转,请求人们收容它。但它的态度并不坚持,也许,它其实也没抱任何希望。没有一个人愿意收容它。这主要是因为该如何处理猫排泄物的老问题。没人愿意花费力气在楼梯上跑来跑去,把臭烘烘的猫砂盆端到垃圾桶去倒。何况,这栋公寓的房东会不高兴的。而且,我们设法安慰自己的良心,它说不定是某家店养的猫,只是跑到我们这儿来玩罢了。因此我们只是喂它吃些东西。
它白天坐在人行道上,欣赏来来往往的车辆,或是到附近商店里去逛逛:一只城市老猫;一只温和有礼的猫;一只不会装模作样的猫。
街角有三个蔬果摊位,负责做生意的是三个老人:一胖一瘦两兄弟,和胖子的胖老婆。他们个子都很小,大约只有五呎高,他们都非常喜欢开玩笑,而且内容总是跟天气脱不了关系。嫁给圆滚滚矮胖兄弟的圆滚滚矮胖太太,双颊总是红通通的,红得几乎泛黑,她曾表示想把那只猫带回家,但她怕家里养的踢碧会不高兴。瘦巴巴的矮小兄弟是个单身汉,跟他们夫妇俩住在一起,他开玩笑说他可以把猫带回家,保护它不受踢碧欺负:没老婆的男人需要猫咪作伴嘛。我想他本来是真的打算这么做,但结果他却突然中暑死掉了。不论天气有多热,这三个人总是围巾啦、夹克啦、卫生衣裤啦,大衣啦,样样不缺地裹了满身。那个瘦巴巴的兄弟,还不忘在一大堆衣服上,另外再罩上一件大衣。只要气温超过五十五度,他就会抱怨说有热浪来袭,把他给热坏了。我建议他少穿一点,就会觉得凉快多了。但这种穿衣态度对他来说显然非常陌生:令他感到很不自在。有一年,伦敦真正遭受热浪侵袭,晴朗的好天气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我每天一走出门,就可以看到街上挤满了身穿轻薄夏衫的人群,看起来一片欢乐,令人感到温暖而友善。但这三个矮小的老人却仍然包着头巾,裹着围巾,穿著他们的卫生衣裤。老太太的面颊变得越来越红。他们不停拿炎热的天气开玩笑。大黑猫躲在他们脚边摊位下的阴影中,躺在掉落的李子和枯掉的生菜叶片中休息。在热浪来袭的第二个礼拜,那个老单身汉就因中暑去世,而那只猫找到家庭的希望,也就因此而化为泡影。
接下来有好几个礼拜的时间,他的运气还算不错,在酒吧中受到大家欢迎。这主要是因为露西,一名住在我们公寓一楼的妓女,她晚上都会光顾那家酒吧。她带大黑猫一起上酒吧,自己坐在吧台角落的凳子上,让猫坐在她旁边的凳子上。她是一位亲切和善的小姐,在酒吧中人缘绝佳;而不管她带谁同行,都可以受到同样的欢迎。我到酒吧去买包烟或买瓶酒的时候,总是会看到露西和猫一起坐在那里。爱慕她的人非常多,而且世界各地的人都有,但他们不论是老顾客或是生面孔,成熟老成或是年轻幼齿,大家总是有志一同地买酒请她喝,并千方百计地哄酒保夫妇多拿点儿牛奶和薯片给猫吃。但猫上酒吧的新鲜感显然很快就消退了,因为没过多久,露西上酒吧工作时,就没再看到她把大黑猫带在身边了。
天气变冷了,天黑的时间也越来越早,但大黑猫总是能赶在公寓大门关闭前,安安稳稳地坐在楼梯上。它会在未铺地毯的冰冷阶梯上,尽可能找一个最温暖的地方安眠。要是天气真的太冷,就会有某户人家让猫到家里过夜;到了第二天早上,它会在我们腿边绕圈子打转表示感谢。但过了一阵子,大黑猫就失去了踪影。管理员态度强硬地辩说,他已经把猫送到英国皇家防止虐待动物协会(R。S。P。C。A。),让他们替它进行安乐死。这是因为有天晚上,大黑猫等了很久大门都没打开,忍不住在楼梯台上留下一堆粪便。管理员表示,这实在让他感到忍无可忍。光是替我们打扫就已经够他累的了,他可不想再替猫去收拾善后。
第四章
我搬进了一栋位于猫咪王国的房屋。这栋房子年代久远,有一个围墙环绕的狭小花园。从我们家后窗望出去,左右两边都可以看见十来道规模呎寸完全相同的围墙。树木,青草,灌木丛。附近还有一座屋顶忽高忽低的小戏院。这里的猫多得要命。在围墙上,屋顶上,和花园中,总是可以看到猫的踪影,它们在这里过着一种复杂而隐密的生活,就像邻居的小孩一样,依循某些大人无从猜测,甚至难以想象的私密律法,过着属于他们自己的生活。
我知道这里将会有一只猫。就好象房子过大,必然就会有更多人搬进来居住一样,某些地方一看就知道适合养猫。但有好一阵子,不管是什么样的猫到我家附近嗅来嗅去,打量这里的环境时,我总是立刻把它们赶走。
在一九六二年整个严酷的冬季,有一只黑白老公猫,经常待在我们家院子里和后面阳台的屋顶上。他坐在屋顶的残雪中;他在冰封的花园里闲荡;每当后门暂时打开时,他总是坐在门口,打量温暖的室内。它长得一点儿也不好看,眼睛上有块白斑,耳朵缺了一角,嘴巴老是微微张开,口水流个不停。但他并不是一只流浪猫。他有个不错的家,他的主人就住在在我们这条街上,他干嘛要成天待在冰天雪地里,没人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那年的冬季,可算是对英国人自愿吃苦的惊人耐力,做了一次更加严格的训练课程。
我们这里的房子大多是伦敦工商会( L。C。C。)的财产,而在寒冬入侵的第一个礼拜,这儿的水管破裂结冰,大家全都没水可用。管线整个被冻住没人处理。政府当局开放街角的一条总管供水,而接下来好几个礼拜,住在这条街上的妇女只好拎着水罐,穿著室内拖鞋,沿着堆了一呎高积雪的泥泞人行道,千里迢迢地走去取水。她们穿拖鞋是为了保暖。人行道上的冰雪一直无人清理。她们走到那老是故障的水龙头取水,再自己用炉子烧水的话,否则就完全没热水可用。大家就这样挨过了一个礼拜,两个礼拜…然后再继续熬过三个、四个,五个礼拜。他们自然没有热水洗澡。你要是问他们,既然他们按时缴房租,自然就有使用冷热水的权利,那为什么不向有关当局提出抱怨呢?他们的回答是,伦敦工商会早就晓得他们的供水系统出了问题,但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伦敦工商会表示,这是管线每逢冬季就会发作的老毛病:他们十分同意这项诊断。他们的语气显得相当悲惨,但却流露出一种无怨无求的满足心态,就好国家正遭受无法避免的天灾侵袭,而他们必须共体时艰似的。
在街角的一家店铺里,有一名老男人,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小小孩在那里渡过严寒的冬季。那间店简直比冷冻库设定的零下低温还要冰寒刺骨;店门总是大大敞开,正对着屋外冰冻的雪堆。店里完全没有暖气。老男人得了肋膜炎,在医院里躺了整整两个月。出院后他元气大伤,身体大不如前,只好在春季来临时把店卖掉。小孩坐在水泥地上冷得直哭,老是挨他妈妈打,她穿著一件薄薄的羊毛洋装,一双男人的袜子,和一件薄薄的开襟羊毛毛衣,站在柜台后面,不停地抱怨这抱怨那,眼泪鼻水流个不停,手指上长满了冻疮。隔壁那个在市场当搬运工的老人,在自家大门前的雪地上滑了一跤,结果不幸跌伤了背,一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