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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一代名妓柳如是-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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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以至评价。    
    绛云楼规模宏大和管理精当有条,冠居江左,实现了牧斋平生一愿。河东君又自撰一联悬挂壁间,上联曰:    
    沧海日、赤城霞、峨眉雪、巫峡云、洞庭月、彭蠡烟、潇湘雨、武夷峰、庐山瀑布。诸宇宙奇观,奔来眼底。    
    下联曰:    
    少陵诗、摩诘画、左传文、马迁史、薛涛笺、右军帖、南华经、相如赋、屈子离骚。众古今绝艺,注入心头。    
    这副长联,气势恢宏,有气壮山河之魄。加之河东君精湛的书法艺术,更使满室增辉,见者无不称道。    
    绛云楼中,河东君与谦益朝夕晤对。她专事校雠和检书工作。谦益要寻找证据时,河东君便上楼去翻阅,书山帖海,河东君能准确无误地在某书某卷中,不费事地抽检出来,几乎是百无一失。谦益却不能,常常有误,因此对河东君也就更生敬意。    
    检书之余,他俩也常常品茗下棋,临书作画,吟诗咏句,互相唱和。每当谦益得到佳句,便让小丫环阿秀传给河东君。击钵之间,河东君的和诗就成了。在诗词唱和中,河东君毫不相让,总要尽其深思压倒对方。谦益不得不叹道:“自言才艺是天真,不服丈夫胜妇人!”    
    河东君整日沉湎在绛云楼的书林中,每当她独自欣赏着他们冠盖江左的庋藏,心头就会蓦然闪现出另一座藏书楼,一缕心酸和悲楚就会油然而生。    
    那是她见到的第一座藏书楼。那时,她才十四岁,被一个幼稚的梦诱惑着,她很想读书。她天真地想,只要能博古通今,有了满腹的学问,她就可以女扮男装逃出周府去考状元,摆脱被奴役的可悲命运。她像一个幻想发财的穷汉向往着富人的金库那样迷着周府的书楼和那里面的藏书。她第一次闯到它的门口,是由她房里墙上那帧顾虎头绘的《洛神赋图》引发的。她被《洛神赋图》所描绘的故事吸引着,急切地想读到曹植的那篇《洛神赋》。    
    夏日正午的太阳,直照着女院的天井,晒得菊叶发软,皮耷耷地挂在枝干上,饱食终日的女眷也感到身子软软酥酥,拉上帘幔,躺进罗帐,进入梦乡,女院静寂下来。    
    丫环玉兰服侍相爷躺下后,端条小矮凳坐在门口迎凉风。不多会儿,室内传来了均匀的鼾声。她从里屋悄悄走出来,轻轻碰了下玉兰的手臂,彼此默契地对看了一眼,她就溜进了通向书楼的弄堂。    
    她立在书楼门口,心脏怦然加快了跳动,待镇定下来后,她才掏出从相爷身上偷来的钥匙。门未上锁,她轻轻地推了推,是从里面插死了。她迟疑了下,就鼓起勇气在门上轻轻叩了两下。门在她面前拉开了道缝,探出一张稚气未脱的少年的脸。他的目光惊诧而羞怯,不敢直视她。    
    她暗自—喜,门里的少年竟是侍弄花草的阿根。她作出一副认真神情,一本正经地说:“相爷要取一本曹子建的书,在《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集》中。”    
    阿根犹疑了下,说:“请稍候一会儿。”反身掩上门,走进书楼,很快就把书递到她手上问,“是这本吗?”    
    她掠了一眼题签,不由得一阵兴奋,可她硬是压下了心里的激动,作出一种淡然的表情,点点头,转身下了楼梯。待听到阿根关上了门,就慌忙将书放进怀中,装出一种慵懒的情态,走了回来。她见着玉兰,彼此会心地笑了笑,就溜进了里面的套间。


第四部分 人有悲欢离合第59节 书林学海(2)

    她急忙翻开了书,找到了《洛神赋》,迫不及待地读起来。    
    这是一泓甘冽的泉水,一滴一滴把喂养生命的甘霖滴进了她枯萎的心田,抚慰着那因干旱而龟裂的伤痕。原来,几回梦中寻觅的就是它。    
    她激动地背起来:“于是洛灵感焉,徙倚徬徨……”仿佛她也化作了洛神,一个隐约的人儿伫立水边,化作了重情的曹子建。这个人儿在哪里呢?她恍若走进了一个神思恍惚的虚幻之境……    
    “云姨娘!”    
    丫环轻声一喊,她猛然醒悟过来,这是相爷醒了的暗号。她慌忙将书藏进梳妆台内。    
    相爷刚一迈出她的房间,她就立刻插上套间的门闩,重新拿出《陈思王集》,读着读着,从中感受到一种激奋,这种情愫是她过去所没接触过和体验过的。他的诗文与她在佛娘那儿学的词曲迥然不同,戏文词曲多系表达儿女之情,或离情别绪,她过去所听到的传说和故事,也多描述悲欢离合,它们也曾叫她为之落泪,却没有曹子建诗文所给予的这种激越、振奋之情。他虽说也是借诗文抒发忧愤,可那不是专一的个人苦闷,而是思求施展才华,报效国家,建立功名业绩的急切之情。从他的集子里,她似乎模糊地触摸到另外一个开阔的天地,她被这个新天地震撼了,她的心情久久停留在亢奋中。她背熟了《薤露篇》、《白马篇》和那些感人至深的《杂诗》。她久久沉迷在“愿得展功勤,输力于明君,怀此王佐才,慨叹独不群。”“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诗句中。诗人渴望为国立功,不惜壮烈牺牲的爱国之情,使她钦佩不已,可她又为诗人的壮志不酬深感不平和悲哀。曹植的诗文艺术和他渴望为国效力的精神,在她的心中烙下了深深的印记,几乎影响着她未来整整一生。    
    每当相爷和女院都进入了深沉的梦乡,她还要默诵一遍,那些令她神往的诗句,常常背着背着就使她激动起来,她幻想着自己也变作男子,策马疆场,为国捐躯。    
    又一个中午,她将《陈思王集》换来了《嵇中散集》。这位竹林名士的《答向子期难养生论》有如一个轰顶的霹雳惊雷,把她炸得惶惶然。嵇公在文中说后代君主都是“割天下以自私,以富贵而崇高,心欲之而不已……”他竟攻讦至高无上的人主!她吓得掩住了眼睛,可嵇名士的论说却在她心里引起了强烈的共鸣,他所抨击的岂止是人主、相爷和朝廷命官,地主,富豪,谁个不是如此!这些话就像是针对相爷说的,她把它改了下“割民女以自娱”!她钦服嵇公的率直和勇敢,说出了他人不敢说的话,道出了世人不敢承认的道理,还敢将人间的不平写在纸上,以教后人。她读着读着,当她从张西铭的题序中得知他因此触怒了司马氏,而遭致杀害,她就愤懑起来,因而更加崇敬他的刚肠疾恶、不屈身求仕的气节。    
    又一天中午,她又以《嵇中散集》换来了《阮步兵集》,她像一只遨游在江海中的小船,满怀激情地迎接着扑向她的一簇紧跟着一簇的浪花。阮公的《咏怀》诗赞颂了一系列为国建立不朽功业的英雄形象,使她热泪肆淋。    
    她终于在提心吊胆中读完了张夫子汇辑的包罗了汉魏六朝名篇佳作的大书,通脱的文风,自然洒脱的语言,坦率不羁的个性开阔了她的艺术视野,也深厚了她对社会人生的理解认识。    
    书读得多了,她反而深感自己知识的不足和浅薄,有如井底之蛙跳到了井口,发现了井外无垠的天地。她热切地想读到更多的书,学到更多的知识。可她不知道相府的藏书书目,又不敢贸然探听。此刻比任何时候都更为向往书楼。书楼之于她,就像富藏的金矿炫惑着淘金者,热恋中的情侣期盼着恋人那样,希冀窥上它一眼。多少次,她做梦变成了一只书虫,潜进了书海,吞下了整楼的书。梦给予了她启迪,她决意冒险闯一次书楼。她把她的设想告诉了玉兰,她答应帮助她。没多久,就来了个机运。    
    那日,相爷一起床,就对她说,要出远门拜客,晚上不一定能赶回来。    
    相爷的画舫刚开出,她就偕玉兰去到书楼门首。    
    玉兰轻叩了两下门。    
    阿根一见是她俩,就愣怔住了。自从她第一次声称代相爷提书,他心里就犯了疑惑,又不好违悖于她。相府虽规定不准女人取书、上楼,如果相爷高兴,也不是不可为宠妾破例的。他把书提给了她。事后他有些害怕,又不敢向相爷探问。他怕万一如他所料,是假传旨意,他也就逃脱不了责难,她也会因此受到家法处置。他一直提拎着惊恐不安的心,待她一册一册把《百三名家集》提过一遍,阿根以为她读完了这部书,就不会再来找他的麻烦了。谁知她又来了,还带上丫环玉兰!他不敢再惹火烧身了,慌忙中就想将门关上。    
    玉兰眼疾手快,用力抵住了门,不让他关上,还愠着脸色说:“阿根兄弟,在云姨娘面前,怎能如此无礼!就是你母亲炳嫂在这儿,也不会不给一个面子吧!”    
    阿根耷拉着头,把门缝又拉大了一点,尴尬地说:“云姨娘,真对不起,相爷吩咐奴才今日清理书,你要……”    
    她作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向他做了个不用解释的手势,说:“知道,相爷今朝出门拜客去了!”    
    玉兰插上话说:“云姨娘是相爷请来帮你整理书的呢!”    
    阿根明知这纯系谎言,但他又不愿揭穿它,诚惶诚恐地说:“这可不敢当!”说着,又想把门关上。    
    她不动声色地对阿根说:“兄弟,明人不做暗事,直话直说了吧,我是想利用相爷出门拜客之机,上书楼看看书。请行个方便!”    
    阿根更为惶然了,说:“云姨娘,这可使不得,要提什么书,奴才找给你就是了!”    
    她摇了下头:“不,不用你费心,我要自己去找!”    
    阿根近似乞求地说:“若是让相爷知道了,奴才可吃罪不起呀!”    
    玉兰瞪了阿根一眼,逼视着他问:“你多次私自借书给云姨娘,就不怕吃罪不起?”    
    “不,不,云姨娘!”阿根红着脸分辩着,“你可说的是相爷的吩咐呀!”    
    “要是我要证明云姨娘没有这么说,是你讨好主动借给她呢!”玉兰不容反驳地又噼噼啪啪说开了,“你想读书,就上了书楼,凭的什么?还不是凭你妈是夫人的陪房!我去回相爷,说你……”    
    阿根有口难辩地望着云姨娘。    
    “玉兰,别瞎说了!”她拦住了玉兰,“阿根想读书有什么不好呢!”她转向阿根,“我们早就被一根绳子串在一起了,阿根兄弟,是吧?你帮我取书,我很感激你,你就好人做到底吧!只要我们三人都不说出去,谁也不会知道的。”    
    阿根抵门的手松开了,玉兰“扑哧”一笑,匆忙从他面前溜了进去。她跟着也走了进来,吩咐阿根道:“你在楼梯口看着,有人来就敲三下门,我们就藏起来。”    
    阿根也只好点头应承。    
    “诗书四壁”已不能用来形容相府书楼的富藏了,只有用书林书海才比较确切。排排书架上陈列着整齐的书箱,按经、史、子、集四部分类排列,雅洁安静。多好的读书之处啊!她心里慨叹着,她的眼睛不由得放出了异彩,心里漾满了对书的崇拜和敬仰,倏忽之间,她感觉自己化作了一滴水,一粒微尘,融进了波澜壮阔、浑厚深沉的海水之中,无法找回自己了,她仿佛已不复存在了,只有缕缕轻纱似的爱,一派心灵的虔诚,一种热切的向往,希冀得到深邃博大之海的恩宠。    
    她在书海里遨游了两个时辰。当她捧着一册《汉乐府》读得忘情忘我时,门上突然响起了三下轻轻的叩击声。玉兰吓得直哆嗦。拉着她就往东墙根一只大书橱奔过去。一拉门,里面装满了字画。门外响起了相爷的声音:“小奴才,为何立在门外?”    
    玉兰往地上一伏,想钻进橱底下,可橱下空当太低,怎么也钻不进去。    
    “为何愣着不动?还不快快去开门!”    
    相爷的声音,使她猛然镇定下来,既然逃不脱,藏不了,还不如趁早把门开开。    
    门从里面开了,相爷甩开阿根搀扶的手,怒气冲冲地走进了门。阿根胆战心惊地尾随在后。    
    相爷一见她俩站在房中,立时火冒三丈,怒不可遏了,他对着阿根和玉兰吼道:“胆大奴才,如此目无家法!你们自己说,作何处置?”他没有去看她,说完就往太师椅上一坐,仿佛房间里根本没她阿云这个人似的。    
    阿根委屈地跪下了,玉兰也跪下了。    
    相爷怒视着阿根,申斥着:“不经主子许可,为何擅自开门?”    
    玉兰抢着回答:“回相爷,这不关阿根的事,是奴婢假传相爷的话,骗开门的!”    
    相爷一跺脚,冷笑了一声说:“好哇!胆子不小啊!”    
    “相爷息怒,这事与他们两人无关,是小妾思求读书,假借相爷之命,叫阿根开门的。若要治罪,求你就处治小妾。”她甜甜地叫了一声“相爷”,就跪倒在他脚前,娇憨地说,“是你教妾读诗书的呀!”    
    相爷怒气未减,任其扑伏在地。    
    虽然这已成为遥远的过去,那样的屈辱已不复再来,可每当那段生活悄然潜来的时候,即使是一闪而过,她仍然不寒而栗。两膝也隐隐感到麻胀,手就会情不自禁伸到膝头,仿佛她刚刚跪过才从地上站起来,她更加珍爱她心坎上的绛云楼了!它是她的寄望所在。她比过去任何时候更加勤勉,无书不读,无史不研,她读书已不再是为了那个幼稚而缥缈的女状元的梦,而是出于爱,出于对谦益知遇之恩的感激,她要借此扩大丈夫在朝野的影响,辅佐他再起东山。


第四部分 人有悲欢离合第60节 群子荟萃绛云楼(1)

    人们仰慕绛云楼,海内学者共宗之,纷纷而至。有挟著请教的,有来探讨学术的,谦益接应不暇,常熟的旅馆都住满了来拜访他们的人。谦益让河东君出来接待应酬宾客。他介绍说:“这是柳儒士。”河东君有时貂冠锦靴,有时羽衣霞帔,出现在客厅里,会见四方名士、学者。她雄辩滔滔,应对自如,宾客无不为之倾倒。谦益有时请她外出代他答访赴约、唱和,河东君与宾客在客栈盘桓终日,他也毫不介意。    
    谦益有个远在泉州的门生,派遣仆人携带着礼品和书信,专程求教。原来门生在信中列举了古书数十条僻事,请求老师为他释惑解疑。    
    老仆钱五躬身走了进来,他捧着一只拜匣,举过头顶说:“老爷,又有客人求见。”自他自作主张挡了河东君的驾后,他就再也不敢擅自赶走客人。    
    谦益正在逐条回答那个泉州门生的提问,被一条僻典“惜惜盐”卡了壳。他没去接拜帖,也没去看钱五,心不在焉地问:“何人?”    
    “回老爷,”钱五看了看他和柳夫人,见他们都在埋头潜心学问,放低了声音回答说,“闽地南安来的一位游学士子。”    
    谦益仍然没有抬头,他的视线还在那条“惜惜盐”上,他向河东君书案方向抬了下左手,说:“请柳夫人代见一下。”    
    钱五把拜帖又捧到河东君面前。她伸手拿过拜帖,掠了一眼署名:郑成功?这是谁呀?好陌生的姓名。她没有多想,反正是仰慕绛云楼的学子!便说:“五爹,请客人到东小客厅待茶,我即刻就到。”    
    她不愿叫客人久候,没有去更换服装,就起身下楼,阿秀、阿灵相跟在后。    
    她们匆匆穿过曲廊,走进了过去半野堂书楼改建而成的小客厅。    
    厅内的一应陈设,全系紫檀木镂花、大理石镶嵌的桌椅、台、几。条几上两只画瓶插着几枝红杏,宣德铜炉中散放出淡淡的异木芳香,两个童仆在侍候客人。    
    阿秀打起帘子,河东君出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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