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与假-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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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说,我的发言受得了尊重。此外,对于酒句风岳的报酬问题,我也尽量作了有利于他的安排。这也是我作为培养者时,对他表示的爱情。同时,不但是对这个关在农民家搁楼上终日作画的风岳,而更主要的是对那位站在炽烈的阳光下怀疑地望着我们的他的妻子表示谢罪的意思。
芦见赶忙挑出一幅最好的画来,希望我同意让他拿到田室物兵卫那里去。门仓也赞同他的意见。
“先生,不妨先试试看。”
芦见彩古堂向我说。
“田宝先生最近已聘请兼子当他的顾问了。我相信他拿到这张画一定会去和兼子商量的,因此,只要兼子的眼睛可以通过,那就没有问题了。总之,拿出去试一试罢。”
我听到是兼子,心里禁不住也有些活动了。
他现在虽只是一个讲师,但据说成绩很优秀,鉴识的眼力还远远地超过了他的老师岩野佑之,岩野在有人拿东西来请他鉴定时,如果没有兼子帮忙,那照例只会“唔,唔”地哼哼着,一连凝视一个多小时也下不了判断的。
听说是兼子,我的斗志也就起来了。在文人画方面,他是把自己看作未来的权威的。现在他也在美术杂志上面经常发表这方面的论文哩。
他那种充满自信的样子,我是知道的。
“如果是拿去给兼子看,那也许可以吧。”
我终于表示了同意受试验的不是我们,而是兼子,是我们去试一试兼子。
我就在凤岳的画中选出一幅来,尽量给它染上了古老的色调,这是学取了奈良一带的模造家所采用的方法:以落花生的壳烧出来的烟,使画面熏成枯叶似的颜色,比起北陆一带使用炉烟涂抹的方法来,我们的办法可以使脂肪更深入地渗透到纸张的纤维中去,古代的纸和墨,芦见堂那里都有现成的,印章也没有请教篆刻师的必要,就由我参考《玉堂印谱》或《古画备考》自己雕刻,这一点点手艺,我是承担得了的。印泥由彩古堂制造,配制的方法当然也是我教给他的。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
芦见彩古堂把这幅画拿去后的第三天,就来报告我说,田室先生已经把它留下了。田室物兵卫认为他自己也是懂得古美术的,他还经常为在他那里出入的古董商讲哩。对古董商来说,象他这样的顾客也是最理想的了。田室想兵卫看到芦见拿来的凤岳所作的《秋山束薪图》,眼睛里都发起光来了。不过,据芦见的观测,为了慎重起见,还是想给兼子看一下哩。
问题就在兼子身上了。他究竟怎样鉴定呢,这也就是使人最感兴趣的问题,芦见和门仓都在为此耽着心事。
这以后又过了五天,芦见又来到我和门仓面前,他那张发着光的紫膛脸笑得连嘴也合不拢啦。
“收进啦,看来,兼子已经给他保险了。”
门仓听了拍起手来。
“多少钱收进的?”
芦见伸开了两只指头。
“八十万圆吗?”
东部美术俱乐部的“秘书”乐得发着嘶哑的声音大笑起来。连他那光秃的脑袋上也发出了红光。
“我知道田室把兼子先生喊去了。因此一直在门外面等候着他出来哩。”
彩古堂抑制着昂奋的心情这样说。
“兼子先生出门一看到我,便睁大了眼睛对我说:”哦,被你找到一件了不起的东西啦,是从哪儿发掘出来的啊?‘我当下又耽心地盯了一句’那么,决定收进啦?‘于是他又自以为了不起地说:“当然啦,只要我说好,还有不行的道理吗!’据说老爷子也高兴得不得了哩。我当下就把兼子邀到酒店里,请他大吃一顿,还塞了三万圆钱给他。”
门仓一面听他说,一面高兴得随声附和着。
第二天,芦见又上田室家里去时,田室果然非常满意,八十万圆的交易就此顺利地决定了。门仓听到这个消息,简直快活得手足无措了。他感激地握着我的手说:
“先生,您毕竟是了不起啊!凤岳花的功夫虽然也不小,但没有您的指导,那是不会有今天的,谢谢您,您太辛苦啦!”
门仓快活得简直要流出眼泪来了。这位美术俱乐部的“秘书”,在经济上看来也是不大优裕的。从他那发着异样的光芒的眼睛里可以看到,他的心一定也被今后还将滚滚而来的财源压倒了。
兼子已经受到了试验,这同时意味着岩野佑之也已受到了试验。也许还可以说,经院派的权威也已受到了试验,我的“事业”经过了这一小小的试验之后,还必须向下一阶段继续前进——这才是我的真正的目的。这是为了究明一个人的真与假面进行的一种重要的剥落作业。
这以后大约又过了两个星期,以美术读者为对象的《旬刊美术时报》发表了一篇兼子孝雄的谈话,大意说:
“我最近有机会看到一轴未曾发见过的浦上玉堂的画幅。依我看,这大概是玉堂晚年的作品。我认为这确实是玉堂的秀作之一,今后再进一步研究后,当再发表我的感想。”
我读过之后,满足地大笑起来,象兼子这样的人也兴说这种话。前途的成功已经清楚地显现在我的眼前了。
第九章
酒句凤岳的“玉堂”已经越来越完美了。这是由于他在模仿玉堂的作品时,渐渐地理解了玉堂的伟大,真正地从心里接触到了玉堂之故,他在临摹中不断研究,因此从某一点来说,他作为一个实际制作者而对技术上的研究,有些地方已经走在我前面了。而且,可能是由于他的极度注意吧,在构图方面也已达到了相当巧妙的境地。
芦见和门合又一起来找我。
“凤岳已经画了二十来幅了,而且每一幅都是杰作,先生,今后怎么办呢?”他们这样问我。
“在我的眼睛里,这二十来幅中,好的不过是三四幅而已。”我说,“我们至少要积聚到十二三幅不可,你们再稍稍忍耐一下罢。”
芦见和门仓面面相觑了一下,从他们的表情里可以看出,这两个人在到这里来之前,已经商量过一番了。
“要积聚十二三幅,这是什么意思?”
最先开口的是芦见。
“请把先生的想法说给我们听听罢。看样子,您一定有着什么计划吧?请您多多告诉我们一些罢。”
他们两个人就是为这件事而来的,他们似乎已经有些觉察到我大概是有着什么目的的,因而有些感到不安吧。
普通出售赝画的办法,总是一件两件地抛售的,这样就不容易引人注目,因而也比较安全,因为这是不易多得的古物,如果集中了几幅一下子卖出去,一定会引起人们很大的注意。周而对此产生怀疑,容易露出破绽来。所以,他们的想法是,从现在开始就可以慢慢地抛出去了,我一直抑制着不愿这样做,他们因而觉察到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道理,所以耽起心事来了。
同时,如果一幅两幅地早些卖出去,也可很快地把钱换到手,这对他们当然也是一种诱惑,已经有一幅以八十万圆卖给日室了,这一成果也引起了他们早些变钱的欲望,这当然也是可以理解的,投资的人总是希望能够快些把本利收回的。
“唔,再等一些时候罢。”
我吸着烟这样说。
“你们的心情,我是完全了解的。凤岳的生活费以及我的费用,也化了不少啦,可是已经从田室那里卖到了八十万圆,大概也不致于太困难啦。希望你们再稍稍忍耐一下。我要把风岳的画集中起来,一齐卖出去。”
“一下子卖出去?”
芦见彩古堂望着我说。
“这样做,太引人注目,反而会暴露我们的秘密吧。不是太危险了吗?”
“首先,如果这样集中起来出售,哪里去找这样一个买主啊!”
门仓也出面帮腔说。
引起人们的注目——这才是我所追求的目的。浦上玉堂的画有了新的发现,而且数量又如此之多,那一定会引起关心古代美术的人的惊奇。这个话题一定会象旋风似的卷将起来,新闻界更会把它扩大开来去。当然,岩野佑之一定会被请出来对这些画进行鉴定吧。除了岩野和兼子这一家子以外,还有谁呢?而且,这种鉴定也不可能个别地在沙龙里举行,而是势必在更加公开的社会场所举行了。换句话说,岩野佑之势必在整个社会的面前公开暴露他的失败。我所期望的,也就是这个局面。我要让社会上看清楚的,还不仅是一张死画的真与假,更重要的还是一个活人的真与假。
“在人们的眼里会产生怀疑而暴露秘密的画,我是不会拿出去的。”我说,“同时,我们也没有必要把这些集中起来的画非卖给一个人不可。这也就是说,我们可以拍卖啊。”
“拍卖?”
芦见和门仓都带着出乎意外的表情望着我。
“是的。拍卖啊。我一个可以承担这一笔生意的经营古代美术品的第一流商家来出面,堂堂正正地进行公开拍卖,为了这个目的,可以先借一个最好的场所来进行一次预展。为此还必须做一些高明的宣传工作,招待一下报馆和杂志社的记者,请他们大书特书一番。”
芦见和门合一时都低下了头,谁都没有出声,可能是他们感到我的话太大胆了,没有答活的准备。
“先生,不要紧吧?”
最后还是门仓带着不安的表情这样反问了一句。
“你对于凤岳的画感到不安吗?”我说,“我把他培养到今天,当然是可以负责的。假定我完全不知道这回事,突然有人把他画的玉堂给我看的话,我也一定会认为是真品的。我都敢这样说,难道还有人能够看得出是假的吗?”
芦见和门仓又都不吱声了。这说明他们是同意我这番话的。可是,心里的不安并没有消除,还是惶惑的表情。
“可是,”芦见还是踌躇着说,“象这样把许多玉堂的作品一下子抛出去,不是有些不自然吗?”
“没有什么不自然啊。”
我这样说着,弄熄了烟蒂,把搁着的腿换了一下。
“日本这么大,埋没在有名的或古老的家庭里的名物,不知道还有多少哩。拿出这么一点儿东西来,又有什么稀奇呢!。”
这就是盲点,也就是封建的日本美术史上的盲点。西洋美术史上的材料,可以说已经全部发掘殆尽,而且已经公开了。纵观分布在整个广大的欧美地区的博物馆和美术馆中的陈列品,西洋美术史上的材料,绝大部分都已搜集齐全,本论是研究家或欣赏家,谁都可以自由参观。他们的古代美术品已经民主化了。可是,日本的情况却并非如此,收藏家都把它们深深地藏在自己家里,那么吝音地本肯给人家有一睹的机会、因此,究竟有些什么东西藏在什么地方,谁都不大明了。而且,美术品已经成了投机的对象。在战后的变动期里,从旧贵族或旧财阀家里抛出来的东西,不断地在新兴财阀之间流动着,以至文部省之类的机构想编一套古代美术品的目录,也感到非常困难哩。因此,现存的古代作品中还有三分之二为任何人所不知过的东西,这死藏在任何人都不知道的地方睡大觉。这是谁都可以估计得到的。这个空白点,也就是我的计划的出发点。
“那么,这些东西的出处和来由怎么办呢?”
芦见仿佛突击似的这样问。
“出处吗?那就说是某某旧华族就行了吧,由于面子关系,人家不愿意发表名宇,这么道歉一下就是啦。涌上玉堂原来是备前侯的藩士,所以只要找一个与这有关的旧大名家,或者是明治大官的家族也可以,因为维新当时。旧大名家里所藏的东西,有很多是献给明治政府的显要人物的。诸如此类的话编造一些就行啦。”
“但这么一来,就不可能由我们经手啦。”
一声见彩古堂仿佛表示投降似的这么说。
“如果是这样大张旗鼓地拍卖的话,以我这样的人来出面经手就不够啦。要不是第一流的古董商。人家一定会认为这是欺骗的。”
“是准备找第一流古董商啊。”我不在乎地说。
“这种店家肯来给我们做这件事吗?”
“自然会使他愿意啊。”
“用什么办法呢?”
“给他看实物啊,凤岳的画,即使不编造什么来由,一下子也看不出来哩。不过;古董商的猜疑心是最厉害的。尽管这是一笔有厚利可图的大生意,也不致于贸贸然就接下来的。所以,必须先让这方面的权威作了鉴定。有了可靠的保证,他们才肯接手吧。所以,这一点如果能够成功,那就等于这个计划全部完成了。”
我虽然说“如果能够成功”。但心里却对这句话是具有十分把握的。如果不是对此早有正确的估计,我一开始就根本不会于这件事的。
“这既是南宋画,那么所谓权威,也就是指的岩野先生和兼子先生啦?”
芦见这样问着。看来他已经有些动心了。
“哦,是的,先只有这些人吧。”
如果芦见和门仓注意一下的话,他们一定会发现这时我的嘴角边是透露着微笑的。,这也可以说是会心的微笑吧。说起来,我最初的目的,也就是要把岩野佑之和兼子等这一党揪出来呀。
“那么,这个出面代理的人,又去找谁呢?”
这一次是门仓提问题了。我举出了两三家古董商的名字,都是第一流的专门经营古代美术品的商家。门户和芦见的脸上尽显出了踌躇的样子,看来,他们现在是冒险和恐怖交错着的心情。
“让我们再稍稍想一想吧。”
我听到芦见这样说,便又叮嘱他们:
“你们可不能把风岳的画分开来卖出去啊,必须遵守我们原来的约定。吨级有得到我的同意之前。即使是一幅也绝对不能拿出去啊。”
芦见和门仓回去时,那样子比来时更加昂奋了,我相信,结果他们还是会按照我的讲法做的。
于是,我就开始打算着今后的计划。这也是我在后毕生中意志为最强和最愉快的时期。
至于芦见彩古堂之终子下定决心按照我讲的办法去做,部是因为他又看到了兼子的一篇文章的关系。这篇文章的题目是~关于新发现的主堂画幅》,登在《日本美术》杂志上,这是一本对日本古代美术具有最高权威的美术刊物,“。任仍作品只要在这个杂志有介绍,那就等于获裕了有权威的保证一样了。
兼子的介给论文占据了四、五页篇幅,并把《秋山索薪图》也制成版子印在一起。果真就是凤岳的那幅《秋山索薪图》。
据兼子在他的丈章中说,这大概是玉堂五十一岁到六十岁之间的作品,在圆熟的技巧中显示着充实的力量,在玉堂的作品中可以说是第一级的逸品。而且构图也是出类拔群,充分地发挥了玉堂笔法的特征。因此他又在结论中说,拟于最近申请国宝保存委屏会进行正式调查,指定为重要美术品。想到日本也还埋藏着如此优秀的作品,真使人更感到信心百倍了。
看来,这一篇文章倒的确是道出了兼子的真实心情的,文章的笔调如此流利,显然并不是专为博取田室物兵卫的欢心而写的。
我看到杂志上印着的图版,自己也感到这样一来,看上去倒真的有些象玉堂的作品哩,虽然我对它们的制作过程一清二楚,但从书上的版子来看,仿佛真的有另外一种感觉似的,即使不是兼子而是我自己,恐怕也会有同样的想法,我简直感到有些自我陶醉了。
“先生,这么一来,一切就没有问题了,兼子先生都已这样说了,那我也有了自信啦,一定就照先生所说的那样做罢。”
芦见非常兴奋地这样说。他几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