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歌的沙-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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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这座山。
他回到饭店时已经饿得不得了,所以很高兴在下午茶时能吃到两样当地自制的
食品。一是凯蒂安烤的圆饼,另外则是一种叫思利斯雪克的薄饼,他知道这是一种
古老的佳肴,以捣碎的马铃薯煎成片状,搭配中午吃剩的冷牛肉可以开胃。但他在
吃第一道菜时,却一直闻到一股味道,比思利斯雪克更能让他回想起早时苏格兰那
种快乐的日子。那种既辛辣又细腻的香味回荡在他的脑海里,激起他怀旧的情怀。
直到他用刀子切入凯蒂安烤的圆饼里,才知道那是什么。圆饼放了太多苏打粉而呈
现黄色,几乎不能入口。他因为这些圆饼所勾起的回忆而向凯蒂安致上带有遗憾的
敬礼( 整盘充满苏打气味的黄色圆饼,放在农舍厨房的桌上,供农场工人配茶吃:
噢! 提南欧!),他将两个凯蒂安的圆饼埋在炉架下冒着火星的炭火里,换吃格拉斯
哥面包。
这一夜,他既不像前夜瞪视壁纸,也没有再想起紧闭的窗户就睡着了。
第七章
早上他在邮局偶遇麦克凯牧师,觉得他很会宣扬教义。麦克凯正往港湾走去,
看看停泊在那里的瑞典渔船上的船员是否会待到后天,愿不愿意到教堂来。他知道
那里也有一艘荷兰渔船,推测着船员应该是长老教会的信徒,如果他们愿意来,他
会准备一份英文的布道辞给他们。
他向格兰特表达对坏天气的歉意。由于现在是年初,所以目前岛上的天气不太
好,但他认为有假期时就应不受天气影响而尽情享乐。
“你是学校的老师? 格兰特先生。”
不是。格兰特说,他是公务员。通常当别人问他是做什么的时候,他都这样回
答。人们比较愿意相信公务员是人,但不会有人相信警察是人。警察是平面的刻板
人物,衣服上有银色的纽扣,带着一本登记本。
“你以前没有来过,如果你能看到岛上六月的景致,一定会非常惊讶,格兰特
先生。天空没有一片云,每天都一样,空气在你面前上下舞动,让你看到和沙漠中
一样诡异的海市蜃楼。”
“你以前在北非待过? ”
噢! 是的。麦克凯先生曾经随军队在北非待过一阵子。“相信我,格兰特先生,
从这里的牧师住宅的窗户看到的怪事才多呢! 我由阿拉曼到的黎波里都不曾见过。
我看到灯塔悬空挂,没错! 真的就在半空中。还见过山坡开始逐渐变形,直到看起
来像一朵大洋菇。海边的石头,那些大石柱,会变得发亮透明还会移动,仿佛在跳
方块舞。”
格兰特很有兴趣地思考这一点,就没听到麦克凯先生往下所说的了。他们在柯
特伯格的安·罗夫基斯特旁边分手,麦克凯先生希望格兰特今晚能去同乐会,因为
所有的岛民都会在那里,他将会听到很美的歌唱。
当他向饭店主人打听关于同乐会的事以及在哪里举行时,托德先生说这是个综
合了歌唱和演讲的活动,结束前通常会有舞蹈,举行的场所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
隼厅,因为这是岛上惟一适合这种聚会的场所。
“为什么叫做隼? ”
“这是一位夫人取的名字,她过去经常夏天来岛上。
她全力倡导增进贸易,帮助岛民自给自足。因此她在岛上盖了一栋不错的长方
形屋舍,有大窗户和天窗,让大伙可以聚在一起纺织,不会因为在狭小阴暗的房间
织布而伤害了眼睛。她说大家应该要团结起来,让格拉达的斜纹软呢做出品牌,成
为人人都想买的商品,就像哈里岛一样。
真是可怜的女人! 其实她可以省省精力和金钱的。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岛民愿意
走一码的路去那里工作,他们宁可冒着变瞎的危险待在自己家里。不过,这个房子
现在刚好适合用来做为岛民聚会的场所。你何不今晚去看看他们晚会是怎么进行的
? “
格兰特说他会去,然后就出去了,去爬格拉达那座孤寂的山坡。今天没有雾,
虽然风仍带有很强的湿气;他爬到高处时大海在他的脚下展开,小岛散列其中,浪
潮卷起纹路。海上不时可以见到一条条直线,形成大自然中不自然的部分,那是船
行过的痕迹。到了山顶,整个海布里地群岛的世界在他的脚下。他坐在那里思索着,
这个荒凉、浸满水的世界,对他而言,不啻是荒凉之最。一个从混沌中冒出一半的
世界,没有形状而且空无所有。站在这里往下看格拉达,由于大海与陆地融合得太
完美了,以至于根本无法辨识自己看的究竟是布满湖泊的陆地,或是布满岛屿的海
洋。这样的一块地方最好留给灰雁和海豹。
不管怎么说,他很高兴来这里,看着大海表面形式的改变,紫色、灰色和绿色
;海鸟滑翔高空像在监视他;鹧鸟由巢里往下跳到低洼的地面。他思考着麦克凯先
生提到的胜景以及会走路的石头。想着七B ,就像他从来没停过那样的思考。这里
根本就是七B 的世界,符合他的叙述。
歌唱的沙、说话的兽、行走的石以及静止的河。七B 到底打算在这里做什么?
难道就只是和他一样的来到这里,然后到处看看而已? 几件换洗衣物加上一只过夜
的皮箱。这显然只代表两件事情:不是参加会议就是考察。既然到现在还没有人发
现他失踪,显然他不是来参加会议的;这样一来,那一定是考察了。一个人可以考
察很多事:一间房子、一片景物、一张画。但如果这个人会忍不住在途中写下诗句,
这些诗句必定是一种指标,指出他所要考察的主题。
是什么使得七B 受这个荒凉的世界牵绊? 是因为读了太多派契·马克斯韦那种
人写的书? 或是他忘记了,银沙、野花和水蓝色的大海都是非常季节性的? 站在格
拉达山顶,格兰特对七B 致敬并献上祝福。多亏了七B ,否则他不会坐在这个湿漉
漉的世界,自觉像个国王,经历新生而再度拥有自我。他现在不只是七B 的拥护者,
还欠了他债,是他的仆人。
他一离开自己藏身的遮蔽物,风就猛地往胸膛灌进来,所以他下山时身体往前
倾,就像小时候一样,让风支撑住他。他看起来惊险万分,像要摔到山下去了,但
其实安全无虞。
“这里的暴风通常持续多久? ”吃完晚饭,一路跌跌撞撞穿过黑暗往同乐会去
时,他问饭店主人。
“最少三天。”托德先生说。“但很少这么短,去年冬天就吹了一个月。要是
习惯了这种狂风怒吼,一旦风停下一阵子,你会以为自己耳聋了。在这种天气下,
你回去最好是搭飞机,不要再坐渡轮了。现在很多人都改搭飞机了,即使是一些从
没见过火车的老人。他们觉得坐飞机是非常顺理成章的。”
格兰特的确想过或许该搭飞机回去;如果在这里多待几天,如果再有长一点点
的时间来习惯他新发现的这份幸福,也许他可以试着坐飞机。那会是种非常严峻的
考验,是他让自己所能接受的最严峻的考验了。对任何幽闭恐惧症患者而言,只要
一想到自己要被装进一个小空间里,无助地高挂在空中,光是这个画面就够恐怖了。
如果他能面对这件事而毫不退却,完成这件事情而安然无恙,那么他就可以宣布自
己已经痊愈了。他会再度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但是他得再等一等,现在问自己这个问题还嫌太早。
他们到达时,同乐会已经进行了二十几分钟,他们和其他一些人一起站在后面。
大厅里只有老人和女人坐在椅子上,当然,最前面还有一排男人的头,那是岛上的
重要人物( 比如称得上格拉达地下国王的供应商当肯·塔维许,两个教会的主持人,
以及一些较次要的人) 。男人都是贴墙站在后面,聚集在入口的地方。站外边的人
让路给他们进去时,格兰特注意到这场聚会相当具有世界性:瑞典人和荷兰人来得
不少,而且他还听到阿伯丁郡( 位于苏格兰高地西岸。——译者注) 沿岸的口音。
有一个女孩唱着单薄的女高音,声音很甜美也很真实,但缺乏感情,就像有人
拿着笛子试吹一段一样。下一位是个自信的年轻男子,受到相当热烈的欢迎,但带
着过份明显的自负接受掌声令他显得有些滑稽;他就像只随时要梳理自己胸前羽毛
的小鸟。他似乎很受远离英国本岛的盖尔人的欢迎,因此花在那里接受喝彩的时间
远超过待在自己小农庄上的时间。他以一种粗糙且过度造作的男高音唱出亲切的小
调,很高兴看到台下的唱和。但令格兰特惊讶的是,他居然连唱歌的基本训练都没
学。他往英国本岛发展的过程中,一定会遇到一些真正的歌者,知道如何使用声音
的技巧。令人非常讶异的是,他居然自负到不肯学习自己专业艺术里的基本功夫。
此外,还有一个女低音唱了另一首毫无感情的歌;一个男人讲了一个好笑的故
事。格尔特除了小时候在苏格兰跟几个老人学了几句外,他完全听不懂盖尔语,所
以他在听这些表演就像听意大利或泰米尔语( 南印度和斯里兰卡所使用的语言。)
的余兴节目一样。除了这些表演者自己表演得很高兴外,整个演出实在是够无聊的
了。那些歌完全没有音乐性,有些甚至听起来很可厌。如果这就是人们齐聚海布里
地群岛要做的事的话,这个聚会根本不值得来参加。少数激荡人心的歌曲,就像所
有天才之作一样,本身就具有足以巡游世界的双翼。至于这种不良的仿作,就让它
自生自灭吧。
整场音乐会中,往边站的男人不断来来去去,格兰特一开始并未留意,直到有
人在他的肩膀上推了一把,说:“你要不要喝一点? ”他才了解到岛民准备以全岛
最稀有的商品来款待他。如果拒绝,会显得有些不礼貌,所以他谢谢这个人,并随
他一起进入黑暗中。会议厅外墙下风处倚着几位格拉达的男士,心满意足地保持缄
默。那个人把大约两吉尔( 容积液体单位,等于0。142 公升。——译者注) 容量的
小瓶子塞进他手里面,说:“干! ”然后一仰而尽。在他的眼睛还没有完全适应黑
暗之前,那个人就已经伸手把他的瓶子拿回去并祝他健康。然后,他跟随着这个不
知名的朋友回到灯火通明的大厅。接着,他看见有人神秘地在托德先生的肩膀上拍
了一下,随后,托德先生也和他一样地跟着那个人走人黑暗中,接受喝那瓶东西的
招待。格兰特心想,除了禁酒期间的美国,这种事在其他地方简直闻所未闻,难怪
苏格兰人对威士忌有些愚蠢、羞怯与戏谑的看法( 当然,在生产威士忌的斯萃斯皮,
他们会把一整瓶威士忌放在餐桌中央,就像英国人一样的理所当然,而且可能还更
骄傲一点) ;难怪他们表现得好像喝威士忌是一件大胆、甚至勇敢的事情。一般苏
格兰人在论及自己的“国酒”时那种惊讶或狡猾的眼神,正是由于教会或法律的禁
令所致。
由于这口酒的关系,他全身暖和起来,也比较有耐心的听当肯·塔维许自信地
用盖尔语说了一大串冗长的话。
他正在介绍一个远道而来的演讲者,事实上,这个人毋须多做介绍,因为他的
成就早已名闻遐迩( 即便如此,当肯还是说了一大堆) 。格兰特并没有听清楚这个
人盖尔语的名字,但他注意到那溜去外面的人,一听到欢迎客人的欢呼声时,就一
窝蜂地挤进来。真不知道是这位演讲者引发了众人的兴趣,还是外面的威士忌酒已
经分光了。
格兰特以慵懒的好奇看着一个小个子从前排的座位站了起来,配合着钢琴的伴
奏声,登上讲台,走到中间。
那是阿奇·布朗。
阿奇在格拉达看起来比在克努荒地还要奇怪,他的个子显得更矮小,衣着的俗
气也更刺眼。苏格兰短裙并不是这个岛上的服装,所以阿奇夹在色彩朴素、衣着厚
重而僵硬的这一群人中,看起来更像个纪念品娃娃。缺少华丽的苏格兰帽来点缀,
阿奇有点像没穿衣服,像警察没有戴警盔。他的头发非常稀少,一根根细细的发丝
从头顶往后梳,盖住秃的部分。他看起来就像由廉价圣诞节长袜里掏出来的东西。
然而,这些丝毫不减观众对他的欢迎。除了皇室的成员外,不论是个人或团体,
格兰特实在想不起来还有谁像阿奇一样受到这么盛大的欢迎。甚至连那些靠着墙偷
喝酒的人也被吸引了过来,这实在非常令人惊讶。然后,他开口之后全场的静默,
简直是一种恭维。格兰特真希望他能看见这些人的脸。他想起贝拉和派特对阿奇的
想法,但是这些远离外面世界、远离多元化文化的岛民呢? 远离多元化本身就会教
导人们去分辨事物间的差异,所以究竟这些岛民是如何看待阿奇这号人的呢? 这个
岛很单纯,你想得到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有自觉性且以自我为中心,全是符合阿
奇梦想的素材。岛民不可能换人统治,因为从未有人真正统治过他们。对这些岛民
而言,政府不过是岛民用来榨取利益和征用税收的一个团体而已。然而他们的分离
意识可能会受到操控而转化成同情;他们的投机主义也会因尾随的利益而变本加厉。
在格拉达,阿奇不是一个困窘而无足轻重的人,像他在小德伍湖那里一样;在格拉
达他是一股可能的力量。就最终价值来看,格拉达及周围岛屿代表了潜水艇基地、
偷渡地点、嘹望台、飞机场以及巡逻基地。这些岛民心目中的吉里斯毕格·玛拉布
鲁伊珊以及他的教条是什么? 他真希望可以看到他们的脸。
阿奇以单薄、愤怒的声音讲了半小时,充满热情而且毫不间断;观众们也静静
地听着。此时格兰特看了一眼他前面几排座位,觉得似乎比今晚开场时要空。因为
这个情况有些异乎寻常,格兰特把对阿奇的注意力转到思考这件事上。他注意到沿
着第五排、第六排中间有人正鬼鬼祟祟地移动,于是他的眼光随着到了这一排的尽
头。在那里黑影立起身来,原来是凯蒂安。凯蒂安并未引起注意,她的目光依旧盯
着演讲者,然后向后移动穿过站着的那排男人,消失在外面的空气中。
格兰特又继续看了一会儿,发现这种“消失”的过程持续不断,不仅是坐着的
观众,连那些站着的人也开始移动了。这些观众就在阿奇的眼前悄悄消失。这是很
不寻常的,通常乡下的观众都会捱到最后一分钟,不管节目多么无聊。于是格兰特
转身在托德先生耳边轻声问:“他们为什么要走? ”
“他们要看芭蕾舞。”
“芭蕾舞? ”
“电视,那是他们很大的乐事。电视上播的其他东西,他们全都已经看过了,
像戏剧、歌唱节目等等。但是芭蕾他们不曾看过,他们不会为任何事或任何人错失
掉芭蕾……这有什么有趣的? ”
但格兰特并非对格拉达岛民对芭蕾的热情感兴趣,他其实是在欣赏阿奇那奇特
的溃不成军,可怜、迷惑的阿奇,他被芭蕾舞的各种舞姿打败了。这实在古怪得合
理。
“他们不会再回来了? ”
“噢! 不,他们会回来跳舞。”
他们真的成批结队地回来了。岛上的每一个人都在现场,老人们坐在四周,而
舞者狂野的声音几乎要把屋顶掀翻了。这种舞蹈不像格兰特所常见的本岛舞姿那样
轻快、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