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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2927-新星-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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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    
    “你绕弯子不行,不绕弯也不行。她对人心理的洞察,有时让我嫉妒。”康乐笑了一下,“她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克制力很强。不过,她有时候也有点病态。真碰到她自尊心的痛点上,她也翻脸,挺凶的。”    
    “她家里都有什么人,爱人在古陵吗?”李向南问,含着一丝预先支出的紧张。    
    “她单身。听说早已父母双亡,现在一个人住在学校的单身宿舍里。”    
    李向南心中怦然一跳,“真是有个性啊,还是独身主义者呢。”他幽默地笑了,有一种复杂的激动。    
    “也不是,她几年前结过婚,据说是和一个高干子弟。后来离了。”    
    李向南正一边听一边写东西,铅笔芯断了。    
    “听说她来古陵前,一直挺倒霉的。”康乐又说。    
    “……还有什么情况?”李向南有些透不过气来,他背对着康乐问道。    
    “没什么了。嗳,向南,我怎么有个感觉,你好像和她认识似的。”    
    “没有。”他含糊其辞地答道。    
    这天晚上,李向南觉得自己屋里的一切都乱嘈嘈的。    
    


第五部分人所具有的我都具有

    雨很大。李向南推着车出了县委大院,迎面碰见穿着雨衣的小莉。小莉看见他,一下高兴地笑了,问:“你去哪儿?”    
    “我去陈村。”    
    不知为什么,小莉那样打量了他一眼,“去干什么?”    
    “我去看看干休所。”李向南答道。    
    “我陪你一起去吧?”    
    “这么大雨,你去干什么?”李向南说。    
    小莉又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李向南笑笑,一抬手:“那我走了。”他一迈腿上了车,骑着走了。    
    大雨中的县城街道空荡荡的,河一般地流着水。风夹着雨猛烈扑扫着水面,激起一片片白茫茫的水气。    
    一出县城便觉豁然开朗。一条林荫道一路下坡弯转着伸向前方,远远的在一片片村庄的团影上,西山像云一样若有若无,南边北边的山影也隐隐约约。大雨很有气势地笼罩着几十里川地。沙石路面在车轮下滑软地沙沙响着。风卷着雨迎面鞭打到脸上,麻麻地疼。路边的杨树一棵棵掠过,两边一块块梯形的麦田也飞快闪过。下了一个坡,过了一座石桥,混沌的河水在桥下喧响着,一个拐弯就扭过来和道路并肩往前奔着。往常铺满鹅卵石的河滩现在是满荡荡的急流。雨雾中,那片灰蒙蒙的村子就是陈村了。远远地,他看见那棵老槐树的影子了,像个手搭凉棚的老人。他心中涌起一种异常亲切的情感。他出生在古陵,一直住在陈村,六岁才去了北京。那棵老槐树是他童年记忆里的一个鲜明形象。    
    现在,陈村中学就在那里,林虹就在陈村中学。    
    这一切,又很有些复杂地冲击着他。    
    周末的黄昏,北京公园湖畔的林荫道上,李向南和林虹散着步,谈着那个时代年轻人最愿意谈的理想。他们谈到马克思对女儿提问的回答。    
    你对幸福的理解是什么?马克思:斗争。    
    你最喜欢的格言是什么?马克思:人所具有的我都具有。    
    …………    
    “那你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林虹问。    
    “红色。”李向南答道,又问,“你呢?”    
    “我喜欢红色和白色。”    
    他奇怪地皱了一下眉,“为什么?”    
    “我从小就喜欢这两种颜色。白色纯洁,红色燃烧,是吗?”他这才注意到她身上穿着红色的裙子,白色的衬衣,对比鲜明,又很协调。他还想到了她画的一幅国画:《红装素裹,分外妖娆》,茫茫雪原上悬着一轮红日。    
    “你的理想是什么?”林虹问。    
    “改造社会。”    
    “那你最喜欢的座右铭是什么?”    
    “百折不挠。”    
    她沉思着不说话了。    
    “你不喜欢?”他问。    
    “不,我非常感动。”    
    他站住了,看着她;她也站住了,转过来迎着他的目光。被晚霞染红的湖水在她身旁波粼粼地闪闪发光。    
    路边几棵榆树下,闪过一间白灰墙的小房子,敞开的窗户里一个年轻人正带着一个小男孩在缝纫机上做活。这是兄弟俩开的小裁缝铺。他们抬头看见李向南,认出是县委书记,朝他热情地招招手。    
    到了陈村,雨小了,天上还阴霾密布,几股流云头顶弥漫着,飘曳着极细的雨丝。路很泥泞。他推着车子来到陈村中学。走过一排排教室,在靠近操场的最后面有一排灰砖平房。问了问,最边上一间就是林虹的宿舍。车在屋檐下靠住了,雨衣也脱下来搭在了上头。他掏出手绢擦去满脸的雨水,在台阶上蹭掉脚上的泥泞,走上台阶去敲门。不知为什么,他居然有些紧张。屋里没有声音。    
    门虚掩着,他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看空旷的操场,推门走了进去。


第五部分生活给她带来的变化

    屋里很干净。单人床上挂着白纱帐,靠窗的二屉桌上铺着白桌布,桌上的玻璃杯里冲泡着麦乳精,杯里插着一只不锈钢小勺,还微微冒着微微热气,想来她刚刚出去。屋里飘散着一股幽香,一个成熟的未婚男子踏入年轻女性的房间,总难免有些异样的飘荡。他站着等了一会儿,平静下来打量起整个房间来。    
    墙上挂着小提琴,还有一个琴盒,是琵琶。书架旁有个课桌,上边摆着笔墨,铺着宣纸,是正在画的一幅国画。他环视了一遍,发现房间里的第一个特点,就是到处是白色:蚊帐是白的,床单是白的,拢卷在一边的窗帘是白的,桌布是白的,就连书架上遮尘的帘布和小提琴盒外边的布套也是白的。她还和过去一样喜欢白色。可是红色呢?只有一点点,就是靠窗台的桌角立着一个穿着红色衣裤的塑料娃娃。他沉思地走到那张铺着宣纸的课桌前,正在画的是雨中菩提七峰远景,山影朦胧,一片令人惆怅的色调,近景的几棵树却不甚协调地出现了一些凌乱的线条,好像画者的目光一从远景拉到近景,情绪突然变得烦躁起来。    
    墙上的铁夹子还夹着几十张画稿。他拿下来一张张翻看着,都是她画的。有一幅画,他一看便停住了。这是林虹的自画像,神情忧郁淡然。再一幅,是古陵雪景。山川,田野,远处的树林,近处的村庄,都被白雪笼罩着,一片雪白和为了衬托雪白而有的几笔黑苍苍的线条。他想起了她过去画的《红装素裹,分外妖娆》,他发现,林虹所喜欢的红色已经从她的画中消失了。    
    他突然感到惆怅。十几年过去了。生活给她带来的变化想必是巨大的。再往下看,又是几幅雪景,一片迷惘,又含着一丝凄凉。接着有几幅怪石,又是那种凌乱而强烈的线条,他注意到其中一幅小画,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大睁着天真的眼睛,在她的脸蛋上,终于看到了罕见的红颜色。他站了一会儿,回到桌前坐下了。房间里的布置,画稿中的色调,使他走进了林虹的世界。她此刻的心境怎么样已经大致浮现出来了。他发现窗户上几块玻璃被打碎的,用白宣纸贴着。    
    他眼前浮现起1966年冬天的情景。    
    西伯利亚寒流正袭击着北京城。呼啸的西北风中,北京街道两边墙上的大字报纸哗哗响着。林虹像影子一样一声不响地出现在他面前。“这么长时间你到哪儿去了?找你也找不见。”他生气地问,已经几个月没见到林虹了。她低着头双手插在棉大衣口袋里,沉默着。    
    “林伯伯怎么样了?”    
    “他死了……”    
    一张碎大字报纸被西北风卷着在他脚旁疾速滚过。    
    “伯母呢?”好一会儿,他才又问了一句。    
    “也死了……”    
    他一句话说不上来。这才发现林虹变得消瘦憔悴。    
    “你们能要我吗?”她低声问。    
    李向南鼻子一酸:“来吧。”他正在组织一支不到二十人的队伍,准备步行去延安。    
    从那时起,林虹就变得沉默寡言。一路去延安,她和高中的男生一样每天步行八九十里,脚上打满了血泡也一声不响。每次李向南想帮她拿背包,她都默默地抓住背包带不松手。当远远看到宝塔山,大家一起欢呼着奔跑时,她也露出了笑容。在回来的路上,他们二十来个人在一个只有三十户人家的山村里留下了,在那里整整劳动了十个月。    
    一年过去了。1968年秋天。李向南因为有对“文化大革命”怀疑的言论,被工宣队隔离审查了四个月后,刚刚出学习班。夜晚,他独自在学校杂草丛生的操场上散步。月色很冷。林虹从黑魆魆的楼影里出现了。    
    “你怎么来了?工宣队会注意你的。”他说。    
    “我早就要来了,”她扭头看了他一眼,“我才不会不相信你呢。”    
    俩人并肩缓缓走着,沉默了许久。“我已经报名了……”她低着头说道。毕业分配已经开始,初中都是去内蒙古兵团。    
    “去兵团挺好的,都是北京学生,各方面条件也稳定一些。”他说。    
    “不,我……想和你一起去插队。”她急急地说着,扭头看着李向南。    
    “你不要和我在一起。”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以后怎么样。”李向南沉默了一下,“在这种情况下,我不能保护你,还可能给你带来麻烦。”    
    “我不怕。”    
    “那也不好。等我在村里扎住根,情况好一点了,你如果想来,再转来,好吗?”她低着头慢慢走着,没说话。“你在想什么?”李向南问。    
    “我在想你最喜欢的格言。”半晌,她才说道。    
    “百折不挠?”    
    “你以后会灰心吗?”    
    “不会。百折不挠后面还要加上四个字:愈挫愈奋。”    
    她抬起头,转向他:“我也觉得你永远不会灰心的。”    
    “是。一个人的知识、经验可以增加,热情磨灭了就很难再获得了。”    
    “一个人的生命就体现在他的奋斗上。”    
    “而且,奋斗不是抽象的。离开了为理想的社会奋斗,奋斗就失去了最大的意义。”李向南说。    
    她沉默了许久,然后看着他问道:“可现在的社会理想吗?”    
    他沉默着,过了一会儿,说道:“我们会有一个理想的社会的。”    
    “通过我们的奋斗,是吗?”    
    在月光下,他们的目光相遇了。    
    他当时为什么不带她一起插队呢?多少年来他一直后悔这件事。他没想到一下乡就再也没有见面,甚至连音讯也断了。现在,林虹是找到了,但十几年过去了。门推开了,是学校传达室的老头:“林老师不在?她的信。”    
    “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你到学校后面找找她,河边老槐树下。”    
    老传达走了。李向南拉门出了房间。    
    一出学校后门,就看到了哗哗流淌的小河。因为下雨涨水,黄浊的水面漂流着树枝草叶。踏着石子路转了几个弯,就来到了大槐树下。林虹正垫着塑料袋坐在水边的一块青石上,眼睛恍惚地看着湍流的河水。浑浊的河水冲刷着岸边,在她脚下翻卷着小小的浪头。一缕烟云从槐树上垂下来,在她头顶上缭绕着。    
    他朝她走去。    
    


第五部分权力野心是最臭的

    康乐立刻去县招待所找顾荣。雨下得正紧,雨浇在伞上蓬蓬作响。他走着,眼前浮现出顾荣那张颇有些威严虎相的大脸盘。他很想细心观察一下这张面孔,但不管如何集中注意力,它总是有些飘忽不定。他自嘲地笑了一下,立刻从刚才的情绪中超脱出来。自从李向南来古陵之后,古陵的人物关系激烈变动起来,人性在各方面闪露出不同的色彩,这为他的文学创作提供了很好的生活素材。    
    他决定以李向南、顾荣为主要人物模特写一部小说。    
    李向南这个人物很有个性,从一开始,康乐就强烈地感到了他的干练和生气。    
    李向南上任的第三天,康乐一进县委书记办公室就愣了,里外套间的布局都变了。外间屋原来的大小沙发和茶几都被撤走了,四壁空空的,中间摆了一条长桌,规规矩矩地围着二十来把椅子。    
    “咱们有县委会议室啊。”康乐说。    
    “隔着个院子,走来走去的太费事,我在这儿召开会议,方便。”李向南说。    
    “你这是精简合并机构了。”康乐说。    
    前面一个上坡,水贴着柏油路面急速流下来冲在雨靴上,坡上不远就是县招待所的大灰门了。    
    人物个性都凝铸着他们所遭遇的全部环境,李向南的复杂性在哪儿呢?    
    李向南刚来古陵几天。会议刚散,人们刚走,办公室一屋子烟气还没散。“向南,这会儿我可不叫你李书记了。”他一屁股坐下,跷起二郎腿点着了烟。    
    “什么场合都可以叫我的名字。”李向南说。他还在会议桌旁很快地翻看着与会者留下的一摞报告材料。    
    “得了,公开场合咱们还得考虑您的权威呢。”    
    “权威就靠叫头衔?”    
    “现在谁不摆谱能行?要平易近人,可也得有点尊严。你不信,公开场合,人人都和你随便说笑,有损你权威。”    
    李向南一笑,表示不以为然。    
    “向南,你怎么决定下来当县委书记的?”他直截了当问。    
    “服从分派呗。”    
    “得了,你当我不知道?原来准备提拔你在省委当办公厅副主任的,你自己要求下来的。”他一语道破。    
    李向南有些不自然,“咱们有什么资历和经验?一上来就任以要职,那非压垮不行。”    
    康乐对李向南的矜持有些不耐烦了,“我说,向南,别跟我说官话了,咱们说点真格的行不行?一天的官场话还嫌没说够?我觉得你要求下来是经过深谋远虑的,有几个靠当秘书能在政治上成就事业的?别看省委办公厅副主任相当于一个地委书记,可那能干出什么名堂?不过是仰承首长意志。你这样下到一个县当一把手,踢打开局面,从长远上才真正有资本。我觉得你这步棋走得对。”    
    康乐这番“痞话”弄得李向南略有些尴尬。他说:“我还没想那么多。主要是想干点实际工作。改革也不能在理论上研究来研究去,要靠实践。再说泡在大机关里,空气太沉闷,不如到基层来。”    
    对这种隔着一层的话,康乐实在不耐烦了:“我看你搞政治搞油了。”    
    “我哪儿搞过政治?”李向南说。    
    “你过去在调研室搞的什么?”    
    “那是研究政策。”    
    “怕人说有权力野心是不是?不掌握权力改造什么社会?主要看你那一套对老百姓有没有好处。别看我对政治不感兴趣,可我对政治并没偏见。我说的对不对?”    
    “对。”李向南点头。    
    “那你为什么就不能如实谈谈你个人的打算?譬如我,我就争取做一个大文学家。你李向南呢?难道你就没想过,治理好一个县,就为你以后治理一个地区、一个省打下基础了?权力野心是最臭的。可做一个对历史有建树的政治家,那有什么耻于谈的呢。”    
    “主要是这十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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