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by卫斯理-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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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铁生用力挥了一下手:“行动必须极度秘密.在一半兵力秘密转移的同时,另一半兵力必须装出完全不知道敌方的合围计划,要表示故意的麻痹,让敌军的合围计划,能顺利进行。”
甘铁生在这时站了起来。甘师长和方副师长并肩而立,就象是剑侠小说中的“双剑合壁”一样,威力陡增,给予所有人以无限的信心。
甘铁生的声音也很嘹亮:“敌军一旦合围,一定立刻发动进攻,敌军一攻,我们的一半兵力,就退向山上,山下敌军合围,以为不必抢攻,我军必定不战而亡,在这样的情形之上,他们的警惕,必然松懈,我们约定,五日之后,午夜时分,山上的攻下来,在山外的攻过来,不但有反包围,而且有意想不到的尖兵自山上冲下来,敌兵虽有两师,但必然溃败。”
甘铁生讲到一个“败”字时,重重一拳,击在会议桌上。妙的是,方铁生也在同时,一拳击在桌上.两个拳头击在桌上,只发出“砰”的一声响,可见他们两人的行动,何等一致。
会议室中静了几分钟,方铁生问:“有什么问题没有?”
一个团长站起来:“山上的水源全遭破坏,在山上五天——”
方铁生不等他讲完就道:“上山的部队,尽量带水,要带足五天足够用的水相当难,上山的弟兄要多吃点苦,我会教弟兄们怎样找有水的草根来嚼了解渴。”
甘铁生斜睨着方铁生,摇头:“本师第一团、第二团第一营、第二营。直属机枪连第一连、炮兵连,暂由方副师长率领,会议结束,立即秘密行军。”
甘铁生续道:“目标五十公里外,待敌方合围之后五日后午夜,要在最近有利的攻击距离,发动攻击。”
甘师长的命令,再明白也没有,是要方铁生率领一半兵力退开去,到时才攻击。那么,余下的一半兵力,自然由甘师长领上山了。
方铁生立时涨红了脸:“师长,我率部上山。”
甘铁生缓缓摇着头。
象这样,师长和副师长,互相争着,要担任更艰苦,更危险的任务,他们不知见过多少次了,大家也都不参加意见,由着他们去争。
方铁生的神情变得十分倔犟——这时的神情,十足象是一个倔强的,不听话的孩子,而且提高了声音:“我率部上山。”
甘铁生仍然镇定地摇头:“刚才的分派,记录在案,这是军令,我会另外有呈报,请军部批准。”
方铁生双手挥舞,虎虎生风:“师长,我是你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所有危险的任务,都让我去担当。”
甘铁生微有温怒:“你胡说八道什么,把我当成贪生怕死的懦夫?接受命令,别以为你的任务容易实行,行动必须绝对秘密,一有泄露,前功尽弃,全军覆没,要把半个师的兵力,悄悄隐藏起来,谈何容易,所以,最佳老谋人员,也全由你率领。”
方铁生的身子,激动得在全身发抖,由于他双手按着会议桌,而他又力大无穷,他身子一抖,整张会议桌都在抖动,桌上的茶杯,也随之震动。
这时,方铁生和甘铁生两人的视线,又射向同一点后,又迅速收了回来。
甘铁生再问:“还有什么问题?”
会议室中是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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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三个男同性恋者
甘铁生的声音变得极严厉:“严格控制保密工作,不必向部下传达任务,泄露秘密者,就地正法,散会。”
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神情肃穆之极,就在这时候,甘铁生又加了一句:“师参谋部全部人员,都归副师长指挥,不必上山,上山的,百分之百是战斗人员。”
甘铁生的语调,硬得就像生铁铸成的一样,再无转圆的余地,可是他语音方止,就有一个听来更硬,更不能有丝毫变更的声音响起:“师直机关人员由我分配,我上山,其余人都跟副师长。”
会议室中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可以听得到,沉静维持了足有一分钟,这种气氛,连许多久历沙场的军官,都有点受不了。
首先打破沉寂的是甘铁生,他缓缓转过头云,望向胸脯起伏,正在大口呼吸,但是又忍住了喘息声的方铁生,一字一顿地问:“副师长的意见怎么样?”
方铁生的声音听来有点僵,但是他的回答来得极快:“我同意。”
甘铁生这样问方铁生,自然是他自己已经同意,如今方铁生也同意了,事情应该已成定局,可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甘铁生所要的答案,显然不是要方铁生肯定,而是要他否定。
甘铁生用力一挥手——整个师的人都知道,当他有那样的动作时,就是他的心中,已经有了决定,而且这个决定,是九百条牛的力量都扳不转的。
整个会议室中的人都紧张起来,一场那么重要的战役逼在眉睫,而且部署的又是那样的险着,要是师长和副师长,处处意见不合,这个仗还怎么打?一时之间,人人屏气静息,面面相觑。
甘铁生在手一挥而下之后,厉声说:“如果是这样,作战计划取消师全体,立刻撤出战区。”
听到的人都张大了口,“立刻撤出战区”,那等于是临阵脱逃,就算能避得开敌军的追击,又怎能逃得过军法的裁判?
方铁生浓重的气息声,响得令人有点震耳,他的叫声,更令人心头发怵:“师长,我要求,和你单独谈。”
甘铁生神情冷漠:“你只要接受命令,我没有和你单独谈话的必要,可是倒必须要单独谈话,时间不会太久,人人都在大会议室等着,我会宣布结果。来,到小会室中去,我有几句话说。”小会议室就在大会议室的旁边,隔音设备当然不是十分好,在小会议室里,甘铁生如果说话的声音大一点,大会议室中的人,都可以听到,何况这时大会议室中十分静,只有方铁生在不住走动,和发出浓重的呼吸声。
可是,在大会议室中的人,却什么也没有听到,可知那场单独谈话,是压低了声音在进行的。
那时,方铁生十分激动,好几次,象是下定了决心,要冲进小会议室去,大踏步到了门口,可是在门口站着,双手紧握着拳,却又下不了决心去推门,他的神情也十分怪异,一下子紧蹙双眉,看来十分痛苦,可是一下子,居然又会有十分欢畅的笑容,风风魔魔地,大家都知道他年纪很轻,可是平日也绝少见他有这等少年人一样的神情。
在方铁生不知第几次冲到小会议室门口,贴门站立着的时候,门突然打开,甘铁生向外疾步跨出,一下子撞在方铁生的身上。
方铁生的个子魁伟之极,比甘铁生高出很多,甘铁生撞了上去,发出了一下闷哼声,方铁生陡然伸出了巨大的双手,抓住了甘铁生的手臂。
甘铁生甚至可以说是瘦弱的,被方铁生那种塔一样的彪形大汉抓住了双臂,没有人怀疑他会被提得双脚离地,也没有人怀疑,只要方铁生手上一发力,他的双臂就会断折。
方铁生这时的行动,已经构成了冒犯长官的行为了,若不是人人知道师长和副师长之间,情同兄弟,这时定然会有人上去对付方铁生了。
甘铁生双臂一被抓住,就抬起头来,用极其严峻的目光,望向方铁生。而接下来,两人之间,尤其是方铁生的反应,奇特之极。
只见方铁生的神情极难过,缓缓摇着头,声音也很痛苦,叫了一声:“师长。”
方铁生的大手,还紧抓着师长的手臂,甘铁生字字如同斩钉截铁:“师直机关所有人员,都不上山,再有异议,以违反军令严处。”
方铁生深深吸了一口气,陡然全身发抖,他一抖,连带被他抓住手臂的甘铁生,也抖了起来,方铁生不但神情激动,而且还十分感激,他道:“师长,你叫我该怎么做?你叫我该怎么做?”
甘铁生的回答,十分冷静,可是听得出,那压抑了极大的痛苦:“你应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我看到这里的时候,曾经用力把装订得十分考究的原稿纸,用力摔了开去,以表示心中的不满——后来,当然又去捡了回来,因为小说的情节,吸引我要看下去,看究竟怎么会有背叛发生。
当时,白素斜睨着我:“怎么了?发什么脾气。”
我大声叫:“不看了,找一本谜语大全,或是隐语全集来看,还痛快得多,看到的谜语,至少也可以猜到一半,哪象这小说,全是解不开的谜。”
白素悠然道:“其实,稍为用点心思,也不是那么真的解不开,譬如说,那个可以决定自己上山,师参谋本部都不上山的那个人,自然就是师参谋长,也就是那个故意被隐藏了的重要人物,他曾当过攻克七号高地的敢死队长,也曾在舞台上演过红拂女。”
我闷哼一声:“可是为什么他如果要跟甘铁生上山,甘铁生就要撤出战区?”
白素沉吟不语,没有立即回答,我又问:“副师长要和师长谈话,师长为什么不答应?师长和参谋长,又在小会议里谈了些什么?方铁生的反应,何以那么奇特?甘铁生的声音中,又为什么要压抑着巨大的痛苦?”
我在问了一连串的问题后,由于气不过,忍不住骂了一句粗话:“他妈的,这个写小说的人,要不是把自己当成了屈原,正在写‘天问’,就是根本不会写。这个写小说的人,瞎七搭八,乱加形容词,一场糊涂,故布疑阵。”
白素吁了一口气:“还是可以在分析之中,寻到一点脉络。”
她说到这里,向我望来,我也注视着她。白素的眼睛十分明亮俏丽,有极柔和动人,使人感到如同暖流回环一样的眼神——和这种眼神接触,心情再焦躁,也会立时宁静下来。
我作了一个手势,请她继续发表意见。
白素手指在几上轻轻敲着:“对两个铁生来说,参谋长一定十分重要,似乎在某些方面,参谋长极能左右、影响他们的情绪。”
我想了一下,点头同意。
白素又道:“例如,突袭七号高地时,两个铁生紧张之极,但又不能不让参谋长带队去。”
我举起了手来:“这种情形,如果是两男一女,就十分容易设想:两个男人,同时爱上了一个女人,这女人对两个男人都好,无法决定该怎么做——通常,这种情形之下,女的会十分痛苦,而两个男的,为了争取女的好感,自然都会尽量讨好女的,尊重女的意见。如果参谋长是女性,那就容易有解释,假设两个铁生都爱上了她,那就很容易理解了。”
白素侧头想了一想:“师参谋长是女性的可能性不大。就算他是男人,你的说法,一样可以成立。”
我怔了一怔,陡然爆发出了一场狂笑,一面笑一面嚷叫:“两个男人,同时爱上了另一个男人?这太戏剧化了吧,这是哪一派分类的小说?简直儿童不宜,至于极点了。”
白素的态度和我相反:“对于两个铁生既然都有同性恋倾向的描写,那么,他们同时爱另一个男人,也就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我无法反驳白素的话,只好长叹一声:“对,世上本就没有不可能发生的事。再曲折离奇,都会发生。”
白素见我同意,十分高兴:“这个假设成立,会议室中发生的事,再易理解不过。”
我就是在那时,又去把摔出去的稿纸捡回来,迅速翻了一遍的。
的确,有了这个假定,谜团迎刃而解,十分容易明白。可是,在那样生死一线的军事会议之上,竟然有三个为首人物,有着那么复杂错综的变态感情纠缠,这仍然叫人觉得不可思议之至。
事情自然很容易明白。
上山去,艰苦、危险,是这次任务中难苦的一半,所以两个铁生要争着去——这表示了他们之间真挚高贵的情操,都希望对方安全,自己冒险,这是他们两人之间,长久存在着的高贵感情。
看来,一开始,由于小说写得实在太隐晦的原因,我和白素,多少有一点误会。
的确,两个铁生都可能有同性恋的倾向,但是他们并不是互相爱恋,存在于两个铁生之间的,只是很高贵的友情,兄弟一般,也或许由于他们都有同性恋的倾向,所以他们之间的友情,特别浓烈,超过了通常的情形,真正到了人与人之间感情水乳交融的程度。
而他们,却极不幸地,有了一个共同的同性恋对象。
心理学家早就证明,同性恋者,对感情的执着、看重、浓烈,在恋情的过程之中,所得的痛苦或欢愉的感受,远超过正常的男女之恋。
象他们这样的情形,若是两男一女,也足以引致三个人在感情上极大的困扰和痛苦,设想如果三个全是同性恋者,那么,痛苦的程度,可以加上十倍八倍。
很难想象当时在这三个人之间的感情纠缠,血肉模糊到了什么程度,但绝对可以肯定,那一定比战场上的炮火连天,拚刺刀血搏冲锋,更加可怕,更加惊心动魄。
这就是为什么参谋长要去担任敢死队伍的原因。
小说中写出来的他的内心世界是“靠向他?还是靠向他?”是“他是想到了他会牺牲而替代他的,还是想到了他会牺牲而替代他的?”
那种本来莫名其妙的话,现在看来,也可以恍然大悟,没有什么不容易明白之处——他怕他和他牺牲,两个他都爱,于是,他就挺身而出,自己去担当这个危险之极的敢死任务。
如果一切全是事实的话,当时还可能有这样的对白——学学那篇小说的作者也写得隐晦一点:
“我去。”他说。
“不行,”他和他一起叫。
“让我去吧,我死了,你们都没有了牵挂,我也没有了牵挂,我不能把自己从中间剖开来,分给你们两个,就让我去死好了。”
“……”他和他都没有话好说,因为三个人之间的情形怎样,他们都十分明白。
于是,他就当敢死队长。他没有死,他们之间的纠缠,自然也延续了下来。
又是一次危险的任务,在甘铁生争得了退向山上、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任务之后,两个铁生共恋的对象,可能基于当时那种悲壮激烈的怀情,心头一热,血液沸腾,感情迸发,刹那之间,在两者之间,有了取舍,所以他坚决要留在山上陪甘铁生。
如果他留在山上陪甘铁生,那么,这自然就是他的决择了。
(真正要请各位注意的是,同性恋是不可否认的人类感情之一,可以说那不正常,不普遍,但它的确存在,就不能逃避,也不必鄙视,每一种感情,发生、存在,总有它发生的原因和存在的价值。那种感情,也是一种精神感应,和男女间的爱情一样。而著名的英国学者汤恩比(ToymbeeArnoldJoseph1889…1975)曾说:“一切生命都是以精神感应的方法互相交感而生存的。”
他选了甘铁生,甘铁生立即问方铁生,有没有异议。当时在会议室中的其他军官,是不是看出了这三个人之间有这种不寻常的感情纠缠,可想而知,这种事,大都在十分稳秘的情形下进行,所以可以假设,其余人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