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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时间的血-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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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留下她们两个时,安娜修女向她转过身,说道:“我很抱歉,如果纪尔修士看上去有点……”
  “没有关系,”玛丽咏打断她道,“不管怎么说,我们得在未来的几个星期里共同相处。( 玛丽咏露出一抹可爱的微笑) 大家会互相习惯的,不是吗? ”
  安娜修女不无喜悦地表示赞同。
  “终于看到你微笑,我很高兴。”
  “我也一样。”玛丽咏差点儿说出口。她为自己的随和感到惊讶,这一会儿,她有种随遇而安的心态。
  “还有一长串参观活动正等着我们呢,你准备好了吗? ”
  “我跟你去……”
  安娜修女和同伴们一样走出那道门,走进圣米歇尔山的虚无缥缈之中。
  她们经过魔鬼的藏身之处,那是一个朴素的大厅,有一架台阶连着教堂,从那儿可以通向美尔维耶。
  一道长廊向西延伸,沿长廊的是一根根立柱,这就是散步的走廊。在走廊尽头的阴影里,纪尔修士正低声与另一个僧侣交谈,那一个背对着玛丽咏,看不清是谁。
  纪尔修士远远看见她,忽然从衣服里伸出关节突出的手,抓住对面那人,把他拖到暗处消失不见了。
  玛丽咏轻轻叹了口气。
  她到这儿不到二十四小时,内部纷争已经初露端倪。
  在这座石头山上,时间会显得很长。
  在她身后,安娜修女把一柄沉重的铁钥匙插进一把古锁中,锁舌松动,发出喀喳的响声。
  门“吱”地开了。




第五章

  她们参观了一个早晨。
  安娜修女以让人眼花缭乱的娴熟步态穿梭在这些走廊里。在玛丽咏眼里,她好像从小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两个女人在榔头的敲打声中参观了圣米歇尔山,不够牢的门窗需要钉上木夹板来加固。好几次,她们碰上修士或修女正在用潮湿的大纸板堵住窄窗。准备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即将来临的暴风雨一定非常可怕,所以才会让大家这样担心。
  到处都是楼梯,每个角落都设有厅堂,走廊雕琢精细,除了这个总体印象之外,玛丽咏又注意到几点。
  首先,可以把修道院的结构分成三个层次,不过,有许多小间和中间栏杆很快就会打乱设定的标准。最上层,是高大的修道院教堂;中间层,三十烛圣母小教堂和许多附属小教堂;然后,最下层,是牢房。玛丽咏饶有兴趣地注意到,从这一层可以轻而易举地通过修道院花园出去到达北坡。除这三层外,还有美尔维耶,这是一栋建在北坡上的壮丽建筑,它紧贴着其他建筑,也分三层:最下层是宽大的食物储藏室和神甫办公室。中层是辉煌的骑士大厅,厅内有巨大的立柱,旁边是主人厅。最上层,就是让玛丽咏惊得目瞪口呆的僧侣饭堂和内院花园。
  悬空花园里是令人心旷神怡的绿色,四周围绕着风雨廊。风雨廊的细柱形式丰富:梅花形、拱形、卷叶形,供人观赏和静思。西侧是三扇玻璃大窗,三大元素就在这里交融:土地为根基,大海为生命,空气为精神。
  安娜修女解释道,在雾水浓厚的天气,内院花园反射其上,仿佛是天使的气息吹成一个幻觉的伊甸园,让凡夫俗子也得以亲眼目睹。
  玛丽咏发现,她们参观的厅堂大多被厚重的门关闭着,安娜修女凭手里的一串夸张的大钥匙掌管着进出大权,二十多把大钥匙,发出沉甸甸的碰撞声。每当修女从袍褶里取出那串可观的钥匙,她看来瘦弱的手腕好像不胜重负。可安娜修女就像是从一块粗牛皮上裁剪下来的:伸缩随意,坚韧无比。
  她那双清澈的蓝眼睛刺穿所视一切。
  整座圣米歇尔山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镇子,从南堤开始向上,分布在东南山坡上。另一部分就是高居山顶的修道院,和北坡上的美尔维耶。攀登上格朗德街和一长串儿被称为“外大坡”的阶梯后,她们终于来到巴尔巴康,这里就是镇子和修道院的分界线。
  宏伟的修道院前,南边是幢高大的建筑:修道院的僧院;而外大坡则沿着修道院教堂的根基向上直通教堂前的空地:西平台。
  午餐是在修道院僧院的一间公用大厅里进行的。让玛丽咏惊奇的是这间起居室的朴素,里面没有一件有历史意义的家具,墙壁是光秃秃的石墙,几条长桌是密胺材料作的,除此之外,就一无所有。
  拿起不锈钢餐刀时,她差点儿要“噗哧”笑出声,那简直像是学校食堂的餐具。这真是与早晨参观时看到的神奇画面相去太远了。
  除了阿嘉特修女、纪尔和加埃尔修士,早晨见到的那几个人都在座。
  “今天轮到我值日。”克里斯托弗修士宣告说。
  他讲话慢吞吞,真不辜负他的绰号“贫血修士”,玛丽咏想道。
  端上来一大锅奶酪饺子。
  “你看吧,有些时候,我们有空准备饭菜,有些时候,我们就比铰……宽容。”
  玛丽咏头埋在盘子里,不用费力就听出是加布里埃拉修女温柔悦
  耳的声音。年轻修女目光不无焦虑地看着她,心里想着,新来的人会不会因为他们的午餐而倒了胃口。
  “我很喜欢,”玛丽咏安慰她道,“我也不太会做菜,我也常常没空。”
  “走错路”修士立刻趁机接口道:“那,你是干什么的? 如果,我可以问的话。”
  玛丽咏还没来得及开口,安娜修女已经厉声阻止了修士快活的好奇心:“达勉修士! 你的问题太出格了……”
  “不,他可以问,”玛丽咏打断她道,“没有关系,( 她向这个被扫了兴的四十多岁的汉子转过头) 我是……或者说,我曾经在巴黎法医研究所当秘书。”
  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每个人的脸色,他们每个人的脑中都在想象,她的工作意味着每天做些什么。
  “法医研究……”加布里埃拉修女开口道。
  “对,尸体在被解剖前都存放在那儿。”
  吕西修女老鹰一样的侧影,此时皱起了眉头,正在慢条斯理地吞咽着的老女人紧盯着她的食物。
  “放心吧,秘书不在解剖室里工作,当然,我有时也在场。但我的工作远远不是那么……刀光剑影。”’
  “可,相对来说,你的工作与死亡还是有直接联系的。”加布里埃拉修女强调道。
  “从某种角度讲,的确没错。”
  “难道你没有太大的心理压力? ”
  “起初……我得承认,是很难。时间一长也就惯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渐渐就无所谓了。”
  “死人,也就是个体概念被淹没在死亡这个总体概念里,所以,感觉与自己不是那么有切身关联,所以可以保持更大的距离? ”加布里埃拉修女试探地问道。
  “是呵,我想起这样一句话……”达勉修士放下叉子,竖起食指,插进来说道,“杀一个人的人是凶手,杀几个人的人是征服者。”。  
  玛丽咏眨了眨眼。她知道这段格言的下文:把人都杀尽了的人,就是神。看在座的人和场合,这里不是说完下文的理想场所。
  “从某种角度讲,的确如此。”她表示赞同。
  “可,这毕竟太疯狂,”修士添枝加叶地说道,“最后,大家都只为一个人的死感动,却不为种族大屠杀所动! 你看到了吧,报纸头条刊登的是我们身边的凶杀案,却对……比方说,非洲发生的一切只字不提。”
  吕西修女使劲把玻璃杯一放,杯子差点儿被打碎。
  “我认为,裁定死亡可悲的程度不是种虔诚的态度,达勉修士。”她叱责道,声音像砍刀一样狠。
  “不……当然,我只是说,人们对死亡不该有不同态度,毫无疑问,死亡永远是可悲的,它……”
  “够了! ”
  被训斥的修士半张着嘴愣了一会儿,为自己没能纠正她的误解感到失望。他的目光转向玛丽咏。
  接下来,只有餐具的碰撞声活跃着餐桌气氛。玛丽咏吃完自己盘里的东西,向吕西修女问道:
  “你们每天做些什么? ”
  “看情况。目前,是加固山上,为暴风雨作准备。正好,请原谅,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吕西修女收拾起自己的刀叉和餐盘,起身把它们都放在一个托盘上,然后离开饭厅。
  玛丽咏神经质地用食指弹着玻璃杯。
  “好个开端……”她喃喃自语。
  安娜修女看了她一眼,猜出她的尴尬。
  “玛丽咏……”修女开口道,“你允许我叫你玛丽咏? 今天下午,我带你去参观镇子和……”
  “我想,这儿有更要紧的事要做,”她打断道,“既然这场暴风雨真有这么可怕,真有这么多事要做,我们是不是也能帮上些忙? ”
  玛丽咏紧接着又恶作剧地补充道:“我相信,吕西修女会很赞赏。我该承认,稍微做些体力活动对我也有好处。”
  安娜修女一时之间半张着嘴愣了会儿,然后表示同意。稍远些,阿嘉特修女噗地一笑,来不及似地用手捂住嘴。
  玛丽咏透过窗户观察着天空。
  天是一色的灰,没有任何起伏。
  如果暴风雨是在靠近,那它正缓慢地匍匐前进,就像一头野兽伺机扑到猎物的身上。
  她们花了整整三个小时在北花园里掘土,挖出花草灌木,移栽到陶土花盆里,然后放到美尔维耶宽大的食物储藏室里保存几天。玛丽咏用一根旧橡皮筋扎起头发,不惜力气地干着活。阳光开始西斜时,她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指。
  有时,她抬头搜寻着修道院的城墙,希望找到一丝生机,却连一个人影也没有看到。圣米歇尔山就像是一艘被遗弃的船一样,船上再没有一个人。
  这艘船傲视一切,漂亮如天神。
  此时,风吹得更紧了,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唯一标志。顽固的海风把皮肤吹得麻木,把肌肉咬得生疼。
  玛丽咏把最后一个花盆排在其他花盆之后,然后跌坐在一条长凳上,长凳正对着储藏室的入口。
  外面,光线变得灰白,把花园里的最后一些鲜艳色彩变得暗淡无光。安娜修女也进来了,手里还抓着工具,坐到她边上。
  “总算这是得救了。”她终于开口说道。
  “你说的是。”
  安娜修女用头示意了一下门外。
  “刚才我们在那儿的时候,我犹豫着没告诉你,现在么……你知道吗,我们挖土的地方是‘海上花园’,花园在改成这个名字前叫做‘僧侣墓地’。”
  “真是有意思……”
  “法国大革命时,拒绝宣誓的教士就被埋在这儿。如今,他们还在那儿呢。”修女克制地“噗哧”一笑,“圣米歇尔山的经管人还希望在这儿组织婚礼鸡尾酒会和冷餐会,你想想。”
  “真是好品味。”
  “不是吗! ”
  玛丽咏差点儿想提醒修女,这里花草看起来特别茂盛,不过,她宁愿忍住自己的冲动。空气中真是飘着低劣玩笑的气息。
  她观赏着摆在那儿长达好几米的一排排花盆。
  “吕西修女该满意了……”她忍不住道,“我们让她免去了一份多出来的工作。”
  安娜修女被逗乐了,嘴唇边又绽出几条新的皱纹。
  “她看起来有点冷冰冰,你别为这埋怨她,”她说道,“她不想刺伤你。我们这个团体很小,大家有自己的习惯,你的到来让每个人必须改变自己看问题的方式,就像是个老单身汉忽然要面对两人世界的生活。对大家来说,这是件好事。如果她有点……初看有点……坏脾气,从内心深处,吕西修女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你看着吧。”
  “如果为了我,弄得你们大家煞费苦心,为什么又要答应接待我呢? ”
  安娜修女脸色有点变,但她没有完全失去笑容。
  “情况是有点特殊……我们在这里是房客,圣米歇尔山属于国家财产,由一个经管人进行管理,我们付租金,也帮些忙。比如,今天,大家到处奔忙为迎接暴风雨作准备……”
  “或者,隐藏国家托付给你们的人。你们是被强迫的吧……”
  安娜修女轻轻摇摇头。
  “我们没有受到强迫。四年前,这个问题被提出来,我们大家讨论后答应提供这个方便。圣米歇尔山是我们隐居的地方,不是我们的圣地。”
  玛丽咏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上面满是泥土和划破的口子。
  “走吧,我陪你回家,你可以暖和一下,洗一洗。我晚上过来接你一起去吃晚饭……”
  “今晚,我更喜欢一个人呆着,如果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话。
  我这也是……熟悉一下环境,我才来。”
  安娜修女表示同意。
  “当然,我理解。我们把你的冰箱都装满了,你找得到吃的。
  如果需要的话,我们的电话号码就在门口那张桌子上。”
  她们从北边和东边绕过去,玛丽咏连方位也没有辨清,她们已经走下格朗德街,一直来到本堂区小教堂,小教堂背后有一串台阶,她们下台阶沿着墓地走。在墓碑的对面立着一排只有一层楼的小房子。安娜修女用手热情地抚了一下玛丽咏的后背以示告别,然后重新踏上来时的路,把受保护人留在她的新窝里。
  玛丽咏关上门,斜靠在上面。
  她长长叹了口气,这才睁开眼睛。
  玄关很窄,一边是一架很陡的楼梯,通向上面卧室。这就是她的家。
  她得习惯这儿,至少在这几个星期内。
  她还没有花时间好好参观一下这个地方,熟悉她的新家。这就是今晚的节目了。
  她把钥匙放在门口花几上,然后沿着厨房的那面墙,走进起居室——客厅,她的客厅。
  一扇又高又宽的窗户,几乎占据了客厅的一整堵墙,客厅最里面被些窄的梁柱纵向分隔开来,透出些中世纪的气息。窗下摆着个转角沙发,对面是只藏着电视和音响的柜子。布置的人试图结合老房子的魅力和现代化的舒适,却并不是很成功。不过,窗户外的视野让人赏心悦目。青瓦尖顶与红砖烟囱交错着,坡度舒缓地延伸向海岸线,延伸向南面圣米歇尔山的入口,延伸向海堤。海堤远远而去,穿过茫茫一片灰色,在尽头汇入陆地。
  屋顶的窄窗都是黑漆漆的,只有一缕白烟从下面镇子里的一根烟囱冒出来,却又很快地被风吹散。
  玛丽咏把大衣撂在沙发上,自己在旁边坐了下去,两手交叉在脑后。发现自己浑身是土,又猛地站起身,不快地啧了一声。
  该是十八点了,她不觉得饿,只想让自己的身子暖和些。楼上有只浴缸和用来放松的东西。为什么不拿出点时间,好好照料一下自己呢? 花上两个小时乃至一个晚上来呵护自己的身体。去角质膏、蜕皮霜、脱毛蜡,把一切多余的和肮脏的都清理得一千二净。
  又涂又搓,又揉又捏,让自己感觉良好,让自己焕然一新。
  对,她正需要这些,重新找回自己。
  玛丽咏一跃而起,攀上楼梯。铺着地毯的阶梯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楼梯直通到卧室,卧室没有门,里面放着一张大床,一只单人沙发,一张矮几,一只大橱,几块搁板和一只梳妆台。三扇复折式窗户打开着,两扇朝南,望出去,与底楼大窗的景致一样。
  另一扇朝北,对着小墓地。
  两件行李摊在地上,就在搁板下,等着她把它们腾空。玛丽咏蹲下身,从里面取出一条干净短裤和浴袍,准备向浴室走去。
  起身时,她转过头,眼睛迅速扫视了一下卧室。从右到左,眼睛搜集到的信息给她一种模糊的感觉。
  单人沙发……矮几……灯……一叠杂志( 是安娜修女特意给她放的) ……米色地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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