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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一代名妓柳如是-第2章

小说: 一代名妓柳如是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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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举不仅仅关系到她,更严重的是关系到佛娘。她抬头看了佛娘一眼,佛娘双颊清瘦,眼睑灰暗,公子久无音讯,痛苦像影子一样纠缠着她。她那纤弱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了新的苦难。杨爱暗暗发狠:决不能让她们卖掉佛娘!佛娘深爱着公子,他们有盟誓为约,得帮助她,成全她的幸福!倏然间,她眼前出现了一纸文告。    
    终慕桥头老柳树上,贴着吴江周相府选购婢女的告示。    
    ……十至十三岁,未曾婚配。聪明,活泼,貌美,善招老太太欢心……凡挑中者,身价从惠……    
    这纸文告,突然给她心中带来了一束微弱的光亮。倘若她能被周府挑中,不仅她可以在一个正派人家当侍婢,不致沦落为烟花。她走了,阿奶也就会打消卖掉佛娘的念头。这也算报答了佛娘为她葬母之恩和收留她之德了。她克制着心的慌乱,把嘴凑到佛娘耳边,悄声说:“阿奶在,不敢摘花。”就离开佛娘,跑走了。 她果然被周府挑中了。    
    她们排成一行站在周老夫人的面前。    
    周老夫人对炳嫂抬了下眼皮,不无威严地说:“炳嫂,祖宗传下的家规礼节都教给她们了吗?”    
    “回老夫人,奴婢已将祖宗立下的家训家规,和不守家法的利害都向她们一一作了交待。”    
    老夫人没有说话,只轻轻点了下头,就逐个审视起这些新来的小丫头。    
    老夫人的目光挪到了她的身上。    
    杨爱穿的是相府发给的第一套新衣,藕色的上衣更衬托出她肤色的白净娇嫩,有如一枝含苞待放的带露红杏,娇小的身材,使她浑身都溢透出活泼机灵和敏捷。在这一溜的女孩子中,给人一种鹤立鸡群之感。    
    美丽动人的女孩子,不仅老爷、公子喜欢,老妇人同样喜爱。一直板着面孔的老夫人脸上出现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就好像冲不出云层的阳光,能感觉出它的亮度,却看不见它的耀目的光针。    
    老夫人向杨爱抬了下手,示意她走近前。她立刻机灵地走到老太太面前跪了下去:“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向她抬了下手说:“起来!”她款款站起身,微笑着立在老夫人跟前。    
    老夫人再次审视了她一会儿,说:“你留下吧!”又转身向炳嫂,“炳嫂辛苦了,教得不错。传话给夫人,让她赏赐你。”    
    “是!”炳嫂应着。    
    阿爱牢记着炳嫂的教导,再次跪下说:“谢老夫人。”    
    “几岁啦?”    
    “十三。”    
    “起来吧,你叫什么名字?”    
    “杨爱。”    
    老夫人那白皙得近乎半透明的面孔,没有一丝表情。几颗褐色的大小不等的寿斑,散落在她那松弛的失去了弹性的腮颊间。她沉吟了一会儿说:“杨爱?这名字不好,改叫杨朝,小名阿云!”她那语气有着不可辩驳的威力,“早晨的云,红彤彤,图个吉祥!”    
    杨爱突然想起了父母亲,她的名字是他们留给她的惟一纪念,要改掉它,她不由地一阵酸楚。可是,她是人家花钱买来的婢子,不敢违背老夫人的旨意,她惧怕老夫人看出她的迟疑,只得赶快跪下去,再次向老夫人谢恩。    
    在周府,她深得老夫人的怜爱。后来又被主人看中,成了下野尚书周道敦的宠姬。她的得宠,被群妾妒恨,她们串通一气,设计陷阱,诬告她与仆人阿根私通,激怒了的主人,不由分说,要处死她。亏得老夫人念她服侍一场,救下性命,卖到民间。命运残酷地捉弄着她,让她在人生道路上兜了个可怕的圈子,两年前又回到了原地——盛泽归家院,恢复了杨爱的名字。    
    人们习称盛泽是江南的小秦淮河。这儿盛产丝绸,水上交通方便,商业发达,是江南贸易的又一繁华港口,也是江南又一浮华绮靡、酒色征逐的销金窟。    
    莺?湖和它那些交错纵横的水巷相通。水巷两岸,筑有精致的水阁、河房,雅洁的酒楼,独具吴江特色的戏班,舒适的住宅。中外商贾、文人雅士、地主政客、退归林下的官僚,往来这里洽谈生意、会友、论诗作文、纵酒、豪赌、狎妓,寻找快乐,纸醉金迷地消磨日月,成了名不虚传的小秦淮河。    
    但它又有别于六朝金粉之地的最浮靡奢华的秦淮河,有它水乡独特的色彩和神韵。装点着它的是驳岸、拱桥、水巷、粉墙、蠡窗、水阁。坐在扁舟、画舫里,抬手可得粉墙内伸出的花枝,弯腰就能买到渔夫船上的香脆可口的菱藕,活蹦乱跳的鱼虾,嫩得滴汁的莼菜。这儿开门见水,出门乘船。每当夜幕降临,夜雾会给它披上蝉翼似的晚装,桃红色的纱灯在水阁上晃悠着,把它那玫瑰色的光影映到水上,随着水波的涌动,古镇仿佛也飘逸起来,那别具一格的神韵,把那些诗的、画的、丑的、脏的都淹没了,一切都显得飘忽朦胧了。    
    大明朝经过天启一代的阉党之灾,国家早已丧失了元气,崇祯帝虽然急于振兴,怎奈痼疾难治,加之用人不当。“索虏”继续侵扰东部疆土;四方灾民,揭竿而起,“流寇”已成为威胁国家安全的大患,国力日益衰败,更多的人对朝政不满,对前途感到渺茫,愈来愈多的人沉醉于声色犬马,只想在那些没有人身自由的弱女子身上寻找安慰寄托。    
    秋娘以重金买下了杨爱,又花了她所有的积蓄,装饰门庭、书斋、客厅和卧室,揭下了“秋娘寓”的粉红小牌,换上了“爱娘寓”的镏金竖匾。秋娘宅邸,顿时火红起来。爱娘开始周旋在官僚、地主、名士、阔少……之间,和他们唱酬游乐,为他们侍酒、弹琴、度曲。好事者为她们归家院十间楼编了支歌:    
    柳荫深处十间楼,    
    玉管金樽春复秋。    
    只有可人杨爱爱,    
    家家团扇写风流。    
    随着这支可诅咒的歌的传扬,商贾、?、土财主、轻薄儿,像苍蝇似的嗡上门来。虽说秋娘还算爱护她的,可是,这种生活却叫她难以忍受。她感到自己就像一棵生长在棘丛中的小树,要活活被藤蔓缠死了。她希冀改变自己的命运,曾有过在风尘中寻夫婿为归宿的一闪念,倒也有不少人愿以重金聘她出去。可是,她又觉得他们不会理解她,也不会真正爱她,只不过他们有钱,想把她当做一件物品占为己有,一旦玩腻了,下场就会像?阳江头的商人妇,或者干脆被弃敝礑样丢弃路旁。周府的屈辱,像刀刻般镂在她心上,她再也不愿重蹈小妾的旧路。垂虹之行,在她迷蒙彷徨的心中掀起了狂澜,使她的思求有了转折。这得感谢被称为黄衫豪客的徽商汪汝谦然明先生。    
    那天,他专程来看她。他们一边品茶,一边闲聊。他喜欢广交天下名士,向她谈起了他的许多友人,还向她推荐了被士子称之为当今李杜的钱谦益,说他如何如何有才,如何如何仕途不济,后来他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她:“爱娘,想见见当今大名士张天如吗?”


第一部分 姓氏变迁史第4节 姓氏变迁史(3)

    她立刻联想起她读过的、至今仍如刻如镂在心里的张先生编纂刊刻的《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集》,她曾经抄摘过集中那些丹心照日月、气可吞山河的壮丽诗篇,她曾经试着把抄录的诗汇成一册华夏正气歌。她久就崇拜他,向往结识他,她的心不由地激动起来,说了她的愿望。    
    他又说张溥先生力主改革,思求振兴国家,正在串连全国文社,准备复合成一个全国性的大文社——复社,动员全体文士来关心国家兴亡。他就要到垂虹亭来会见诸文社领袖,磋商文社联合事宜。最后他说:“天如先生托话于汝谦,欲请爱娘去一见,届时,你可千万别错失良机呀!”她在焦虑和急切中等来了那次会见。    
    她在垂虹亭畔上了岸。那日她着意地打扮了一番。    
    杏红色的薄绸女衣,紫花绒衬里,下着八幅紫绒绣花湘裙,湘裙里面是半指大小的桃红绣鞋,乌亮的秀发轻轻往上一绾,流荡着春光,梳成了一个流行的雅式堕马髻,款款地垂在脑后,没饰过多的珠翠,只在髻边斜插着一枝金嵌红宝石的杏花簪,淡雅端丽。细长的柳叶眉儿微微颤动,长长的凤眼,有似两泓甘洌的清泉,流溢着波光,俊俏的面庞,荡漾着青春的异彩,仿佛有一缕淡淡的雨雾,袅绕着她的面庞。    
    “……‘建虏’猖獗,民不聊生,无处不见鬻儿卖女,导致‘流寇’蜂起,我大明江山形同沙丘上之楼阁,朝政势在变革!我辈国士丈夫,为国分忧,义不容辞。天如兄忧国虑民,倡导文社联合,几社社友聚议多次,全力拥护。只要广大土子戮力同心,大明中兴有望,国民乐业平安有望也!”    
    她静静地伫立在细竹帘外。她除了在诗文中读到过如此热烈的文句,这还是第一次亲耳听到的慷慨激昂之言,她那年轻人的青春血液荡起了波澜,搅动了她潭水般的心脏,感到有股新鲜的血液注进她心中。她希望再听一会儿,多听一点。书童欲上前去掀帘子给她通报,她却轻轻地拽住了他。    
    透过细如薄纱的竹帘,她偷看了一眼刚才说话的人。一个英俊青年,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海蓝色方巾,湖蓝提花茧绸直裰,斜倚着湖窗,面对着众人。他浓眉方脸,微黑的肤色,略厚的双唇,洋溢着一股青春神采,又兼之有淡淡郁悒流荡在脸上。只要看上一眼,就能给入留下笃厚和可信赖的印象。    
    “华亭才子陈子龙!”书童悄声地对她说。    
    “卧子兄所见极是,文社联合势在必然,联则合,合则势,质社赞同合诸文社为复社。”    
    “庄社全力赞同!”    
    “……”    
    “既然诸位文社领袖一致赞同张溥陋见,复社成立大会定于明年今日如何?”    
    “我家相公。”书童又悄悄对她说。    
    有人带头击起掌来。    
    “承蒙诸位鼎力支持。明年三月二十八日在虎丘召开复社成立大会。请诸位转告社友,届时出席。”    
    “明年的大会,该给钱虞山发个请柬吧?他乃东林仅存的领袖,在士子中颇有召唤力。”有谁提议。    
    “当然!”张溥答道。    
    大家又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不少人同情这位钱公的屡遭失败,希望他再度出山,辅佐朝廷。    
    杨爱会神地听着,他们说的那个钱虞山就是钱谦益,因他世居常熟虞山,人们惯常这样敬称他。她听汪汝谦说过,他们是朋友。    
    她意识到他们的正事已经议完,此刻进去不会打扰他们了。她示意书童去通报。    
    “爱娘请进!”    
    书童打起帘子,张溥站在门里,朝她抱了下拳。    
    “杨爱拜见张大人!”    
    她向张溥施了一礼。就像那刚刚绽蕾的春花,充溢着青春的魅力。她的脸俊美得令人惊叹,瓜子形,白净细嫩,新月似的娥眉下,一双顾盼流情的眼睛,高雅的前额,小巧含笑的双唇。厅内仿佛突然为之一亮,吸引了所有的目光,他们被美镇住了,厅内出现了个突然的宁静,仅仅片刻,随之就热烈雀跃起来。大凡男子都有一种本能,喜欢在标致的女人面前表现自己吧。    
    张溥击了下掌,说:“爱娘不辞辛劳,远道赶来给诸君助兴,诸位看看如何乐法?”    
    厅内又热烈争论起来,有如暮鸦噪林。惟有子龙低头不语,不时向杨爱偷瞥一眼。在她进门的一瞬,他只觉得心里突然一阵悸动,不敢正眼去看她,他自己也闹不清,这是为什么。    
    “卧子兄!”张溥走到陈子龙身边,拍了下他的肩膀:“你出题呀!”    
    “啊……好好。”子龙微微—震,他的脸泛起了微红,以为张溥窥见了他的慌乱,尴尬地笑了笑,“垂虹名胜天下闻,我等有幸欢聚于此,且宜开怀畅饮。依子龙陋见,今朝所言所议,所歌所笑,一应题目,皆与垂虹有因。言之有脱,歌之有舛,罚酒三杯,兄意如何?”    
    张溥告诉书童,传话酒保,摆席上菜。    
    酒菜立即上了桌面,书童将七弦古琴安放在琴几上,杨爱轻拨琴弦,低声伴唱着: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    
    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    
    乐声有如雪中笙鹤,飘飘仙逸。公子相公们未饮先醉,擎起的酒樽,不觉放了下来。他们在这清婉的旋律和淡淡忧悒中,不觉产生了一种时空倒置的错觉,忘情地弓起食指在餐桌上击着节拍,仿佛座中的歌者就是四百年前吹奏《暗香》《疏影》的小红。    
    音符消散在梁柱间,空气里,水面上,花丛中……    
    好久好久,他们仿佛才从四百年前那个雪夜醒来,睁开的眼睛,望着阿爱,怎么也难以相信,妙乐仙音是从面前这个娇小女孩子的指尖和声带中震颤而出的!刚才他们惊叹于她的艳,现在又惊服于她的才艺了。    
    “请!”子龙离开了座位,过来邀她入席。她竟一点不怯场,落落大方地坐到他让给她的座位上。    
    家童给她筛了满满的一杯酒。她端起酒杯,依次给他们敬着酒。    
    几杯酒下肚,他们又耐不住寂寞了。有位相公说:“我有一联,求配下联。”    
    “以何为题?”另一个问道,“有悖章程,可要受罚的哟!”    
    “不会不会!我以这有来酒馆为题。上联是:‘有酒有酒’,”他得意地捋着八字短须,问,“如何?”随即将目光移向杨爱说,“爱娘,你对好吗?”    
    杨爱抿嘴笑了笑,似乎是不假思索地随口对道:“来尝来尝。”    
    “妙哉!妙哉!”公子相公一齐欢呼起来。    
    漪窗外,是金黄的菜花、柔嫩的柳丝、淡蓝的湖水,垂虹桥像它的名字那样,有如一条彩虹,临架在吴江上。    
    她仿佛看到了一种冀望!漫漫长夜后的曙光,她混沌的思绪明晰了,她应该到广阔的天地间去求索、闯荡、寻觅,寻觅一个理解她、真正爱她的知己,忧国忧君、思求报效国家的当今志士。


第一部分 姓氏变迁史第5节 姓氏变迁史(4)

    回来后,她清点了卖笑积攒的财物和汪汝谦的慷慨馈赠。她估计了一下,除了付清身价,还有些多余。她决定自赎自身。有了自由之身,或许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她趁秋娘高兴,提了出来。    
    秋娘心里一咯噔,阿爱正走红,哪有在桂子飘香季节砍掉桂树的道理?她沉思了会儿回答说:“阿娘是愿意成全你的心愿的,这也是我的愿望嘛!记得你来我家的那天,我就许诺过。”她把自己坐着的椅子往杨爱身边靠了靠,牵起她的手说:“不知你的心上人是哪位?”    
    杨爱调皮地一笑,指着自己的鼻子说:“她!”    
    秋娘伸出手指,划了下她的粉腮,笑骂着:“也不害羞,哪有自己嫁给自己的!”    
    杨爱就势靠到秋娘肩头,撒娇似的说:“阿爱不要嫁给哪个人,只要属于我自己!”    
    “什么疯话!”秋娘轻轻地推了下依在怀中的杨爱,嗔怪地说:“莫忘了,我答应将来让你出去,是有先决条件的!”说着又搂紧了杨爱。说:“傻囡囡,你想得太天真了,没有一个我秋娘信得过的人来赎你,我怎么也不能放你出去!”她放开杨爱,拍拍胸,“你想,我能放得下这颗心吗?”    
    不放心?这恐怕是个借口吧?杨爱抿嘴一笑,又大胆地向她直抒胸臆:“阿娘的心意我是知道的,也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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