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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股色股香-第15章

小说: 股色股香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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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三线,是针对打仗的前线和二线而言,是中国的大后方。对于现在的年轻人,三线已是个陌生的名词。但在三线工厂里长大的孩子是一个庞大的群体,他们在那火红而疯狂的年代度过了儿童和少年时光,在一种独特的中间地带目睹了奇异的现象。既然是为了备战,此类工厂多在中、西部山区,其产品涵盖了从汽车到枪炮的所有战备物资。每个工厂都是个自成体系的小社会,拥有学校、食堂、医院等公共机构。山里的孩子可上山放风筝,下塘挖藕,下河游泳、逮鱼,也就从山野中汲取了更多的野性。    
    王晓野他爸是厂里的党委书记,祖籍山东,典型的南下干部,参加过抗美援朝,曾任志愿军运输团团长、师长,他押运的赴朝列车经常被美军的飞机炸得不见首尾,有一次他从被炸散的面粉堆里钻出来,几乎成了个面人,因此他恨透了美国。    
    文革一到,造反派不知从哪儿找到材料,发现他爸虽然是老革命,但根不正!因为他从小在村里就是有名的好色之徒兼赌徒,14岁那年因为赌光了家产又还不起赌债被关进大牢。牢友是个地下共产党员,在牢里闲得没事,只好每天听“共匪”讲劫富济贫的故事,原来这就叫革命。他爸念过私塾,初通文墨后便读了《三国演义》和《水浒》,很有些革命的基础。结果他从牢里一出来就投奔了革命。那时他爸的想法挺朴实:不就赌一把么?只要在战场上不死就肯定升官发财!不过他这次下的赌注是自己的命。结果他在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中大难不死,而且军功卓著。可造反派到他老家一调查,把他解放前赌光家财和勾引良家妇女的事全抖落出来,一通猛批,游斗时还打断了他一条腿。    
    王晓野的母亲出生于地主家庭,因为长得漂亮,又是医学院的高才生,被王晓野他爸看上。那时他爸是“大办钢铁指挥部”的指挥长,尽管他妈看不上他爸那副老土的样子,但迫于自己的反动出身,加上他爸当时在单位的官最大,便只好同意,权当他是个当保护伞,认命了!这种婚姻那时比比皆是,类似于现在的“傍大款”。    
    王晓野上中学时,他妈像《红灯记》里的李奶奶一样给他痛说了“反革命”家史。原来他外公因为是地主,土改队一来就把他抓起来,并发动长工批斗他,没想到长工们不仅不批斗他,反而认定老爷子乐善好施、仗义疏财,是德高望重的恩人,遂集体自发到乡公所请愿,要求放人。此举令土改队长大怒,几个领导一合计,决定速战速决以唤醒长工的阶级觉悟,于是他外公第二天便被枪毙了。王晓野他妈当时正在医学院读书,大舅有一天突然跑到学校告诉她,他们的父亲已被“镇压”了!兄妹俩尽管悲痛万分,却只能躲着人跑到树林里抱头痛哭了一场。王晓野后来读了些书,认为父母的婚姻是一种政治交易,毫无爱情可言,就故意跟他爸大叹命苦,称自己是一场悲剧婚姻的产物。他爸大怒,操起家伙就揍他。“打死你个不孝之子!哪来那么多爱情,全是革命的需要!你懂个屁?”一挨打他就溜,有时躲在同学家里几天不回家,流浪由此生出雏形。    
    和他爸一样,王晓野也爱赌,也在14岁那年开始离家。那年为了高考,他进了县城的中学,逃离了子弟学校的混世氛围,这是他第一次赌;高考前几个月他突然决定放弃高考,因为他认为自己必须从理科转为文科才有前途,这是第二次赌;后来他独辟蹊径地找到一个乡下中学补习文科。这是第三次赌,结果那年他考上北京外语学院。    
    第四次赌是在大学毕业那年,在进出口公司的实习让王晓野初尝了充满了压抑的国企滋味。他那时很绝望,明知迟早会被阉掉却依旧平静地在国企度日,这需要一种更大的定力啊!他想逃!于是他选择了留校,因为学校是大家避之不及的老窝。大学里的出国机会虽不如外贸公司和部机关多,但万一有则多是学习机会,出国后没人管,还可以拿个文凭。此外在大学不用坐班,这都对王晓野极具诱惑!但这无疑又是一场豪赌:天知道出国学习的机会哪一年才轮到他?    
    果然,留校之后,不可预料之事一发不可收拾。他不仅没轮上出国,反而先要去讲师团,于是在领导的鼓励和劝诱下,他到江西的一个山村里当了一年中学英文教师。他和北大毕业的张北凌就在此结缘。    
    他俩教书的地方叫金山乡,地处湘赣交界的山区,是个出传奇人物的地方,样板戏《杜鹃山》的背景就在这附近的安源煤矿,刘少奇早年在此搞工运。而中共早期的另一个领导人张国涛的老家就在这金山乡,紧挨着它的湖南浏阳则是当时的总书记胡耀邦的故乡。    
    王晓野讲课时从不漏掉任何机会煽动学生们出去流浪,他说无论以读书、打工还是要饭的方式出去闯荡,都比在温暖的家里呆着伟大!理由是:在家有父母照顾,有亲戚、朋友等温暖的社会关系,生活相对舒适、方便,人生的风险更小,所以人的堕落就更快,因此只有出去闯荡的人生才更可能升华!他的煽动很有激情,有点像列宁,做结论时斩钉截铁:不幻想、不走出去,总之不冒险,就是堕落!而流浪就是冒险的基础课,是浪漫的开始!是打破禁锢,开放心胸,追求自由的一种最基本、最原始的形式。这就是王晓野的“流浪理论”。他的论述还常常延伸:哥伦布不远航就不会发现新大陆,欧洲人不流浪到美洲就不会有美国,中国人不流浪就不会有华侨!当年红军秋收起义时路过浏阳,耀邦同志的年龄跟现在的初中生差不多,反正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人挪活,树挪死”,于是扛着根红缨枪就跟着起义队伍走了,一不小心变成了中共中央总书记。    
    他自己身体力行地实践流浪的人生。在江西农村的教书一结束,他果然就浪到了西藏;一不留神进入了古朴、雄浑的大自然和神秘、奇妙的精神世界。他甚至理了个光头,晒黑的皮肤令他像个朝圣的喇嘛。后来流浪和豪赌继续,他从西藏到了纽约,结果一不小心变成了银行家,昔日在荒原上游荡,现在却突然在金钱世界里漫游。    
    但他很快发银行家也不过是人生漫游的一种方式,一种面具。漫游的路径不取决于面具,而在乎一念!随年龄的增长,他的宿命论色彩越来越浓。他认定每人的生命有一条天定的轨迹。听起来人仿佛成了命运操纵的木偶,但王晓野却一直在积极行动!他的理论是:命运固然存在,但你看不见命运的轨迹,此乃天机,不可泄漏,不过你可以靠一生的行动去完成这条轨迹。人投胎入世,就是来寻找这条神秘轨迹的一场游戏,亦即从绝对世界来到这相对世界,用思维、语言和行动来定义:我是谁?    
    他还渐渐发现,命运并非一个结果,而是一种创造。


第四部分第34节 柳暗花明(1)

    从渤大的研讨会返回香港后,王晓野悠远抽象的形而上思考就被注入了一种鲜活的力量,行动也有了新方向。尽管他讨厌人生充满太多的交易,可他的工作就是安排交易。他想,人活着都挺忙,其实忙的都是交易,主要是卖自己,包括形而上和形而下的自己。想想自己此刻的所处之地,他笑了,因为他所在的办公楼就叫交易广场,香港证券交易所就在楼下。    
    这座高楼的外形像一只朝天而立的阳具,证券交易所就是阳具最敏感的部位――龟头,它最敏锐地反映了香港对世界的感觉。怪不得人们用来描述股市起落的术语也和阳具的表现相关:坚挺、疲软。世上哪有永远的坚挺和永远的疲软呢?有起就有落,这才自然!王晓野想,目前就当自己进入了疲软期吧!    
    交易广场的颜色近似咖啡,一种黄、白、黑、棕等各类人种杂交出的混血儿颜色,如同香港的文化:混合的、杂交的。香港人是优越的,但也是自卑的!但它终究是开放的,所以健康而富有活力。王晓野从不自卑,但时有沮丧和愤怒。此种情绪需要排遣,否则一定生病!他认定癌症就因此而生。他会冥想、打坐,也会在音乐中眺望大海,让脑子漫无边际地遨游、务虚!莫扎特是他在现世的榜样,因为他的灵魂一直紧连着绝对世界,他只是把头伸进人间的相对世界晃了一下,玩了短短的三十几年就回去了,所以无论他多么穷困潦倒,其音乐却永远飘荡在仙境中,充满欢乐和爱!此刻他正跟着莫扎特的第40号交响曲遨游,心里不断浮现出朱倚云,于是他暗暗决定:要屡败屡战!    
    窗外,维多利亚湾内大大小小的船只在游弋,远处停泊着各类远洋巨轮。办公室里挂着一幅描绘香港开阜初期风景的水彩画,交易广场坐落在画上同一地点,海船是帆船;岸上是欧式洋楼。王晓野人到中年,正处在既回忆又憧憬的中间状态,如同发酵到一半的酒。怀旧就像利用记忆这一神奇的酵母在生活这个最大的幻觉中制造重叠的幻觉,于是怀旧也成了他漫游的一种方式。帆船、老楼在他眼里要比与机动巨轮、摩天大楼更浪漫、幽远,也更结实。凡是他漫游过的城市,不知为何老砖房就是比新砖房漂亮、结实、耐久,从纽约、伦敦、巴黎,一直到上海、北京、武汉都是如此。同样是砖做的,区别就这么大!墙上还挂着一幅黑白摄影的挂历;每个月的照片上都有一段取自《老子》或《庄子》的语录,每段的书法都风格各异,日历下方则是老、庄语录的英文翻译。这份日历是美国的一位老同学寄给他的,每年一份,从不间断。    
    除了怀旧;王晓野还充满莫名的宗教情怀;这是叩天问地的必然结果,而叩问本身也成了一种精神漫游,就是用形而上的情怀来排遣人世的沮丧。在美国的生活对他影响最大的不是政治和经济,而是宗教和文化,这导致他重新审视本土的道和佛。基督教义早已渗透于美国的政治、经济、文化、思维、法律乃至整个日常生活和语言之中。在美国的漫游诱惑他对其历史漫游,而漫游美国史就必得漫游欧洲史,就得弄清那让人一头雾水的新教与天主教的关系。而一部欧美史几乎就是一部基督教史,你焉能不对宗教的无所不在而掩卷长叹。可对基督教和天主教的异同哪怕稍有涉猎,便不得不回到《圣经》的《旧约》与《新约》之别,继而对犹太教和伊斯兰教的历史也都涉猎一番。他的发现总让他难以释怀,原来基督教和佛教在刚开始的时候都被当时的主流宗教视为邪教,基督教源于犹太教,佛教源于印度教。每部宗教史看上去在谈神,实际上是在谈人,都是一部人的历史。而谈人的结果又必将归于神,原来二者是一体的。银行家都务实,可王晓野爱务虚。他以为虚实亦为一体。    
    中国的银行业做不过美国,就不断叙说中国历史文化如何悠久,总之就是中国过去很伟大,你们西方别牛逼。可是关于美国,作为银行家的王晓野最难苟同的是:中国人动不动就自称数千年文明史,而美国不过区区两百多年历史,仿佛美国是突然在两百年前从天上而降一样。他认为美国也有数千年历史,因为美国不仅传承了地中海沿岸数千年的文明,其中既有基督教、伊斯兰教和犹太教的,又有古希腊和古罗马的,再辅之非洲、亚洲各国人民带来的文明,加上本土悠远、神秘的印地安文明,才形成了美国文明。这如果不比中国的数千年历史更精彩,起码也应各领风骚吧?这结论似乎总让以中华文明为傲的人听起来不自在,可王晓野就爱干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勾当,他认为这更提神!    
    王晓野还莫名地迷上了《道德经》、佛经和中医。凡遵循自然的活动和疗法,如点穴、气功、太极、拔罐、刮痧、针灸等,他统统都喜欢。他觉得《易经》、《道德经》和中医就是三块牌子,一套班子。他认为“道法自然”里的道、佛教里的佛、基督教里的神皆为一回事,万物皆为一体,皆为“无中生有”的生命。据此,佛、道和基督也是三块牌子,一个中心。就连当代电脑和数字技术中的计算法也与道同源,因为零和一就是阴和阳。据此,一切数字技术的推广和运用,比如语音、图像、人工智能等等,无非是这一阴一阳之道的应用和推广而已。在相对的世界里,一切都体现为阴、阳。    
    王晓野在办公室神游时就不像在做项目,而是漫游太虚境。务虚往往成了他务实的最好调剂和休息。一阴一阳,谓之道!


第四部分第35节 柳暗花明(2)

    办公室的音响开始放崔健的“一无所有”,这是王晓野当年走川藏公路时在成都和康定街头驻足而听的歌。都十年了,歌中散发的气氛依旧苍凉。崔健的歌,他最爱这一首,只因这首歌的曲调苍凉而绝望,像流浪的序曲,也像告别的宣言。    
    王晓野将脚搁到了写字桌上,用电话向沈青青宣布:“我想放弃渤大机械的项目。”他的声音故显悲壮,他要看看这个女人的反应。    
    “什么?难道你这么容易放弃?”女人问。    
    “不是我想放弃,是陈市长亲口告诉我中介机构都已尘埃落定。一切都已经晚了!”    
    “可是如果中介机构还没确定呢?这是到此刻为止的最新消息,也许你能猜到这消息的来源。”    
    “一定是渤大机械啰!”王晓野本能地猜道。    
    “对!而且是从公司的一把手孙树和那里。孙树和一直在顶着陈市长。因为他和他的法国合资伙伴都想选标准证券为国际协调人。我们沪江证券目前也还在争取,周总已找了渤大市主管政法的谢书记。”    
    “那这意味着什么呢?”王晓野问。    
    “这还用问?你不是最爱用‘勾引’这个词吗?那就继续勾引啊!只要你坚持勾引就肯定有戏。你不是说吃素的动物最有耐力吗?”沈青青说完连自己都在暗笑,因为这语气和用词全是王晓野式的。她还从未以如此放肆的语言跟自己的老公对话。难道自己中了邪?    
    王晓野听了她的话一愣:这可比他期待的还来劲!便赶紧说,“好啊!继续勾引!连周辉都在继续,我就更得继续了。你的话怎么对我那么具有煽动性呢?”他回味女人话音的余韵:继续勾引!    
    “那还不是跟着你学的!连词都是你的!”女人说。    
    “可问题是:勾引该从何处下手呢?现在我连门都没摸到!”    
    “唉,我不是都介绍给你了吗?难道只有陈邦华这一扇们吗?难道不能迂回前进吗?你不是信中医吗?”沈青青的话再次让他惊喜。    
    “Oh,myGod!你怎么什么都懂?看来我非得请你当顾问了!”    
    “你上一件事还没报答我呢!”    
    “那好!你就耐心等着吧,无论这个项目做得成与否,给你的礼物一定会兑现!”王晓野意味深长。    
    放下电话,王晓野已经斗志昂扬了。沈青青是个有灵性的女人,她的话恰到好处地触及到王晓野的敏感部位,让他一激灵,又进入枕戈待旦的状态。他仔细回味:这女人刚才如果是用手而不是语言,会触及男人的哪个部位呢?    
    沈青青给了王晓野一个启示:陈邦华对外宣称大局已定,其实是为了避免中介机构去纠缠他,以便集中精力搞定这两个项目,他实际上并未搞定!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由衷感激沈青青,但他越感激她,就越想亲近她,仿佛这就是他最佳的感激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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